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 舟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00）

天地初開的律動
——淺談舞蹈《鼓舞東方》的原始生命力

范 舟 （南京大學文學院 210000）

2009年，江蘇省文化館文藝部主任、江蘇省舞蹈家協(xié)會副主席王愛國老師為蘇州大學110年校慶編創(chuàng)的壓臺舞蹈作品《鼓舞東方》廣受好評。此后，《鼓舞東方》又接連獲得第三屆江蘇省大學生藝術(shù)展演和全國大學生藝術(shù)展演的一等獎。該作品由蘇州大學東吳藝術(shù)團舞蹈團的同學演繹，沒有精湛的技巧和熟稔的舞臺經(jīng)驗，卻依然有著極強的震撼力，其原因就在于它體現(xiàn)了舞蹈最初的原始生命力。本文從天地為鼓的原始力量，圓的造型的原始審美以及以道為主的原始信仰這三方面入手，領略《鼓舞東方》的原始生命力。

《鼓舞東方》；原始生命力；鼓；圓；道

自宋元以來，富饒的吳地給人留下了溫文爾雅的如水印象。如此，江南舞蹈的創(chuàng)作大多以江南之水、江南之禾為題材，小橋、刺繡、巷子、微雨、旗袍、油紙傘則成為江南舞蹈的典型意象。《鼓舞東方》由江蘇省文化館文藝部主任、江蘇省舞蹈家協(xié)會副主席王愛國老師編導，由蘇州大學東吳藝術(shù)團演出，卻跳脫出典型的江南舞蹈框架，回到了舞蹈發(fā)源時的最初樣態(tài)，讓我們看到曾經(jīng)太伯所奔的蠻荒小國，那崇武質(zhì)樸的審美趣尚1。

一、天地為鼓的原始力量

伴隨著隆隆鼓聲，舞者敲響東方大地。鼓在先民的意識中有著極高的地位，中國先民亦如是?！肮闹柚员M神”2，原始先民以鼓舞祭祀天地?！豆奈钖|方》選取“鼓”為最主要的意象，回到了天地初開之時最原始的生命律動，以“坎坎鼓我，蹲蹲舞我”3的質(zhì)樸風格和原始節(jié)奏震撼觀眾。

《風俗通義》記載：“鼓者，郭也，春風之音，萬物皆郭皮甲而出，故謂之鼓”；又有《周禮》記：“凡冒鼓以啟蟄之日”，鄭玄注曰：“啟蟄，孟春之中也，蟄蟲始聞雷聲而動，鼓所取象也”。鼓在一年之春時雷動，震動萬物生長，“其本乃萬物之始耶”4。《鼓舞東方》以地平線上的一面大鼓為開場造型，隨著鼓聲漸強，舞者動作幅度加大，如同最原始的鼓一般，它使“萬物含陽氣而動”5，喚醒萬物成長。不僅催生萬物，鼓還極強的威懾力。《山海經(jīng)》有記：“東海中有流波山，八海七千里，其上有獸，狀如牛，蒼身而無角，一足，出入水則必風雨。其光如日月，其聲如雷，其名曰夔。黃帝得之，以其皮為鼓，橛以雷獸之骨，聲聞五百里，以威天下”。《鼓舞東方》以鼓聲伴奏貫穿始終，其勢越醞越烈，以大群舞推上高潮，其威勢震撼人心。

《鼓舞東方》以“鼓”為意象，卻沒有使用真實的道具“鼓”。舞者手持鼓槌，或敲天，或雷地，或擊打四方。真實道具的缺席使得“鼓”的意象隨舞者擊打的方向而延伸至天地萬物。“昔葛天氏之樂，三人操牛尾，投足以歌八闕：一曰載民，二曰玄鳥，三曰遂草木，四曰奮五谷，五曰敬天常，六曰建帝功，七曰依地德，八曰總禽獸之極”6，在先民心中，天神地示，四方萬物皆有神靈?！豆奈钖|方》以天地萬物為鼓，正符合了原始先民崇敬萬物的心理?！稘h上易傳》云：“手執(zhí)桴擊之，鼓也”；《楚辭》又有“援玉枹兮擊鳴鼓”之句，可以想見，早在先民的生活中，鼓槌常常比鼓面更加重要。

