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臺
1
小寶要喝奶,張大龍想都不想就從冰箱里拿出半盒冰牛奶。
“不知道孩子拉肚子了??!”郭亞芳一聲呵斥,惹得小寶放聲大哭。
“媽媽不是人,咱不和她一般見識?!睆埓簖埍饍鹤禹樧靵y哄。兩歲的孩子懂什么,爸爸說一句,他就學(xué)一句:“媽媽不是人。”
這樣的戲碼,平時經(jīng)常有,郭亞芳也沒往心里去。等下樓和鄰家主婦一起看孩子時,兒子再這樣說,她就有點掛不住臉了。
鄰家孩子和小寶一般大,爸爸是大學(xué)講師,媽媽和郭亞芳是前同事,也不算什么高貴家庭,可人家的孩子簡直像個小紳士,見人主動打招呼,才藝表演又是背詩又是唱歌。小寶和人家一比,完全輸了陣腳,除了撒歡兒胡鬧,時不時的還會來兩句國罵。
小孩子當(dāng)然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他們不過是依葫蘆畫瓢跟著大人有樣學(xué)樣。為此,郭亞芳和張大龍說過無數(shù)次,當(dāng)了爹,哪怕是為了孩子,也該改改自己的粗俗和無知。張大龍卻不以為然。
郭亞芳和張大龍的相戀源于一場英雄救美。幾年前,新手上路的郭亞芳遇到了碰瓷的無賴,僵持不下時對方氣勢洶洶要動手,關(guān)鍵時刻,一個漢子站了出來:“欺負(fù)女人算什么東西?!?/p>
這個人就是張大龍,在他的仗義幫助下,事情有驚無險地解決了。為了表示感謝,她特意請他吃飯。席間才知道,張大龍的妹妹竟是自己的小學(xué)同學(xué)。
多了這層關(guān)系,兩個人很快親近起來。那時候郭亞芳家正裝修,作為獨生女的她兩眼一抹黑。張大龍在建材市場開門店,買什么都內(nèi)行,在他的幫助下,房子裝修得經(jīng)濟又實惠。父母很開心,新屋搬遷那天,將張大龍請為上客。
父母首肯了,郭亞芳也動了心。張大龍這個人,除了學(xué)歷低點,無論外形還是工作,都還算不錯。
就這樣,郭亞芳和張大龍順順利利結(jié)了婚?;楹鬀]多久,郭亞芳不適的感覺就出來了。
高中畢業(yè)的張大龍沒事時就愛喊幾個工友來喝兩杯。那些工友,仗義倒仗義,就是太粗俗了,咋咋呼呼的,嗓門大得隔著幾層樓都能聽見。郭亞芳受不了這樣的嘈雜,抱怨過幾次,工友不再帶回來了,其他毛病又如雨后春筍一樣冒出來—不愛洗腳,襯衣好幾天才換一次,過情人節(jié)別人老公送玫瑰他卻買回二斤羊肉??粗@個糙得讓人扎手的男人,郭亞芳悔得腸子都青了。
日子變成寡淡無味的白開水,吵架拌嘴成了家常便飯。有一次,兩個人正吵著,暴怒的郭亞芳一抬頭,鏡子里那個怒發(fā)沖冠面帶戾氣的女人嚇了她一跳,天吶,這還是自己嗎?
那個瞬間,她忽然想起前幾天讀過的一句話—每個人都有另一半,請不要將他的另一半逼出來。
她憤怒又怨恨地摔了一個杯子,這個該死的張大龍可不就逼出了自己的另一半嘛。
2
再仔細(xì)想想,郭亞芳有了恐慌?;榍八桥那?,想象中的生活美好得像一幅畫:文雅安靜的背景下,養(yǎng)養(yǎng)花弄弄草,陪著愛人孩子賞月亮。
等真的結(jié)了婚有了娃,那種浪漫唯美的場景,簡直連個邊兒都不沾。每天嘈雜地進進出出,比賽誰嗓門高一樣互相吵著說話,但凡有點矛盾,摔盆打碗,那邋遢粗糙的形象,和市井俗婦沒什么區(qū)別。
憤懣糾結(jié)之際,一場同學(xué)會,讓郭亞芳更覺悲催了。
同學(xué)會上,她遇到了高中蜜友大橙子。讓郭亞芳意外的是,大橙子的老公居然是林達。久別重逢的瞬間,3個人都有點尷尬。要知道,當(dāng)初的當(dāng)初,林達可是給郭亞芳寫過情書的。為了學(xué)業(yè)郭亞芳拒絕了林達,沒想到,10年后,他成了大橙子的老公。
不過,再一想,又釋然了,自己不要的男人,難道還不許閨蜜收嗎?
很快,郭亞芳同大橙子找回了過去的親密。這時候才知道,大橙子住的小區(qū),和自己只隔兩條街。
之后,郭亞芳和大橙子的聯(lián)絡(luò)多了起來。大橙子的女兒比小寶大一歲,那孩子是積木達人,能將普普通通的積木整成許多好玩的造型。小寶和人家耍過兩次后,對這個小姐姐很是崇拜,每到周末就嚷著要去串門。
郭亞芳也很喜歡大橙子家那種氛圍。普通的兩居室中,淡雅素凈的墻紙,音箱中總淌著似有若無的音樂,翠綠的吊蘭和綠蘿生機勃勃地舒展著;大橙子綰著簡潔的發(fā)髻,穿著碎花家居服,笑盈盈地陪著她說話;林達輕輕穿過客廳去廚房,不一會兒,她們面前各自有了一碗甜滋滋的冰糖雪梨水。
“喝點這個,美容又養(yǎng)生。”
聽著這樣殷勤的話,感受著這樣溫暖的環(huán)境,郭亞芳心里滿是說不出的滋味。不止一次的,腦子里會蹦出一個念頭,假若自己當(dāng)年沒有拒絕林達,是不是今天這個穿碎花家居服綰著發(fā)髻的女人就是自己了?
