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飄飄
(浙江傳媒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4500)
厲鶚入京與入仕考述
夏飄飄
(浙江傳媒學(xué)院 文學(xué)院,浙江 杭州 314500)
自康熙五十九年(1720)鄉(xiāng)試后,厲鶚共參與了五次科考,分別是康熙六十年(1721)會試、雍正二年(1724)會試、雍正十一年(1733)博學(xué)鴻詞省試、乾隆元年(1736)博學(xué)鴻詞、乾隆十三年(1748)以舉人入都謁選知縣(此次中途而廢,并未參試)。其中,雍正二年(1724)與雍正十一年(1733)多為人忽視。具體爬梳厲鶚一生的應(yīng)試科考?xì)v程,能進(jìn)一步完善對厲鶚生平及其心態(tài)的研究。此外,亦可指正相關(guān)文獻(xiàn)如全祖望《厲樊榭墓碣銘》中的一些誤筆。
厲鶚;入京;科考
厲鶚(1692—1752),字太鴻,號樊榭,浙江錢塘(今杭州)人。作為江南詩壇巨擘,厲鶚的生平事跡頗受人重視。在中國古代,讀書人的科考經(jīng)歷通常都是其一生中最主要的經(jīng)歷之一。厲鶚一生也曾數(shù)次入京科考,因而有必要對厲鶚一生的入京與入仕過程作一番詳細(xì)、清晰的梳理。
據(jù)陸謙祉《厲樊榭年譜》(以下簡稱《陸譜》)*陸謙祉:《清厲樊榭先生鶚年譜》,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以下簡稱《朱譜》)*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樊榭山房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記載,29歲的厲鶚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中鄉(xiāng)試,成為舉人。此后厲鶚陸續(xù)參加了幾次科考,其具體經(jīng)過也頗為曲折。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之后,厲鶚共參加過幾次科考,其具體情況如何,學(xué)界對這個問題的研究還欠完整與深入。目前僅有王小恒《厲鶚入京考——兼論其心態(tài)嬗變》一文對該問題做過專題討論。王小恒認(rèn)為:“厲鶚一生共三次入都,三次入都均與應(yīng)試有關(guān),而他對應(yīng)試的態(tài)度也經(jīng)歷了充滿信心、徘徊猶豫、主動棄絕的三次心理嬗變?!?王小恒:《厲鶚入京考——兼論其心態(tài)嬗變》,《甘肅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2007年第1期,第23-26頁。王小恒所提及的三次入都科考即康熙六十年(1721)的會試、乾隆元年(1736)的博學(xué)鴻詞科考試、乾隆十三年(1748)以舉人入都待選縣令。王小恒的結(jié)論與全祖望所撰《厲樊榭墓碣銘》是一致的。《墓碣銘》云:
計車北上,湯侍郎西崖大賞其詩,會報罷,侍郎遣人致意,欲授館焉。樊榭襆被潛出京,翌日侍郎迎之,已去矣。自是不復(fù)入長安。及以詞科薦,同人強之始出。穆堂閣學(xué)欲為道地,又報罷。而樊榭亦且老矣,乃忽有宦情,會選部之期近,遂赴之……然樊榭竟至津門,興盡而返。*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鮚埼亭集》卷二十《厲樊榭墓碣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5頁。