中國舞蹈乃至中國文化皆講求虛實結(jié)合。將真實的道具隱去，以天地萬物為鼓正符合了這一審美思維。沒有道具的舞臺更加靈動，富于變化?！安灰吮M出于虛，而亦不必盡由于實”7。《鼓舞東方》很好地把握了虛實的尺度，使舞臺成為“空白”而“靈動”的空間，內(nèi)在的生命氣韻由此而生。

《鼓舞東方》以“鼓”為主要創(chuàng)作素材，突顯了“鼓之以雷霆，潤之以風雨，養(yǎng)成萬物，有功于人，王者祀以報功”8的原始之勢。與此同時，舞蹈以天地萬物為鼓，不局限于某一鼓面，虛實相生，使舞蹈在體現(xiàn)威懾力和震撼力更具流動之美。

二、圓的造型之原始審美

《鼓舞東方》依“鼓”編創(chuàng)，“圓”成為其主要造型元素，“圓中生萬變，萬變不離圓”，這符合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審美意趣。

人類之初便伴隨舞蹈。原始的舞蹈不講究技巧難度，而只是先民抒發(fā)內(nèi)心情感的形體活動。如詩大序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弊詩适闱樾再|(zhì)的原始舞蹈使先民常常圍圈而舞，牽手而歌。如此，圓的造型成為原始舞蹈最為常見的一種。

原始舞蹈多以圓為美，在吳越地區(qū)，更是如此，很大原因在于吳越多水。這一地理環(huán)境造就的文化心理影響著這一地區(qū)的方方面面，當然也影響著舞蹈審美的發(fā)展，水的蜿蜒靈動促使吳越地區(qū)的舞蹈以圓為美，《白纻舞》、《拂舞》等皆是如此。漢高祖劉邦的戚夫人“善為翹袖折腰之舞”；唐代詩人李群玉有詩：“南國有佳人，輕盈綠腰舞。華筵九秋暮，飛袂拂云雨。翩如蘭苕翠，宛如游龍舉。越艷罷前溪，吳姬停自苕。慢態(tài)不能窮，繁姿曲向終。低回蓮破浪，凌亂雪廩風。墮珥時流盼，修裾欲朔空。唯秋捉不住，飛去逐驚鴻?！笨梢钥匆?，中國古代舞蹈，尤其在南方一帶，皆以圓形曲線為美。

《鼓舞東方》其編創(chuàng)者及表演者皆屬江南之地，圓的造型極為符合這一區(qū)域的文化審美心理。此外，中國傳統(tǒng)文化以“中庸”、“圓融”為尚。因此，《鼓舞東方》以圓為主要造型，體現(xiàn)了中國舞蹈中正平和的審美特征。

除了實體造型和舞姿動律的“圓”，《鼓舞東方》在編排上亦符合了圈形循環(huán)的內(nèi)在氣質(zhì)，體現(xiàn)原始先民圓的思維。舞蹈以男女領舞的擊鼓開始，隨著能量漸漸積累，以全體演員的大群舞托上高潮。高潮過后，大鵬運勢飛翔，氣氛漸趨平緩，直至男女領舞在一層層圓鼓上造型定格，舞蹈結(jié)束。整個舞蹈的內(nèi)在能量如圓一樣，上升后歸于平緩，似有循環(huán)往復之感。

《鼓舞東方》不論外在形象或是內(nèi)在氣質(zhì)皆是一種圓的造型，這符合了原始先民的舞蹈樣態(tài)，更符合了中國傳統(tǒng)舞蹈文化的審美意趣。

三、以道為主的原始信仰

《鼓舞東方》以圓為美，不僅為了展現(xiàn)圓鼓的造型，更暗合了道家陰陽的原始信仰。它多次使用大鼓的造型，男女領舞演員在圓鼓中隨鼓聲跳動并來回交換位置。此時的鼓面已經(jīng)抽象太極陰陽圖的形象，男女群舞演員相錯站立成為外圓，男女領舞演員的變換的路線則如同陰陽圖的黑白兩極，循環(huán)變更，彼此交融。

