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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佩華中篇小說我不是那種人

      2015-10-23 07:41:06
      廣西文學 2015年8期

      艾魯志今天有點小高興。下午三點半剛過,他忽然接到一個久違的電話。

      那頭張冬林說:“魯志哥,你給我個銀行卡號吧,我想先打十萬給你,另外十萬看年底的財政怎樣再說?!卑斨韭犃讼氚l(fā)火,都拖延這么久了,還要拖到猴年馬月啊!但轉(zhuǎn)念又想,十萬就十萬吧,總比一萬塊都不還好吧。于是他就答應了,還說了好幾個謝謝,好像是自己欠了張冬林的錢似的。張冬林還說,快的話這兩天那十萬就能到他的賬上。

      幾年前,遠房表弟張冬林跟他合伙搞土特產(chǎn)生意,負責幫他收購兩個偏僻鄉(xiāng)鎮(zhèn)的山貨。自然的,周轉(zhuǎn)資金就都從他口袋里掏了。頭兩年生意不錯,大家合作也挺愉快。可是到了第三年,張冬林那邊就漸漸出了狀況,先是貨物收購量愈來愈少,后來就干脆經(jīng)常斷貨,搞得他很被動,為此他沒少挨黃福高和外頭的出口商討伐。然而,更令他生氣的是,張冬林后來竟然經(jīng)不住誘惑,和別人聯(lián)合種了幾十畝田七,把屬于他的三十萬塊錢周轉(zhuǎn)資金也全挪了進去。無奈之下,他只好超越親情撕破臉,一紙訴狀把張冬林告到了法庭。經(jīng)過長達一年多的反復調(diào)解,張冬林終于認賠,但要分為多次,第一次是十萬現(xiàn)金,后面的二十萬要折分成兩次償還。為了這筆債務,他把遠房姨媽一家都徹底得罪了。

      雖說這十萬只是他整個債務中很小的一部分,但畢竟又有錢回到口袋里了,這能不讓他有點安慰嗎?這些年,他辛辛苦苦做生意,跑上跑下的,好不容易掙到了一些錢,但是到了今天他仍然是一個豬頭老板,名義上有兩百多萬,但口袋里連個像樣的手機也沒有。大女兒經(jīng)常嘲笑說:“爸,你整天用這種古董打電話,怎么能做成大生意呢!”正在省城念大學的二女兒也時常埋怨,想跟他玩點Q Q或發(fā)個微信都不行,一點都不曉得浪漫。

      他一高興就有些忘形,先后打電話給了妻弟阿撈和老工友劉富泰,約他們晚上到家來搞兩杯酒。打完電話他就往菜市場走,稱了一斤牛腩,要了半只燒鴨,加上一斤河蝦,掂一掂,覺得夠吃了,便低頭走出菜市。

      路過鬼刀子的狗肉攤時,鬼刀子綻開一團肥臉,大聲地揶揄說:“喲,艾大老板,你真的念經(jīng)成佛成仙了啊,難道就戒吃狗肉了嗎?”

      艾魯志停下腳步,扭頭瞥了鬼刀子一眼,又盯在狗肉堆上,咽了一下口水,訕笑說:“鬼老板,你看我這樣的人像個佛嗎?別扯淡了吧。我們鄉(xiāng)下人戒什么也不能戒狗肉啊,我這是真沒錢吃你狗肉了?!?/p>

      “你哄我?。窟?,艾大老板,哪個不曉得你是百萬富翁哩!”鬼刀子撇了撇嘴說,“我真是鬧糊涂了,以前你艾老板買狗都是半邊整只的買,現(xiàn)在我老鬼辦養(yǎng)狗場了,你連個狗爪子都不肯吃了。唉,難道狗都改不吃屎了嗎?”

      艾魯志又咽了一下口水,不服氣地說:“明后天,等老子有錢了,一定來把你老鬼這個狗肉攤都包了。你等著!”

      盡管受到了鬼刀子的奚落挖苦,但是并沒有太影響艾魯志的心情,他一邊手拎著一只塑料袋子,邁著輕盈的腳步橫穿過路口,朝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妻子農(nóng)彩秀正在廚房里忙,見他拎回這么多菜,便沉下臉說:“哎,你這不是記錯日子了吧,后天才是嘗新節(jié)。動不動就買這么多吃的,你以為你是大老板啊!”

