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雍：一個冷眼觀物的人

少木森

內(nèi)容摘要：邵雍，后人稱其為百源先生，北宋哲學(xué)家，宋明理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北宋五子”之一，其象數(shù)學(xué)在理學(xué)體系中獨樹一幟，且獨步千載，未有比肩者。邵雍不做官，像是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官場。

關(guān)健詞：北宋 邵雍 為官態(tài)度

邵雍，字堯夫，因隱居蘇門山，后人稱其為百源先生，卒諡康節(jié)，北宋哲學(xué)家，宋明理學(xué)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他與周敦頤、張載、程顥、程頤合稱為“北宋五子”，其象數(shù)學(xué)在理學(xué)體系中獨樹一幟，且獨步千載，未有比肩者。

邵雍不做官，態(tài)度非常的堅決，而不是像有些古人那樣，看過去也不想做官，其實態(tài)度是曖昧的，或半推半就，或干脆就是作秀，目的只是待價而沽，想賣個更好的價錢而已。

邵雍年幼時倒還“胸懷大志，一心致力于科舉進取之學(xué)”，可到了后來，他是真的沒想做官了，他與當時的名臣與名流司馬光、張載、程顥程頤兄弟常有往來，若有意仕途，可說輕而易舉，但他非但不爭取，還屢次推辭別人的引薦。嘉佑6年，邵雍時已50歲，丞相富弼覺得邵雍一輩子不仕，終是個缺憾。又找了邵雍，讓他出來作官，甚至說“如不欲仕，亦可奉致一閑名目”。這位丞相可算是真正體貼邵雍呀，說你如果實在沒有心思做這個官，我就讓你掛個“閑名”吧，終歸是官了。這在“官本位”的中國，畢竟算是功成名就的正途??！就是這樣，也被邵雍婉言謝絕了。后來，神宗下詔要天下舉士，呂公著、吳充、祖無擇等人又極力推薦邵雍，朝廷連著發(fā)下三道詔書，讓邵雍除秘書省校書郎、潁川團練推官。邵雍再三推辭不得已而受官，可是他又稱疾不肯赴職。

有趣的是，邵雍不想做官，卻樂于與官交往，甚至所交多為高官，他沒有一般的不得不隱逸者那種自覺或不自覺的仇官、仇富心理，那樣的人，也總在表達淡泊名利的人生態(tài)度，但有時難免讓人覺得“酸”。當有人問邵雍為何屢次推辭官職時，邵雍也用這樣一首詩作答：“平生不做皺眉事，天下應(yīng)無切齒人;斷送落花安用語？添裝舊物豈須春？”他就顯得真誠得多，他那種淡泊名利、悠然自得的人生態(tài)度不是“做”出來的，他說：只是“平生不做皺眉事”，所以就不當官了，當官畢竟有許多皺眉的事??！

他不做官，也不仇官，不與官們保持太大的距離，使許多做官的人都樂得與他交往，樂得為他做事，為他提供優(yōu)厚待遇。你看，嘉佑6年他不出來做官司;嘉佑7年，王宣徽就在洛陽天宮寺天津橋南五代節(jié)度使安審珂的舊宅基地，建屋三十間，請邵雍居住，丞相富弼又給他買一花園，把他的生活安排得舒坦、詩意。熙寧初，朝廷實行買官田新法，邵雍的天津之居園劃為官田，司馬光等二十余家又集資為他買下，邵雍命其園居為“安樂窩”，自稱安樂先生。從史料上看，邵雍的確活得自在。他說，他生平有五樂：一樂生在中國，二樂生為男子，三樂身為讀書人，四樂見天下太平，五樂聞道義。用現(xiàn)代話說，他可是樂得有覺悟、有境界?。?/p>

不過，也正是因為這種覺悟與境界，我在讀邵雍時，就覺得他沒有像史料所說的那么“安樂”，而讀出一點兒“冷”來了，讀出一點兒“憂患意識”來。

首先，他冷眼看著“為政者”，對時政充滿了憂患。在他看來，那些有權(quán)力的“為政者”需注重修行，不能只熱衷于權(quán)利，為所欲為。他說：如果其人尚行、尚義，則天下將治;如果其人尚言、尚利，則天下將亂。因為尚行則篤實之風(fēng)行，尚言則詭譎之風(fēng)行;尚義則謙讓之風(fēng)行，尚利則攘奪之風(fēng)行。所以，他以“皇、帝、王、伯”四個等級來看待現(xiàn)世的“為政者”， 第一等為“皇”，以道德功力為化（變化），能盡人之圣，用無為，尚自然;第二等為“帝”，以道德功力為教（教化），能盡人之賢，用恩信，尚謙讓;第三等為“王”，以道德功力為勸（勸勉），能盡人之才，用公正，尚用人;第四等為“伯”，以道德功力為率（法度），能盡人之術(shù)，用智力，尚爭霸。

