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璇
“一個人,沒有同類?!边@是侯孝賢給聶隱娘的定語。這句話既是說聶隱娘,亦是說電影《刺客聶隱娘》,實則也是在說侯孝賢自己。
“一個人沒有同類,就是他有他的堅持和他的理想,很難碰到同類,但他還是堅持的?!焙钚①t說。
“沒有同類”的侯孝賢,在2015年第18屆上海國際電影節(jié)上,依然是眾多記者簇擁的焦點。在《刺客聶隱娘》定檔發(fā)布會的互動環(huán)節(jié),由于媒體太過關注侯孝賢,主辦方不得不私底下悄悄地提醒記者們“別冷落了坐在旁邊的張震”。
這自然緣于其電影新作《刺客聶隱娘》在本次戛納電影節(jié)上獲得了最佳導演獎。
“如詩如畫,如夢如幻”是不少看過該片的觀眾對影片的印象。《刺客聶隱娘》雖為武俠片,卻全然沒有緊張刺激的打斗,全片風格悠遠唯美,仿佛一幅秀麗的山水畫卷。遠景、長鏡頭、慢鏡頭,仍是侯孝賢慣用的手法。
《刺客聶隱娘》籌備7年,2013年自武當山開鏡,隨后轉(zhuǎn)向海拔近3000米的神農(nóng)架,后又轉(zhuǎn)場內(nèi)蒙古。內(nèi)景則是在臺灣宜蘭搭設的一座壯觀的“聶府”,拍攝歷時近4個月,耗資9000萬元。
在電影的制、發(fā)、放各環(huán)節(jié)基本都已經(jīng)數(shù)字化的今天,“沒有同類”的侯孝賢仍“固執(zhí)”使用膠片拍攝。也依然在拍攝現(xiàn)場等云、等雨、等蝴蝶,等著舒淇和周韻真正進入“高手對決”的境界。由于對演員的武戲不滿意,他甚至剪掉了在神農(nóng)架拍攝的全部內(nèi)容。
侯孝賢的“苛刻”甚至讓主演舒淇有些崩潰。有一個鏡頭是舒淇站在12米高的樹上望著遠方想心事,侯孝賢在樹下一直喊:“收一點,收一點!”“導演是從哪兒看到的?”舒淇笑著埋怨,“最難拍的是動作戲,要有力度,有速度,卻不能有表情。”
也許這就是侯孝賢。也正是這樣的侯孝賢才成就了《刺客聶隱娘》?!拔抑粫倪@樣的電影?!焙钚①t認真地說。
《綜藝報》:你拍電影似乎太精益求精了。
侯孝賢:沒有,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我有時也在想要不要妥協(xié)?有兩種方式,一種是演好就算了,在別的地方再拍一次,像我們在神農(nóng)架拍過,在紅山軍馬場拍過,你說好了,這樣就過了算了,以后用特效。但我告訴你以后的事太難想象了,所以我一定是在現(xiàn)場拍到OK。
《綜藝報》:跟《聶隱娘》小說相比,影片對故事情節(jié)改動挺大的,你為什么做這樣的改動呢?
侯孝賢:因為唐代傳奇小說里,她(聶隱娘)可以躲在別人肚子里面。空空兒——胡子很長的那個,一擊不中,人已在千里之外。小說這樣寫,我卻不能這樣拍。我這樣拍,人家說這是什么片呢,劍仙還是什么,有點離現(xiàn)實太遠了。所以我化繁為簡,主要以聶隱娘為主。
武俠,我們看了很多,可以飛來飛去,可以跟地心引力沒有關系,但我一定是要有地心引力的,飛來飛去看久了,總是很虛幻。所以我基本上拍得都是實的。
我開始設計的是舒淇在很高的樹上或者屋檐上,把眼睛閉起來,用耳朵聽,聽所有聲音和動靜。萬籟俱寂時,她直接從樹上下來——那是非常過癮的。
《綜藝報》:你之前說過每一個時代的人的狀態(tài)都不同,那在唐朝,在《聶隱娘》這個片子中,他們共同呈現(xiàn)的時代狀態(tài)是怎樣的?
侯孝賢:那時候很開放。一夫可以多妾,女子也很開放。長安以前是全世界最大的一個城市,外國人最多的城市。你看那時我們有敲鼓的習俗,“晨鼓三千”把所有人叫醒。暮鼓五百,五百擊之后,“里”跟“里”之間就要隔起來了,你在這個“里”里面可以活動,活動多晚沒人理你,但是你不能流動,不能到別的“里”。你就知道那時候夜生活到什么程度。所以我感覺那是中國歷史上非常輝煌的一個朝代,在全世界也是。唐朝不得了,有太多故事,拍不完的。
《綜藝報》:你和舒淇有很多次合作,為什么這么認定舒淇?
侯孝賢:我選擇演員,基本上不是故意選的,就是碰到了。這種判斷很難說是有理論依據(jù),但是會很準。我是在什么狀態(tài)之下見到舒淇的呢?記不得了,反正從此就認定,結(jié)果一拍果然就是,這是一種感覺。
《綜藝報》:《刺客聶隱娘》在融資方面遇到什么困難嗎?
侯孝賢:這次跟大陸合作,他們出一半資金,因為大陸市場很大。另外一半資金是我跟臺灣中影公司兩方面合作,他們負責四分之一,我負責四分之一。我那四分之一怎么來的呢?我先賣歐洲、日本、東南亞、香港、韓國、北美的預售版權。預售款就夠了。
《綜藝報》:你認為什么樣的電影是好電影?
侯孝賢:看電影,其實你就專注銀幕吧,別想懂不懂,它吸引你,就是好電影。如果看不下去,那就是沒有到位。這方面所有訊息接入最完整的就是好萊塢電影。不管是用續(xù)集、字幕、銀幕,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
但真實的人生并非如此,有些看著很動人的畫面、一個人物,也不見得要完全徹底明白。但會打動你,這種感受跟你的日常生活,跟你的閱歷等等都有關聯(lián)。你去感受吧,這種感受若能持續(xù)下去,看人看事會有不同的角度和態(tài)度。
《綜藝報》:電影從膠片到數(shù)字已經(jīng)流行幾年了,為什么你還一直堅持用膠片來拍電影?
侯孝賢:因為我快10年沒拍電影了,所以記憶里電影制作還是膠片的。我不想馬上用數(shù)字。因為用底片拍攝只需顧及現(xiàn)場,打光等所有的形式我是可以掌握的、熟悉的。我發(fā)現(xiàn)數(shù)字化的過程很復雜,要花很多時間很多錢,我最恨的就是花很多錢。其實數(shù)字的制作過程是底片的后置過程。底片很簡單,沖出來印好就完事,光線聲帶做好印在一起就OK了。數(shù)字卻有很多形式,你要4K、2K,你要調(diào)色,什么東西可以拿掉、什么東西可以加上,都是事后做。其實我事前已經(jīng)都OK了。目前對我來講,數(shù)字化的過程簡直是沒效率又花錢,效果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