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一個個打麥場其實就是散落在村落和田野之間的一塊塊空地。
麥收前,三五家湊在一起就為打麥場做準備。在村外找一片有風的地方,用農具劃破土層,碾軋成面粉一樣細密的絨土。這道工序叫磨場。然后是潑場,一家老小齊上陣,均勻地灑水,覆上麥草,讓表層的絨土在陰涼中被水分浸透。趁著不濕也不干,套上牲口或者用拖拉機,拉著石磙在上面碾軋。最后除去麥草,呈現一層堅硬的皮層,像鏡面一樣光滑平坦,打麥場就算大功告成了。
田里的麥子被捆成一捆捆,聚集在打麥場上,堆積如山,打麥場就熱鬧起來了。為了防火防盜,家家戶戶都有人睡在打麥場上。有的人勞作一天,累了,也困了,干脆連飯也不吃,倒在打麥場上就鼾聲大作了。衣服也不脫,臉也不洗,睡得那么香,直到第二天黎明,被風吹醒了,揉著眼睛又開始勞作。
如今,在城里的單元樓里,晚上洗熱水澡,躺在軟軟的床上總是失眠,不得不懷念在打麥場上的睡眠狀態(tài)。
把麥子攤開,抖落在打麥場上暴曬,這個過程叫勻場。午后,麥子被曬焦了,套上牲口拉著石磙在上面碾軋。日頭毒烈,趕牲口的人手持韁繩,站在麥場中間,吆喝著牲口,一圈又一圈,周而復始。幾個小時下來,太陽快落了,開始起場,挑去麥秸,下面就是與麥糠混雜在一起的麥粒。如果有風,就開始用木锨揚場,借助風勢讓麥糠和麥粒分離。
隨著揚場人手中的木锨起起落落,麥糠被吹走,胖胖的、褐色的麥粒落下來,越積越多。小孩子在打麥場上奔跑,喜歡站在揚場人身邊,感受麥粒像雨點般落在身上的感覺。這時候,往往會遭到揚場人轟趕麻雀一樣的佯怒,小孩子嬉笑著跑開,旋即又跑過來。
麥粒們聚在一起,讓人禁不住舒展眉頭,眼睛像新月,用手指插進麥粒中間,掬一捧,麥粒就會水一樣從手指縫中慢慢流下來。農耕時代,一年的生計全指望這些麥粒們,一日三餐自不消說,婚喪嫁娶的開銷全指望麥子換錢。我曾看到一個急著澆地的鄉(xiāng)鄰,用自行車馱著一袋麥子出去,回來時變成了半桶柴油。他說一年到頭賺個窮忙活。
還有一個鄉(xiāng)鄰說孩子要結婚,賣了麥子添置家具??梢娨荒甑南M谶@打麥場上,所以對打麥場也就多了幾分敬畏。比如望著打麥場上的麥堆,萬萬不可“估堆”,也就是估算這堆麥子有多少斤。如果有人說漏了嘴,泄漏天機,就會得罪五谷神靈。
麥收過后,打麥場閑下來,變成了麻雀的世界,麻雀們成群結隊,在打麥場上嘰嘰喳喳地啄食被遺落的麥粒。
夏日里,家里悶熱,打麥場、樹蔭下就成了納涼的好地方。尤其是晚上,人們抱著被子到打麥場上睡覺。打麥場上涼風習習,黑暗中有螢火閃爍的地方是成年男人聚在一起抽煙。小孩子則只顧嬉鬧奔跑,天晚了,累了,才躺進被窩里,聽村里傳來的狗叫,聽身邊蟲子的啼鳴,望著滿天星斗,不知不覺中昏昏入睡。
半夜起來小解,月明星稀,鼾聲四起,蟲鳴唧唧,不由得想起老人講的鬼故事,就急忙溜進被窩,蒙上腦袋。
隨著機械化的進展,脫粒機代替了牲口和拖拉機軋場。而聯合收割機掀起一場麥收革命,忙碌的三夏不再忙,人們只需拿著口袋在田間地頭等著收割機就是了。
打麥場也逐漸退出了鄉(xiāng)村舞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