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瓊麗,筆名昨夜冷月,1978年生,湖南妹子,廣西媳婦,資深宅女。愛電影,愛文學(xué),愛一切能讓人變得更豁達更美好的事物。自2005年始,混跡于各大文學(xué)網(wǎng)站,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2009年底接觸紙媒,迄今為止,已在《南方文學(xué)》《長江文藝》《牡丹》等刊物發(fā)表小說、散文數(shù)十篇。目前為桂林市文學(xué)院簽約作家,桂林市作協(xié)會員。
1
那天清晨特別冷,呂凌起床時打了個寒噤,她一邊罵著這鬼天氣,一邊努力離開與自己身子糾纏不清的溫暖被窩,打開烤箱準(zhǔn)備烤蛋糕。面粉和調(diào)料昨晚臨睡前就配制、發(fā)酵好了,她只要把它們一勺勺盛進模子里,扔進烤箱,不多一會兒,熱乎乎香噴噴的各式玲瓏小蛋糕就出爐了。前些天接了一個小學(xué)的早餐訂單,加上門面里固定的生意,嗯,一切正朝良好的勢頭發(fā)展,初夏前能占領(lǐng)整個拉子鎮(zhèn),幾年后,家里的平房就可再加蓋兩層了。這么想著,呂凌覺得身上沒那么冷了。
烤箱在運轉(zhuǎn)著,發(fā)出“嗡嗡”的細微聲響,就在這時,手機也響了。手機屏上顯示是老公陸大勇的號碼。呂凌胡亂在身上擦了下濕漉漉的手,摁下接聽鍵。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是嫂子嗎?像是電視里聽過的北京標(biāo)準(zhǔn)普通話,呂凌懵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用湖南普通話答,我是陸大勇屋里的。
那邊顯然也頓了一下,他大概沒怎么聽過“屋里的”這個“形容詞”,但很聰明地領(lǐng)悟過來,說,嫂子,我是大勇哥的同事,有件事跟你說,你別急啊,那個……大勇哥出了點事,進醫(yī)院了。
呂凌感覺自己的腦袋有點木,耳朵有片刻的失聽,像整個世界突然寂滅。她懷疑她的聽力出了問題,但后面的話慢慢清晰起來,是這樣,昨晚大勇哥他……突然……只穿一條褲衩就跑出去了,外面冰天雪地的,我們找了半夜,才在街上的一棵樹下找到快凍僵的他。電話那頭費了很大勁才說完個大概,但呂凌越聽越迷糊,北京那么冷的天,陸大勇大晚上的穿個褲衩跑出去是什么個意思?鍛煉身體?這個哈蛋!
陸大勇的同事終于說到重點了,醫(yī)生說,大勇哥受了刺激,精神失常了,要家屬快點來安撫一下。
精神失常?不就是瘋了嗎?呂凌掛了電話后,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呂凌記得,她娘家村里有一個男瘋子,不管春夏秋冬都穿一身看不清顏色的秋衣秋褲,赤腳,頭發(fā)一縷一縷地披在肩上,跟披鎧甲似的。看到單身的姑娘婦女,瘋子會咧開嘴樂,然后不管不顧地掏出胯下那同樣看不出顏色的器官,對著對方比劃,嚇得人家小姑娘見鬼似地尖叫著跑掉,婦女們則吐泡口水繞道而行,邊走邊把他祖宗十八代罵個遍。呂凌做夢都不會想到,她這輩子會跟“瘋子”有什么淵源。聽說瘋子病有遺傳,但追溯到陸大勇的上五代,陸家就沒出過一個瘋子,陸大勇本人除了內(nèi)向點,跟他生活了十幾年,呂凌根本就沒看出他還有得這個病的潛質(zhì)。
六神無主,百爪撓心啊。呂凌坐在地板上流了好一會兒的淚,才想起要打個電話給陸大勇的弟弟陸大明。陸大明在另一個城市開了個飯店,生意做得風(fēng)生水起,有錢人說話硬氣,家里的大事小事、老人的衣食住行他都家長似地拍板作主,好像他才是陸大勇的兄長。陸大勇本來就話不多,平時也樂得清閑,并不跟陸大明爭這個權(quán)威。
聽了呂凌的哭訴,陸大明在那頭扯開喉嚨連連罵娘,狗日的,哪個害我哥成這樣了?好好一個人,怎么說失常就失常了?肯定是誰欺負(fù)我哥老實,把他迫害了,老子這就買機票飛北京,搞清楚是什么個情況。找到這人,老子弄死他娘的!嫂子你別急,你先把我侄子侄女安頓好,等我電話再去不遲。
呂凌慌亂的心風(fēng)箏似的終于從半空中落到了某個樹杈上,雖然還沒落到實地,但總算不晃悠了。這個小叔子平時說話辦事雖然有點霸道,但關(guān)鍵時刻還是挺貼心的,有他先去北京張羅,不知要比她這個無頭蒼蠅強多少倍。
2
