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逸如［廣東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 廣州 510091］

詩文品鑒

劉禹錫嶺南貶謫詩歌對騷怨精神的超越

⊙尹逸如［廣東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 廣州 510091］

劉禹錫是唐代著名詩人，素有“詩豪”“國手”之稱。他貶謫嶺南秉持“功利存乎人民”，體察民情，勤廉守政。其詩歌抒寫了連州的青山綠水，描繪了民情民俗，并謳歌了瑤民勤勞勇敢，從而超越和突破了初貶朗州的騷怨精神。

劉禹錫 嶺南 貶謫詩 騷怨精神 超越

一

劉禹錫（772—842），字夢得，唐朝河南洛陽人，唐代著名詩人，詩人被譽為“詩豪”與“國手”。他出身書宦之家，受儒家“濟世”思想的影響，“少年負志氣，信道不從時”，“目覽千載事，心交上古人”（《學阮公體三首》），透露出年少就有遠大志向。踏入仕途后，聲名鵲起。在經(jīng)歷太子校書、入太佑幕府、調任京兆渭南主簿等歷練之后，貞元十九年，入朝為監(jiān)察御史?！缎绿茣⒂礤a傳》說：“時叔文得幸太子，禹錫以名重一時，與之交，叔文每稱有宰相器。”

劉禹錫生逢唐王朝由盛轉衰時期，國家政治腐敗，宦官擅權于內(nèi)，藩鎮(zhèn)割據(jù)于外，政權陷入嚴重危機之中。正如《新唐書·列傳》所說：“今海內(nèi)困窮，饑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國家有“土崩之勢，擾在旦夕”①。林庚先生也指出：“安史之亂后，一切矛盾都顯示出來了。在外吐蕃、回紇、契丹日見強大，形成強鄰壓境的趨勢。在內(nèi)各地藩鎮(zhèn)割據(jù)跋扈，中央宦官專橫；賦稅沉重，農(nóng)村破產(chǎn)?！雹诘牵瑥团d唐室，人心思治，也成為時代要求和社會心理。同時，也激發(fā)了文人積極用世的使命感，并提供了文人施展抱負，革除弊政，力挽國運的機會。于是就有了“永貞革新”。劉禹錫與王叔文、柳宗元等人參與的“永貞革新”，懲酷吏、罷宮市、免欠賦、禁額外加征等。但這場“革新”卻遭到了當時最有權勢的藩鎮(zhèn)、宦官兩大集團的反撲，“永貞革新”短短幾月就宣告失敗。參與“永貞革新”的核心人物，不是被殺，就是被貶。劉禹錫就這樣被斥為朗州（今湖南常德市）司馬。

屈原是我國最重要的貶謫文人。遭讒被逐，仍抱窮守志，堅持理想，固守信念，為后代貶謫文人樹立了人格范式；他那沉痛的憂懼，凄切的怨愁和極大的怨憤建構的騷怨精神，為后世貶謫文學奠定了情感基調。西漢賈誼貶于長沙，引屈原自喻，追懷傷悼，泣淚成《吊屈原賦》《鵬鳥賦》《惜誓》《旱云賦》諸篇，宣泄了他懷才不遇，信而見棄的幽怨與憤忿之情。南朝著名文學江淹，曾貶為建安吳興縣令。貶謫后所創(chuàng)作的《恨賦》《別賦》《泣賦》等作品，幽怨凄楚，催人淚下。