這么一想,她對家里那個糙漢子更嫌棄了。
聽老婆總表揚閨蜜一家,張大龍很不服,趁著小寶生日,堅持將大橙子和林達請到了自己家中。
開始他的表現(xiàn)還算好,煎炒烹炸地搞了一大桌子菜,對待大橙子和林達也禮貌周到。好歹總算沒丟份兒,郭亞芳剛想放松,就見張大龍拎了一瓶酒過來。
“老林,咱倆換點度數(shù)高的?!?/p>
“不,不,我只喝紅酒,喝不了白的?!?/p>
“紅酒都是娘們兒喝的,一個大老爺們兒老喝這個多窩囊,來來來,我先給你斟一杯?!?/p>
酒壯狗熊膽,大橙子和郭亞芳還沒反應(yīng)過來,林達已經(jīng)被張大龍灌了兩杯酒,走路都飄了。
“嘖嘖,一個男人就這點酒量,真是真是?!笨粗诌_站不住的樣子,張大龍裝模作樣地感嘆。待到客人走了,郭亞芳立刻翻了臉:“你有病吧,好好的干嗎灌林達?!?/p>
“你才有病呢,一進門我就看他不順眼,瞧他看你那眼神兒,正常嗎?”
得,蠻不講理還帶醋罐子,看張大龍氣呼呼的樣子,郭亞芳那個后悔,要不是自己多嘴說起林達給自己寫情書的事,張大龍也不會小心眼成這樣吧。
3
讓郭亞芳意外的是,一場酒醉,居然令林達喜歡上了張大龍。
“林達說大龍這人豪爽義氣有擔(dān)當(dāng),值得交往?!?/p>
郭亞芳撇撇嘴,豪爽義氣有擔(dān)當(dāng)是不假,可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
“你別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一同事查出了乳腺癌,手術(shù)做完還沒化療呢,那個縮頭烏龜老公就出軌了。通過她這個事兒,我覺得有擔(dān)當(dāng)是找老公的首選?!?/p>
“經(jīng)不住考驗的男人總是少數(shù)?!痹诠鶃喎伎磥?,大橙子同事那樣的遭遇,畢竟是個例。更多夫妻還是太平歲月里度時光,這樣的時候,對方的素質(zhì)和習(xí)性才是幸福的關(guān)鍵。
“太平日子就沒事嗎?”大橙子嘆一口氣。
原來,兩年前,她父親患病,需要10萬元手術(shù)費。她和林達有5萬元存款,要往外拿時,林達猶豫了很久?!巴瑯拥氖聝?,張大龍會這樣嗎?”
張大龍?怎么可能。他一直將岳父岳母當(dāng)親爹親娘一樣呢!
那天從大橙子家回來,郭亞芳對張大龍溫和了不少。大橙子的婚姻突然讓她明白了一個道理,全天下根本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就如大家轉(zhuǎn)載了上萬次的那句話—他若沒有缺點,怎么可能遇到你。那個瞬間,郭亞芳心頭一直壓著的陰霾和委屈透進了絲絲亮光,她忽然想到,若張大龍真的是高大上的完人,并不那么完美的自己是否有緣和他共度此生呢?
如是一想,對那個糙人,生出了嶄新的寬容。
平常日子流水一樣前行,一段日子后,張大龍好奇了:“老婆,你好像比過去溫柔了不少呢?!?/p>
溫柔?好像真有點,將近大半個月了,她沒和張大龍發(fā)火,就連他沒洗腳就上床,她也沒有像往常那樣同他吵,而是端了一盆洗腳水到臥室,監(jiān)督著那家伙乖乖爬起來。
“你這么一溫柔,我仿佛又回到了熱戀時……”一個糙人煽情起來也真肉麻,看著張大龍深情款款的眼神,郭亞芳還真有點不習(xí)慣。不過,老公的話又讓她有些傷感:結(jié)婚10年了,她和他,誰不是面目全非地?fù)Q了一個人?
這些年,她一直怨恨是張大龍的糙激發(fā)了自己不溫良的另一面,卻不曾想過,張大龍的糙,是不是也是被自己的不溫良所激發(fā)?原來夫妻倆,真的是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一對共同體。付出什么,便收獲什么,而一座圍城的塑造,永遠是兩個人合力的結(jié)果。就像《流放的老國王》中的精彩描述,每個人都有可能使人幸福的元素,幸運的人總能以幸福激發(fā)幸福,而不幸的人,任由各自的元素跌入不同的軌道。
所以,她和他的今天,他有責(zé)任,她也難辭其咎。如此說來,幸福倒成了挺簡單的一個事兒,改變他之前,先試著找回那個令人喜歡、安靜的自己。那樣的話,另一個嶄新的張大龍也一定就在不遠的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