四天后,在北京醫(yī)院的精神衛(wèi)生科看到穿著病服的陸大勇時,呂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晴。半年多沒見,陸大勇老了許多,也瘦了許多,特別是那呆滯中透著點狂亂,狂亂中又夾雜著膽怯的眼神,讓呂凌感到很陌生。這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讓她害怕。幸好陸大勇還認(rèn)得出她來。呂凌坐在病床床沿上,剛開口叫聲大勇,陸大勇就撲了過來,一臉委屈,如同受了莫大冤屈和傷害的孩子終于見到了媽媽,扁著嘴抱住呂凌,眼淚叭嗒叭嗒直往下掉。呂凌更害怕了,跟陸大勇結(jié)婚十五年了,除了在床上辦夫妻間的那檔子事時,他從未主動這樣抱過她。一直以來,呂凌也習(xí)慣了陸大勇的沉悶和不解風(fēng)情,她心里很明白,是陸大勇不夠愛她。這個事實她沒什么接受不了的,當(dāng)初決定跟他處對象時,她就做好心理準(zhǔn)備了。她知道陸大勇心里一直裝著一個人。他的熱情和浪漫全都給了她。
陸大勇當(dāng)年跟吳初玉的事在拉子鎮(zhèn)方圓數(shù)里鬧得沸沸揚揚,呂凌就住在陸大勇家的隔壁村,這事她自然知曉個大概。呂凌覺得自己當(dāng)初蠻犯賤的,她居然就是因為他們的這段轟轟烈烈的情事而愛上陸大勇的。
陸大勇讀高二時跟班里的一個女生早戀了,這女生就是吳初玉。
吳初玉是拉子鎮(zhèn)上的人,母親是鎮(zhèn)中學(xué)的老師,父親是鎮(zhèn)里的一位當(dāng)權(quán)者;陸大勇是平良村的一位世代務(wù)農(nóng)的貧民子弟,家里稍微值錢的東西,是三間土屋和一頭牛,還有就是他表姐送給他的吉他。兩人的地位相差太懸殊了,簡直就是公主與窮小子的故事翻版嘛。兩人相愛的消息傳到吳初玉父母耳朵里時,某天陸大勇在放學(xué)的路上被鎮(zhèn)上的幾個無賴痞子狠狠揍了一頓。
高二那年暑假,吳初玉不顧父母的鎮(zhèn)壓,以去同學(xué)家散心為名,偷偷地跑到陸大勇家?guī)兔Ω恪半p搶”(收割完了早稻以后馬上播種晚稻的農(nóng)活,是農(nóng)村最繁忙最辛苦的農(nóng)事),一住就是幾天。吳初玉的父親知道后,親自上門“捉拿”這個丟盡他顏面的女兒,回家一頓毒打后,將她軟禁了起來。二十世紀(jì)九十年代中期,當(dāng)?shù)氐耐ㄓ嵾€不怎么發(fā)達,當(dāng)陸大勇得知女朋友被鎖在家里時,暑假都快過完了。他認(rèn)為自己連累了吳初玉,帶著家里的幾只老母雞跑到吳家賠罪,也算是正式上門提親,吳父吳母可是拉子鎮(zhèn)見過大場面的人物,自然沒被陸大勇的幾句承諾和幾只母雞打動,母雞被擰死后連同陸大勇本人一起被扔了出來。陸大勇的犟脾氣上來了,頂著吳家的白眼在吳家屋外跪了一夜。
那一夜算是白跪了。吳父第二天便很有氣勢地帶著幾個壯漢掀了本就漏雨的陸大勇家屋脊上的瓦,然后警告嚇得面無人色的陸父陸母說,只要陸大勇這小子再敢招惹他家三姑娘,他就先把女兒打死,權(quán)當(dāng)少生了一個,然后告陸大勇拐騙強奸少女罪,讓他蹲大獄。我說到做到,不信你們試試。丟下這話后,吳父揚長而去。
暑假后,吳初玉沒來上學(xué),聽說轉(zhuǎn)去外地某重點中學(xué)了。陸大勇大受打擊,成績跟溜冰似的一陣速滑,次年高考毫無懸念地落榜。不久,心灰意冷的他去了南方打工。
這些具體細節(jié),是呂凌的一個初中時的好友當(dāng)八卦說給她聽的,她跟陸大勇一個班。好友用無比惋惜的語氣說起這一對苦命鴛鴦時,呂凌的腦子里便定格了陸大勇為愛驚心一跪的癡漢形象。幾年后,當(dāng)村里的媒婆要給已經(jīng)二十一歲的呂凌介紹對象時,呂凌一聽是平良村的陸大勇,二話沒說,就高興地同意了,這倒讓媒婆于心不忍了,陸大勇因為早戀差點蹲牢房的事在當(dāng)?shù)責(zé)o人不知,名聲不大好,媒婆把這么個有“污點”的年輕人說給呂凌,本就有點看低呂凌外在條件太普通又只有職高文化的意思,她本以為呂凌會拒絕,想不到這缺心眼的姑娘跟撿著寶似的如此不矜持地笑納了。
