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砍柴

杜甫的一生是苦兮兮的，四處漂泊，飽嘗饑餓之苦，常常吃了上頓沒下頓。但杜甫畢竟出生在仕宦之家，而且他對美食頗有心得。李白近道家，風流豪放，詩中多描寫飲酒；而對具體的食物描寫，我認為他不如儒生杜甫那樣詩句浩多且精妙。

杜甫有一首《閿鄉(xiāng)姜七少府設(shè)膾戲贈長歌》，描寫冬天在今天的河南靈寶，少府姜公派人從結(jié)冰的黃河里鑿冰捕魚，讓廚師當場制作魚膾款待杜甫：“饔人受魚鮫人手，洗魚磨刀魚眼紅。無聲細下飛碎雪，有骨已剁觜春蔥。偏勸腹腴愧年少，軟炊香飯緣老翁。落砧何曾白紙濕，放箸未覺金盤空。”

這種“無聲細下飛碎雪”“落砧何曾白紙濕”的技藝今已失傳。李白也寫過一篇《酬中都小吏攜斗酒雙魚于逆旅見贈》，中有“雙鰓呀呷鰭鬣張，蹳剌銀盤欲飛去。呼兒拂幾霜刃揮，紅肌花落白雪霏”之句，亦是描寫做魚膾的場景，但不如杜詩那樣傳神而細致。

杜甫的飲食之道頗合孔子的教誨“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存世的詩歌中很多都描寫美食。他在《槐葉冷淘》中描寫采摘嫩綠的槐樹葉做成涼面的過程：“青青高槐葉，采掇付中廚。新面來近市，汁滓宛相俱。入鼎資過熱，加餐愁欲無。碧鮮俱照箸，香飯兼苞蘆。經(jīng)齒冷于雪，勸人投此珠?！边@種食品，至今北方鄉(xiāng)間猶存。

精于美食之道的杜甫，命運卻同他開殘酷的玩笑，安史之亂后，避難西蜀，再也沒有回到關(guān)中，漂泊途中，難求一飽。

杜甫的死也和飲食有關(guān)。他晚年順長江離開巴蜀后，漂流在楚湘一帶，大歷五年春（770年），他溯湘江到了潭州（湖南長沙），接著他的船繼續(xù)往南走，初夏到了耒陽。途中洪水猛漲，斷炊多日。到了耒陽后，杜甫全家被困在方田驛，只好寫信托人帶給耒陽縣縣令聶公，尋求幫助。聶公倒是古道熱腸，不但送去了糧食，還饋贈十斤牛肉和兩壇白酒。接到饋贈后杜甫寫下了一首詩答謝聶縣令。詩中云：“禮過宰肥羊，愁當置清醥。”在肉食中，牛肉的地位高于肥羊和豬肉，有牛肉又有酒，這真是太豐盛的禮物了。吃完牛肉和酒不久后，杜甫就死在了舟中。

《舊唐書》說是杜甫“啖牛肉白酒，一夕卒于耒陽”；《新唐書》說他在耒陽“令嘗饋牛炙白酒，大醉，一夕卒”。后人分析杜甫饑餓多日，腹中空空，突然飽食牛肉，再加上白酒發(fā)脹，病體難以承受，飽脹而死。

也有人分析說杜甫死于食物中毒，理由是夏天湖南氣溫高，食物容易變質(zhì)。舟中沒有保鮮的條件，杜甫得到的牛肉不能一日吃完，在牛肉腐爛變質(zhì)后他繼續(xù)食用。本來身體病弱的他，抵抗力差，吃了變質(zhì)的食物后病情加劇而亡。

不管如何，可憐的詩圣，總算能飽餐后而死。這位美食家，幾乎一生都在乞食。命運于他，是如此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