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陽
鄧小平有這樣兩句話給人印象十分深刻,一句話是: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我深情地愛著這片土地。另一句話是,對毛澤東的評價應該三七開,而我只要四六開就十分滿意了。
在我們的文化傳統(tǒng)里,當官的與做老百姓的是父母與子女的關(guān)系。誰是父母?當然是當官的,所以,也才有“父母官”一類的說法。這一說法最早起于何時,我未細究;但我知道的是,兩千多年前,儒家的代表性人物孟子就有過這樣的說法:“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孟子·梁惠王上》)大意是說,身為百姓父母,施行政事,卻不免率領(lǐng)禽獸來吃人,那又怎么能做老百姓的父母官呢?
孟子是在與梁惠王的對話中這么說的。梁惠王也就是魏惠王,是戰(zhàn)國時期第一個稱王的諸侯,魏國在其治下一度十分強大,有稱霸天下的野心。因此,在與孟子這樣一位當時在各國諸侯中享有相當聲望的“學士”的交談之中,隱約透露出了他的這種心理。而孟子則充分利用他的這種心理,巧妙地向他推銷自己的思想:對做國君的來說,只有親民、愛民、保民,方有可能“王天下”。如何親民、愛民、保民?視民如子,或者說像做父母的一樣去愛自己的百姓,是重要條件之一。
儒家思想就總體而言,是比較保守的,更多地傾向于維持現(xiàn)存秩序與社會關(guān)系,所以,中國的歷代統(tǒng)治者,在“打江山”時可以如劉邦一樣棄儒如敝履,然而,在“坐江山”之后,則幾乎無一例外視儒為“鎮(zhèn)山之寶”。也因此,隨著儒家思想統(tǒng)治地位的確立,當官的乃是民之父母,老百姓則是其兒女的關(guān)系,就成為共同的認識。而這種認識,在舊時代委也確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假如當官的真的愿意當好合格或者說稱職的父母,并且真的把老百姓當作兒女的話,那么,至少該存在愛護之心與憐憫之心,而不至于在方方方面對他們太狠、太毒。但非常遺憾的是,真正能夠這樣做到的官員并不是很多,所以,親民愛民,能夠“為民做主”的海瑞之類的封建時代官員,才會被人膜拜,當作“清官”和“好官”的榜樣。
必須承認,父母對于兒女的“貢獻”十分巨大:不僅給了兒女血脈、給了兒女生命,而且也在撫育兒女的過程中投入了巨大精力,作出了巨大犧牲。另一方面,做父母總是比做兒女的人生經(jīng)驗更加豐富,當為兒女師。在這樣的背景之下,尤其是長期在儒家圣人教誨之下,家庭中父母總是高高在上的,對于做兒女的具有無上的權(quán)威,做父母的理所當然地對兒女進行嚴肅乃至嚴厲的管教、呵斥、棒打,甚至父教子亡子不得不亡。而做兒女的對于父母,只能是唯唯諾諾、畢恭畢敬,即便做父母的有所不是,做兒女的也必須保持緘默——所謂為長者諱是也。
然而,在現(xiàn)代社會中,老百姓才是父母,當官的應該是兒女。為什么?因為在現(xiàn)代政治中,官員是老百姓通過法定程序讓渡權(quán)力委托其管理社會公共事務(wù)的,且老百姓是官員的衣食供給者——官是由納稅人供養(yǎng)的,所以,在“衣食父母”面前,官不是兒女誰是兒女?所以,官就應該對“父母”多一些敬重,就應該全心全意地為百姓服務(wù),并自覺接受百姓的糾劾。
鄧小平說“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這句話很不簡單。因為即便是在鄧公過世10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有一些官員時常還會自覺不自覺地以“父母官”自居——這些人堪稱穿西裝戴瓜皮帽者。在某種程度上說,正是這種觀念上的根本“錯位”,才導致一些官員“視民如草芥”,進而肆無忌憚地侵犯百姓的權(quán)利。換句話說,當今一些尖銳的官民矛盾,可說正是一些官員這種觀念上的根本“錯位”所致??磥恚瑢@樣的官員而言,實有必要讓他們時時重溫鄧公的教言——“我是中國人民的兒子!”屢教而不化,就應該通過法律與紀律,強制其擺正位置,擺不正位置就動他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