第一次由媒婆領(lǐng)著去陸大勇家會面時,呂凌是忐忑的。她不知道陸大勇對他的初戀情人是不是沒忘情,會不會看得上她。呂凌曾在好友的高中畢業(yè)集體照上看過陸大勇的樣子,那時的他瘦瘦高高的,神情郁悒,有一種別于其他男生的成熟氣質(zhì)。相親那天的陸大勇已經(jīng)是個壯實的青年了,棱角分明的臉上郁悒還在,雖不算帥,但自有一股說不出來的男人味。那天在飯桌上,他基本沒說什么話,甚至沒正眼看過呂凌,都是他父母和媒婆在一唱一和。離開他家時,呂凌很沮喪,她以為他沒相中她,沒想到,第二天媒婆就帶話來了,說是陸大勇很滿意,答應(yīng)處下去。處了不到半年,他們就領(lǐng)結(jié)婚證了。
一眨眼就這么多年了,呂凌不止一次地想,她把一生交給或許根本就不愛她的陸大勇到底值不值得。每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值得。陸大勇從來沒跟她說過甜言蜜語,但他承擔(dān)起了一個丈夫該承擔(dān)的義務(wù)和責(zé)任,獨自出門賺錢養(yǎng)家,工資準(zhǔn)時寄回來,她無需像別的女人一樣出去打工,只管安心在家照顧公婆以及孩子,幾年下來,自己和孩子被養(yǎng)得珠圓玉潤。最重要的是,她愛他。
除了言語不多,陸大勇待人接物進退有禮,日常生活中,身體和精神上并沒有任何異常之處,他怎么突然間就精神失常了呢?呂凌百思不得其解。面對她的追問,陸大明雙眉緊鎖,也表示不可思議。嫂子,我問過我哥建筑公司玩得近的同事了,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看啊,我哥可能犯了邪了。
這話在呂凌聽來有點刺耳。她不相信這世上有鬼神,就算有,它們憑什么找上陸大勇?她有點生小叔子的氣,趁陸大勇睡著了,決定自己打電話再問問他的同事,或許能問出什么線索呢。
陸大明表情不自然地遞過陸大勇的手機,呂凌沒好氣地一把抓過來,開始翻陸大勇的通迅錄和通話記錄。她記得電視里演的破案片中,警察經(jīng)常能從當(dāng)事人手機里找出案件的蛛絲馬跡來,她認(rèn)真地試了試,翻了好一會兒,可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可疑跡象,陸大勇同事的手機號碼倒找到幾個,她看著其中一個名字有點熟,似是陸大勇跟她提過,他跟這人最聊得來。
那同事很快接了電話,得知她是陸大勇的妻子,說了幾句安慰話后,回憶道,這大半年來,陸大勇一有空就喜歡玩手機,老是一個人對著手機傻樂,有時玩到大半夜不睡覺。除了這個,倒也沒別的可疑表現(xiàn)。呂凌不覺得有什么不對,陸大勇每次回家探親都喜歡用手機玩游戲、看新聞,這些她都知道,他還幫她的手機下了些小游戲呢!陸大勇不喜歡像村里別的人一樣無聊時打牌賭錢聊大天,玩手機是他唯一的愛好。難道玩手機能玩出精神病來?
第二天,這個同事熱心地把陸大勇的行李捎到醫(yī)院來了,呂凌背著陸大勇好一頓亂翻,終于在行李箱里找到了一個日記本,但里面記的都是去年的工作流水賬和一些亂七八糟的數(shù)字,呂凌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陸大明看呂凌滿臉的失望,小心翼翼地說,嫂子,我問過醫(yī)生了,玩手機是不會玩出毛病來的。停了停,他似話里有話地嘆了口氣,我哥可能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3
一個星期后,醫(yī)生說陸大勇可以出院了。呂凌終于松了口氣。在醫(yī)院陪伴陸大勇這幾天,呂凌發(fā)現(xiàn)他除了眼神比以前呆滯些,反應(yīng)有點慢,別的一切還好。他每天乖乖地吃藥,認(rèn)真回答醫(yī)生提出的問題,按醫(yī)生的要求做一些簡單的運動,像個孩子似的聽話。醫(yī)生交待呂凌說,陸大勇的病叫“急性應(yīng)激性精神障礙”,用藥及時再加上親人的陪伴與安撫,現(xiàn)在已無大礙,但不能掉以輕心,回家后要按時吃藥,不能受強烈刺激,否則難保不復(fù)發(fā),且每復(fù)發(fā)一次,大腦就進一步受損,治愈的難度就大了。呂凌才松下來的心弦又繃緊起來。