但據(jù)筆者考證,在雍正二年(1724),厲鶚也曾入京。所以,全祖望所云“計車北上……自是不復(fù)入長安”,即自康熙六十年(1721)會試落第到乾隆元年(1736)博學(xué)鴻詞科這段時間內(nèi)厲鶚未曾入京之說,顯然與事實不符。而王小恒這篇論文也沒有將雍正二年(1724)入京列入討論范圍,故其“厲鶚一生共三次入都,三次入都均與應(yīng)試有關(guān)”的結(jié)論,也是有待商榷的。其實,張仲謀《清代文化與浙派詩》一書與周瀟《厲鶚的生平性情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周瀟:《厲鶚的生平性情與創(chuàng)作心態(tài)》,《青島大學(xué)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4年第1期,第40-48頁。一文倒是有提及雍正二年(1724)入都,但可惜都是一筆帶過。如《清代文化與浙派詩》云:“實際他京師倒是去了三次,第一次是康熙六十年首次應(yīng)進(jìn)士試,第二次在雍正二年夏、秋之間,第三次是乾隆元年應(yīng)鴻博之試?!?張仲謀:《清代文化與浙派詩》,東方出版社1997年版,第224頁??上г撐牟⑽淳唧w就其入京目的展開說明。再進(jìn)一步說,厲鶚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考中鄉(xiāng)試后,除了參加過康熙六十年(1721)、乾隆元年(1736)、乾隆十三年(1748)三次考試,究竟還有沒有其他科考經(jīng)歷?鑒于凡此種種都尚未在學(xué)界得到明朗的解釋與深入的討論,故筆者嘗試就厲鶚“入京與入仕考述”這個問題進(jìn)行爬梳和討論。
康熙六十年(1721)春闈,乃厲鶚人生中第一次會試。他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動身離鄉(xiāng)北上,出鶯脰湖,經(jīng)姑蘇,過郯城,渡齊河,沿途俱有詩詠??滴趿?1721)春,厲鶚抵京。從沿途創(chuàng)作的雅興與首次赴會試的熱忱來看,厲鶚對此次春闈是有所期待的,心情也較為愉悅。如其《慶清朝慢·辛丑長安元夕,同王雪子、金繪卣集汪西亭水部寓齋賦》所言:“閑情似夢,小歡深醉銷佗”“當(dāng)杯有,一般好月,燭影初斜”。*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九,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70頁。
令人惋惜的是厲鶚出師不利,落第而歸?!蛾懽V》云:“以詩受賞于湯右曾侍郎。試禮部,報罷。右曾欲止而授之館,比遣迎之,則已襆被出都矣?!?陸謙祉:《厲樊榭年譜》,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18頁。雖然厲鶚的詩才受到了時任吏部右侍郎的湯右曾的欣賞,但初試報罷對心性內(nèi)向的他打擊應(yīng)該不小,故此匆匆離京。南歸途中,厲鶚賦《南歸次琉璃河》:“一昔都亭路,歸裝只似初。恥為主父謁,休上退之書。柳拂差池燕,河驚撥剌魚。不須悲楚玉,息影憶吾廬。”*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47頁。又賦《五月晦日作》:“孤行但寂寂,流光恒冉冉。豈乏奔競途,廁足畏嘲貶……翣翣雨氣來,沉沉夕陽斂。向夜默無言,草際孤螢閃。”*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52-153頁??梢娖涞吐渑c消沉之心境。
《陸譜》“雍正二年甲辰”條云:“六月八日,先生將北游……再過任丘、趙北口,抵京都?!?陸謙祉:《厲樊榭年譜》,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26頁?!斗可椒考吩娂凹壮健蹦?雍正二年)有詩作《都下寓舍偶作》*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56-257頁。、詞作《蝶戀花·長安秋雨夜賦》*厲鶚:《樊榭山房集》卷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85頁?!兜麘倩ā非坝小赌钆珛伞ぜ壮搅掳巳沼鑼⒈庇?東扶、圣幾餞予湖上。泊舟柳影荷香中,日落而歸。殊覺黃塵席帽,難為懷抱矣。因用白石道人韻歌以志別》,后有《定風(fēng)波·甲辰冬杪南歸,過邗城,祓江見留,酒間款語忘暮。月黑江寒,行五六里,送至舟中而別。