劉禹錫一生三次遭貶，一貶朗州，二貶連州，三貶夔州、和州。貶謫時間之長，貶謫地之多極為少見。第一次因參與“永貞革新”而貶朗州（今湖南常德市）。這自然與屈原政治改革之志而相似，遭貶原因而相類、貶謫處所而相近。因此，屈原強烈的騷怨精神自然融會到劉禹錫的血液中。劉禹錫在陌生而荒僻的朗州，就像當年“沉吟畔澤”的屈原，凄清孤獨，幽怨憤懣。他在《臥病聞常山旋師策勛宥過》寫道：“車馬一以混，幽遠靡不懷。逐客憔悴久，故鄉(xiāng)云雨乖。”詩人表達了被放逐的痛苦與孤獨。他在《謫居悼亡二首》其一說：“邑邑何邑邑，長沙地卑濕。樓上見春多，花前恨風急。猿愁腸斷叫，鶴病翹趾立。牛衣獨自眠，誰哀仲卿泣?！笨梢娫娙耸呛蔚瘸羁唷⒙淠桶?。他甚至還發(fā)出了“高莫高兮九閽，遠莫遠兮故國”（《楚望賦》）的幽怨之嘆。另外，我們還從“豈無三千女，初心不可忘”（《詠古二首有所寄》其二），“世道劇頹波，我心如鐵柱”（《詠史二首》其一），“比瓊雖碌碌，于鐵尚錚錚”（《歷陽書蘋七十韻》），看到了詩人堅持理想、矢志無悔的信念與決心。這一切表明了劉禹錫在朗州繼承了屈原的人格模式與騷怨精神。

公元814年12月，劉禹錫、柳宗元奉詔還京。翌年初抵京，悲喜交集，感慨萬千：“雷雨江山起臥龍，武陵樵客躡仙蹤。十年楚水楓林下，今夜初聞長樂鐘?！保ā对图孜鐨q，詔書盡征江湘逐客，余自武陵赴京宿于都亭，有懷續(xù)來諸君子》）詩人以臥龍自許，欲重整旗鼓，施展宏志。然而，目睹了國運困厄，群小亂舞，權貴驕橫，回憶革新遭貶荒蠻，憤懣不平，寫下了《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戲贈看花諸君子》：

紫陌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里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后栽。

去國十年后栽的桃樹都長大了，鮮花爛漫。其寄托的意思：千樹桃花，也就是十年以來由于投機取巧而在政治上愈來愈得意的新貴，而看花的人，則是那些趨炎附勢、攀高附貴之徒。他們?yōu)榱烁毁F利祿，奔走權門，就如同在紫陌紅塵之中，趕著熱鬧去看桃花一樣。這種諷刺辛辣有力,卻惹來“執(zhí)政不悅”,再貶嶺南連州之厄運。

二

連州——《新唐書·地理志七上》記載，隸屬嶺南道，轄管縣有三：桂陽、陽山、連山。公元815年3月，劉禹錫被貶任連州刺史。在近五年的貶謫時間里，卻心態(tài)平和，處事從容，很難見到在朗州時那種充溢著騷怨精神的詩文了。其詩文出現(xiàn)了許多新氣象：

一是還原青山綠水。嶺南連州，地處偏遠，交通閉塞。韓愈貶連州陽山令時，在《送區(qū)冊序》中寫道：“陽山，天下之窮處也。陸有丘陵之險，虎豹之虞，江流悍急，橫波之石，廉利侔劍戟，舟上失勢，破碎淪溺者，往往有之”③。又在《貞女峽》詩中說：

江盤峽束春湍豪，風雷戰(zhàn)斗魚龍?zhí)印?/p>

懸流轟轟射水府，一瀉百里翻云濤。

漂船擺石萬瓦裂，咫尺性命輕鴻毛。

貞女峽位于龍宮灘之上，距連州城約十五里，由峽山上有一酷似貞女的巨石而得名?！敦懪畭{》起句寫巨龍威風不見，而成為逃跑的形象。以此襯托峽之險惡，江流之湍急。次句“懸流轟轟射水府，一瀉百里翻云濤”，一股磅礴之氣在這窮山惡水中激蕩。末句進一步突出山峽之險，江流湍急?？傊?，在韓愈眼中的連州，是窮鄉(xiāng)僻壤，交通不便，危機四伏的險惡環(huán)境。那么，劉禹錫的眼中的連州又是怎樣的呢？

