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黎標
何小露是在上午九點鐘之前到達羅城的。是的,九點。因為她記得她剛下了火車,然后乘上了一輛出租車,茫然中不知道往哪里去。當?shù)氖克緳C問她時,她隨口嘟噥了一句,市府廣場吧。其實她并不熟悉羅城,她甚至還是第一次來到羅城,她只是猜想,中國眼下但凡有點規(guī)模的城市,哪個市府旁邊沒有一個大的廣場呢?司機果然沒有再問她什么,吱溜一聲開了起來,不一會兒,就把她帶到了廣場邊。她睜著迷瞪瞪的眼睛,看了一眼天空,羅城的天空并不比她逃離出來的艾城更藍更亮,也是一樣地充滿了灰色的煙霾。就在這時,她聽到了鐘聲,也像中國的許多城市一樣,這里也有一個高大的鐘樓,它當當當認真地敲打了九下。
何小露認真地側(cè)耳聽著,在心里暗暗數(shù)了數(shù),九下,她再看看鐘面上的指針,果真是九點,這讓她多少有些安慰,畢竟,自己還是能數(shù)得清鐘聲的嘛。何小露從艾城離開時,真的是恍恍惚惚的,她懷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抑郁癥。自從那天她看著劉浪一把推開她,從他們纏綿了很多次的床上爬起來,穿好短褲、上衣,套上褲子,一扭頭,開門,關(guān)門,砰的關(guān)門聲像一塊塊震碎的玻璃落在地上,她就有點恍恍惚惚了。
何小露和劉浪戀愛已經(jīng)七個月了,雖然何小露在一本雜志上好像看到過,說是一個科學家分析過,真正的男女之間的愛情只有十八個小時,可是她還是認為,她和劉浪的愛情應該會長久一些的,起碼在這七個月里還是枝繁葉茂的。這七個月里,他們倆雖然也吵過鬧過,可是每次都過不了兩個小時,他或者她,就會發(fā)手機短信過來,主動講和,于是,過不了一會兒,另一個就打了的士趕來,頃刻間兩人又擁在一起了,而且比上一次更纏綿些更熱烈些??墒沁@次不一樣,這次兩個人誰也沒有發(fā)短信,誰也沒有主動講和的意思。顯然兩個人都生氣了。其實呢,那事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事后,何小露曾把這事對她的女友吳潔說過。
吳潔說,你看你,那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你就不能忍忍?事情是這樣的,他們在上床之前一起吃了飯,劉浪這個人有個習慣,每次吃菜時,他總是不由自主地用筷子將別人夾亂的菜重新歸整歸整,將散亂在盤子四周的菜又一一推到盤子中間,而且還要做出剛上桌的樣子,他每過一會兒就要做一個這樣的動作,劉浪的這個習慣讓何小露很不習慣。你這是什么意思嘛,是不是不讓我吃了呀?她停了筷子說。劉浪就只好也停了筷子,說我這不是為美觀么,我們搞美術(shù)的,容不得不美的東西出現(xiàn)在眼前呀。哼!何小露說,什么美呀,你看你那動作多不美呀。我可像吃了蒼蠅一樣,氣死我了,不吃了,她說著就真的離席而去。以前,他們在一起吃飯,劉浪也那樣做過,何小露也那樣說過,表達過不滿,可是都沒有這次強烈。這可能和何小露那天看了一本心理測試的書有關(guān),那上面分析說,有那種行為的人,大多極為自私、虛偽,雖然在現(xiàn)實中,好像劉浪并不是那種人,他還是很大方、熱情、善良的,連一向?qū)δ腥祟H為挑剔的吳潔也這樣認為,她說劉浪是個不錯的男人,很Man呢。可是,那天,何小露就是糾結(jié)著書上的結(jié)論,她想,原來劉浪真是虛偽呢,太虛偽了,連精明的吳潔都被他騙過了。何小露離席而去時,劉浪跟在她身后,一個勁地問她,怎么了,為什么那么生氣?不就是一個小動作么?何小露就是不說話。