到家旬余,祓江書來,作此寄之》?!斗可椒考纷髌肥前磿r間先后順序排列的,故《蝶戀花》是作于雍正二年甲辰無疑。。其“都下”“長安”之謂,與《陸譜》記載的“抵京都”吻合。此外,趙昱《愛日堂吟稿》中有作于雍正二年(1724)的《送樊榭之京師》*趙昱:《愛日堂吟稿》卷一,出自《清代詩文集匯編》265冊,第451頁。《愛日堂吟稿》卷一《送樊榭之京師》前有《哭亡兒志清八首》自注乃作于“雍正甲辰二月二日”。且《愛日堂吟稿》卷二第一首《西溪看梅留宿石城……與意林同賦乙巳二月廿有八日》乃作于次年雍正三年乙巳?!稅廴仗靡鞲濉纷髌反笾掳磿r間先后順序排列,故可推知《送樊榭之京師》當(dāng)作于雍正二年甲辰。,亦可作為旁證。所以,厲鶚曾于雍正二年(1724)秋入京,是確定無疑的。
那么,厲鶚在雍正二年(1724)進(jìn)京目的何在,是否為了科考?那就先要了解雍正二年(1724)甲辰科的會試具體時間?!?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中有詳細(xì)的當(dāng)年會試的時間及過程:
八月甲戌(農(nóng)歷八月初四)*鄭鶴聲:《近世中西史日對照表》,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18頁。據(jù)該書可知八月甲戌乃農(nóng)歷八月初四,下同。禮部諭:鄉(xiāng)會試為掄才大典,內(nèi)外簾官子弟理應(yīng)回避。但跋涉數(shù)千里,志切觀光,既至京師,不得與試,深為可憫。朕于上科特降諭旨另行考校,然此只可暫行,不便著為定例。
八月己丑(農(nóng)歷八月十九日)諭:恩詔內(nèi)漢大臣蔭生每因缺少壅滯,不得補用。著將年二十以上者查明人數(shù),請題考試。其在外省有情愿來京考試者,亦著一體考試。限明歲八月赴考。
九月辛亥(農(nóng)歷九月十一日)命會試及順天鄉(xiāng)試元魁卷并錄二三場文進(jìn)呈。
九月丙辰(農(nóng)歷九月十六日)諭禮部:今歲會試取中二百九十名,朕茲續(xù)取朱卷,著于本科榜后再行出榜。*王煒編校:《<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154-155頁。
之所以如此詳盡地羅列《清實錄》中該年的科舉文獻(xiàn),是為能盡量準(zhǔn)確地與《陸譜》中的時間進(jìn)行對照?!蛾懽V》中提到“六月八日,先生將北游”,“立秋”后抵京都,“秋末”南歸,“九月晦日”至阜城(《朱譜》亦記是年北游一事)。參考《清實錄》可以發(fā)現(xiàn),厲鶚在京與離京的時間與《清實錄》記載的會試前后時間十分接近。再結(jié)合厲鶚一生的出游蹤跡,大部分是局限于江、浙一帶,很少有越過江蘇以北之游,至于北上至京師的次數(shù)更是屈指可數(shù),且其余幾次入京也都是與科舉有關(guān)。故此,有理由相信,厲鶚此番可能是為赴會試。此外,也可以從厲鶚的作品中尋得一些線索。
雍正二年(1724)《寄內(nèi)》詩云:“行卷賃居成左計,心關(guān)桂玉路三千?!?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三,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59頁。“行卷”“桂玉”之謂,與科考相關(guān)。此外,《愛日堂吟稿》在趙昱本人的《送樊榭之京師》后另附有沈嘉轍《送樊榭之京師》*沈嘉轍:《送樊榭之京師》,出自趙昱:《愛日堂吟稿》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265冊,第451頁。,亦可為旁證。詩中有一句“獻(xiàn)賦長安客”,*沈嘉轍:《送樊榭之京師》,出自趙昱:《愛日堂吟稿》卷一,《清代詩文集匯編》265冊,第451頁。也點明厲鶚此行旨在仕途。
所以綜合《陸譜》《朱譜》、厲鶚本人詩詞以及友人詩作,再結(jié)合《清實錄》中對是年會試時間的詳細(xì)記載,凡此種種都將我們的思考與疑問引到問題的焦點之上:厲鶚此番入京與入仕有關(guān)已是無疑,但厲鶚究竟有沒有參加雍正二年(1724)甲辰科會試?
