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曉雪
(西南大學 文學院,重慶 400715)
1.起承轉(zhuǎn)合。李漁認為:“編戲有如縫衣,其初則以完全者剪碎,其后又以減碎者湊成。剪碎易,湊成難,湊成之工,全在針線緊密?!保?]李漁認為結(jié)構(gòu)在戲曲文本中有十分重要的作用。定情信物是戲曲結(jié)構(gòu)起承轉(zhuǎn)合的關(guān)鍵?!督疱X記》中柳眉兒和韓飛卿在九龍池上一見傾心,但奈何婢女梅香催促,二人不得不分開。情急之下柳眉兒留下自己的貼身之物——金錢——與他為表記。金錢的出現(xiàn)使韓飛卿陰差陽錯成為王府尹的門館先生。但韓飛卿依然沒有機會見到后花園的心上人,也沒有人發(fā)現(xiàn)他們倆的秘密。第三折里,定情信物被曝光,故事發(fā)展被推向頂峰。韓飛卿不得不據(jù)實招來,出現(xiàn)了“二吊韓飛卿”的情節(jié)。定情信物——開元通寶金錢有利于傳達男女主人公的感情,是他們相愛的憑證。它也使文本得以順利發(fā)展,情節(jié)發(fā)展環(huán)環(huán)相扣,嚴密緊湊。
2.貫穿全劇的線索。定情信物在這兩篇作品中還以“紅娘”的身份出現(xiàn),成為貫穿全劇的線索?!而x鴦被》:“久后見這鴛鴦被呵,便是俺夫妻每團圓也?!保?]53李玉英是通過鴛鴦被與2 張瑞卿結(jié)下百年之好的盟誓。狀元及第歸來,意外結(jié)識李玉英。已得知李玉英的身份,但張瑞卿仍然策劃出“鋪床”這一橋段來,“鴛鴦被”再次成為劇中線索,作為夫妻團聚的憑證。鴛鴦被在這篇作品里充當“紅娘”的角色,男女主人公通過它許下對彼此的約定,也再次通過鴛鴦被確認對方的身份,最后留下美好結(jié)局。信物作為定情的憑證和離別后再次團聚的憑證把全劇貫穿起來,使故事得以順利開展。
3.悲喜轉(zhuǎn)換的“紐帶”?!督疱X記》中,互為傾心的柳眉兒和韓飛卿匆匆一面后又要分離,戲劇的情節(jié)向失望的方向發(fā)展。柳眉兒將定情信物金錢丟在地上,待韓飛卿拾取。情節(jié)的發(fā)展立馬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由悲轉(zhuǎn)喜”,同時為二人以后的命運埋下伏筆。韓飛卿在王府尹家沒有任何進展,故事發(fā)展的步調(diào)趨于平緩。金錢被發(fā)現(xiàn),故事的發(fā)展達到高潮。男女主人公終于在府中見面,但是韓飛卿被吊起來,柳眉兒也被父親罵“小賤人”,定情信物的出現(xiàn)改變了本來趨于平緩的感情基調(diào),故事發(fā)展脈絡尚不清晰,也為后續(xù)的發(fā)展留下懸念。定情信物的出現(xiàn)讓讀者經(jīng)歷了欣慰—失望—平緩—擔憂—好奇等情緒的變化,讓戲劇的故事情節(jié)從喜到悲,再從悲到喜,再由喜到悲?!叭踩钡墓适虑楣?jié)豐富了戲劇的內(nèi)容,增強了戲劇感染力。它作為貫穿全文的線索,具有引導戲劇悲喜情節(jié)順利轉(zhuǎn)換的紐帶作用。
《鴛鴦被》一文中定情信物“鴛鴦被”,它是李玉英精心縫制用以送心愛之人的物件。這個信物蘊含了她的心血和真情。
“自從我繡鴛鴦,幾曾離了繡床時?我著這金線兒妝出鴛鴦字,我著這綠絨兒分作鴛鴦翅?!保?]56
被子上的“鴛鴦”直接反映李玉英對自己未來美好愛情生活的向往。此處刻畫了一個單純、真誠、渴望愛情的女子形象。
另外,“金錢”的價值不菲,是極其稀有珍貴的。
“圣人賜俺開元通寶金錢五十文,永為家寶。老夫?qū)⒔疱X與女孩兒隨身懸?guī)?,教他避邪?qū)惡?!保?]61
將圣上御賜的金錢送人,就可知這份感情在女主人公心中的分量?!傍x鴦被”和“開元通寶金錢”這兩個物象的選擇,不僅價值珍貴,而且寄寓了對愛情的希冀,表達了男女雙方盼望相守、堅持真心、期待見面的美好愿望。
“鴛鴦被”和“金錢”都寄托了美好的情感,他們被賦予了吉祥的意蘊,象征了愛情的獨特和純潔?!伴_元通寶金錢”的形狀是圓形,暗喻相愛的男女終究會團圓相守。隨身攜帶或貼身相伴的定情信物承載了男女雙方的信念與希望,蘊含了對心上人的真摯情感和對愛情的美好祝愿。
