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本刊記者 韋星
“扶貧開發(fā)貴在精準,重在精準,成敗之舉在于精準?!薄@是2015年6月18日,習近平在貴州調(diào)研時提出的建議。
此后,“精準扶貧”成為熱詞。3個月后,廣西馬山縣成為了典型—不過,是負面典型:審計署審計發(fā)現(xiàn),馬山縣認定的扶貧對象中,有3119人不符合扶貧建檔立卡標準,其中有343人是財政供養(yǎng)人員,有2454人購買了2645輛汽車,43人在縣城購買商品房或自建住房,439人為個體工商戶或經(jīng)營公司。
因這事,互聯(lián)網(wǎng)上炸開了。很多網(wǎng)友好著急,他們“擁擠”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耐心排著長隊,目標非常清晰:要去馬山縣做“窮人”!
這多少有點調(diào)侃的味道,但再看看政府幫扶的這些對象,我總感覺這是個黑色幽默。
遺憾的是,這是真的。更遺憾的是,很多來自農(nóng)村、了解農(nóng)村的人,對此一點不感到震撼,因為這不是馬山縣獨有,全國很多地方的“幫扶”,在當下已異化成了“幫富”—這在農(nóng)村是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
去年10月,我在南風窗雜志上刊發(fā)的文章—《貧困農(nóng)民龍繼根之死》中,就指出這種怪象:湖南農(nóng)民龍繼根的家庭,貧病交加,他家屬于村里最窮的,但低保一直沒有他的份。同樣的情況,也出現(xiàn)在同為窮人的他的哥哥龍繼順的身上!
在龍繼根所屬的金屋塘鎮(zhèn),我在走訪后,村民給我驚人一致的回答:“在我們這里,窮的沒有低保,是因為沒有關系。相反,一些富裕的人家、有關系的人家,卻有低保。”
被異化的扶貧,不是某地偶發(fā)現(xiàn)象。問題在于: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沒有人站出來反對?
關于扶貧,誰都知道要幫扶窮人、幫助弱者,它是政府對社會的兜底,體現(xiàn)政府的責任。初衷毫無疑問正確,我們不能因它現(xiàn)在出了問題,就否定扶貧的必要性和正確性。我們也不該動不動就去懷疑制度設計的問題,以此顯示自身更富有思想性、高人一等。
事實上,制度設計沒有問題、制度安排也是健全的,問題就在于一些村干部的妄為和監(jiān)督的缺位。比如公示,很多地方根本就沒有公示。我所在的家鄉(xiāng),關于誰是低保戶,基本靠猜。平時村民去問是否有啥惠民政策,村干部都說“沒有”。
當然,像馬山縣這樣讓“幫扶”成了“幫富”的行為,也比較罕見。但也反映了農(nóng)村社會的潰敗—隨著精英階層在農(nóng)村的不斷流失,農(nóng)村成了“底層權貴”胡作非為的場域。這是一個充滿世俗和勢利的場域。在這個場域里,國家的惠民“福利”不是以是非或貧窮程度來分配的,而是以強弱或“和權貴階層的遠近親疏”來分配。明白這點,也就明白馬山縣的幫扶究竟是什么回事了。
面對不公,農(nóng)村社會為何沒人出來說話,而是等審計局“越位”出手幫忙?因為窮人在村里沒有話語權,那些真正憑借財富擁有話語權的人,通常又是國家政策和“福利”的受益者。所以階層的分化和對立,在農(nóng)村其實比城市更為嚴重。在城市,特別是大城市,至少還有一些“異類”為弱者和公眾的不平而鳴。
之所以說是“異類”的聲音,因為城市里不平則鳴的人,也還是太少。我自認為是這樣的一員,但也時常感到憤怒和孤立。
記得有次,在東莞市汽車站,我去坐公交車。在等公交車的時候,我發(fā)現(xiàn)一個大約50歲男子偷偷拿了一個賣報婦女的錢—這名婦女當時在犯困,手里拿著一疊一、兩塊的厚厚零錢。很多人看到這一場景,但只有我去搖醒了賣報的婦女,并對中年男子呵斥。
遺憾的是,婦女醒來后,默默從男子手里拿回了自己的錢,然后繼續(xù)默不作聲。結果反而變成了我和男子的私人矛盾,我們越吵聲音越大,大干一場的架勢呼之欲出……
生活中類似的事也很多,比如很多人都說學車要給教練紅包、看病要給醫(yī)生紅包……老實說,我從沒給,但我也沒有因此遇到麻煩—當然,這和我遇到不公時,旗幟鮮明的激烈反對有關。
我也常常反思這類深具潛規(guī)則的腐敗,但客觀說,很多時候,真的是行賄者自身的矯情所致,是我們這個社會有點閑錢的中產(chǎn)階層不爭氣所致!他們一邊努力給別人創(chuàng)造受賄環(huán)境和條件,反過來又去批判別人、批判他人行業(yè)的黑暗。這是最為令人痛恨的,是比受賄者更令人不齒的。
我因為堅持底線,也常常陷入尷尬。早前,我以準女婿的身份隨女友到她老家見父母時,在她家附近的書店里,我撿到一部手機,當場交給了書店的售貨員。但后來我又覺得:如果售貨員私吞,不交還給丟失者怎么辦?
所以我又和售貨員說,“還是交給警察吧?”此時,售貨員激烈反對,甚至揚言要打我,我當場報了警,警察來了……這事驚動了我女朋友父母,他們參與其中,和書店售貨員一家,吵成了一團……
作為準女婿,新到一個地方,就鬧出這么大動靜,我感到十分尷尬,但我從不后悔。因為我覺得不平則鳴可以讓人不至于對我們這個社會絕望。我也很清楚:不平則鳴在當下彌足珍貴,這是我們應該共同守護的底線,這是我們這個社會的最后希望。
哀莫大于心死。真的,最大的絕望是正義人士或知識精英的沉默。我們不應該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