當(dāng)時厲鶚已是舉人,按清代科舉制度規(guī)定,舉人實際上相當(dāng)于候補官員,通過到吏部注冊,也可以取得一定的官職。但一般人參加吏部謁選,都是參加好多次會試均落第,且年歲在四五十歲,感覺功名無望才會參加吏部謁選。厲鶚此時不過三十出頭,此前只參加了一次會試,沒有理由很快就參加吏部謁選官。這樣看來,厲鶚此行應(yīng)當(dāng)是參加會試,而非吏部謁選。
汪沆《樊榭山房文集序》云:
康熙庚子鄉(xiāng)薦,兩上春官不售,遂不復(fù)赴計偕。乾隆丙辰,應(yīng)制科之征,重入都門。名公卿及魁儒碩彥莫不擬先生當(dāng)膺首選。乃廷試日,以書寫論、賦題先后錯誤,被放,翻然遄歸。同征諸公祖道國門外,賦詩惜別。先生曰:“吾本無宦情,今得遂幽慵之性,菽水以奉老親,薄愿畢矣?!弊源艘嗖粡?fù)謁選。*汪沆:《槐塘文稿》卷二,出自《清代詩文集匯編》301冊,第454頁。
汪沆此處“兩上春官”之說,認(rèn)為在乾隆元年(1736)丙辰科博學(xué)鴻詞之前厲鶚共參與兩次會試,自然是指康熙、雍正年間各一次。故此基本可以確定:厲鶚的確在雍正二年(1724)入京,且參加了當(dāng)年的會試,并再次落第而歸。
據(jù)《清實錄》記載,雍正十一年(1733)雍正帝欲詔舉博學(xué)鴻詞恩科,并昭告臣子商量相關(guān)事宜:
四月己未諭內(nèi)閣:國家聲教覃敷,人文蔚起,加恩科目……朕舉博學(xué)鴻詞之科……除現(xiàn)任翰詹官員無庸再膺舉外,其他已仕、未仕之人,在京,著滿漢三品以上各舉所知,匯送內(nèi)閣;在外,著督撫會同該學(xué)政,悉心體訪,遴選考驗,保題送部,轉(zhuǎn)交內(nèi)閣……應(yīng)行事宜,著大學(xué)士、九卿會議具奏。*王煒編校:《<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00頁。
六月丁丑大學(xué)士等遵旨議覆,皇上治至覃敷,人文蔚起,特諭內(nèi)外大臣薦舉博學(xué)鴻詞,今臣等議奏舉行事宜……在外同知以下等官,并致仕在籍,因公降調(diào),及進(jìn)士、舉貢監(jiān)生、布衣等項人員,擇其品行端醇、文才優(yōu)贍,足稱博學(xué)鴻詞之選者,不拘人數(shù),秉公薦舉。在內(nèi)移送內(nèi)閣,在外保送吏部,轉(zhuǎn)交內(nèi)閣。匯齊之日,恭候御試錄用。從之。*王煒編校:《<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01頁。
厲鶚與杭世駿等人同時被征。這次考試是從次年即雍正十二年甲寅(1734)的省試開始的。
《朱譜》記載:
雍正十二年甲寅年……九月,總督上蔡程公合試全浙之士,題有《河清海晏頌》。按《文集》有《河清海晏頌》一首,當(dāng)是赴試所作。*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69-1770頁。
據(jù)《詞科掌錄》,是年九月初十日正試,十四日補試,十三年正月日續(xù)試。先生正試取第二名,題為《河清海晏頌》、《萬寶告成賦》、《三通論》、《沖融和氣洽》五排十二韻。*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70頁。
再檢杭世駿《詞科掌錄余話》原文:
甲寅九月,總督上蔡程公合試全浙之士,題有《河清海晏頌》。*杭世駿:《詞科余話》卷一,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787頁。
甲寅冬,余與太鴻既同被征,星齋以進(jìn)士學(xué)習(xí)閩省,亦列薦牘。濡滯未至。時鄞縣全紹衣祖望尚留京師。除夕夢余及太鴻兩人抵京,歡然道故,有詩紀(jì)其事。*杭世駿:《詞科余話》卷一,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799頁。
以上提及的赴試之作《河清海晏頌》與《萬寶告成賦》都收錄于《樊榭山房集》中。杭世駿的《省試河清海晏頌》也收錄于其《道古堂文集》中。
可惜這次博學(xué)鴻詞因所舉者人數(shù)太少而未能進(jìn)一步進(jìn)行?!吨熳V》“雍正十三年乙卯年四十四歲”條載:“二月十七日,奉上諭‘薦舉博學(xué)鴻詞,外省奏薦者寥寥無幾。無論已奏未奏之省,再行遴選?!?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70頁。
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雍正薨。所以,雍正十一年(1733)的這次博學(xué)鴻詞考試最終未果。厲鶚實際上只參加了省試,而沒有入京再考。