到了何小露的房間里,劉浪試著抱了抱何小露,何小露沒有拒絕,劉浪就又以他們常有的套路把她拉到了床上。他的經(jīng)驗是,有時,把矛盾消除在床上,這是很有效的。這次,一開始,何小露也是很配合的,可是,就在他們纏綿到要緊關(guān)頭時,何小露忽然說了句,劉浪,你能不能以后不再用筷子那樣歸整菜了行不行?這讓劉浪很生氣,他愣了愣,就從她身上爬了起來,穿好短褲、上衣,套上褲子,一扭頭,開門,關(guān)門,砰的關(guān)門聲像一塊塊震碎的玻璃落在地上。
從劉浪離開她那天起,何小露就有點恍恍惚惚的了。她覺得她還是愛劉浪的,可是,她錯了么?她不過是要劉浪改正一個小小的動作,他就不肯了,這樣的男人她還能愛下去么?她很痛苦,她上班下班總是心不在焉。有一次老總讓她給客戶發(fā)一個產(chǎn)品報價單子,她竟然把去年的單子拿來發(fā)了,差點把大事給誤了。還有天,她回家躺在床上,立即就睡著了,后來聞到了一股強烈的焦糊味,她才一個激靈爬起了床,原來,她回家燒水,水開了,她卻忘了關(guān)煤氣灶,一壺水都燒干了。吳潔見她這樣,就勸說她,你還是出去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吧,這樣下去說不定要出問題呢。何小露就請了一周的年休假,到羅城來了。
何小露選擇到羅城來,一是因為這里距艾城較遠,可以把在艾城的事遠遠地拋在腦后;二是因為這里也是一個海邊古城,有很多景點可以看看。所以,當何小露聽著羅城市府廣場大鐘樓上當當當敲了九下時,她決定找個旅行社,就在羅城安靜地待上幾天。
何小露像只離群的小鴿子猶疑地邁著步子,朝廣場邊的商業(yè)街走去,她想,那里是會有旅行社的。她走到廣場邊,忽然一個高大的白色的身影一下子向她撞來,何小露吃了一驚,她縮起頭,雙手抱緊了自己,嘴里發(fā)出“呀”的一聲??墒?,并沒有東西撞上她,她睜開眼,原來是一個扮成卡通流氓兔的人。這個人套著白色的流氓兔的外衣,因為高豎起兔子的兩個大耳朵,身材有點夸張地高而肥胖,眼睛朝她一眨一眨的。何小露不滿地瞪了它一眼。流氓兔說話了,是只雄的,它說,喲,對不起,對不起,不過,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何小露很警惕地看著他,沒有瞧見他手上有什么化妝品呀樓盤呀等等廣告單。你要向我兜售什么呢?我告訴你,我什么都不會買的。
流氓兔的兩瓣嘴唇咧了咧,說,你放心,我不是推銷員,我們是羅城大學社會學系的研究生,我們今天在做一次活動,主題是“和陌生人過一天”。我們每個流氓兔都要帶一位陌生的異性進行一次羅城游,你看,你愿意成為那個陌生人么?
流氓兔的聲音很好聽,有點像那個該死的虛偽的劉浪的聲音很有磁性,很明亮,而且,“和陌生人過一天”,好像也還有點意思,自己來到這個陌生的羅城,不就是想在陌生的人群中過幾天么?何小露就說,那好,流氓——兔。她故意把“流氓”兩個字拖長了聲音。
流氓兔的兩瓣嘴唇又咧了咧,何小露發(fā)現(xiàn),它這樣咧著就是笑的意思。咧吧,咧吧,咧成了五瓣才好。
流氓兔說,走咧,出發(fā)!它說著,伸出了它粗壯的又有些笨拙的手臂。何小露愣了一下,明白了它的意思,果真是只流氓的兔,不過,她還是順從地把一只手搭在了兔臂上。我是怕把你給弄丟了,流氓兔解釋說。
流氓兔的手臂摸上去毛茸茸的,柔順,細膩,像真的兔子。何小露和它牽著手開始了一天的行程。
流氓兔有備而來,他買了一份羅城旅游地圖,細細地為何小露安排了線路。