      艾魯志聽了并不生氣,壓低嗓門溫和地說:“冬林說,明后天先還我十萬,我一聽就忍不住去買了一點牛腩,喊阿撈和富泰他們過來搞兩杯,沒買狗肉?!?/p>

      “冬林不是還欠我們二十萬嗎,怎么才還十萬?”農(nóng)彩秀停下手里的活,轉(zhuǎn)頭逼視艾魯志。

      他并不急于搭腔,俯身從消毒柜里拿出兩個盤子和一個大碗,把買回來的東西一一倒到碗盤里。

      還是農(nóng)彩秀先沉不住氣了,她提高嗓門說:“你說話呀,他這二十萬都欠三年了,還要賴到幾時?。恳郧拔矣H姐借你十萬你天天催,那個張冬林和你什么關系啊?還有那個天殺的黃福高呢?”

      “吵什么?我這不是天天給他們打電話發(fā)短信催嗎?不催冬林怎么會答應還十萬呢?”艾魯志忽然有些來氣,但又很快軟和下來,用先前的口氣說:“你去忙你的吧,這里我來做?!?/p>

      看見丈夫服軟,農(nóng)彩秀心頭的氣也跟著消減了,她脫下了圍裙,轉(zhuǎn)而綁到了艾魯志腰上。妻子的這個動作表明,她確實也被他的情緒感染了,也有點小高興了,但她沒寫在臉上。要是在往時,她的嘮叨要延續(xù)到晚餐結(jié)束甚至床上時間。

      四十八歲的農(nóng)彩秀在縣醫(yī)院上班,干的是助產(chǎn)士的活。她顯然是提前進入了更年期,一說話就沒完沒了。因為單位管得嚴,上班沒得說多少話,都憋在肚子里待回到家了才倒出來。以前的聽眾有艾魯志和大女兒艾薇薇,不過女兒終于挺不住搬到單位去住了,偶爾才回來吃一頓飯,丟下碗就走人?,F(xiàn)在家里只剩下他一個聽眾,只能任憑她狂轟濫炸了。天長日久,耳朵似乎起了老繭,他也不太在意她的啰唆了。遇上他偶爾出門不在家,家里沒人聽她嘮叨了,她就跑到街上去跟別人說,不管生人熟人都說,見到熟人就逮住人家說半天。有時候,從街上買回來的一把鮮嫩水靈的青菜,沒到家就曬得蔫巴巴的了。

      以前的艾魯志在家里的地位可不是這樣。他曾經(jīng)在縣物資公司當科長,雖說不是什么肥缺,但在單位也算是個角色。夫貴妻榮,農(nóng)彩秀對他也是挺客氣的。不過后來因為他執(zhí)意要生一個男孩,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結(jié)果被開除了公職。男孩沒生出來,但好端端的艾科長變成了無業(yè)人員,她覺得家里既少了一份工資又丟了面子,于是就慢慢從心底對他生出一些怨氣,說的話越來越不好聽,臉色也愈來愈不好看。那時候本來也要開除農(nóng)彩秀的,但幸虧有縣長暗地里幫了她一把。當年縣長夫人住院難產(chǎn),流血過多,差點丟了性命,好在年輕的助產(chǎn)士農(nóng)彩秀血型相符,把血輸給了她,母子才得以平安。關鍵時刻,縣長出手相幫,農(nóng)彩秀才逃過一劫。

