郭夏萌

他在山林里觀察真的鶴，看圖片、資料、紀錄片，過程是安靜而緩慢的。就像食物一點點地變成肌肉，鶴的形象消化在周尊德先生的腦中，融在他的哲學思想里。某天的畫室里，他醞釀許久，時機成熟在某一刻，于是提筆運用氣功，蒼勁靈動地畫出一筆長長的線條，一只鶴躍然紙上，一筆成形一氣呵成，這就是周尊德最為著名的“神筆”。這只鶴水墨的身子里，有山林有流水，一切皆自然。

破與立：厚積薄發(fā)創(chuàng)道畫

若你在三年前曾入住香港的頂級五星級酒店——置地文華東方酒店，那你會幸運地獲得酒店贈送的一套藝術明信片，一共四張，全部來自周先生的作品：“道鳥”、“道馬”、“一筆鶴”、“道山”。這時，距離1972年周先生于香港大會堂舉行道畫首創(chuàng)展，并正式宣布創(chuàng)立“道畫”這一中國水墨畫藝術流派，已整整四十年?；赝雮€世紀的藝術生涯，周尊德平靜安然，和畫一樣，他的胸懷中有宇宙。

他出生在香港，家里開著古董行，收藏倒賣中式古董。記憶中的童年，被字畫、玉器、木雕塞滿。對于一個安靜卻不安分的孩子來說，這些古董實在給予了太多想象空間。幽暗的庫房里，撫摸那些字畫雕塑的時候，藝術就像無色無味的藥，附著在小小的手臂上，滲透到肌膚里。

父母均是熱愛中華傳統(tǒng)藝術的人，才會如此用心地經營古董行。兒女們耳濡目染加上遺傳，幾乎都走上了這條路，大姐到天津美院接受正規(guī)美術教育觸動了周尊德，他決意學習藝術，于是少年只身前往人人向往的藝術之都——巴黎，學習油畫和雕塑。從如今的“道畫”里很難想象，周先生的油畫會如此逼真精妙。在巴黎5年的時間，打下扎實精細的繪畫基礎。

60年代，周尊德游歷到日本，立刻被禪畫吸引。禪意濃厚，并且十分具有東方氣息。這與周尊德追求的充滿哲思而美麗的藝術表達方式十分契合，但這還不夠，他追求全然中國的表達方式，并且要兼具更自然正氣的哲學思想?；氐较愀酆?，一切清晰起來。從父母那兒秉承的傳統(tǒng)生活方式，一直以來并無規(guī)矩可遵循，卻實在符合了道家思想。而他游歷四方造就的大胸懷，與道家包含萬物的大格局十分相符。就像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周尊德從《道德經》的哲學思想中獲得靈感，拿起筆墨，一發(fā)不可收。

說到“道”，難免會想到八仙和煉丹的爐鼎。周尊德耐心地告訴我，他的道畫是“道家”思想，并不是“道教”。道教雖脫胎于道家，但講的是鬼神，發(fā)展為宗教，越來越豐富熱鬧，漸漸兼具了風水、醫(yī)學等等。道教沉重，似乎規(guī)矩繁多，讓人有壓力，道教中有“釋道畫”，最早出現(xiàn)在道觀的墻壁上，以八仙的肖像畫為代表，描摹鬼神故事。畫也美，但其間流露的蕭索之氣讓人輕松不起來。

而周尊德崇尚的道家是哲學，講宇宙邏輯，讓人寧靜。于是周尊德于1972年創(chuàng)立了“道畫”，道畫灑脫不羈，有自然的命理在其中，意味深遠，十分中國。和禪畫相似，其間不同之處，周尊德說：“禪畫來自佛經，佛經講因果，道家講陰陽。”難怪他的道畫非常和諧，也只有這般的完美陰陽，一筆畫才會結構精妙，看起來十分平衡美麗。

道畫用的宣紙和筆墨都是傳統(tǒng)的中華藝術，道畫的畫法卻是現(xiàn)代的，極為精簡。從周先生的舊畫里，可以看到他返璞歸真的過程，一件件丟掉繁復、去掉浮華，將表達藏于內心、沉于內里，最終形成了現(xiàn)在極為精簡的創(chuàng)新水墨風格。由繁入簡，非一日之功，沒有豐厚的底蘊根本無法完成，因為呈現(xiàn)的東西越少，出錯的話就越昭著。

繁與簡：弘揚中華傳統(tǒng)