雍正卒于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乾隆即位后,再次諭令內(nèi)外大臣保舉博學(xué)鴻詞,于雍正十三年(1735)十二月發(fā)“著直省督撫及在朝大臣保舉博學(xué)鴻詞”等上諭。*王澈:《乾隆元年舉薦博學(xué)鴻詞史料》(上)(下),出自《歷史檔案》1990年第3、4期。這次博學(xué)鴻詞具體考試時間是在乾隆元年(1736)九月,所以也被稱為丙辰詞科。是年秋,浙江舉博學(xué)鴻詞的有厲鶚、杭世駿、汪沆、錢載、嚴(yán)遂成、沈炳謙等十八人。具體過程如下:
乾隆元年(1736)二月,乾隆上諭:內(nèi)外臣工所舉博學(xué)鴻詞,聞已有一百余人,只因到京未齊,不便即行考試……令未到之人,俱于九月以前到京。*王煒編校:《<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乾隆元年二月丁亥”條,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214頁。
是年七月,應(yīng)詞科,與趙功千偕行。徵入都,報罷南歸。*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73頁。
是年九月,御試博學(xué)鴻詞一百七十六員于保和殿,命大學(xué)士鄂爾泰、張廷玉,吏部侍郎邵基閱卷。*王煒編校:《<清實錄>科舉史料匯編》,武漢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版,第225頁。
此次科考考題:賦題《五六天地之中合賦》、詩題《山雞舞鏡詩》、論題《黃鐘為萬事根本論》,*朱文藻:《厲樊榭先生年譜》,出自厲鶚:《樊榭山房集》附錄五,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773頁。于厲鶚《樊榭山房集》中俱不存。檢杭世駿《詞科余話》得厲鶚《山雞舞鏡詩》*杭世駿:《詞科余話》卷五,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1021-1022頁。原文,可供補遺。此番科考,厲鶚再次落第,原因是“試題誤寫論在詩前”。*杭世駿:《詞科掌錄》卷二,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83頁。此外,厲鶚是年于京師還作有《授衣賦》*厲鶚:《樊榭山房集》文集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705頁。一篇,亦應(yīng)制之作。
據(jù)全祖望《與厲樊榭勸應(yīng)制科書》一文來看,厲鶚本人對這次考試并不十分熱衷。《與厲樊榭勸應(yīng)制科書》云:
堇浦來京,始知樊榭之病已脫然,為之欣慰……近奉明詔特開制科,以求三館著作之選。吾浙中人才之盛,天下之人交口推之無異辭;樊榭之姿詣,吾浙中人交口推之無異詞。乃聞樊榭有不欲應(yīng)辟之意,愚竊以為不然……今樊榭為有司所物色,非已有所求而得之也,而欲伏而不見以為高,非中庸矣。且自有是科以來,吾浙人不居天下之后……而吾浙人羨門彭公冠場……吾愿樊榭與堇浦諸君勉之……是則由衷之語,而正非樊榭所可援以為例者也。諒浙中當(dāng)?shù)辣夭蝗莘恐?薦章之出,指日可待,吾將求樊榭所業(yè)而觀之。*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出自《鮚埼亭集外編》卷四十六,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1749-1750頁。
杭世駿《詞科余話》云:“予自乙卯除夕辭家,以丙辰正月晦抵都。”*杭世駿:《詞科余話》卷一,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835頁。所以,全祖望《與厲樊榭勸應(yīng)制科書》的寫作時間是在乾隆元年(1736)初。從“乃聞樊榭有不欲應(yīng)辟之意”來看,厲鶚本人是不愿意赴考的。再結(jié)合厲鶚赴考北行途中所作,確實也表明厲鶚對這次博學(xué)鴻詞的積極性并不高。其《蕙蘭芳引》云:“乾隆丙辰秋七月十日,行郯城道上,殘暑猶熾,夾道楊柳依依,暫有慰于倦旅。予自庚子冬,經(jīng)此已十七年爾。時樹猶未種也,江潭憔悴之感,在人更有甚于樹者,賦此闋,書旗亭壁?!?厲鶚:《樊榭山房集》卷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697頁?!般俱仓小薄熬肼谩薄熬胪尽钡?用語低沉,看不出被召考的喜悅。另一個原因應(yīng)該是身體抱恙。全祖望謂“始知樊榭之病已脫然”;又雍正十二年(1734),厲鶚有《病痁少間西顥圣幾見訪》《病中承功千以佳豉滿器見餉遂進(jìn)淖糜率裁小詩報貺》二詩,可見在雍正十二年(1734)到乾隆元年(1736)這段時期內(nèi),厲鶚長期抱病在身。在這種情況下還要于炎炎夏日趕路赴京,有“倦旅”“倦途”之感,有“不欲應(yīng)辟之意”也是可以理解的。