太極陰陽圖之外，舞蹈還有多處體現(xiàn)了陰陽融合的原始情愫。開場造型以女演員為地平線，以男演員為鼓面。母性的大地上，一面大鼓運勢而動。土地是萬物之母，她支撐陽剛的大鼓，自身卻具備了包容萬物的陰柔之美。在男女雙人舞舞段，男演員仰天錘鼓，女演員則敲打大地，且男演員的動作多為力量上的敲打，女演員的動作多為身體上的擰扭。這依然體現(xiàn)了男為天，女為地，天地合一，陰陽交融的原始情愫。

陰陽八卦圖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儒、道文化的體現(xiàn)，而在原始的吳越地區(qū)，道的思想信仰更是占據(jù)主流，其審美氣質(zhì)最終超越陰陽回歸天地，如“乘夫莽眇之鳥，以出六極之外，而游無何有之鄉(xiāng)，以處壙垠之野”9。吳越先民同風同氣，信巫崇神，崇拜鳥鳳，游仙旨趣深入人心。

《吳越春秋》的記載：“天美禹德而勞其大功，使百鳥還，為民田”；又如《水經(jīng)注》中言：“昔大禹即位十年，東巡狩，崩于會稽，因而葬之。有鳥為之耘，春拔草根，秋啄其穢”。可以看見，除了陰陽觀念，升天登仙亦是先民心目中原始的信仰，無垠的宇宙更是先民最終的追求?！豆奈钖|方》在高潮過后，以莊子的《逍遙游》承接：“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里，摶扶搖而上者九萬里”。此處不僅僅體現(xiàn)出編創(chuàng)者的豪邁之氣，更暗含了吳越地區(qū)的原始信仰。女演員坐于舞臺前部，男演員則拼湊起展翅翱翔的大鵬。女為水，男為鵬，大鵬依托于水，水助大鵬高飛。大鵬于水上高飛，先民陰陽交融的情愫和原始的游仙旨趣盡顯其中，顯示著道家對藝術(shù)本質(zhì)和藝術(shù)規(guī)律的注重。

柔軟莫過溪中水，不平之處聲也響。在《鼓舞東方》中，女演員便是這樣一種柔而帶剛的形象，她們以包容的母性承載大鼓。與此對應，男演員不僅以蠻力雷震天地，亦用他們身體的擰扭以及與女性的呼應展現(xiàn)出剛中有柔的美感，更體現(xiàn)出道家“樸素而天下莫能爭美”的最初魅力。

結(jié)語

由江蘇省文化館文藝部主任、江蘇省舞蹈家協(xié)會副主席王愛國老師編創(chuàng)的舞蹈《鼓舞東方》最初是蘇州大學110年校慶之際的獻禮之作。其蘊含著原始舞蹈質(zhì)樸的生命律動，體現(xiàn)著天地為鼓的原始力量、圓的造型的原始審美和以道為主的原始信仰。其勢不可擋的能量是對蘇州大學的美好祝愿。

作為高校的舞蹈團體，其舞蹈技巧和難度遠遠無法達到專業(yè)水準。編創(chuàng)者巧妙地避開了因身體素質(zhì)原因而無法傳達的內(nèi)容，更多地讓大學生舞者成為文化的傳遞者，讓舞蹈回歸到人類本性中最初的樣態(tài)。如聞一多所說，原始舞蹈是人類在其生存發(fā)展的目標刺激下生命情調(diào)最直接、最強烈、最純粹、最充分的表現(xiàn)。《鼓舞東方》不以敘事煽情，不以技巧見長，而是展現(xiàn)著一種崇高的美，一種令人激動、震撼、敬畏和神秘的美。

注釋：

1.出自《史記·吳太伯世家》：“太伯、仲雍二人，乃奔蠻荊，斷發(fā)文身，示不可用。”

2.出自《周易·系辭》

3.出自《詩經(jīng)·小雅·伐木》

4.出自《白虎通義·禮樂》

5.出自《太平御覽》引《大周正樂》

6.出自《呂氏春秋·古樂》

7.出自《說岳飛傳·序》

8.出自《風俗通義·祀典》

9.出自《莊子·應帝王》

范舟，南京大學文學院 2013級藝術(shù)碩士， 江蘇蘇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