根據(jù)流氓兔的安排,第一個景點是海邊的石雕園。羅城是一個以石雕聞名的地方,在這個石雕園里陳列著幾千尊各種各樣的石雕作品,尤其以人物雕像為多,那么多的石雕人物,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像是進入了一個定格了的話劇大舞臺。雖然這些石雕都栩栩如生,心情不好的何小露卻并沒有多大的興趣,她甚至刻薄地說,羅城的人真是沒事干啊,還嫌這世界上的人不夠多么,再造出這么些人來?流氓兔見她這樣就說,據(jù)說,在這里有個游戲,你可以閉著眼隨便用紙團砸向一個石像,這個被砸中的石像就能預示你的命運了。它說著,笨拙地從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張紙,揉成了紙團,讓何小露去扔。何小露便隨便地往前方一擲,紙團落在了一個雕像的身上,就掉了下來。流氓兔拉著何小露飛快地向前跑去。
一跑到石雕跟前,流氓兔率先哧哧地笑了起來,兩瓣兔唇笑開了花。何小露看了,也不禁莞爾——那雕像雕的是《西游記》里的人物豬八戒。何小露隨即故意做出氣憤的神情說,這預示什么呢,是說我像豬八戒一樣又笨又丑嗎?流氓兔舉著粗大而夸張的手臂說,嗯,這里面的玄機只有用心去解,我試著為你解解:第一,你是屬豬的吧?是不是?何小露點點頭。流氓兔一拍手說,你看,多靈啊。還有啊,你是不是正在經(jīng)歷一場愛情的考驗啊?這豬兄又叫天蓬元帥,他可是個情種,喜歡過月宮嫦娥,又在高老莊找了個美麗的妻子,在取經(jīng)路上他時時都惦記著那位如花美眷,你這一拋啊,說明你遇上了情感問題,對不?
何小露暗暗有些奇怪,她心想,自己是不是一副怨婦的樣子啊,讓這位流氓兔一眼就看出來了?她撇了撇嘴說,哪兒跟哪兒呀,完全是亂扯么。何小露忽然生氣起來,她跺著腳說,這就是你們羅城的景點?這什么鬼地方!說完這話,何小露自己都有點吃驚,怎么會這么說呢,顯得多沒禮貌多沒教養(yǎng)多不淑女啊。她思索著這其中的原因,是不是因為在一個偽裝了的流氓兔面前,自己覺得完全沒有了必要去偽裝自己,或者說,在已經(jīng)偽裝了的陌生人面前就沒有必要偽裝自己了?她自忖著。
流氓兔并沒有生氣,它搖晃著巨大的腦袋說,嗨,別生氣,別生氣,那我們到下一個景點去好不好?
何小露不置可否,流氓兔拉著她往石雕園的下方走。往下,是一片海灘,游人并不多,三三兩兩的,有的睡在沙灘椅上,有的赤腳在沙上奔走,大多是情侶。這里也確實是適合情侶待著的地方,遠處是海浪、海濤聲成了背景音樂,把一切都推到遙遠的地方,愛情似乎是唯一可以靠近的。何小露嘆了口氣。流氓兔說,你看看,要不我們也像那些情侶那樣坐會兒?它接著說,你怕什么,我不就是一個流氓兔么,一個陌生人。何小露穿著一雙高跟鞋,腳也早就有些酸痛了,于是她默認了。
他們租了一張情侶式的雙人躺椅,面對著海濤和海上大面積的藍色的天空,躺了下來。和一個陌生男人躺在一起,何小露竟然沒覺得尷尬,她奇怪自己怎么這么自然呢。躺著躺著,像真是情侶一樣,流氓兔發(fā)出了一聲感慨,哎,這可真好。它伸出雙手說,我要作詩了,駿馬呀,你四條腿!大海呀,你盡是水!姑娘啊,你就是美!何小露偷偷笑了,這是劉浪離開她后她笑得最多的一天。
在隱約的海浪聲里,他們開始聊天,何小露心情放松了不少,她說,我們說說初戀好不好?
流氓兔說,當然響應,我們兔子就是想知道你們?nèi)祟惖氖隆?/p>
那你先說。
流氓兔就說,我的初戀啊,是我讀初三時我的同桌,她很漂亮,喜歡穿著一身藍色的連衣裙,我老是夢見她,后來,我給她寫信,她卻一個字也沒有回。夏天過去了,她就到別的學校上高中了,我就沒有見過她了。
就這些?不會這么簡單吧,說說,你還做了些什么?
