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幾凡 萬紫燕
耿湋訪括江淮路線與時間考
喻幾凡 萬紫燕
耿湋是唐代大歷十才子之一,元代辛文房的《唐才子傳》卷三記載:“耿湋,河東人也。寶應(yīng)二年洪源榜進士。與古之奇為莫逆交。初為大理司法,充括圖書使來江淮,窮山水之勝。仕終右拾遺。詩才俊爽,意思不群,似湋等輩,不可多得?!雹俑佃凇短拼娙藚部肌分袑τ谄湓L江淮事已有考證,并認為“耿湋之充括圖書使往江淮,以及還朝,當在大歷八年(773年)至十一年(776年)秋的四年之內(nèi)”②,但根據(jù)耿湋詩作內(nèi)容,傅文歸朝時間并不準確,而且路線模糊,尚有待補充。
(一)大歷八年秋從長安出發(fā)
耿湋有詩《奉送蔣尚書兼御史大夫東都留守》③(《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九),此“蔣尚書”即蔣渙,據(jù)《舊唐書》卷十一的記載,大歷七年五月“癸亥,以檢校禮部尚書蔣渙充東都留守”④,成行則在秋天。詩云“高旌翻秋日,清鐃引細風。蟬稀金谷樹,草遍德陽宮”,故大歷七年(772年)深秋耿湋還在長安。又有江淮路上之詩《秋夜思歸》(《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云“來時猶暑服”,可知其往江淮是在初秋,故知大歷七年秋天,耿湋尚未往江淮。而《之江淮留別京中親故》(《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有云“繁蟲滿夜草,連雨暗秋城”,耿湋當為大歷八年初秋始行。《唐代詩人叢考》亦認為耿湋是此年開始往江淮。
(二)大歷九年前后在潤州
潤州是耿湋江淮之役的第一程。《元和郡縣圖志》卷第二十五記載:“潤州:管州六:潤州、常州、蘇州、杭州、湖州、睦州?!雹菥矶d潤州到上都的距離為:“西北至上都二千六百七十里”⑥。開元二十五年《假寧令》:“諸外官授訖,給裝束假,其一千里內(nèi)者四十日,二千里內(nèi)者五十日,三千里內(nèi)者六十日,四千里內(nèi)者七十日,過八千里者八十日,并除程?!雹邉t長安到江淮地區(qū)按一般的速度大概需二個月的時間。耿湋出行是在初秋,到潤州時已是深秋,其《秋夜思歸》云“來時猶暑服,今已露漫漫”。據(jù)《唐六典》卷三記載:出使官員的服裝云:“凡遣使覆囚,則給以時服一具,隨四時與之。若諸使經(jīng)二季不還,則給以時服一副,每歲再給而止?!辈⒆⒃弧爸T(官)人出使覆囚者,并典各給時服一具,春夏遣者給春衣,秋冬去者給冬衣?!雹鄷r間、季節(jié)與服裝都相稱,是為江淮之役初期之作。
梁肅有《送耿拾遺歸朝廷序》:“國家方偃武事,行文道,命有司修圖籍。且慮有闕文遺編,逸詩墜禮,分命史臣,求之天下。若汲冢墓陵山穴之徒,必從而搜焉?!雹釓倪@篇序言可知,耿湋主要是搜集“汲冢墓陵山穴之徒”的圖書,因此耿湋此行也到過不少名川大山。
耿湋在潤州留有二首詩:《游鐘山紫芝觀》(《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登鐘山館》(《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六記載潤州上元縣:“鐘山在縣東北一十八里?!雹獍雌鋬?nèi)容“系舟仙宅下,清磐落春風”來看,時為春季。耿湋出行是在秋季,則此時已是第二年春了,即大歷九年。
(三)大歷十年秋在常州
大歷九年(774年)或十年(775年)初到常州,并于大歷十年秋離開。梁肅《送耿拾遺歸朝廷序》云“拾遺耿君,于是乎擁輕軒,奉明詔,有江湖之役。雖勉己事,將復命闕下。七月乙未,改轅而西……眾君子蓋將賀不暇,彼吳秦離別,于我何有。作者之志,小子承命而序之?!?蔣寅在《大歷詩人研究》一書中根據(jù)“七月乙未”考證此詩作于大歷十年秋?,甚是。耿湋《常州留別》(《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應(yīng)是此時應(yīng)和之作:“萬里南天外,求書禹穴間。往來成白首,旦暮見青山。夜浦涼云過,秋塘好月閑。殷勤陽羨桂,別此幾時攀?!惫懘嗽姴⑽囱詺w朝,梁肅等人所謂“歸朝庭”當是送別之泛稱。因為耿湋此后還與湖州刺史顏真卿、睦州司馬劉長卿有唱和,顯然并未立即歸朝。
