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妃花
宮廷里最多的便是各種各樣的宴會,著實讓人乏味。我端坐在母后身旁,心里卻早已叫苦不迭,幾次想要借故出去放風(fēng),都被母后的眼神嚇住。
宴會結(jié)束后,其他公主都在議論宴會上的青年才俊,我卻沒興趣摻和,轉(zhuǎn)身朝自己的宮殿走去,沒承想拐角處突然出現(xiàn)幾個人,我剎不住腳,險些撞進一人懷里。
“公主可還安好?”面前的人聲音極悅耳。
我抬頭帶著公主端莊的微笑道:“本宮無事?!?/p>
“小十九,你可認(rèn)得他?”旁邊傳來六皇兄的聲音。
我側(cè)目看那人,模樣倒是周正,即便在相貌極佳的六皇兄身邊,也沒有被比下去,反而多了幾分儒雅。
“這位公子相貌俊朗,舉止不凡,想來定是位才子?!?/p>
“哈哈哈,小十九你竟不認(rèn)得他?!绷市蛛y得笑得爽朗,我卻有些摸不著頭腦,難道我該認(rèn)得他?我看向那人,卻發(fā)現(xiàn)那張俊美的臉上也帶著笑意。
六皇兄笑我也就罷了,可他一個看不出身份的人也這樣,我面子上就不好看了,有些惱怒道:“本宮為何要認(rèn)得他?”
六皇兄見我惱了,才止住笑:“不知小十九可還記得當(dāng)年偷改夫子批語的事?”
偷改批語?我想起了這樁舊事。
那時宮里宮外,無人不知京城白丞相家出了個神童,不到十歲便吟詩作畫無所不能,不少人教導(dǎo)自家孩子時都會提到白錦年這個名字,而我自幼頑劣,更是免不了多聽幾回,最后聽得多了,就想為民“除害”了。
我不能跑出去找這個白錦年算賬,正有些報仇無門時,看到夫子桌上批注的本子,本來只是想惡作劇,卻無意看到了白錦年三個字,頓時有種得來全不費工夫的感覺,拿起毛筆便在批注欄上寫了四個大字:狗屁不通。
寫完這些后,我整個人都舒爽了,卻不想這事被父皇知道了,罰我跪了三日佛堂,我的膝蓋跪得差點廢掉。
等我被人背回宮里時,有人送來一封信,說是白錦年送來的,拆開一看,還是那張紙,卻在我批注的字下面添了一行:多謝公主指教。
那字寫得行云流水,襯著我的字粗俗不堪,好像是一記響亮的耳光打在了我臉上……
“這位便是白錦年。”六皇兄笑著給我介紹,打斷了我的回憶。兒時的事情本來已經(jīng)遠(yuǎn)了,但如今這人站在我面前,讓我很難不想起一個詞:冤家路窄。
“當(dāng)年公主指教在下,沒能登門拜訪,實在是在下不周,還望公主見諒?!?/p>
我看向那張沒有一絲歉意的臉,總覺得他是在嘲笑我當(dāng)年字寫得不好,言語又粗俗,想要再端出一張端莊完美的笑臉已經(jīng)不可能。
“本宮還有事,先行一步。”
本以為我和白錦年的緣分就此而止,可一道賜婚圣旨下來,讓我愣了半天。我素來知道父皇喜歡亂點鴛鴦譜,卻沒想到今日點到了我頭上,頓時覺得我和他真是孽緣不淺。
臨嫁前夕,母后頗為傷心地看著我,似乎想說什么,最后卻只說了句:“你須記得,萬不能為那人動心?!?/p>
母后說得倉促,我聽得馬虎,也沒放在心上。在白府沒有參加不完的宴會,我倒也舒坦。
“公主,為夫畫了一幅畫,你來看看如何?”
“公主,為夫?qū)懥艘皇自姡恢阌X得怎樣?”
“公主……”
過多了吃飽就睡、聽琴賞畫的日子,我覺得身上的肉又長了許多,便找來御醫(yī)調(diào)理身體,卻被告知我已懷有一月的身孕。白錦年知道這個消息后面上全是喜色,整日拿著書問我該取個什么名字好。
沒過多久,我有孕的事情就傳開了,母后把我召進宮,我本以為她又要給我講些三從四德的東西,卻被她的一臉嚴(yán)肅嚇了一跳。
一碗墮胎藥端到我面前,我恐懼極了,慌張地往后退,卻終究沒抵過宮女們的強灌。我想著白錦年跟我說明日要去為孩子祈福,眼睛已經(jīng)模糊,耳畔聽到母后殘忍地說:“十九,我是為你好?!?/p>
我的世界一片黑暗。再醒來時,我的肚子已經(jīng)平坦得好像看不出里面曾孕育過一個小生命。我呆呆看著窗外,想著該如何對白錦年解釋,又想起他歡喜的表情,只覺心痛得喘不過氣來。
我起身推開阻攔的宮女跑到母后宮外,剛想推門進去,卻聽到母后一聲嘆息:“皇上為了推翻白家,總是要有一個公主下嫁,讓白家放松警惕,我本不同意讓十九嫁過去,可公主里偏偏十九與那白錦年有些淵源……如今白家株連九族,明日就要斬首示眾,不知我的十九知道這事會怎樣呢……”
我顫抖著推開了大殿的門,第一次覺得母后陌生得讓人害怕。
“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母后看著我想要上前,卻又頓住腳步,揮手讓人把我?guī)ё?,我忽然記起母后曾?jīng)對我說的那句話:萬不能為那人動心。原來一切都是算計好的,我不過是一顆棋子……
那夜,我在父皇大殿外跪了一夜,一向疼惜我的父皇卻始終沒看我一眼,身邊有人嘆息,有人嘲諷,我的心跟著一點點變涼,終于在黎明時看到了絕望。
我站在高樓上看著被綁著的白錦年,想著他吟詩作畫的模樣,那張臉俊美得讓我心動,只是我從未說出口,我怕這一切幸福在我說出口后便成了泡影,可終究……我什么都沒說,泡沫卻還是碎了。
午時一到,我眼睜睜看著他身首異處,鮮紅的血染紅了白衣,卻終歸沒有力量去挽救,只覺得一顆心被活活剜去。
“公主,這是……白錦年送給您的?!?/p>
我打開那封信:愿妻相離后,重梳蟬鬢,美畫蛾眉,巧逞窈窕之姿,選聘高官之主,伏愿娘子千秋萬歲。
竟是一封休書,他……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嗎?我瞬間淚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