      盡管丟了鐵飯碗,但艾魯志的腦子還是比較靈光的。他不是那種讓尿憋死的人,東方不亮西方亮,他一定要自己闖出一條生路來,不只是養(yǎng)活自己,而是要讓一家人過上好日子。他找到了幾個在省城的熟人,有的原來也是省公司的,后來辭職出來自己開公司做生意了。有個叫程浩楠的老板原先就是省公司的副處長,自己開了個進出口貿(mào)易公司,專營土特產(chǎn)貿(mào)易。憑著之前的關系,艾魯志從他那里接到了一單收購薏谷的生意,一進一出,一下子就凈賺了十多萬元,比他上班兩年掙的還多。不僅他心里踏實了,老婆的臉也漸漸陰轉(zhuǎn)晴,對他的態(tài)度也來了個大轉(zhuǎn)彎。后來生意越做越大,存款也日漸豐厚,艾魯志不聲不響就成了百萬富翁,在家里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說,在外頭做局喝酒說話也不同了,不只是話多嗓門高,開口閉口老子老子的,還不時當眾往褲襠前的地毯上吐痰。在家里,農(nóng)彩秀是要看他臉色說話的。他愛叫誰到家里吃飯就叫誰,吃什么肉喝什么酒她也管不著,甚至是他愛什么時候喝酒,喝到什么時候她也不敢吱聲。

      然而,現(xiàn)在一切都顛倒過來了,都怪那個天殺的黃福高。

      阿撈和劉富泰如約而來,坐上桌邊艾魯志才意識到?jīng)]有買酒。他瞟了農(nóng)彩秀一眼,示意她去街邊買,但她裝著沒看見,徑自往幾只空碗里舀飯。阿撈覺察到了他的尷尬,目光盯上了櫥柜旁邊的酒柜,狡黠地探詢說:“姐夫,你不是還有老酒嗎?”

      “是還有幾瓶,我才舍不得喝呢,還是等哪天有好事情了再喝吧?!卑斨菊f。

      “嗨,姐夫,我怎么聽你在電話上好像有什么好事呢?再說了,你老等著有好事才喝,哪天才能喝上你的酒??!”阿撈察言觀色地看了劉富泰一眼,詭譎地說:“姐夫,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還有這樣的想法呢?我的理論是,你不喝好酒怎么會有好事呢?是不是??!”

      艾魯志愣了一下,警覺地說:“阿撈,別油嘴滑舌了,我不會上當?shù)?。富泰,我們喝藥酒吧,百鞭酒、黃精酒、馬蜂酒、蛤蚧雄睪酒、三蛇酒隨便你點?!?/p>

      可是沒等二人表態(tài)艾魯志就站了起來,雙腳朝冰箱旁邊的幾個酒壇邁去。

      劉富泰失望地說:“隨便吧,喝什么都行。”

      “好,那我們就先搞三蛇酒?!闭f著,艾魯志俯身一蹲,雙手抱起一個籃球般大的酒壇,一步一移地來到飯桌邊,擱在一張空椅子上。

      阿撈意識到老酒喝不成了,只好不情愿地站起來,打開櫥柜,拿了只大勺子,遞給艾魯志,說:“給我打半杯得了,我不習慣喝藥酒,藥味重,還有副作用,你們多喝點?!?/p>

      艾魯志曉得阿撈是在故意刺激他,沒別的酒了,味道再濃的酒他也會一樣喝。于是照樣往三只啤酒杯里舀滿了蛇酒。阿撈不聲不響地把滿滿三杯酒分別擱到三個人跟前,瞄了農(nóng)彩秀一眼說:“姐你不來點嗎,補身的?!?/p>

      不料農(nóng)彩秀瞪了他一眼說:“有人說我停電停水了,補身又有鬼用啊。我不喝?!?/p>

      劉富泰涎笑說:“老妹,你才這點年紀,還早嘛。我家那個比你還大三歲,也沒見停哩。”

      這頓飯,艾魯志并沒有跟阿撈和劉富泰說張冬林還錢的事,而是討論如何去找他的頭號欠主黃福高。這讓農(nóng)彩秀頗感意外,她支著雙耳磨蹭在飯桌邊坐了很久,以為會聽到丈夫說到還錢的事,但是他沒有說。