(四)大歷十年秋冬歷湖州、宣州、池州
大歷十年(775年)秋離開常州后,耿湋到湖州,歷宣州、池州、越州?!额佌媲淠曜V》說耿湋是先到湖州,歷嚴越再返湖州?。但根據(jù)現(xiàn)存詩歌所寫的季節(jié)來看,耿湋如果是先到湖州,最有可能的是先歷宣州、池州,后歷越州?!缎欠陱埗鲜贰分醒浴扒飦砭淝旰缶赐し濉?,是亦此年秋天?!短圃妳R評》說張南史“安史亂起,避亂居婺州,后寓居揚子。大歷十一年前后,移居宣城?!?按此詩時間可知大歷十年秋張南史已移居宣城。是年冬天到池州,有詩《雪后宿王純池州草堂》(《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后返回湖州。
(五)大歷十一年夏秋歷湖州、越州
大歷十一年(776年)夏,在湖州西亭有詩《夏夜西亭即事寄錢員外》(《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耿湋在湖州短暫停留后前往越州,有詩《登沃州山》(《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云“小暑開鵬翼,新蓂長鷺濤”,所寫為夏季之景。在越州與嚴維有詩唱和。耿湋有《贈嚴維》(《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詩云:“海田秋熟早”,嚴維則有《酬耿拾遺題贈》(《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三)。此后,由越州再返回湖州。在湖州時,與刺史顏真卿聯(lián)句,顏有《與耿湋水亭詠風聯(lián)句》(《全唐詩》卷七百八十八)云“度弦方解慍,臨水已迎秋”,《溪館聽蟬聯(lián)句》(《全唐詩》卷七百八十八)云“晚夏猶知急,新秋別有情”,是知此時為夏秋時節(jié)。耿湋有《陪宴湖州公堂》(《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詩云:“謝公為楚郡,坐客是瑤林。文府重門奧,儒源積浪深……末至才仍短,難隨白雪吟?!笨碱佌媲湓诤萋?lián)句情況,知文人墨客云集,形成大歷浙西聯(lián)句之盛,《顏真卿年譜》亦有詳細記載。耿湋此詩亦反映了這一現(xiàn)象?!端凸懯斑z聯(lián)句》(《全唐詩》卷七百八十八)云“楚國千山道,秦城萬里人。鏡中看齒發(fā),河上有煙塵?!碑旑佌媲溥€在唱著“堯舜逢明主”時,耿湋卻言“河上有煙塵”,則此時又有新的戰(zhàn)亂在醞釀之中,只是暫未引起大面積的恐慌,因而未有過多關(guān)注。據(jù)《舊唐書》所載,大歷十一年(776年)五月,“汴將李靈耀專殺濮州刺史孟鑒,北連田承嗣。故命勉兼領(lǐng)汴州,授靈耀濮州刺史。靈耀不受詔……八月……李靈耀據(jù)汴州叛……”?從五月不受昭到八月叛亂爆發(fā),時間甚短,可能耿湋離開湖州之時,尚未得到叛亂之確切消息,但已然看到戰(zhàn)亂之不可避免了。
(六)大歷十一年秋冬,歷睦州、衢州