流氓兔搖搖頭說,那我就告訴你吧,誰讓我不會說謊呢?我心里有個秘密,那個女孩子不理我后,我就常常跟蹤她。有次,她到圖書館去,她抱著一摞書在上樓梯,從書里飄出一張照片,我剛好在后面,我撿到了,卻沒有喊住她,還給她。那是她的一張單人照,在一束雞冠花前,她亭亭玉立面帶笑容,又美麗又可愛,我啊,我就一直藏著那張照片。好了,我全都交代了,該你了。
我呀,何小露說,我的初戀呀,也是在初三,那時我喜歡上了溜旱冰,我經(jīng)常晚上去溜,有天晚上我溜累了,就坐在公園的樹底下。后來,有個男生過來了,他掏出打火機準備點煙,他擰亮火機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樹底下有個人,他嚇了一跳,他是一個偷著抽煙的學生,當看見我也是個學生時,他才裝著滿不在乎的樣子,問我,哪個學校的,幾班的,我們就這樣認識了,經(jīng)常在一起偷偷地溜出校園,溜旱冰,學街舞,看街上無聊的促銷表演。
后來呢?流氓兔聽得很專注。
后來,后來跟你一樣,上高中了,拜拜啦。
這個初戀的故事,一直深埋在何小露的心底,她覺得這是她的秘密,她還保存著那個人的照片和信件呢。不過,她從沒有把這事告訴過劉浪,她覺得她還是要有自己的一些秘密的。現(xiàn)在,和陌生的流氓兔在一起,她卻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她發(fā)現(xiàn),有些秘密互相說出來也還是一種享受呢。想到這里,何小露忽然又想起來,她和劉浪在一起那么長時間,他們還沒有說過各自的初戀呢。
到了中午時分,他們一起去吃午飯,流氓兔介紹說,羅城這個地方其中一個特色就是小吃多,中午他們可以去吃最有名的小吃——羅城浮果。所謂浮果呢,就是用米粉包了海鮮、鮮肉放在油鍋里現(xiàn)炸,味道很好,來旅游的人都要吃這個。何小露是個小吃愛好者,當然就直奔目的地而去。流氓兔雖說在羅城上大學,可是好像對羅城的地形也不太熟,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了那家傳說中的百年老店,果然店里排滿了人,長長的隊伍一直站到了店外,但既然來了,無論如何也要等到的。流氓兔自己去排隊,它讓何小露在街旁的長椅上休息。它一邊排隊,一邊不時地回看何小露一眼,揮揮它龐大的手臂向她示意。
這時,來了另一群游客,他們先是試圖在流氓兔之前的人群中加塞,但遭到了拒絕,于是,他們把主意打在了流氓兔身后的一個女孩子身上。一個有點痞痞的男孩對女孩子說,姐們兒,方便一下,我們急著趕兩點的火車去重慶,能不能讓我們先買一下。
男孩說著,沒等同意就切了進去。呼啦一聲,他身后的那一群人就都擠了過來。
流氓兔不樂意了,他揪住了那個男孩說,兄弟,到后面排隊去。
男孩說,關(guān)你什么事,我又不在你前面加塞。
流氓兔說,你是不在我前面,可是你破壞了規(guī)矩,你懂嗎,都像你這樣,還排個什么隊呀?
男孩說,我有急事。
流氓兔說,你就別唬人了,下午哪有火車去重慶的,從羅城去重慶只有一班是早上六點十分的,你不會認為現(xiàn)在是夜晚吧!
四周的人哄笑起來。男孩惱羞成惱,他揚起下巴說,嗬,怎么了,你找樂子?。∧阍诟鐐兩砩险覙纷影??
流氓兔仍然只說著一句話,這沒樂子,我只是要你不要加塞。
男孩大了聲說,我還就加定了,塞定了,怎么著?