      農(nóng)彩秀曉得,阿撈和劉富泰都算得上是艾魯志的債主,只不過都是小債主。前些年,艾魯志手頭緊沒有周轉(zhuǎn)資金的時候,分別借了阿撈和劉富泰每人五萬元,至今沒有還清。有一次劉富泰老婆得了急病住院,需要一萬塊錢押金,不得已找到艾魯志要他還錢。恰逢烤姜收購季節(jié),艾魯志正為資金急得團團轉(zhuǎn),農(nóng)彩秀看不過眼,只好從個人存折取了一萬元代他還債。近幾年,在農(nóng)彩秀的印象中,艾魯志的生意還是做得挺大的,丈夫和黃福高合伙辦的宮保貢品商貿(mào)公司生意一直紅火。然而,不知從何時起,公司副總艾魯志非但沒有拿到份錢,還把自己單干時賺的一百多萬填了進去。之后,為了維持生意,艾魯志又四處向親朋好友舉借,前前后后多達五六十萬。想不到,不久前公司生意忽然歇火了,大老板黃福高也不知所蹤。

      現(xiàn)在,艾魯志的如意算盤是把阿撈和劉富泰拉到自己的討債陣營里來,讓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欠主黃福高。

      他們每人喝了一杯三蛇酒又喝一杯蛤蚧雄睪酒,三個人的臉色都成了豬肝色。艾魯志噴著滿嘴的酒氣說:“富泰,阿撈,你們看我像是老賴嗎?不像吧。我絕不是那種人,你們一定要相信我艾魯志。等我從黃福高那里催回那兩百萬,我第一個先還你們?!?/p>

      阿撈撇嘴說:“那得等到哪年哪月啊,姐夫,我現(xiàn)在真的手頭很緊哩?!?/p>

      “是啊,我那個小店想擴大業(yè)務,缺的就是那點錢?!眲⒏惶┮哺胶驼f。

      阿撈和劉富泰想了想,都點了點頭表示認同。艾魯志趁機舉起酒杯說:“來,來,來,干完這杯,我們再來一杯百鞭酒?!?/p>

      在迷蒙的氣氛中,三個人花了很長時間來討論如何對付黃福高,讓他把欠艾魯志那兩百萬吐出來。

      劉富泰主張找法院打官司,查封黃福高的財產(chǎn)。黃福高在鎮(zhèn)上有樓有車,坐的車比縣長書記還高級,兩樣加起來一定能值幾百萬??墒前斨韭犃藚s有些猶豫,如果這樣他和黃福高就做不成兄弟了。一旦法律介入就等于撕破了臉皮,朋友要成冤家了。打官司他也不是沒想過,只是打一場官司也是要磨好幾年的。就連他跟張冬林要的這點錢,讓他勞心費神不說,也沒少挨親戚朋友當面指額頭戳胸口罵。阿撈的主意則有些極端,他覺得對付黃福高這種人就不能軟,應該來硬的。阿撈所說的硬是什么艾魯志都曉得,無非就是走黑道,以惡制惡,以牙還牙。他仗的是有一幫街上友仔,名號柳葉幫,??康蹲觽耍切┤酥灰绣X什么活都敢接。省城電視臺有個導演騙了縣城一個女孩子,演員當不成還墮了胎,后來才曉得他只是個動漫導演。女孩父親氣憤不過,花了一萬塊請柳葉幫,導演被割了半只耳朵,照片還在網(wǎng)上廣為擴散。阿撈的意思很明白,只要他點頭,這事完全可以讓柳葉幫代辦,不用他出面。艾魯志不是沒想過這一手,不過這是陰招黑招毒招,柳葉幫心狠手辣,萬一出事怎么辦?這么干風險實在太大了。以他的性格和為人,絕對不能這么做。

      艾魯志聽著兩人的說話聲越來越大,情緒和酒力都有些失控了,便總結(jié)似地說:“你們說的我都聽進耳朵里了,我覺得說的都有道理。我艾魯志雖說不是什么鳥君子,不過也是講道理、講法律的。這樣吧,我們來個先禮后兵,先去找他談談,摸到他一點底細再講?!?/p>

      劉富泰點頭說:“這樣也好?!?/p>

      “好個鳥,姐夫,你這么心軟腿軟豬大腸樣的,我不信你敢去找他?!卑戚p蔑地斜視著艾魯志,目光里充滿了挑釁。

      艾魯志似是被激怒了,端起半杯酒就往嘴里倒個底朝天,又夸張地把杯子用力往桌上一擱,大聲說:“哪個說老子不敢?走!”