中國傳統(tǒng)的婚戀習俗,是男方主動追求女方。這兩篇作品一反常態(tài),女主人公在面對愛情時有超越男子的果敢與熱烈,挑戰(zhàn)了“三從四德”的傳統(tǒng)儒家閨閣訓律。元雜劇《金錢記》一文中,柳眉兒勇敢地把“金錢”遺給了韓飛卿。贈送定情信物這一舉動把她的豪爽熱烈、不在乎世俗的一面凸顯出來?!敖疱X”被暴露之后,柳眉兒遭到父親的辱罵和訓斥:
“你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相窺,逾垣相從,國人皆賤之。你不學上古烈女,卻做下這等勾當?!保?]25
受閨閣教育的柳眉兒深知事情暴露的后果,她依然大膽做出了這個決定。她的行為展現(xiàn)了一個熱烈癡情的女性形象?!而x鴦被》里的李玉英是個“羞答答的,那里會畫字來”的大家閨秀,在知道與自己會面的不是劉員外時,還是將自己的終身托付給了這個陌生人,完全將天下女子“慎勿將身輕許人”的告誡拋之腦后。[3]與之前終守閨房的形象大相徑庭,她在面對愛情時的偉大,堅貞,果敢的性格被生動形象地刻畫出來。定情信物對于揭示人物情感、主旨表達有畫龍點睛之用。
戲曲中的男女主人翁在定情信物的襯托下不僅體現(xiàn)女性的剛烈與主動,也反映出男性性格的懦弱與被動。《金錢記》里的韓飛卿是一個貪戀酒色的人。在看到面容姣好的女子時,他是不吝自己的勇氣的。但心愛的人即將離去,他無動于衷。待柳眉兒留下金錢后,他懦弱的本質(zhì)開始顯現(xiàn):
“我則怕人瞧見做風流話把,(做拾帕科)我這里推拾手帕。”[2]15
他裝作撿手帕的樣子去把金錢拾起來,比起女子的勇敢,韓飛卿膽小懦弱與傳統(tǒng)保守的形象昭然若揭。他一開始沒有機會,被抓之后也沒有大膽表白,“潛伏”在柳眉兒的家中也沒有采取主動。需要跟整個封建勢力作斗爭時,他更是退卻了:
“鎮(zhèn)日在我家后廳啼哭。口里念道:‘小姐,小姐?!瘜号角閽煸谧爝?,不在書堂里教書,也不作詩寫字。”[2]20
定情信物“金錢”被發(fā)現(xiàn)時,韓飛卿沒有大膽地吐露喜愛,反而柳眉兒表現(xiàn)得很淡定。高中狀元之后,韓飛卿本是歡喜這樁親事的,可他認為王府尹覬覦他的仕途才主動招他為婿的。為了之前受損的面子,韓飛卿又退卻了,在整個劇中他都沒有主動過一次。柳眉兒的主動與剛強凸顯了韓飛卿瞻前顧后,顧忌他人眼光的懦弱與猶豫。在愛情面前,韓飛卿是被動且呆滯的形象。
張瑞卿與韓飛卿在文中的性格是較為被動、懦弱的,關(guān)鍵的時候都是女性在把握機會。《鴛鴦被》中的李玉英從小就受“六禮”思想的禁錮,可她卻在只身一人的情況下應了這門親事,毫不猶豫地走進玉清庵。這些舉動足以顯示她對傳統(tǒng)禮教的蔑視,叛逆且主動的性格在文中得到體現(xiàn)。與張瑞卿錯訂姻緣后,她又對他一心一意,不受劉員外的威逼利誘。
韓飛卿與李玉英在劇中熱烈主動的性格截然相反,在已經(jīng)知曉李玉英的身份后,仍然還要試探她:
“我把這鴛鴦被兒鋪在床上,我推吃酒去,他見這鴛鴦被自然知道了也?!保?]67
《金錢記》中,韓飛卿住在她家卻不敢大膽行動。最終還是柳眉兒勇敢地跨出了一步,聽說秀才在自家教書,萌發(fā)了去見他的沖動。
“妾身柳眉兒,聞知那個秀才在俺家書房中。我看他去?!保?]25
柳眉兒與李玉英對于愛情都是主動出擊。女性對愛情的主動就側(cè)面反映了男性在追求愛情時的猶豫和怯懦。定情信物彰顯著男女主人翁鮮明的形象:女性的主動、叛逆與男性的被動、軟弱。
通過對《金錢記》和《鴛鴦被》中的定情信物進行分析,本文從三個方面對定情信物進行了探討,一是定情信物在結(jié)構(gòu)上的作用,二是定情信物的物象選擇,三是定情信物在塑造人物形象方面的作用。定情信物的贈送在元雜劇中有舉足輕重的作用,它傳達了女性的主動、大膽和對于愛情的渴望,也側(cè)面反映了男主人公懦弱、膽小和保守的形象。
[1](明)李漁.閑情偶記[M].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
[2](明)臧晉叔.元曲選(第二版)[M].中華書局,1989.
[3]朱東潤.中國歷代文學作品選[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