以今人的觀念和眼界來分析，這種說法或許有其局限，特別是這“皇、帝、王、伯”四個等次的定義是否準確，值得商榷。但應(yīng)該說，我們?nèi)绻阉倪@一種劃分理解為是為政者的素質(zhì)與政績的四種等次的評價，似乎就極具見地了，而且至今仍有指導(dǎo)意義。何況，在他看來，這四個等次既是四種政治類型，更是四種修行類型。換一句話說，他認為，為政者必須以“皇”的標準來修行自己，為政上才可能達到“皇”的政績，以“伯”的標準來修行自己，為政上就只可能達到“伯”的政績了。這四個類型，從等級上說是依次退化的，但他說的不是“為政者”一代不如一代的那種歷史退化觀，“所謂皇帝王伯者，非獨三皇、五帝、三王、五伯而已。但用無為則皇也，用恩信則帝也，用公正則王也，用知力則伯也。”（《觀物外篇》）也就是說，“皇帝王伯”的政治局面并不是一種僵化的、一成不變的程式，不是一種由有升而降的直線圖式，而是一種有升有降的曲線圖式。其決定的因素是人而不是天，具體的說就是為政者的修行。如果修行高，則可以從“伯”而“皇”，從“極亂”達到“極治”;反之，也可能由“皇”而“伯”逆行變化。

由此可見，邵雍像是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官場，發(fā)現(xiàn)了官場中許多“尚言”、“尚利”的不正之風(fēng)、腐敗之風(fēng)，但他對此不是冷嘲熱諷，而是熱切地倡導(dǎo)君尚行、尚義，民篤實、謙讓，并為為政者描繪一幅由亂而治、由伯而皇的、充滿希望的圖景。這種社會理想的昭示，目的是為了敦促君民注重修行（張其成語）。

其次，他冷眼觀人生，對人性充滿憐憫。邵雍的學(xué)說，世稱象數(shù)學(xué)。象數(shù)本指《周易》卦爻象征的事物與相互組合的數(shù)字關(guān)系。漢代易學(xué)用它來解釋宇宙萬物的結(jié)構(gòu)和演化現(xiàn)象。邵雍《皇極經(jīng)世書》就是依據(jù)象數(shù)學(xué)，用數(shù)字的排列和組合來論述宇宙生成和深化的規(guī)則，從而展開他的思想體系。所以，他的學(xué)說稱為“先天之學(xué)”，是“天地物理之學(xué)”，是“大宇宙學(xué)”。

然而，邵雍又絕不是一個只關(guān)心天地宇宙，不關(guān)心人文道德的世外高人，他的“性命之學(xué)”、“心性之學(xué)”表現(xiàn)了深深的人文情懷。他對“人性”有他獨到的看法，將“人”看成是“萬物之靈”，天地宇宙之間充盈了萬物，人是萬物中有靈性的出類拔萃者，人靈于物;人中可分出一部分最優(yōu)秀的人，就是圣人，圣靈于人?！叭酥造`于萬物者，謂目能收萬物之色，耳能收萬物之聲，鼻能收萬物之氣，口能收萬物之味?！保ā队^物內(nèi)篇》）萬物的色、聲、氣、味能被人的目、耳、鼻、口所接受，具有其他事物（包括動物、植物）所達不到的靈性、智慧，遠遠超出其他事物接受宇宙的信息的能力，不僅如此，人還可以改造或適應(yīng)宇宙的信息、事物的運動變化，“夫人也者，暑寒晝夜無不變，雨風(fēng)露雷無不化，性情形體無不感，走飛草木無不應(yīng)?！保ā队^物內(nèi)篇》）

邵雍認為，人中之“圣”又具有一般人所達不到的智慧，但圣人無非也是人啊，一般人如果能堅持修行，去除“人性之蔽”，也會是“人之至者也”，即成為圣人??！這樣，他就修正了漢代以來流行的所謂“人的修行標準”。從漢到唐的儒者逐步理清了一個思路，即認為人性有上、中、下三品，每個人如果堅持修行且方法得當，是可以從下品而中品而上品的，但他們同時又認為一般人能達到的上品人性，只能是“賢人”這一個級別，而不可能達到“圣人”級別。邵雍首先提出了人可以“圣也者”，到了程顥那里，就非?？隙ㄟ@個觀點了。