      在馱娘河邊火亮山腳下,一棟十層的樓房比其他民房高出一大截,顯得鶴立雞群。這是一棟新樓,三層以上還未裝修,沒有星點光亮,黑黝黝的顯得有些嚇人。這里正是鎮(zhèn)上的土特產(chǎn)大老板、宮保貢品商貿(mào)公司總經(jīng)理黃福高的家。才是夜晚九點半鐘,黃家已經(jīng)大門緊閉,一層大廳和左右兩個房間都淹沒在黑暗中,只有二樓的右邊房間的窗簾縫隙中,透出一線暗黃的燈光,表明這棟建筑還有人在里邊居住,但里邊的人顯然不想被別人打擾。

      一陣激烈的敲門聲打破了寂靜,一樓大廳里隨即響起了一陣狗吠聲。約莫過了五分鐘,才有人拉亮了樓門前的電燈,防盜門閃開一道縫,探出半張女人臉,朝前邊敲門的阿撈吼叫:“敲什么敲啊,敲門像打雷樣的?!?/p>

      “我們來找黃老板,叫他出來!”阿撈也不示弱,滿嘴酒氣地說。

      “你們,找錯地方了?!迸司X地掃了一眼,說著就要關門。

      艾魯志趕緊從阿撈和劉富泰身后閃出來,擠出笑容說:“岑醫(yī)生,岑醫(yī)生,是我老艾。你吃過晚飯沒有???”

      “噢,原來是老艾啊,你再不出面我就放狗咬人了?!迸斯室獍压纷忠У煤苤?,氣勢壓人。

      “我,我在后面抽煙哩?!卑斨居謹D出笑容說。

      “老艾,白天黑夜你都分不清?。慷际裁磿r候了,誰還不吃晚飯??!”女人沒好氣地說。

      “岑醫(yī)生,我想來跟黃老板聊聊,他在家嗎?”艾魯志小心翼翼地說。

      “老艾,你問我?我還想問你要人呢。你是他副總你都不懂得他在哪里?我看你們是合伙耍我的吧?”女人忿忿然。

      “岑醫(yī)生,你莫這樣子講,我和黃總都有一個月沒碰面了。秋收過了,他不給錢,我怎么去收土特產(chǎn)呢?”

      女人說:“我不是醫(yī)生,你別捧我卵脬。老艾,你們做生意不關我的事,黃福高他干什么也不關我的事。你在哪里見到他,麻煩幫我拎回來吧。我女兒要結(jié)婚了,對方親家要見他這個爹呢!”

      女人說著咣當一聲把鐵門關了,發(fā)出沉鈍的悶響,像一記重錘重重地擊打在艾魯志心上。三個人愣在門前,一時沒有緩過神來。

      女人順手把樓前的燈也關了,四周迅速暗黑下來,里邊的狼狗繼續(xù)汪汪地亂吠。這里距離街道還有二三十米,街燈從狹窄的小巷斜射過來,顯得有些陰森。艾魯志覺得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就率先邁開步子往幽暗的小巷走,后邊的劉富泰和阿撈邊吸煙邊悶聲跟在后邊。

      回到街角,阿撈突然發(fā)話說:“姐夫,你真的相信他老婆的鬼話嗎?說不定黃福高他就躲在門后面看我們笑呢。”

      “不可能吧,他都失蹤個把月了。那天我跟他說先打三十萬現(xiàn)金給我周轉(zhuǎn)一下,第二天就不見人了。如果整天待在家里,他一個三腳貓哪里待得???不憋死他才怪。再說了,要是他在家,那輛路虎肯定停在樓門口?!卑斨菊f。

      “難說,他要是想躲避你,辦法不是多的是嗎?”阿撈還是有疑惑。

      劉富泰似乎也同意艾魯志的判斷,轉(zhuǎn)個話頭說:“黃福高在老街上不是還有個家嗎?”