大歷十一(776年)年秋,耿湋往睦州。劉長卿在睦州所作《送耿拾遺歸上都》(《全唐詩》卷一百五十一)有云“若為天畔獨歸秦,對水看山欲暮春”,則又是春日之景,時間應(yīng)為大歷十二年(777年)春?!秳㈤L卿詩編年箋注》亦將此詩系于此年?。蔣寅在《大歷詩人研究》中根據(jù)詩中“隔河征戰(zhàn)”,考此詩作于大歷十年?,證據(jù)稍嫌不足。因為文人之詩,未必盡述某一具體事件,何況大歷十一年(776年)秋冬,正是李靈耀叛亂之時。觀耿湋所作《贈別劉員外長卿》(《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九)詩云“建德津亭人別夜,新安江水月明時”,且“謫宦無名倍足悲”也說明劉長卿之貶已是事實?!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五“睦州”條下有“建德縣”:“本漢富春縣地,吳黃武四年分置建德縣,隋大業(yè)末改為鎮(zhèn),武德四年復改為建德縣?!?詩中所寫均是睦州之景,應(yīng)是劉長卿在睦州任上時作。
需要說明的是,梁肅的《送耿拾遺歸朝廷序》,顏真卿的《送耿湋拾遺聯(lián)句》,劉長卿的《送耿拾遺歸上都》,都是說送耿湋歸上都之作。但事實上,湖州只是江淮之行的一站,其后,他還去了洪州。若耿湋是先到洪州,再到湖州,則其在虔州之作《發(fā)南康夜泊贛石中》(《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就不應(yīng)說“倦客乘歸舟”了,何況耿湋與顏真卿、劉長卿等人的詩作唱和中,并沒有說自己歸朝之事。梁肅、顏真卿等人所謂的“歸朝庭”與睦州的劉長卿之“歸上都”一樣,都是泛指,不可理解為確切的歸朝時間。
耿湋從睦州往饒州時,還曾到過衢州。其《仙山行》(《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九)詩中有“樵柯跡尚存”,據(jù)《述異記》所載乃“信安郡石室山,晉時王質(zhì)伐木至,見童子數(shù)人棋而歌。質(zhì)因聽之。童子以一物與質(zhì),如棗核,質(zhì)含之不覺饑。俄頃童子謂曰:‘何不去?’質(zhì)起視斧柯盡爛。既歸,無復時人?!?明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卷四五《玉壺遐覽》引載王質(zhì)事,并云:“浙江信安有爛柯山,即其地也,今屬衢州西安縣?!?是知耿湋曾游此地。
(一)大歷十二年春,歷洪州
《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八記載洪州:“管州八:洪州、饒州、虔州、吉州、江州、袁州、信州、撫州。”?這是耿湋江淮之行的第二站。
耿湋到饒州時第五琦正好任饒州刺史?!杜f唐書》卷十一記載:大歷五年五月,“……戶部侍郎判度支第五琦為饒州刺史,皆魚朝恩黨也?!?《唐刺史考》考訂其為饒州刺史的時間應(yīng)該是“約大歷八年——十三年(約773—778)”?,符合史實,當從?!斗詈偷谖逑喙芹蛾柨こ俏鳂恰罚ā度圃姟肪矶倭牛┰娭小按轰N戀闕魂”等句是寫春日之景,則此時已是大歷十二年(777年)春了。又云“茂德為邦久”,從大歷八年(773年)至十二(777年)年,按三載考績的慣例,第五琦任饒州刺史的時間確實很久了。
相對在潤州待的時間來說,耿湋在江西停留的時間并不長,致使以往的研究者考其江淮之行止于湖州。事實上,耿湋從饒州出發(fā),歷洪州、吉州、虔州,再溯流而上,返回了洪州。
耿湋《春日洪州即事》(《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詩云:“蹉跎看鬢色,留滯惜年芳?!痹谕舛嗄?,使詩人惆悵不已,但此時還不知歸期,以致“欲問羈愁發(fā),秦關(guān)道路長”。詩前四句寫春日洪州景色之美,后四句筆鋒陡轉(zhuǎn),極嘆思鄉(xiāng)羈愁。耿湋的詩總是這樣感傷,已然到了開懷處,卻仍見愁腸百轉(zhuǎn)。
(二)大歷十二年春,從洪州往虔州,隨即返回
《發(fā)綿津驛》(《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九)之“綿津”在江西萬安縣境內(nèi),而詩曰:“千叢野竹連湘浦,一派寒江下吉陽?!薄对涂たh圖志》卷二十八有吉陽,屬安州。?從詩內(nèi)容來看,此處吉陽非安州所屬,否則安州在北,不合用“下”。疑此吉陽為吉州所屬。又吉州有石陽縣,或字誤亦未可知。又云“欲問長安今遠近,初年塞雁有歸行”,是知此時仍非歸路,當是自洪州往虔州途中。
