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年春,我來到北京。那時全中國上下互相傾軋、矛盾重重。對我來說,在這個各方為利益打得頭破血流的時代里,最保險的辦法就是拜訪不同陣營,了解敵對各方的情況。于是,我開始主動拜訪中國的官員,為的是讓他們了解基督教大學的宗旨,為了以示他們對于基督教教育的友好,我們有時也會向他們籌集資金。
孫傳芳是浙閩蘇皖贛五省聯(lián)軍的總司令,他和浙江督軍打了一場江浙戰(zhàn)爭,隨后他在蔣介石1927年發(fā)動的北伐中被擊潰。他曾經(jīng)在一次與我的會面中問:“外國人為什么要來中國教育中國人?”
我的回答是:“文明無國界,文明屬于國際。如果想要對彼此的文明有更深刻的認識,就應(yīng)該將全世界的文明匯聚在一起。攜手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起努力開拓出新的文化是我們的目標。”
“謝謝好意,那你來見我的目的是?”
“籌集資金?!?/p>
“和您改天再談?!睂O司令站起來后,露出了一臉不感興趣的表情。不過他后來還是給燕大捐助了100美元,之后又給了2萬大洋。
另一個獨立的地方高官是韓復榘,他能夠在國民政府之下保留自己的勢力。從很多方面來說,他都是一個進步的統(tǒng)治者,比如他清剿了全山東的土匪。不過他這個人十分獨裁。日本人幾次三番地想要拉攏他,他本人雖然也想站在一個堅定的立場上,但又擔心蔣介石不支持他。
1935年,我去見蔣委員長,韓主席拜托傅涇波和我同去,以確定他的態(tài)度。一上來,蔣介石就勃然大怒:“國策這種事,這些地方官員無權(quán)過問。國家大事自然有人處理,你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工作?!?/p>
我向他辯解:“理是這個理,可數(shù)百年來中國不是法治而是人治。在中國文化中,最高尚的品德是忠心。想讓他成為你真正的朋友,就需要和他搞好關(guān)系?!?/p>
蔣介石被我這番話氣得夠嗆,最后他冷靜下來說:“好吧,你跟他說,他只要堅守陣地,我就會不離不棄?!?/p>
回到濟南,我們建議韓復榘去拜訪蔣介石。后來,他去和蔣介石進行了一次友好的談話,并取得了其諒解。
我同馮玉祥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北京,當時,他對蔣介石頗有微詞。他到達南京后,官居一職,可因為不滿又離開了。后來,他去了泰山隱居。傅涇波和我曾經(jīng)去拜訪過他一次,當時,他正在讀一本古籍,并練習毛筆字,他的書法十分有名。“如果他們不再互相傾軋,我就回南京去?!彼Z氣狠狠地對我說:“叫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他們愿意抵抗日本人,給我最高官位我能做,給我最卑微的差事我也認了?!?/p>
有一回,我肩周炎發(fā)作了,正巧去拜訪他。他知道我的問題后,立即拿出了一種膏藥。這膏藥是北京一家有名的藥店出品,成分以熊脂和虎骨粉為主,馮玉祥司令一直將這種膏藥隨身攜帶。他堅持親自為我上藥,我將左肩的衣服脫下,他在我肩膀的前后方各貼了一塊,這期間,他的助手還照了張相。最后,也不知道是藥膏的作用,還是美國傳教士大夫的治療,又或者是逃離了南京潮濕的氣候,總之,當我抵達北京后,疼痛就完全消失了。
最后一次見到馮玉祥時,是在重慶。當時,他正在讀喬治·華盛頓傳記的中文譯本。談起美國的革命,他頗有興致地講到賣國求榮的叛徒,饑寒交迫的民眾和潰不成軍的部隊,最后他告訴我:“我們中國人還沒受過這樣的罪,所以,一定能夠熬過難關(guān)?!?/p>
(選自《原來他鄉(xiāng)是故鄉(xiāng):司徒雷登回憶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