      艾魯志停下腳步,低頭沉思片刻,說:“他在東街是有棟兩層老樓祖屋,不過早已不是他的了。前幾年他和他老弟為那個樓打了一場官司,因為他老媽跟他老弟住,他老爹死前留了張紙條,說誰給媽養(yǎng)老送終樓房就是誰的,后來樓房判給他老弟了。從那時起,他就不敢再登那棟樓門了?!?/p>

      “他以前不是住在老婆單位的嗎?”劉富泰說。

      艾魯志聽了揚起頭,旋即又慢慢低垂下來,不耐煩地說:“別說那套房了,他早就拿房產(chǎn)證去抵押貸款了?!?/p>

      “媽的,豬頭??!”阿撈嘲諷地說,“你們這些鳥老板,他媽的個個都是穿襪沒有底的?。 ?/p>

      “何止呢?短褲都沒有穿?!眲⒏惶└鸷濉?/p>

      要是往時,艾魯志免不了要和他們一頓吵,不過現(xiàn)在形勢不容許他這樣。他好不容易把這兩個小債主攏到一起給自己壯膽,為了向黃福高討回兩百萬,就是再有氣也只能忍氣吞聲,統(tǒng)一戰(zhàn)線,顧全大局。

      但他并不想在這兩個人跟前軟弱,他也是一個男人,而且身家比他們都尊貴,于是決定趁著酒勁帶他們?nèi)リJ一闖。決心已下,他就帶他們走向大街,往老街走去。

      他們首先來到縣醫(yī)院宿舍區(qū),借著昏黃的燈光,他們很快就在一棟舊樓單元里找到了屬于黃福高老婆的房子。以前艾魯志也曾經(jīng)住在這個小區(qū)里,后來因為超生的事,農(nóng)彩秀覺得他丟人現(xiàn)眼,他們才到外邊買了套二手房住下來。艾魯志曉得,在縣醫(yī)院,他妻子只是一個小助產(chǎn)士,而黃福高老婆是護士長,職級不一樣,關系也一直不太好。他還記得,他剛加入黃福高的公司時,兩個男人特意搞了個飯局慶賀一下,但令他們始料不到的是,兩個女人竟然都不愿給自己老公一個面子。

      艾魯志帶兩個人來看黃福高老婆的房子,是想向他們證實他說的話是真的,他沒有騙他們??僧斔麄儊淼介T前正想叫門時,卻看見門上貼了一張白紙和一個白紙條。借著阿撈打火機微弱的亮光,艾魯志湊上去端詳了許久,才看出是一個封條和一張招租告示,落款都是鎮(zhèn)信用社。

      他們沮喪地站了一會,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不知說什么好。稍后,阿撈突然從嘴里噴出一口煙,又把半截煙戳在門板的白紙上碾碎,然后揚腳在門板上踢了一下,嘴上罵了一聲,轉(zhuǎn)身率先走了。

      劉富泰似乎受到了阿撈的刺激,不聲不響就跟在阿撈身后走了。艾魯志覺得已經(jīng)達到了目的,讓這兩個死黨知道了實情,這就是他帶他們來這里的原因。不過,門板上那張白紙的信息也告訴他,信用社已經(jīng)開始對黃福高動手了。之前,他只曉得他借了縣農(nóng)行的貸款,現(xiàn)在連信用社也成了債主,也開始著急了。在這個小鎮(zhèn)上,因為業(yè)務量小,原先的工行建行都撐不下去了,現(xiàn)在其實只有兩家國家金融單位,農(nóng)行和信用社。一些搞生意的人都曉得,鎮(zhèn)里除了這兩家之外還另外有錢莊,不過放的都是高利貸,一般做小本生意的都不敢惹。

      來到街上,艾魯志以為他們還有興趣跟他去東街看黃福高的老宅。不曾想,阿撈竟一屁股坐到燒烤攤邊上,還把劉富泰也招呼了過去。他看得出來,阿撈是要搞第二場了。雖說是在街邊吃點烤魚烤肉串,三個人的吃喝沒有個百把兩百塊錢打發(fā)不了。他的雙腿下意識地要靠攏過去,可轉(zhuǎn)念一想,跟過去就是他買單了,下午買了那些菜,口袋里已沒有一張大票。于是,他急忙剎住腳步,朝那邊大聲說:“阿撈,你們搞吧。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p>