陸大明早兩天回到他所在的城市處理生意上的事去了,臨走之前,他給了呂凌一張八萬元的卡,說有六萬是陸大勇的公司給的住院費和慰問費,另兩萬是他給哥哥買營養(yǎng)品補身子的。嫂子,辛苦你了,我哥以后就拜托你了。說這話時,陸大明眼圈紅紅的,聲音都變了調(diào),弄得呂凌心里也酸酸的。這兩天一個人在醫(yī)院陪著陸大勇,夫妻兩人單獨相處的時間驟然多了起來,呂凌感覺到陸大勇跟以前比最大的變化是,他喜歡跟她聊家常了,且在心理上非常依戀她,一會兒見不到她便眼巴巴地站在病房門口等,像個丟了媽媽的小朋友般慌張無助。臨出院的前一天,呂凌出去買點回家時在火車上吃的東西,挑挑揀揀的時間長了些,回到病房時,陸大勇已經(jīng)像焦灼的螞蟻一樣在房里轉(zhuǎn)圈圈,一看到她的身影,便高興地跑過來拉她的手,喃喃地說,小呂,我以為你不要我了呢!呂凌覺得既好笑又感動,同床共枕了十多年,他還從來沒有這樣依賴過她,怕失去她呢。
回到湖南的家后,陸大勇的病情慢慢穩(wěn)定下來。呂凌每天做蛋糕賣蛋糕,陸大勇因為還吃著藥,被藥物的副作用弄得身體有點虛,老是犯困,他只能幫呂凌打打下手,但他只要是醒著,總喜歡黏在呂凌身邊。呂凌甚至想,如果陸大勇一輩子就這樣了也不錯,她寧愿自己辛苦點,從他身上接過養(yǎng)家的重?fù)?dān),只要他在她身邊,一家人親昵、平安地過下去。這么想時,呂凌既幸福又愧疚。別人總是盼著自己的男人身體好呢,哪有自己這樣的,多自私。
有一天,看攤時呂凌無聊地玩手機游戲,突然想起陸大勇自生病后對手機有點過敏,碰都不碰手機了,她還發(fā)現(xiàn),他甚至聽不得他的手機鈴響,一響便有點犯哆嗦,眼神中透著莫明其妙的恐慌。從酷愛到害怕,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蹊蹺?呂凌有些走神,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前些日子光顧著傷心顧著忙碌了,把這些細節(jié)給忽略了。她想直接問陸大勇,又怕這其中真有什么隱情,反而刺激到他,到時加重他的病情就麻煩了。可是,不了解他的病因,怎么能幫他徹底康復(fù)呢?
呂凌決定自己悄悄查。當(dāng)天晚上,趁陸大勇睡著了,呂凌打開了他的手機,從通迅錄到通話記錄,再到信息、相冊,還是沒發(fā)現(xiàn)什么詭異之處。最后她看到了QQ圖標(biāo),便點開來看,里面只有一個登錄號碼,是陸大勇的。呂凌也有一個QQ,是她前兩年央求陸大勇幫他申請的,陸大勇常年在外,打電話的長途費太貴,她就想用QQ跟他聯(lián)系,但陸大勇總隱身,主動找他時,他也只是匆匆回一句話便下線了,久了,她覺得無趣,便置之不用了。
密碼是多少?呂凌試了試自己的生日,不對,又試陸大勇自己的,依然不對。她有點著急,又把一兒一女兩個人的生日合在一起輸進去,還是不對。就在呂凌想要放棄時,猛然想起陸大勇的那個日記本。陸大勇的睡眠一直不太好,四十歲不到記性就差得要命,仿佛腦子里的管記憶的弦被人強行扯斷了一截,老短路。有需要強記的事情,他都有寫在本子上的習(xí)慣。
日記本里的數(shù)字有幾組,呂凌試了一組最像QQ密碼的,沒想到就蒙對了!剛登錄上,一個頭像就不停地閃起來,點開,一大串文字跳進她的眼里。
———2013年12月20日———
初玉18:35:38
大勇,對不起,我沒想到他知道了我們的事,更沒想到他會打電話威脅你。
初玉18:35:40
前幾天你一直不接我電話,我著急死了。我知道我不該逼你離婚,可我太愛你,太想跟你在一起。我們好不容易重逢,我不想再失去你。就在剛剛,你弟弟用你的手機給我打電話,我以為是你,欣喜若狂……可是,大明卻告訴我,你病了,天??!是我不好,是我把你害慘了……
初玉18:39:45
大明大罵了我一頓,讓我以后不要再騷擾你,不要再害你,有事就跟他聯(lián)系。他還說要來我家找我男人的麻煩。說真的,我真希望大明把他恨恨地揍一頓,這個人渣,他在外面有人,卻又不放我離開,他是想讓我一輩子痛苦。你知道嗎,那天你來看我,我們從酒店出來時被他的一個朋友看到了,后來他那朋友不小心講漏了嘴,他就回來逼問我。我挨不過打,就什么都承認(rèn)了。
———2013年12月22日———
初玉10:08:21
大勇,你好點了嗎?這兩天我很想你,很擔(dān)心你,卻又不敢給你電話。我剛才給大明的卡里匯了三萬元錢給你治病,這樣我心里也好受些。我答應(yīng)大明了,只要你能康復(fù),得到呂凌的悉心照顧,我寧愿將我們的往事塵封,永遠離開你的生活……我只要你好好的!
初玉10:08:30
大勇,我希望你看到這些信息,又怕你看到后受刺激。你能明白我現(xiàn)在的心情么?親愛的,你一定要好起來!