雖然全祖望謂厲鶚是不情愿赴考,但從厲鶚落第后所作詩歌來看,他還是在意這次考試的。是年冬十月,厲鶚欲南歸,眾人在接葉亭為他餞行。汪沆作《送厲鶚迮云龍曹庭樞南歸詩》,*杭世駿:《詞科余話》卷三,出自《清代傳記叢刊》015冊,明文書局1985年版,第939頁。厲鶚和詩曰:“客心如落葉,遙夜感羈禽”,*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七《十月十三日接葉亭留別金繪卣金壽門符幼魯全紹衣王載揚申及甫汪西顥》,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582頁。流露出落第的失落。
綜合各方面的原因,全祖望作《樊榭北行》來勸阻:“爾才豈百里,何事愛彈冠。魚釜良非易,繭絲亦大難。瘦腰甘屈節(jié),薄祿望承歡。倘有清吟興,休從簿牘闌?!?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鮚埼亭詩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21頁。但這次厲鶚并未聽勸,一意孤行。他在乾隆十二年(1737)中作的《溪行》一詩中說明了應(yīng)征縣令的客觀原因:
溪行堪竟日,枝港雜清渾。晴景開帆色,微霜落水痕。詅魚黃葉市,夸酒白萍村。物價年來貴,饑驅(qū)不復(fù)論。*厲鶚:《樊榭山房集》續(xù)集卷六,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446-1447頁。
末句道破玄機,以厲鶚之博才與高齡卻欲屈就區(qū)區(qū)縣令之職,實乃為生活所迫。況且彼時,厲鶚尚有年邁的母親需要贍養(yǎng),故“思以薄祿養(yǎng)母也”。*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鮚埼亭集》卷二十《厲樊榭墓碣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頁。
厲鶚于次年即乾隆十三年(1748)動身北上。渡黃河,抵山東嶧縣待閘,遇沈廷芳,時沈以催賑抵魯。厲鶚作《嶧縣待閘呈沈侍御椒園》:
京洛十年別,相逢鄒魯間。泛舟君有役,(自注:時椒園以催賑至山東。)倚楫我多艱。官燭南床話,離杯北路顏。高情得津送,圓月墮前灣。*厲鶚:《樊榭山房集》續(xù)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483頁。
乾隆元年(1736)沈廷芳與厲鶚征舉博學(xué)鴻詞,厲鶚落第,沈廷芳則被授庶吉士,官翰林院編修,后改山東道監(jiān)察御史。他鄉(xiāng)遇故知的溫暖之余,厲鶚?biāo)坪跻猜杂挟?dāng)年應(yīng)征博學(xué)鴻詞的“京洛十年別”后兩人從此朝野有別的感喟。六月,厲鶚作《六月六日舟中寄查蓮坡》:
六月六日寺前閘,客子枯坐愁書空。岱云膚寸幾時合?汶水涓流何日通?豈有詩篇傳濟北,漫將米價問江東。(自注:時聞江、浙米價騰貴。)美人咫尺勞相望,尚隔津門煙樹中。*厲鶚:《樊榭山房集》續(xù)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486-1487頁。
首先,從自注“時聞江、浙米價騰貴”中再次表明厲鶚對因經(jīng)濟壓力帶來的生存困境的擔(dān)憂。再者,此詩也說明了厲鶚在抵達(dá)津門查為仁水西莊之前,就有拜訪之意。《陸譜》“乾隆十三年”條云:“夏末,達(dá)津門,留查蓮坡水西莊,觴詠數(shù)月,同撰《絕妙好詞箋》七卷,不就選而歸。”*陸謙祉:《厲樊榭年譜》,臺灣商務(wù)印書館1981年版,第72-73頁。可見,厲鶚為了與查為仁共同完成《絕妙好詞箋》而主動放棄了這次謁選的機會。這在常人看來是不可思議之舉,發(fā)生在厲鶚身上卻是有跡可循的,如前文所言,厲鶚的性格不諧于俗,又如厲鶚此番乃由經(jīng)濟壓力所迫而被動應(yīng)征等。故全祖望謂之“是不上竿之魚也”。*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鮚埼亭集》卷二十《厲樊榭墓碣銘》,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364頁。全祖望又賦詩《樊榭至津門而歸》,對厲鶚的態(tài)度由之前的不解、不悅轉(zhuǎn)變?yōu)橘澷p,詩曰:“悲秋笠澤膾,招隱小山枝。興盡翩然返,從今保素絲?!?全祖望:《全祖望集匯校集注》,《鮚埼亭詩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2238頁。
