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佳駿
古人作畫,素有“氣韻”之說。氣韻是否生動,是評判一幅畫作優(yōu)劣的重要標準之一。所謂“氣”,即指表現(xiàn)對象的內(nèi)在精神、風骨神采;“韻”則指藝術風韻、情韻。如元代美術史論家楊維楨在《圖繪寶鑒序》中寫道:“故論畫之高下者,有傳形,有傳神。傳神者,氣韻生動是也……”此論雖為言畫,卻同樣適用于散文寫作。
一篇優(yōu)秀的散文,也理應是“氣韻生動”的。換言之,或可稱之為“風骨”和“精神”。風骨體現(xiàn)作品的品質(zhì)和境界,而精神則決定散文的深度和內(nèi)涵,二者缺一不可。否則,哪怕你依賴的題材再特殊,主旨再宏大,也終究不過一堆文字瓦礫而已。
檢視當下的散文創(chuàng)作,不少作者喜歡在形式和技法上玩兒花樣,或沉溺于自我的玄思與假想中逍遙取樂,或鉆進歷史的故紙堆里咬文嚼字,故作高深,而唯獨少見深邃的精神光芒和鮮活的生命氣場。正如沈從文曾經(jīng)批評過的那樣:“近來人總不會寫人敘事,用許多文字,卻寫不出人的特點,寫不出性情,敘事不清楚。作議論,易頭頭是道,其實是抄襲教條少新意深知;作敘述,簡直看不出一點真正情感。筆都呆呆的,極不自然?!?/p>
其實,大多數(shù)人讀散文,并不奢望能在其中獲得豐贍、廣博的知識,更多的則是尋求一種情感的慰藉和心靈的洗禮罷了。只有與讀者的內(nèi)心建立起對話關系的作品,才稱得上是好散文。一味的高蹈、虛浮,小題大做,移花接木,而不注重對情感層面的深度開掘和精神世界的深刻探索,寫出的作品終究是蒼白無力的,自然也就缺乏風骨和精神指向。這相當于在讀者心中設立起一道無形的“路障”,使其難以進入作品的內(nèi)核,只能在文字游戲的層面觀望和徘徊。
作為詩人和文藝理論家身份的周倫佑,是深諳散文寫作之道的。他的此組文章,不矯揉拔高,假借思想之名標榜自己,而是從不同的橫切面和視覺,梳理、歸納、剖析其自踏上詩歌之路后的心路歷程,以及思想變遷軌跡。尤其對“非非主義”創(chuàng)立之初的回顧和坦露,對其“反價值”理論提出的前因后果的自述,真誠而不虛飾,可視作二十世紀70年代之后,中國詩歌的一份“民間檔案”。
陳世旭身為小說家,散文亦自成高格。他以詩性飛揚的文筆,勾勒出一代文豪蘇軾平凡而又偉大的一生,以及難能可貴的精神品質(zhì)和人格魅力。不掉書袋,販賣知識,做瑣繁的考證,完全采取“寫意”筆法,思接千載,神游八荒,處處彰顯出對歷史事件的叩問和反思,極富才情,且語句詭譎,不落俗套,有金石之聲。
而大解的七則短文,則可視作其詩的延伸,是一個詩人觸摸“大地”和仰望“星空”的詩與思,充滿了形而上的追問和反省。就像他在創(chuàng)作談里言及的那樣:“我從兩條路進行嘗試,一是從理性出發(fā),通過嚴密的推理和運算,最后卻得到了非理性的結(jié)果;一是從非理性出發(fā),把荒謬推到極端,卻意外地接近了事物中暗藏的真相。”當肉身無法掙脫塵世的桎梏,或許,我們唯一能做的,即是尋找安放靈魂的“凈土”,站在大地上仰望頭頂永恒的星空。
以上三人的作品,從某種意義上講,均堪稱是有“風骨”的散文,至少體現(xiàn)了當下散文自覺的“精神敘事”。這是獨立思想的表達,符合散文的自由精神。喬治·斯坦納在《語言與沉默》一書中說:“文學要成為作者和讀者之間生動的對話,作家必須表現(xiàn)出兩方面的尊重:尊重讀者成熟的想象力;更復雜、更重要的是,尊重他筆下人物的完整性、生活獨立性和核心。”
任何一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之人,應作如是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