劉禹錫《送曹璩歸越中舊隱》詩最后兩句云：“剡中若問連州事，惟有千山畫不如?！彼凇哆B州刺史廳壁記》中說：“邑東之望曰順山。由順以降，無名而相韻者以萬數(shù)，回環(huán)郁繞，迭高爭秀，西北朝拱于九疑。城下之浸曰湟水。由湟之外，交流而合輸以百數(shù)，淪漣汩，擘山為渠，東南入于海。山秀而高，靈液滲漉，故石鐘乳為天下甲，歲貢三百銖……卉物柔澤，故 蕉為三服貴，歲貢十笥。林富桂檜，土宜陶，故候居以壯聞?！睆倪@段記述來看，一是連州山靈水秀，東面有順山，“由順以降，無名而相韻者以萬數(shù)，回環(huán)郁繞，迭高爭秀，西北朝拱于九疑”；城下有湟水，“由湟之外，交流而合輸以百數(shù)，淪漣汩，擘山為渠，東南入于?！薄！笆?，水孕金碧，故境物以麗聞。”二是物產(chǎn)豐富?！吧叫愣?，靈液滲漉，故石鐘乳為天下甲，歲貢三百銖?！边B州鐘乳石甲天下，被唐代人視為名貴藥材，每年要向朝廷進貢；“蕉為三服貴，歲貢十笥”；“林富桂檜，土宜陶”。另外，山林密布，沒有了南蠻之地的濕熱，是“荒服之善部，炎裔之涼地”。他又在《吏隱亭述》說：“入自外門,不知藏山，歷級東望，非人寰。前有四榭,隔水相鮮。凝靄蒼蒼，淙流布懸。架險通蹊,有梁如霓”；又說“溪山尤物，城池為伍，卻倚佛寺，左聯(lián)仙府”，景色“炎景有宜，昏旦迭變”。既有遠景，又有近景，介紹吏隱亭的方位、規(guī)模、景況后，發(fā)出“天下山水，非無美好”的感觸。他還在《海陽十詠》對蒙池、飛練瀑、棼絲瀑、吏隱亭、裴溪、切云亭、玄覽亭、雙溪、月窟、云英潭等十處景點進行了精彩描繪?？傊?，山美、水美、亭美、溪美、潭美。概而言之，劉禹錫筆下的連州山青水綠，物產(chǎn)豐富、氣候宜人。這與韓愈眼中的連州大相徑庭。何哉？詩人的情感相異，移情所致也。劉禹錫懷著一顆平常、從容、自然之心，便還原了連州青山綠水的真實風貌。

二是描繪民情風俗。劉禹錫到連州上任之后，他放下士大夫的架子，深入民眾，體察民情，“觀民風于呤嘯之際”，他在《插田歌》中說：

連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樓，適有所感。遂書其事為俚歌，以俟采詩者。

這首樂府民歌，是劉禹錫自創(chuàng)的新題，描寫連州農(nóng)民插田的勞動場面。開始六句，勾勒出插秧時節(jié)連州郊外的美好風光：岡頭花草嶄齊，燕子飛舞，田埂筆直，清水粼粼。農(nóng)婦穿著白麻布做的衣裙，農(nóng)夫披著綠草編的蓑衣。白裙與綠衣，綠苗和白水，相映成趣，格外醒目。這幾筆淡淡的筆墨，渲染出南方鄉(xiāng)村濃郁的春天氣息。緊接著六句，通過聽覺來描寫農(nóng)民勞動的情緒。在農(nóng)夫們一片整齊的哼唱中，時時穿插一陣陣嘲嗤的大笑。憂郁的情調與活躍的氣氛奇妙地融合在一起，歌聲雖然哀怨，但并無沉悶之感。雖然聽不真歌詞和嘲嗤的內(nèi)容，卻傳神地表現(xiàn)了農(nóng)民樸野而又樂天的性格特征，繪出了富有特色的民風鄉(xiāng)俗。尤其高明的是，詩人沒有描寫勞動時間的推移過程，而僅用“水平苗漠漠”一句景物描寫點明插秧已畢，使場景自然地從水田轉移到村路。炊煙裊裊、雞犬奔啄的四句景色點綴，承上啟下，展現(xiàn)了農(nóng)民勞動歸來時村落里寧靜和平而微帶騷動的氣氛，同時引出計吏的登場，將全詩前后兩部分對比的內(nèi)容天衣無縫地結合成一個完整的場面。通過農(nóng)夫與計吏對話，揭露朝中賣官的丑惡行徑。