道畫有八字真言可概括：簡潔，有力，高雅，傳神。從《道德經》等道家哲學思想中吸取靈感，道法自然是基本創(chuàng)作精神。但畫的來源不在文字，就像語言無法代替音樂，音樂永遠都只有親耳聽到才能感受。道畫表達的是文字表達不出的意境，所以道畫不是畫書本的文字。要游歷，要用眼睛素描大自然，將花、鳥、美人都素描到腦子里，回到畫室，消化在氣息間，最后呈現(xiàn)在宣紙上。

不管是80年代收徒，還是5年前成立中國道畫協(xié)會，周先生都在積極地弘揚道畫，根本目的還是在弘揚中國傳統(tǒng)文化。年少求學的經歷讓他深刻地了解西方。他的水墨畫，西方人看得懂，其中的和諧神秘讓他們深深著迷。早在1980年，香港《南華晨報》的藝術評論家金馬倫（英國人）就曾在報紙發(fā)表評論：“周先生的畫最大的特點就是具有強大的吸引觀眾的力量，筆墨紙硯是傳統(tǒng)的，但是他的畫超出了一般水墨畫的想象力?！?/p>

1983年，一件事震動香港畫壇，香港大酒店全面啟用了周尊德的道畫作品（包括授權的印刷品）作為酒店房間的內部裝飾，數(shù)量高達1500幅。無論是香港大酒店的地位還是當時產生的經濟收益，都足以引爆畫壇。為什么會選擇他的作品，30年后，置地文華東方酒店采用他的作品制成明信片贈送給酒店客戶，再一次的選擇能夠說明原因。置地文華東方酒店總經理Anthony Costa這樣評價他：“周先生提倡的陰陽平衡與和諧哲學正好反映我們酒店對東方文化的理解理念。我們非常榮幸有這個機會與這樣一位顯赫出眾的中國藝術家合作?！?/p>

幾年前他在北京舉辦個人展覽，吸引了眾多大家。真禪大法師親筆題詞“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吳作人及夫人對他的畫更是欣賞，寫下了一個“道”字，以示尊重。繼7年前在田子坊舉辦個展，2015年2月在翎藝館舉辦的這次個展是周先生在上海舉辦的第二次個人展覽。也是創(chuàng)立道畫42年來，第40場個人展覽。想來，是因為他的畫有中國傳統(tǒng)的筆墨精神，才如此讓人折服。

愛與憎：無為而無不為

在第40場個人展覽上，展出了周先生近幾年的作品。他的畫看不到一絲沉重憂愁，而近幾年則更加靈動。一幅《茶香壺中出》讓人不禁感嘆中華藝術的玄妙，茶香二字形似香氣從壺口處飄散而出，字如畫入畫。“白玉山人”是他的號，白玉純潔又堅固，似是他一片冰心的比擬。他的畫看似隨性隨意，其實要醞釀頗久，待時機成熟。就像一個人靜坐，旁人以為他在發(fā)呆，卻不知他飛轉旋轉的腦海中已勾勒出日月星辰。所以他的畫都只有一幅，很難再畫出相似的第二幅。

在開幕式上，我見到了周尊德先生，格子襯衣搭配毛衫，同風格的圍巾、皮帽一絲不茍。活脫脫的瀟灑紳士、風度翩翩，這樣的英姿與年齡無關，想來一生中紅顏知己不會缺少。如今的他依然如你如我一樣在追逐愛情，期待有一天能見到“永恒愛情”的面貌。“‘永恒愛情只有很少很少的人能見到，我不強求，一切順其自然，但我仍心存期待?！彼f愛情必然是快樂是幸福，如果相互仇恨就該分開，因為這就不再是愛情。好的愛情會讓人靈感迸發(fā)，他的作品不會描述愛情，但有些會若有似無沾染一點愛情的影子。他指著“道鳥”說，沒有愛情的人看到這只鳥，會覺得孤單苦悶，可是有愛情的人看到的是——等待。

因為這風度翩翩，年輕時還曾有人以此挑刺他“花花公子”。問會生氣嗎，他淡淡地說，人言可畏無法控制，這時就要“無為而無不為”，意為放下，不受他人看法左右。又問愛情消失的時候會生氣嗎？他依舊淡淡地說，這亦非人力可控制，這時也要“無為而無不為”，意為放下，讓苦消散在心中。

周先生有一樣愛好，是收藏古董。古董有古董的味道，這個味道里，美和藝術是前提，加上時間、故事的發(fā)酵，形成古董獨特的味道。這個味道，在幽暗的庫房，他撫摸那些字畫雕塑的時候，就讓他著迷了。另一樣愛好，是旅游，看風景看名山大川，這是道畫最重要的步驟，最終這自然會融于他的氣息，于某一刻，在宣紙上呈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