呂凌的腦袋像被什么東西迎面痛擊了一下,屋子和屋子里的一切開始飄浮、旋轉(zhuǎn)。她艱難地扭頭看向連著鋪面的臥室,里面黑黑的,只有陸大勇的呼嚕聲在寂靜的夜里時輕時重地回響。為什么是這樣?她想抱著自己痛哭一場,可憐的自己,一心一意為他陸大勇?lián)?,以為他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委屈,想著哪怕累死自己也要在后半輩子照顧好他和這個家,想不到啊,他居然是為舊情而瘋!他可以不夠愛她,她允許他心里住著那個叫吳初玉的女人,只要他行動上對她和這個家是忠誠的,她就可以不計較,想不到啊想不到,這對老情人居然到了這種地步,而她竟一直被蒙在鼓里!呂凌的心被撕裂般疼痛,她甚至能感覺到有血在往外涌,但她沒有眼淚。她哭不出來。
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冷得全身都快沒有知覺了,呂凌才慢慢挪到臥室。陸大勇的酣聲才落下去又升上來,不停地捶打著她的耳膜。她坐在床頭,摸著枕頭,突然就升起一個惡念——拿起枕頭,對著那酣聲捂下去,用力捂下去!她把枕頭抱在懷里,咬著牙,咬出腥味來,良久,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塌塌地倒在床上,用枕頭堵著自己的嘴,無聲地嗚咽。
第二天早上,呂凌破例沒有開門營業(yè)。孩子們已經(jīng)自己弄好吃的去上學(xué)了,陸大勇還在昏睡,睡得口水把枕頭都濡濕了。他一定在夢里跟吳初玉一起吃大餐吧?或者,接吻了?呂凌半夜在被窩里暈暈乎乎地想。
發(fā)了一小會兒愣怔,呂凌決定給陸大明打電話。怕驚醒陸大勇,她披著衣服跑到大街上去打。陸大明,你知道你哥和吳初玉的事為什么不告訴我?陸大明一接通電話,呂凌破口就問。陸大明愣了一下,然后打哈哈,嫂子,我哥和吳初玉的事十幾年前你就知道啊,多年前的舊事了,提它干嗎?
別跟我裝!呂凌覺得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惡狠狠地說,你知道我在說什么。大勇手機里的通話記錄什么的是你刪的吧?難怪那么干凈!陸大明沉默了一下,這才急切地說,嫂子你是怎么知道這事的?是吳初玉又打我哥電話了吧?這個女人!我不是跟她說過不準(zhǔn)再騷擾我哥了嗎?嫂子,我錯了,我不該瞞你,我這不是怕你受不了,怕你找我哥吵架嘛!我哥那樣子哪還受得了刺激?我……呂凌打斷他,別當(dāng)我是傻瓜!你是怕我因此離開你哥,沒人照顧他了是吧?
想是被說中了心事,陸大明語氣有了哀求的味道,嫂子,你別生氣,我承認(rèn)我有這樣的想法,但更多的是,我不想讓你們的家散了,你們散了,我哥就完了,還有我的侄子侄女也就可憐了。你看得到,我哥現(xiàn)在有多依戀你,多么怕你不要他。他內(nèi)心肯定早就后悔了,害怕了,知道自己錯了,不然也不會變成這樣。呂凌冷笑,他變成這樣怕不是負(fù)疚和后悔吧,他那是被人家的男人恐嚇的!
陸大明的怒火被呂凌最后一句話點燃,他開始調(diào)轉(zhuǎn)矛頭罵起吳初玉的男人來,這個王八蛋,狗娘養(yǎng)的孫子!我正準(zhǔn)備南下找這個狗日的算賬呢,他把我哥逼成這樣,看我打不死他!呂凌被他罵得心煩意亂,行了行了,你哥睡了人家的女人你還有理了?他值得你為他跟人家拼命嗎?是你哥自己做了虧心事心虛,心理素質(zhì)這么差也敢學(xué)人家搞外遇,真是笑話!