流氓兔伸著手說,那請你出去!它說著,伸出它那笨拙的大手來拉扯男孩。
男孩一撥拉,沖著流氓兔的大腦袋就是一拳,流氓兔痛苦地叫了一聲,卻不避讓,它搖晃著又上來拉。男孩又是一拳,流氓兔仍沒有躲開,它穿著那臃腫的衣服實在是太笨拙了。何小露估計流氓兔已經(jīng)被打得看不清方向了,它只是搖晃著身子在嘴里喊著,你就得排隊!何小露趕緊沖了上去,攔在了流氓兔身前對男孩說,喂,喂,你怎么了,你加塞了還有理兒了?你再動手我就報警了!男孩看了看何小露,大約也是害怕她真的報警,嘴里嘟囔著,走了。
何小露關(guān)切地對流氓兔說,你怎么樣了,被打慘了吧?她說著,試圖去揭開流氓兔頭上的帽子,察看他臉上的傷勢。
流氓兔趕緊捂著臉說,沒事,沒事,揭開了,我們就不是陌生人了,我們的試驗就沒辦法進行了。它說著,背過身,擦了一下臉,紙巾里有一絲紅血跡。
何小露說,你都流血了,走吧,去醫(yī)院吧。
流氓兔說,沒事,沒事,哦,你別攔在我面前,就快輪到我了,我給你買浮果,你要幾個?
當看著流氓兔高舉著浮果,晃動著一雙兔腿咧著兩瓣兔唇走過來時,何小露忽然覺得這個流氓兔還是有些可愛的。吃過浮果,她便很自然地挽住了流氓兔毛茸茸的大胳膊。
下午,他們又去了古城區(qū)。羅城因為是海邊城市,風大,過去的老房子都是用大石條子砌成的,形成了頗具特色的石屋群。長長的街巷,厚實的城墻,古老的石屋,漁民們在院落里織漁網(wǎng),做魚卷,閑散而安靜。何小露喜歡走在這樣古樸而平實的街巷上,她一直往深處走,有好幾次,走著走著,就迷路了,于是,又返回。流氓兔一直陪著她,一點也不厭倦。走到天快黑了時,何小露才覺得腳上的酸痛一陣陣襲來,很少走過這么多的路,她估計腳底一定是起血泡了,每走一步,腳底就像針扎的一樣,她咧咧嘴,咬咬牙。這情形被流氓兔看見了,它蹲下身子,停在她面前,指指后背說,來吧,別逞能了。
何小露愣了愣,不由自主地趴在了流氓兔寬大的背上,流氓兔用一雙兔臂托住了何小露的臀部,何小露緊緊地摟住了流氓兔的圓脖子。流氓兔悠悠地走著,何小露隨著它的步伐也在它背上悠悠地晃蕩著。古城的黃昏來了,她看見民居里的人家亮起了燈,有蔬菜落進了鍋里的聲音,她又有了一種溫暖的感覺。漸漸地,走出了古城,看見了新城,車流,人流,霓虹燈閃爍,市聲喧囂,在公交站牌下流氓兔放下她說,今天,結(jié)束了。
何小露竟然有些悵然若失,她想了想,望著流氓兔那顆大頭說,你們的活動不是“和陌生人過一天”么?
流氓兔說,是呀。
何小露說,什么叫一天呀,一天是二十四小時,你這才完成了一半任務呢。
流氓兔又咧開了兩瓣嘴唇,它說,是呀,又沒規(guī)定是多長時間呢,一天按道理是應該為二十四小時的。
接下來,流氓兔又帶著何小露住進了賓館,AA制吃了晚餐。吃晚餐時,流氓兔堅持讓何小露先吃,它只是在一旁看著,等到她吃完了,它才打起包說,它回頭一個人吃。為什么呢?何小露問。因為,流氓兔指指自己說,我是只兔子啊,兔子吃東西跟你們?nèi)祟惒灰粯?。何小露嗬嗬地笑了,她覺得流氓兔真夠逗的。
一天下來,何小露已經(jīng)很疲倦了,從飯店里出來,她說,流氓兔(本來,她一直喊它“喂”的,現(xiàn)在,她愿意叫它“流氓兔”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流氓兔于是送何小露回了賓館??粗髅ネ谜驹诜块g中央,她有點惡作劇地說,那,你晚上怎么辦呢?
晚上?流氓兔側(cè)著大頭說,我就住你這兒呀,不是過一天么,一天就是二十四小時!