在虔州有兩詩,一往一返,從詩題可知:往者《晚登虔州即事寄李侍御》(《全唐詩》卷二百六十九),返者《發(fā)南康夜泊贛石中》(南康屬虔州)。兩詩所寫,均是春日之景,時為大歷十二年(777年)春。前詩所寫之“李侍御”未詳其人。詩中“故交參盛府”之“盛府”一般是指幕府,這里指李侍御入幕。而“愿保喬松質(zhì),青青過大寒”與春日之景相背,則此是暗示李侍御前路兇險。按當時時局內(nèi)憂外患,新的戰(zhàn)亂又在醞釀當中,耿湋告誡友人亦是合情合理。《發(fā)南康夜泊贛石中》開篇即云:“倦客乘歸舟,春溪杳將暮”,是時耿湋在外已久,此時得歸,自然愉悅,怎奈水急石險,歸程緩慢,致使“連云向重山,杳未見鐘路”。此詩寫歸途之險,連用四個典故:“垂堂戒”(謂不涉險境)、“臨深懼”(謂如臨深淵)、“回雁峰”(如雁遇春回)、“斬蛟”(喻勇士斬蛟)。盡管路途艱險,卻稍無退卻之意,反有賞景之趣,是知此時才真正踏上歸途。
(三)大歷十二年秋,歷江州,返長安
經(jīng)洪州過江州,在江州有《晚秋過蘇少府》(《全唐詩》卷二百六十八)云:“九江迷去住,群吏且因依。高木秋垂露,寒城暮掩扉?!笨芍浇輹r已是深秋。水路順水而下則快,逆流而上則慢,亦符合事實。《元和郡縣圖志》卷二十九“江州”條下有“西北至上都二千七百六十里”?,回到長安約在此年冬了。
由以上所考可見,耿湋江淮之行時間應(yīng)是大歷八年(773年)秋至大歷十二年(777年)冬。路線大致為:潤州——常州——湖州(歷宣州、池州、越州)——睦州——饒州——洪州——吉州——虔州,再從虔州返回,歷吉州、洪州、江州,再返回長安。
【作者單位: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411105)】
①辛文房著《唐才子傳》,古典文學出版社1957年版,第58頁。
②傅璇琮《唐代詩人叢考》,中華書局1980年版,第498頁。
③彭定求等編《全唐詩》,中華書局1960年版,第3090頁。本文所選詩均出自此本,文中只標注卷數(shù)。
④??劉昫等撰《舊唐書》,中華書局1999年版,依次第300、309、296-297頁。
⑤⑥⑩????李吉甫《元和郡縣圖志》,賀次君點校,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589、590、594、第607、669、651、676頁。
⑦仁井田升《唐令拾遺》,栗勁等譯,長春出版社1989年版,第661頁。
⑧李林甫《唐六典》,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82頁。
⑨?李昉等編《文苑英華》,中華書局1966年版,第3762、3762頁。
??蔣寅《大歷詩人研究》,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575-576、448頁。
?朱關(guān)田《顏真卿年譜》,西泠印社出版社2008年版,第294頁。
?陳伯?!短圃妳R評》,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516頁。
?儲仲君《劉長卿詩編年箋注》,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586頁。
?任昉《述異記》,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10頁。
?胡應(yīng)麟《少室山房筆叢》,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年版,第467頁。
?郁賢浩《唐刺史考全編》,安徽大學出版社2000年版,第230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