陸大明不敢吱聲了,停了一下,他說吳初玉說了不會找我哥了,嫂子你大人大量,就原諒我哥這回吧!對了,我上次騙了你,吳初玉給了我哥三萬塊錢治病,我不敢說是她給的,就加在我哥公司的頭上了,其實他那公司只給了三萬塊。
不原諒又能怎么樣呢?呂凌沒想好接下來她該怎么做。她煩躁地說一聲“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4
快過年了,最近早上的街道比往常熱鬧,但風(fēng)很冷,揭皮削骨的那種冷。呂凌裹緊自己,慢慢回到店面。陸大勇已經(jīng)醒了,他撐起身子不解地看著呂凌問,今天怎么沒開店門呢,你不舒服?呂凌看他一眼,沒理他,徑自走去廁所洗臉。一夜沒睡好,呂凌覺得鏡子里的那張臉蒼老了許多,懨懨的,一副悲觀厭世的可憐相。這些天光操心陸大勇和店面的事了,也沒顧得上這張臉,對不起它了。呂凌用洗面奶仔仔細細地搓臉,直到把它搓得通紅,眼淚都搓出來才罷手。
擦好潤膚乳,鏡子里的臉稍微恢復(fù)了點人色,呂凌打開廁所門,嚇了一跳,陸大勇幽靈般端著一碗飯站在外面。餓了吧?快吃飯。陸大勇把手一伸。飯是孩子們做的,菜是昨晚剩下的,但都熱乎乎的冒著香氣。呂凌愣了一下,自結(jié)婚以來,陸大勇從來沒為她端過飯菜,總是她為他端,這下病了,他竟然曉得心疼老婆了。有心不接,但陸大勇固執(zhí)又期待地望著她,有點討好的意思,好像他端的不是飯,而是他一顆熱騰騰的心,你不接便對不起他。到底不忍拒絕,呂凌沒好氣地接過碗來,屁股一扭,繞過陸大勇,去門面房吃。才吃下第一口,眼淚和鼻涕便一起淌下來。
年前的蛋糕生意特別好,呂凌每天都忙得連軸轉(zhuǎn),陸大勇有意幫忙,但煮飯有時會忘了放水,買菜會忘了找錢回來,反而越幫越亂。呂凌心里總有一股無名火,不敢對著顧客發(fā),很想對著笨手笨腳的陸大勇發(fā),但他現(xiàn)在從精神到身體都脆弱得跟紙一樣,她怕自己收不住嘴把他給罵破洞了,只能生生地硬憋著,憋得嘴里都起了好幾處潰瘍,一吃東西就痛得鉆心。呂凌觀察著陸大勇,發(fā)現(xiàn)這男人病遲鈍了是真的,但與之矛盾的是變得有眼力了,曉得察她的言觀她的色。做錯了事時,他總是低著頭看腳尖,間或抬起頭瞄她一眼,眼神怯怯的如同怕主人責(zé)罵的小貓小狗。呂凌滿肚子亂躥的火已經(jīng)逼到喉嚨口了,眼看著張嘴就要噼里啪啦地向他身上燒,一看他那可憐的慫樣,火便倒轉(zhuǎn)回肚,燒向自己的五臟六腑。她不敢把陸大勇失常的真相跟娘家人說,一說,他們準(zhǔn)讓她離婚。心里頭苦得很,又不敢隨便找人傾訴,她覺得自己要瘋了,這樣下去,估計陸大勇還沒好透,她就先崩潰了。
陸大明在過小年前兩天回來了一趟,大包小包地帶著一堆禮物,跟呂凌說話的語氣也跟陸大勇一樣,犯了錯誤似的??吹疥懘笥碌木駹顟B(tài)不錯,小店的生意在呂凌的打理下也興興旺旺,陸大明搓著手有事沒事左一句謝謝嫂子,右一句謝謝嫂子,謝得呂凌心煩意亂。她明白陸大明的心思,他越是對她感激不盡,她越是覺得憋屈,他們?nèi)胰硕枷胗煤脕硎`住她,希望她能像神一樣悲憫,既往不咎,但他們誰管過她的委屈和悲憤?她也想學(xué)別的女人一樣,遇到男人背叛時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她連這個權(quán)利都被陸大勇那脆弱的神經(jīng)剝奪了。
臨走之前,趁陸大勇去隔壁超市串門去了,陸大明跟呂凌推心置腹了一把,他說嫂子,我知道你心里過不去,你不在這個時候放棄我哥,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呂凌只顧埋頭碼放剛出爐的蛋糕,沒搭話。陸大明自顧自地說下去,我總覺得吧,我哥他心里有個結(jié)。你知道嗎,我到北京的那天,我哥看到我時抱著我發(fā)抖,說了一些顛三倒四的話,把以前和現(xiàn)在都搞混了,他說他看到吳初玉的老子把她關(guān)在屋里毒打呢,吳初玉的男人和她爸要過來殺他,殺了他后再回去結(jié)果吳初玉。我估計,他對當(dāng)年和吳初玉被拆散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一直活在過去中出不來,才把自己搞成現(xiàn)在這個鬼樣子?;蛟S,他這一病,倒是置自己于死地而重生,等他好了,過去的一切便真的過去了。嫂子,拜托你再給他一次機會,就一次。