他在政治理想上，主張“尚行”而使“篤實之風(fēng)行”，“尚義”而使“謙讓之風(fēng)行”;反對“尚言”而使“詭譎之風(fēng)行”，“尚利”而使“攘奪之風(fēng)行”。這里調(diào)強的無疑是“以德治國”，也是“以德化民”。邵雍的這一種人文情懷，不僅對后世易學(xué)家、理學(xué)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而且對當今的世俗人生仍然有著可資借鑒的意義。

不過，邵雍所說的修行方法與“北宋五子”所說的方法有所不同，他更多的主張要在“觀物”中，由真而善，也就是說他主張道德修更多不是說教、讀理，而是“觀物”，是參透天人、觀易見道的智慧。所以，在“北宋五子”中，只有邵雍將求真的“觀物之樂”作為首位追求的目標，其他四子則將求善的“名教之樂”作為首位目標。邵雍反復(fù)強調(diào)“學(xué)不至于樂，不可謂之學(xué)。”他將這種“樂”稱為“天理真樂”，這種“樂”已不僅僅是一種精神美感的享受，而且是一種窮盡萬物之理與性命之理時所達到的天人合一、主客合一的精神境界，顯示了作者博大的宇宙胸懷和洞明深湛的生命意識，也多少使“修行”變得冷靜而詩意。

應(yīng)該說，現(xiàn)如今熟悉邵雍及其作品的人已經(jīng)不多，但在民間仍然流傳著他的一些警世名言。比如人們常說的：“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一生之計在于勤?！本褪浅鲎陨塾?。還有《蒙學(xué)詩》：“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也出自邵雍之筆。

再次，他冷眼看著未來，達到新的生命境界。

邵雍，素來被解讀為遇事先知的奇才，他的傳世之作——《梅花詩》，預(yù)言了他身后在中國發(fā)生的重大歷史演變。當然，和所有預(yù)言一樣，他采用了十分隱晦的語言，并非很容易理解。有的部分，如果不是懂得道學(xué)的人，是不易弄懂的。后世對《梅花詩》有許多的解讀，但怎么看都像是一種附會，是以已發(fā)生的歷史演變來反觀《梅花詩》，以證明它預(yù)言的準確。

這種附會解讀法，至少容易讓人產(chǎn)生兩種懷疑：

一是，邵雍這詩是不是真是預(yù)言詩呢？或者它只是其他什么類的詩呢？只是看著有點玄虛，有點像預(yù)言，或者干脆就是有人希望它像預(yù)言詩，于是就引來許多好事的人，一代又一代地把它當預(yù)言來解讀，而這種解讀只能是靠你的附會和想象，和你旅游時看那些景觀一樣，那是不說不像，越說越像，越想越像。換一種說法，那就是：說你像你就像，不像也像;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反過來，說你不像你就不像，像也不像;說你不是你就不是，是也不是。比如，第四首：“畢竟英雄起布衣，朱門不是舊黃畿。飛來燕子尋常事，開到李花春已非?！庇腥苏f，這是預(yù)言明朝史事的，并做了這樣的解讀：其一，英雄起布衣，指朱元璋本為乞丐出身。其二，朱門黃幾，朱門指朱姓。黃畿諧音皇基。朱元璋定都于南京，但皇基尚未穩(wěn)固，故云“朱門不是舊皇基（畿）”。其三，飛來燕子，燕子指燕王朱棣起兵南下廢建文帝。遷都于北京。即飛來飛去尋常事也。其四，李花，指李自成。李自成曾為流民，后為“流寇”。故稱“李花子”。1644年春，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禎帝縊死景山，明朝亡，故言“春已非”。李闖改朝換代國號稱“大順”。

二是，邵雍這詩是不是真是邵雍寫的呢？或者是后來人根據(jù)歷史演變的事實來抒寫，使之帶著某些事實影子，又故意讓其樸朔迷離，而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呢？

邵雍有著“包括宇宙，終始古今”的寬闊胸懷和豪邁氣勢，朱熹贊嘆他“天挺人家，英邁蓋世。駕風(fēng)鞭霆，歷覽無際。手探月窟，足躡天根。閑中今古，醉里乾坤?！彼哪切┰姡谖易x來也是一些“言志”的詩，那里面既有道家的坦蕩曠達，又有儒家的中庸仁和，達到了一種“天理真樂”的生命境界。

（作者單位：福建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廳技工教育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