三是譜寫民族和諧。連州處于五嶺南麓湘、粵、桂三省交界處，早在隋唐時期，境內(nèi)就有瑤族聚居區(qū)。劉禹錫在連州期間寫下了《莫徭預》《蠻子歌》《連州臘日觀莫徭獵西山》等三首詩，對瑤族的外貌服飾和瑤族人民的狩獵活動以及他們的勤勞神勇大加稱贊。請看《莫徭歌》：

莫徭自生長，名字無符籍。市易雜鮫人，婚姻通木客。

星居占泉眼，火種開山脊。夜渡千仞溪，含沙不能射。

詩歌對瑤族的外貌服飾、生活形象、婚姻習俗、生產(chǎn)情況進行了描述，詩人對瑤族人民在艱苦環(huán)境中頑強生活和堅毅精神欽佩不已。又如《連州臘日觀莫徭獵西山》：“海天殺氣薄，蠻軍部伍囂。林紅葉盡變，原黑草初燒。圍合繁鉦息，禽興大旆搖。張羅依道口，嗾犬上山腰。猜鷹屢奮迅，驚鹿時蹋跳。瘴云四面起，臘雪半空銷。箭頭余鵠血，鞍傍見雉翹。日莫還城邑，金笳發(fā)麗譙?！边@首詩則是對瑤族的狩獵生活情景進行了生動形象的描寫。詩歌中對瑤族人民的勤勞、勇敢、質樸、善良充滿著贊許之意。還有如《蠻子歌》“：蠻語鉤音，蠻衣斑斕布。熏貍掘沙鼠，時節(jié)祠盤瓠。忽逢乘馬客，恍若驚顧。腰斧上高山，意行無舊路?！痹娙嗣鑼應毺氐漠?shù)厣贁?shù)民族語言，衣飾色彩斑斕，刀耕火種，艱苦閉塞的原始生活，表達了對少數(shù)民族的關注與同情。作為一州刺史，能如此贊許、關注瑤族，起到加強了瑤、漢民族團結友好、共同發(fā)展的效果，并譜寫了民族和諧之歌，這是十分難能可貴的。

四是頌歌平藩勝利。劉禹錫身處海隅，心系國事。在謫守連州期間，裴度平息淮西叛軍，次年朝廷又平定了淄西叛軍。削藩，早在“永貞革新”中，就是其主要改革任務?，F(xiàn)在實現(xiàn)了其夙愿，詩人大為高興，相繼寫成《平蔡州三首》《城西行》《平齊行二首》等一系列詩篇。例如，《平蔡州三首》其一：