何小露這回倒是有點為難了,她皺著眉頭說,可是,可是……
流氓兔咧著兩瓣兔唇說,你放心,你看我不是你們?nèi)祟?,我這身兔衣啊,按我們定的規(guī)則,只有七天后才能脫下的,七天后,我才能從兔變成人。我晚上就穿著兔衣睡地板上,你睡你的床就是了。
何小露知道它是開玩笑的,但好像她又對這個流氓兔有了很大的信任,她說,真的?
不是煮的。流氓兔說。
那一晚上,他們果真共居一室而相安無事,何小露睡得很好,是劉浪離開她后她睡得最好的一天。她醒來時,看見流氓兔還趴在地上,兩手抱頭,兩腳蜷縮,像只吃飽了的兔子。她看著它,它好像也有了知覺,從夢中醒了過來,睜開兔眼看著她。何小露說,兔子,你昨天晚上說什么,你只有七天后才能脫下兔衣變兔為人?
流氓兔說,是啊,我們這個任務的時間是七天。
何小露說,那好,我的假期也剛好是七天,你這七天都陪我這個陌生人好不好?
流氓兔刷的一下坐起來說,那真太好了,我正愁著到哪兒去找陌生人呢,知道不,昨天我可是轉(zhuǎn)了一個多小時才找見了你這個肯配合的陌生人的。
接下來的七天里,何小露就被流氓兔帶著,把羅城和羅城的周邊玩了個遍。何小露很快樂,她已經(jīng)差不多要忘記了劉浪了。最后的一天晚上,他們又逛了羅城的夜市和小吃一條街,然后去湖邊看水上音樂噴泉,那些水披上了聲光電的外衣,霓舞翩翩,一明一暗的燈光里,他們不由得相互拉緊了手,像那些情侶一樣依偎著。噴泉結(jié)束后,他們才依依不舍地回到了賓館。像前幾天一樣,他們各自洗漱了后,又各自睡下了。
房間里拉上了窗簾,燈光滅了,又是一個完整的黑夜了,黑暗中,只聽見彼此的呼吸。兔子,明天我就要走了,離開羅城了。何小露對睡在地板上的流氓兔說,你的任務也結(jié)束了,你這是陪陌生人過七天啊,有什么感受嗎?
流氓兔忽然不說話了,它沉默了會兒說,陌生人,你的眼睛是閉上的么?
何小露說,嗯。
流氓兔說,那我有個請求,行么?
何小露說,什么請求呢?
流氓兔說,我能躺到你身邊么?
何小露說,好吧。
流氓兔敏捷地翻身到了何小露的身邊,床墊顫動了一下。它低了頭,輕輕地碰了碰何小露的嘴唇,說,我想吻你一下,就一下。
何小露不知自己怎么了,她一下子抱緊了流氓兔,對著它耳邊輕聲說,做一只流氓兔真不錯,我有點愛上你了。
流氓兔說,真的呀,我是不是一個可愛的人呢?
何小露說,你是一只可愛的兔!
流氓兔說,就像羊愛上了狼,兔也愛上了人!流氓兔說著,掀去了身上的兔衣,他變回了人了,他的唇找到了何小露的唇,他們咬在一起了。
熱吻中,何小露忽然覺得不對勁,她一把推開了流氓兔,啪的一下擰開了床頭燈,說,原來是你!
燈光下,流氓兔變成了劉浪,他得意地說,你看,小露,你還是愛著我的,我也愛你啊,我從吳潔那里聽說你的情況后,我真的很為你擔心啊,明天一早,就跟我回去吧。他說著,又要上來抱著何小露。
何小露看著眼前的劉浪,忽然覺得他真成了陌生人,特別特別的陌生,她翻身坐起,輕輕推開劉浪。
劉浪發(fā)現(xiàn)何小露的眼神中有一種深深的迷茫,她不說話,盯著他看。
劉浪說,你怎么了,露露,露露!
何小露搖搖頭說,這是怎么了呢?她一個人自言自語,她看看劉浪,又看看一旁的流氓兔的服裝。然后,她的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她搖搖頭悲傷地說,你要還是流氓兔該有多好?。?/p>
責任編輯/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