呂凌不看陸大明,看大街。街上人來車往,灰塵被風(fēng)和車輪卷起又散開,人們在各種促銷喇叭的喧囂嘈雜中悠閑地逛著,臉上都抹著過年前的喜慶柔光。或許,每個人都有不為人知的悲傷,但此刻,他們是快樂的吧?而我不快樂。呂凌悲哀地想,大明說得沒錯,這么多年,陸大勇一直活在過去中,他選擇跟她結(jié)婚,心卻一直沒有對她敞開,一意孤行地將他的過往延續(xù)到現(xiàn)在。而未來,他真的能徹底走出來嗎?她沒信心。但有一點她可以肯定,那就是,盡管恨,盡管痛苦,她還沒想過丟下眼前的一切一走了之。呂凌收回游散的目光,定定地看著陸大明那張因營養(yǎng)過剩而略顯虛胖的臉說,大明,你不就是擔(dān)心我離開這個家嗎,你放心,我就是要離婚也得等你哥病好了以后。
小年夜這天,呂凌早早就關(guān)了店門準(zhǔn)備年飯。自陸大勇病了后,她忙里忙外心情抑郁,基本上沒好好做過一餐飯給孩子們吃,湊合著哄了一個多月的肚子,孩子們的小臉都尖了。再怎么不痛快,也不能再糊弄孩子們正在成長的身體了。交待陸大勇煮飯后,呂凌提著菜籃子去了菜市場。
買了蓮藕和排骨,又買了一只母雞,正準(zhǔn)備往回走,賣魚的張枝寶喊住了她,妹子,帶條魚過年唄?呂凌回過頭去,看穿著連身防水褲的張枝寶咧開嘴,沖她揚起一條三四斤重的烏草。她抱歉地笑笑,指指自己滿滿的菜籃子說,張師傅,下次吧,買了許多菜了。張師傅走近過來,看了看她的菜籃,把烏草強行塞進去說,送你的,不要錢,我今天進的烏草新鮮,真正是吃草而不是吃飼料長大的呢!呂凌推辭,那怎么好意思呢,我算錢給你。張師傅拉下臉來,妹子吃我一條魚能吃窮我?呂凌想把魚扯出來還給張師傅,見一同擺攤的菜販子魚販子們盯著他們拉扯不清,臉上浮著曖昧不明的笑,臉莫名其妙便紅了。算了,再拉扯就讓人看笑話了。呂凌直起身子說,謝謝張師傅,你忙著,改天再給你錢!
晚餐很豐盛,孩子們開心得又蹦又跳,仿佛齋了一年沒看到葷腥的小災(zāi)民。呂凌鼻頭有些發(fā)酸,給他們的飯碗搛滿了菜,然后搛起魚頭放進陸大勇的碗里,自己夾起魚尾埋頭吃起來,將心里的酸楚堵了回去。陸大勇呵呵地憨笑,吮魚頭骨吮得吧唧響。這魚的味道真的很好,呂凌想,晚點吃好飯打包一些小蛋糕給張師傅家送去,禮尚往來,免得占人家便宜。
收拾好碗筷,呂凌叮囑孩子們看完電視早點洗腳睡覺,稱了兩斤蛋糕出了門。
張枝寶是鎮(zhèn)上人,四十來歲的樣子,住在這條街的街尾,平時經(jīng)常來呂凌的店里買蛋糕當(dāng)早點和宵夜,還讓呂凌幫送過幾回蛋糕上門,一來二去就熟了。呂凌偶爾也上他家魚攤照顧一下生意,他總是挑好的魚足斤足兩地稱給她,老說一個女人家?guī)е鴥蓚€孩子做生意不容易,看起來是個蠻敦厚善良的男人。后來,呂凌聽說他早年死了老婆,多年來一直獨身未娶,擔(dān)心被人講閑話,便不敢走得太近,跟他刻意疏遠起來。
到張家時,張枝寶一個人正對著電視邊呵呵地樂邊喝酒。見呂凌倚在門口叫他,張枝寶忙放下酒杯,順手抹了把嘴巴,趿著拖鞋出來迎她。
說了不要錢,那魚是送給你的!張枝寶以為呂凌是送錢來,有點著急。呂凌揚了揚手中的蛋糕說,你的心意我已經(jīng)領(lǐng)了,拿點蛋糕給你過年,沒有你的魚貴重,你不要嫌棄就好。張枝寶“嘿嘿”地搓了搓手,接過蛋糕說,不嫌棄不嫌棄,我喜歡吃你做的蛋糕,來,來,屋里坐,外面太冷。
呂凌倚在門口擺手,不了,都八點多了,晚點崽們要睡覺了,我得回去了。
急什么呢,還早!張枝寶執(zhí)意搬了張板凳放在進屋的門廊處,就差伸手過來拉呂凌,每次送蛋糕來你都不坐一下,好像我屋里藏著吃人的妖魔鬼怪似的,他半責(zé)怪半玩笑地說。
盛情難卻,呂凌只好坐下來,一時又不知道說什么,兩人只得有點尷尬地看電視。湖南衛(wèi)視在播《天天向上》,汪涵他們五個大男人在臺上各種插科打諢,扮可愛扮玩無厘頭。呂凌不喜歡看這么鬧的娛樂節(jié)目,她喜歡看那種家常里短的生活片,要不就是愛情片。
還是張枝寶打破沉默,你男人怎么樣了,好點了沒有?呂凌搖搖頭又點點頭。她也說不清楚陸大勇目前這種情況是算沒好呢還是好了。小呂,你真不容易,張枝寶嘆口氣說,眼看著孩子們長大了,店里生意好了,你男人又得這樣的病,老天爺不長眼,欺負(fù)善良人。