所以,乾隆十三年(1738)的以舉人應(yīng)征入都之行實際上是中途輟于天津,厲鶚并未抵達(dá)京城應(yīng)考。秋,厲鶚自津門歸,途中作《雨泊故城寄嶰谷半槎》:
不待迷途知昨非,扁舟寥落寸心違。孤城風(fēng)雨秋更斷,千里關(guān)河旅夢飛。幸托良朋全遠(yuǎn)志,莫教慈母寄當(dāng)歸。平生浪說交游遍,更有何人重芰衣?*厲鶚:《樊榭山房集》續(xù)集卷七,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1515頁。
這道出了年近甲子的他內(nèi)心復(fù)雜的感受:科場的蹭蹬,曾經(jīng)的不甘,而今主動放棄的釋然,脫離其外的輕松,真當(dāng)是疲旅科場的真實寫照。除了屢戰(zhàn)屢敗后帶來的心靈上的打擊致使其淡泊仕途外,年老體衰應(yīng)是厲鶚主動放棄應(yīng)選的另一個重要原因。
以上乃厲鶚一生應(yīng)試科考?xì)v程的具體梳理,可以較為完整地展示厲鶚一生的入仕過程與入仕心態(tài)。綜上所述,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的鄉(xiāng)試之后,厲鶚共參與了五次科考,分別是康熙六十年(1721)會試、雍正二年(1724)會試、雍正十一年(1733)博學(xué)鴻詞省試、乾隆元年(1736)博學(xué)鴻詞、乾隆十三年(1748)以舉人入都謁選知縣(此次中途而廢,并未參試)。其中,雍正二年(1724)與雍正十一年(1733)多為人忽視,故筆者特此說明。
科舉,對于大部分古代詩人而言,都是至關(guān)重要的。厲鶚一生也有著屬于自己的一條科考之路,并且還稍具一點不尋常的色彩。我們可以從厲鶚的追求功名到漸漸淡漠功名、到后來欲以舉人入都謁選卻又主動棄考等一系列的人生抉擇中,完整地把握厲鶚一生對于功名的心態(tài)變化以及他復(fù)雜的性情,這是將“厲鶚入京與入仕考述”這個問題交代清楚的必要性與重要性之所在。
(責(zé)任編輯 金菊愛)
Study on the Process of the Imperial Examinations of Li E
XIA Piaopiao
(LiteratureSchoolofZhejiangUniversityofMedia&Communications,Hangzhou,Zhejiang, 314500,China)
After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in 1720, Li E participated in total five imperial examinations, i.e. the Capital examinations in 1721 and 1724,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s of lyrics in 1733 and 1736, and the Provincial examination in 1748 for enrolling to the magistrate as a second degree candidate (dropped out before the examination). Among the five examinations, the 1724 and 1733 were frequently neglected. A concrete analysis of the examinations in his lifetime can refine the research of Li E’s life and mentality, which is also useful to correct the errors in related literatures such as theEpitaphsofLiEwritten by Quan Zuwang.
Li E; attend Beijing; imperial examination
2015-10-15
杭州市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規(guī)劃課題(Z15JC081)
夏飄飄,女,浙江瑞安人,博士,講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xué)。
10.3969/j.issn.1671-2714.2015.06.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