蔡州城中眾心死，妖星夜落照壕水。

漢家飛將下天來，馬棰一揮門洞開。

賊徒崩騰望旗拜，有若群蟄驚春雷。

狂童面縛登檻車，太白夭矯垂捷書。

相公從容來鎮(zhèn)撫，常侍郊迎負文弩。

四人歸業(yè)閭里間，小兒跳浪健兒舞。

汝南晨雞喔喔鳴，城頭鼓角音和平。

路傍老人憶舊事，相與感激皆涕零。

老人收泣前致辭，官軍入城人不知。

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

詩歌開頭兩句用常語寫奇襲，叛軍猝不及防，在睡夢中就被解除了武裝，敵我雙方?jīng)]有經(jīng)過激烈的廝殺，兵不見血，簡直是個奇跡。詩人沒有正面描寫奇襲的艱險，李的智勇，而是極力渲染蔡州凌晨雄雞報曉、鼓角不悲的和平氣氛。這樣寫，把神奇包含在平凡之中，不著“奇”字而“奇”愈顯。接下來兩句用速描手法，表現(xiàn)人民對于平叛事業(yè)的擁護。后四句敘老人語，“官軍入城人不知”一句與開頭兩句相關聯(lián)，盛贊李用兵如神。最后兩句為喜極之語。至此，全詩主旨順勢突出：削平藩鎮(zhèn)，有利于國家統(tǒng)一，有利于百姓安居樂業(yè)。全詩寫得通俗易懂、流走飛動，而又不失之淺近，顯示出詩人高超的藝術功力。清人翁方綱在《石洲詩話》中說，劉禹錫此詩“以《竹枝》歌謠之調而造老杜詩史之地位”，一語道出了它的藝術價值。

三

劉禹錫在連州以平和的心態(tài)，從容的詩筆，還原了嶺南的青山秀水，描繪了民情民俗畫卷，并謳歌了少數(shù)民族的勤勞勇敢。這樣就完成了他對騷怨精神的突破與超越。究其原因有二：

一是儒道相融的生存智慧。初貶朗州時，身處司馬閑職。劉禹錫所奉行的“兼濟天下”、建功立業(yè)理想的破滅，陷入了無望的深深痛苦之中，急需尋找良藥醫(yī)治受傷的心靈，以求超越現(xiàn)實的苦難。于是，佛教禪宗便成了詩人解脫痛苦與苦悶的思想武器。“世為儒而仕”（《送僧元日高南游并序》），“清白家傳遺，詩書志所敦”（《武陵書懷五十韻并序》）等，這說明了劉禹錫是用佛禪來治心，而用儒家思想來治世。貶謫連州時，寫了《問大鈞賦》，是仿效屈原《天問》?！耙庥兴艚Y”而求教于造物主：“忽然為人，為幸大矣。工賦其形，七情與俱。嗇智不受，畀之以愚。坦坦之衢，萬人所趨。蒙一布武，化為畏途。人或譽之，百說徒虛；人或排之，半言有余。物壯則老，乃惟其常；否終則傾，亦不可長。老先期而驟至兮，否逾數(shù)而巨量。雖一夫之不獲兮，亦大化之攸病。謹薦誠上問兮，俯伏以聽?！睆倪@“問”的內(nèi)容來看，足見其遭受了人生失意，政治打擊而耿耿于懷，難以獲得身心解脫。造物主就此進行了開導與教誨。限于篇幅，節(jié)錄如下：“我之司智，初不爾嗇。不守以愚，覆為汝賊。既賦汝形，輔之聰明。盍求世師，資適攸宜？胡然抗志，遐想前烈？倚梯青冥，舉足斯跌。韜爾智斧，無為自伐。鑿竅太繁，天和乃泄……今哀汝窮，將厚汝愚。剔去剛健，納之柔濡。塞前竅之傷痍兮，招太和而與居。恕以待人兮，急以自拘。道存邃奧，無示四隅……軋物之勢不作兮，見傷之機自無。汝不善用，吾焉嗇乎……我居其中，猶輪是蹈。以不息為體，以日新為道……陽榮陰悴，生濡死藁。各乘氣化，不以意造……始厚以愚，終期以壽。忘上問之罪，濯已然之咎。心增故術，腹飽新授……”