張枝寶的嘆息像一根針,突然間就刺破了呂凌藏在心底的那枚越脹越大的氣囊,氣囊里鼓滿了委屈、酸楚、悲傷,它們隨著那個針孔一泄而出,淌得滿地都是。呂凌再也掩飾不住,抱著自己的肩膀很丟臉地哭了。
小呂,你……怎么了?對不起,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有點……心疼你。張枝寶被呂凌猝不及防的哭聲弄得手足無措,語無倫次。呂凌哭得更厲害,自從知道陸大勇得病的真相后,她還從來沒有這樣放肆地哭過,不是不想哭,是不敢,這個世上好像就找不到可以讓她痛快哭一場的地方。她邊哭邊難為情,自己怎么就這么控制不住呢,竟然在張枝寶這個并不算太了解的男人面前失了穩(wěn)重。
想是怕外面的人聽到呂凌的哭聲,張枝寶把門掩了,并扯了把衛(wèi)生紙塞給呂凌,擦擦,小呂擦擦,他在呂凌面前蹲下來,欲拍拍她的背,手伸出去,又遲疑地收了回來。
幾分鐘后,呂凌終于平靜下來。讓你笑話了,張師傅。呂凌不好意思地捧著紙巾擤鼻涕。
張枝寶點了根煙,吸了一口后,拖了把椅子坐在呂凌對面,一臉關(guān)切地說,小呂,我們也做了幾個月的街坊了,有什么困難你就開口,我能幫的一定幫忙;有什么心事也可以同我講講,別悶在心里。自從你男人從北京回來后,我看你就沒舒開過眉頭。
呂凌才收住的眼淚又叭叭地掉個不停了。這一個多月來,陸大勇的事把她快憋瘋了,她太想傾訴了,可是總找不到合適的對象,她知道自己,再不找個人說說,她真的撐不住了。張枝寶看起來不是個多話的人,她想,他應(yīng)該是個安全的樹洞,能盛下她家的秘密。
于是呂凌就說了,說陸大勇的早戀,說她是如何愛上他的,說她一直以來自以為是的幸福以及這幸福是如何破碎的。張枝寶一邊抽煙一邊聽,沒有打斷她,只間或地拍拍她的手,以示理解和安慰。說到最后,呂凌像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全身虛脫般地靠在椅子上,像是喃喃自問又像是向張枝寶拿主意:我該怎么辦?
張枝寶也淚光閃閃,他將椅子挪近呂凌,捉著她的手說,妹子,我沒想到你這么苦。呂凌無力地看他一眼,沒有掙脫。張枝寶的手心真暖和,她想,這段日子太冷了,她太需要這樣的溫暖捂一捂了,哪怕只是一瞬間,也可以支撐她再往前走一程。張枝寶像受到鼓舞般,把頭靠過去,伸手把呂凌攬在懷里。呂凌仍沒有抗拒,也無力抗拒。剛才的痛哭和傾訴仿佛耗盡了她的元氣。她閉上眼睛,想睡過去。真溫暖的懷抱?。∵@半生,還沒有人這樣小心地像抱珍寶一樣抱過她,陸大勇都沒有。
張枝寶的嘴巴帶著粗重的喘息壓了上來。暈暈乎乎中,呂凌的心突突地跳得劇烈,她想反抗,但那嘴像火,那么饑渴地包住她的嘴,把她裹得牢牢的,動彈不得。張枝寶一邊死勁親她,一邊用手去摸索她的后腰,然后迂回至小腹,向上探到胸,用力揉搓,最后又滑下來,開始解她的牛仔褲扣子。
呂凌猛地從睡夢中驚醒一般,瞬間明白接下來將要發(fā)生什么。她感到一股羞恥之火燒向她的臉頰,迅速蔓延至小腹,把她燒得生痛。自己在和這個男人做什么?她這是要將自己置身于怎樣的境地?她猶豫了一下,還是用力撥開張枝寶瘋狂般在自己身上進攻的手,像撥開一只附在身上的蜘蛛。
沉醉中的張枝寶被她一推,差點從椅子上摔下去,他忙伸手穩(wěn)住屁股下的椅子,不解又乞求地看著呂凌。
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么多。呂凌站起來系好被拉開的褲鏈,匆忙把衣服整理好,扔下呆在原地發(fā)愣的張枝寶,打開房門奔了出去。
來之前天還好好的,就這一會兒的工夫,外面竟下起了小雨。街上也沒有幾個行人,只有路燈和兩旁門面的霓虹清冷地互相照映。呂凌冒雨快步走著,滾燙的臉終于慢慢冷卻下來。
如果再縱容一下自己,再多貪戀一點溫暖,自己就跟陸大勇一樣“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吧?原來,背叛并不用處心積慮,有時只是水到渠成。呂凌突然很文藝地想起某部她非常沉迷的電視劇中的一句臺詞來。這么想著,呂凌仿佛看到陸大勇那雙飽含著多種情緒的眼正似怯似怨地盯著她,她的心便像被誰隔空掐了一把,疼得忍不住小聲哭起來。她自己也講不清,她的哭,到底是在為自己關(guān)鍵時候的清醒驕傲,還是為沒有在張枝寶懷里徹底迷失而遺憾。
責(zé)任編輯 婧 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