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文章針對“父母于子,東西南北,惟命是從”之“父母于子”進行了相關的統(tǒng)計分析。在《莊子·內篇》時代,表示“A對于B,C”語意時通常采用“A之于B,C?!本涫?,其中A是施事,而較少使用“A于B,C。”句式。而從情理上講,“父母于子……惟命是從”當是“兒子對于父母惟命是從”,因此把“父母于子”解釋為“子之于父母”較為合理,即“父母于子”是倒裝結構。而在大的語法環(huán)境下,能否說“A于B”是“B之于A”的倒裝則需要更多的證據證明。而諸如王叔岷把“于”釋為“與”是缺乏證據的。
關鍵詞:施事主語;倒裝;A于B,C;B之于A,C
《莊子·應帝王》:“父母于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边@里關于“唯命之從”的主語歷來有爭議:一說是從宣穎《莊子解》:“倒裝句法,言‘子于父母也。”此種觀點認為“子女對父母唯命是從”,持有此種觀點的還有陳鼓應等;而王叔岷在《莊子校詮》中說:“此非倒裝句法,‘于猶‘與也,下文‘陰陽于人,‘于亦猶‘與也?!保朔N觀點似乎認為“唯命之從”的主語是父母,即“父母對于子女唯命是從”。如果按照前者,那么此句應為倒裝句,其依據是什么呢?如按王叔岷的說法不是倒裝,是否要釋為“與”呢?這就需要對《莊子·內篇》①“于”的具體考察才能揭曉。
此句中,謂語是“唯命從之”,其主語是“父母于子”,其爭論在于“父母”與“子”哪個是施事主語,即“名詞A于名詞B”結構用作主語時,施事和受事分別是什么?而問題的實際可以轉換為:“A于B,C?!保ˋ于B是主語,C是謂語。)這個句式中的施事和受事問題。
“于”在《莊子·內篇》時代有變體“於”,本論文中暫忽略不計,②從意義角度出發(fā),“于”在此處表“對于”,那么句式“A于B,C?!敝?,A是不是施事呢?根據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在《莊子·內篇》時代,“A于B,C。”句式出現的頻率非常低,如下: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孟子·公孫丑上》) (1)
吾于子思則師之矣,吾于顏般則友之矣。(《孟子·萬章章句下》) (2)
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孟子·盡心下》) (3)
故曰,鬼神之明智于圣人也,猶聰耳明目之與聾瞽也。(《墨子·荊柱》) (4)
君于大夫,三問其疾,三臨其喪;于士,一問一臨。(《墨子·大略第二十七》) (5)
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莊子·大宗師》) (6)
其于父兄大臣也,聽其言也必使以罰任于后,不令妄舉。(《韓非子·八奸第九》) (7)
凡人于其親愛也,始病而憂,臨死而懼,已死而哀。(《韓非子·難三第三十八》) (8)
以上8例中,之于例(1),楊伯峻先生在《孟子譯注》中譯文為:“伯夷、伊尹與孔子他們不是一樣的嗎?”是把“于”釋為“與”,此句中實則并非“A于B,C?!本涫?,因為此句中,“若是班”是一個獨立的句子,“伯夷、伊尹于孔子”是話題。并不完全符合此句式要求。之于例(2),楊伯峻先生《孟子譯注》譯文為:“我對于子思,則以為老師;對于嚴辦,則以為朋友?!?,這里A分別為“吾”,B分別為“子思”“顏般”,C分別為“師之”“友之”,在這里“之”分別指代“子思”“顏般”,其施事主語為“吾”。例(3),與此相似,只是B是書,不是人。例(4),“故曰”后兩句互為對待關系,不存在施事與受事之說。例(4),是完全符合“A于B,C?!本涫降模@里“其疾”“其喪”是賓語,“其”指代前“大夫”。之于例(6),謂語“勞形怵心”的施事主語顯然是人,而前為“是于圣人”,因此,這里“B”是施事。而例(5)、(7)、(8)是符合句式要求的,其施事主語也均是“A”。
由此而視,在以上完全符合句式“A于B,C?!保ㄟ@里指A、B均為人)的只有例(2)、(5)、(7)、(8)四個例子,且其中“A”為施事主語。但根據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A之于B,C?!痹凇肚f子·內篇》時代更為普遍(這里僅取A、B均為人的例子),如下:
故湯之于伊尹,學焉而后臣之,故不勞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學焉而后臣之,故不勞而霸。《孟子·公孫丑下》) (9)
湯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則不敢召。(同上) (10)
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親愛之而已矣。(同上) (11)晉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則入,坐云則坐,食云則食。(《孟子·萬章下》) (12)
君之于氓也,固周之。(同上) (13)
繆公之于子思也,亟問,亟饋鼎肉。(同上) (14)
堯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倉廩備,以養(yǎng)舜于畎畝之中,后舉而加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賢者也。(同上) (15)若周公之于成王也,可謂大忠矣;若管仲之于桓公,可謂次忠矣;若子胥之于夫差,可謂下忠矣;若曹觸龍之于紂者,可謂國賊矣。(《荀子·臣道第十三》) (16)
故成王之于周公也,無所往而不聽,知所貴也。(《荀子·君子第二十四》) (17)
桓公之于管仲也,國事無所往而不用,知所利也。(同上) (18)君子之于子,愛之而勿面,使之而勿視,道之以道而勿強。(《荀子·大略第二十七》) (19)
凡當途者之于人主也,希不信愛也,又且習故。(《韓非子·孤憤第十一》) (20)慈母之于弱子也,務致其福;務致其福,則事除其禍。(《韓非子·解老第二十》) (21)
且父母之于子也,產男則相賀,產女則殺之。(《韓非子·六反第四十六》) (22)
慈母之于弱子也,愛不可為前。(《韓非子·八說第四十七》) (23)
以上所有例子中,謂語C的施事主語均為A。這表明,在《莊子·內篇》時代,若要表達“A對于B,C”這種意思,“A之于B,C”結構較之“A于B,C”有明顯的優(yōu)勢。因此,此句中若要表達“父母對于兒子,無論要到東西南北,都是聽從吩咐。”的意思,則此句句式更趨于“父母之于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
而文本中“父母于子”雖然可以成立,但若分析“子”為施事亦未嘗不可,因為在“A于B,C?!崩?4)中“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勞形怵心者也?!逼涫┦抡怯伞癇”來承擔的。而從文意上講,也應為“子之于父母”。我們說,從情理上論證不是唯一且最重要的證據,但在必要時候也可以作為釋文解意的證據之一。既然此處從語法上講,“父母于子”有一定爭議,而從文意上講則當為“兒子對于父母”,那么不妨以“子之于父母”來理解,即此處“父母于子”應釋為“子之于父母”,可以理解為倒裝句法。而諸如王叔岷所謂“‘于猶‘與也”,實在缺乏證據,故不當從之。
注釋:①之所以僅僅考察《內篇》,是因為《內篇》時代相對確定,而《外篇》《雜篇》成書較晚,未做參考。
②在本研究出現的所有“于”“於”都未進行仔細考證;因對文章內容分析無礙,都未深究。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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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張覺.韓非子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作者簡介:李瑞(1988—),女,山東人,上海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方向:漢語語法學,古代漢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