詩人以自問自答的形式，完成了人生的自省，以及對生存真理的探求。其內(nèi)涵豐富，我們擇主要兩點進行闡述：一是“厚愚”與“納柔”相結合。詩人在遭受政治打擊，人生磨難之后，認識到要成就事業(yè)，實現(xiàn)理想，單憑銳意激進，鋒芒畢露，唇槍舌劍，不但不會成功，反而會厄運連連。應主動靠近道家“愚”和“柔”，“今哀汝窮，將厚汝愚。剔去剛健，納之柔濡”。所謂“厚愚”，就是要大智若愚。即回歸本真，返璞歸真。所謂“納柔”，就是對過去剛健有余、柔濡不足的反拔，要擺脫憤憤不平怨恨之氣，收起咄咄逼人的鋒芒，要“恕以待人”，“急以自拘”。二是“不息”與“自新”相結合。“不息”出自《易·乾》：“君子以自強不息?！本褪菓撔Хㄌ斓?，充分發(fā)揮自己的生命活力，樹立奮發(fā)進取、自強不息的人生態(tài)度。這種君子自強不息的精神表現(xiàn)出了勇于進取、勇于開拓、勇于向自己的惰性宣戰(zhàn)的無畏氣概，它又體現(xiàn)為積極否定、革故鼎新的改革精神?！白孕隆背鲎浴抖Y記·大學》：“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還有《易·大畜》：“剛健篤實輝光，日新其德”。這里“不息”與“自新”，就是說，自然界是生生不息的，人作為自然界的存在，應隨著自然、社會的變化而不斷調整自己，不能故步自封，不能抱殘守缺，而應除舊更新，就要天天不間斷地更新又更新?？傊?，詩人期待走出現(xiàn)實的困境，走出貶謫的陰影，擺脫怨憤的心理，棄舊圖新、勇于進取。

二是化理想為現(xiàn)實的執(zhí)政理念。劉禹錫初貶朗州，朗州“地處西南夷，土地僻陋”，在唐代是“下州”，只管轄武凌、龍陽兩縣?！杜f唐書·職官志三》：“下州司馬一人，從六品下?！眲⒂礤a貶朗州司馬，實為“員外置”，即定員之外安置，用以安排貶降官員，無實際工作權，劉禹錫成為完全棄置不用的“閑官”。

劉禹錫出身儒學世家，要實現(xiàn)“兼濟天下”的理想。又目睹了中唐腐朽黑暗，必將“感時江海思，報國松筠心”（《和武中丞秋日寄情簡諸僚故》）。參加“永貞革新”，深得王叔文器重，參與謀政，草擬文告，采聽外事，展示了杰出的政治才能和強烈的進取精神。革新失敗后，慘遭貶謫，斥為荒蠻的朗州，手握無權的司馬閑職，有大志而不展，有大才而難用，怎不憂愁、憤懣呢？而被貶連州則不同，雖貶地同樣僻遠，但畢竟是一州之刺史，雖用武之地不大，但畢竟可以用“武”了。劉禹錫以行動實踐“兼濟天下之志”。他在《連州刺史廳壁記》中表明心愿：以優(yōu)秀的前任為榜樣，好好整肅官場，做到“功利存乎人民”。他的“功利存乎人民”的為政觀，促使劉禹錫體察民情，勤廉守政，忙公務，理公文，下鄉(xiāng)村，去邊寨，觀民情、察風俗。因此，我們幾乎看不到詩人在連州抒懷言志的詩作，看到的是民情民俗的畫卷和瑤民勤奮、勇敢、機智的身影和窮苦、艱難、閉塞的生活。另外，他還頗具有遠見：興辦教育，培育人才。于是他登臺講學，教澤州人，帶動連州文化進入興盛時期。在他的精心培育下，元和十二年間，連州出了第一個進士劉景。他即懷著興奮的心情揮毫《劉景擢第》：“湘中才子是劉郎，望在長沙住桂陽（秦時連州屬長沙郡，西漢初置桂陽縣）。昨日鴻都新上第，五凌少年讓清光?！敝?，劉景之子劉瞻又高中進士，后任至唐朝宰相。據(jù)史載，連州歷史上共有進士138人，唐宋時期，廣東科舉場上盛譽“連州科第甲通省”?？梢钥隙ǎB州的開化和發(fā)展，劉禹錫功不可沒。難怪清人楊楚枝評曰：連州風物媲美中州，則禹錫振起之力居多。

① 歐陽修：《新唐書·列傳卷一百四十》，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071頁。

② 林庚：《中國文學簡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218頁。

③ 劉鈞：《全唐文》，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5621頁。

作 者：尹逸如，文學碩士，廣東工程職業(yè)技術學院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藝學。

編 輯：郭子君 E-mail:guozijun082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