      阿撈望著艾魯志的背影,嘴角一撇,臉上露出苦笑。轉(zhuǎn)身朝燒烤攤主大聲喊:“老板,來條烤羅非魚?!?/p>

      “阿撈,你姐夫怎么變成這種人呢?”劉富泰搖搖頭,“這年頭,一說到錢人就變味了?!?/p>

      “是啊,一說到錢就傷感情?!卑茋@氣說。

      艾魯志沒走多遠就遇到了熟人,一輛豐田漢蘭達迎面靠邊停了下來。起先他以為是自己走在行車道上了,便趕緊轉(zhuǎn)身拐上了人行道,然而這時卻聽到有人在叫喚他。他停下腳步抬頭舉目往四周張望,并沒見到熟人,發(fā)愣之時,才發(fā)覺是車上有人在向他打招呼。透過搖下的車窗,他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原來是侄子艾文生。

      艾文生從駕駛座開門下來,邊走向他邊從口袋里掏出煙和打火機,到跟前遞給他一支,幫他點燃了,又給自己點了一支,猛吸了一口,緩緩地噴出一團白霧,說:“叔,怎么一副苦瓜臉啊,在忙什么呢?”

      “忙什么?忙追債唄?!?/p>

      “嚯,我剛想跟叔商量合伙開個店,叔就說追債了,叫我怎么說好呢!”艾文生將信將疑。

      艾魯志無奈地盯住他說:“文生,你真是不相信叔???你想開什么店?”

      “想跟叔合伙開個建材店,據(jù)說很容易賺錢的。叔,你到底有沒有興趣?。俊?/p>

      “文生,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開車吧,錢這個鳥東西,你要是命相不帶賺再多也沒鳥用。比如我吧,辛辛苦苦掙了點錢,現(xiàn)在還不是放到狗日的黃福高口袋里,現(xiàn)在恐怕拿不回來了。那個卵仔,搞得我現(xiàn)在天天白吃老婆的,還借了不少債,連一瓶酒都不敢買?!卑斨鞠虬纳蟮箍嗨?,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

      艾文生看見他那副蔫頭耷腦的神態(tài),相信他真是被黃福高給整苦了。他記得,黃福高得勢的時候,年年春節(jié)前都輪番宴請縣四家班子頭頭吃飯,給領導拜年。他們當司機的自然也沒少沾光,往往會得到一些小煙小酒。遇上他給領導送雞送鴨什么的,異地交流的領導一般都轉(zhuǎn)送給了司機。于是,大家私下都對黃老板存有好感,路上見了他的路虎都主動打個喇叭致意。

      一支煙還未吸到頭,艾文生便迅速打消了與艾魯志合伙開店的念頭,他轉(zhuǎn)而看到了一個商機,便探詢說:“叔,要不我給你追這筆債吧,我認識一個公司,他們有辦法幫你追回來?!?/p>

      “真的嗎?”艾魯志臉上有點興奮。

      艾文生盯住他點頭說:“當然是真的了。不過你得給我百分之十五,人家拿十,我拿五。”

      艾魯志聽了,臉上又恢復了苦相,皺眉說:“文生,這點忙你幫叔一下還不行么,還要抽頭?。俊?/p>

      “叔,這個不行,沒有傭金有誰會幫你干這種風險活??!”艾文生狠吸了一口煙說:“如果叔為難那就算了?!?/p>

      “這個,這個……你等叔考量考量。”艾魯志囁嚅說。

      “那得,等叔考慮好了再找我?!卑纳f著轉(zhuǎn)身快步跳上了豐田越野車,沒等艾魯志緩過神來車就呼的一聲走了。

      回到家,艾魯志把晚飯后去找黃福高碰壁的事跟農(nóng)彩秀說了。女人嘴巴一撇,鼻子里哼哼說:“艾魯志,得了吧,就你這副軟蛋還敢去追債?連他女人都敢不尿你。”

      尿,是小鎮(zhèn)人的說法。人家說不尿你,就是不搭理你,或者是懶得理你。艾魯志覺得,黃福高欠自己的不只是一筆錢,更是讓他在女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了。果然,半夜里他好不容易借著藥酒勁有那么一點感覺,剛想往女人身上試探一下,不料竟被她用力搡開了。

      兩天后,艾魯志的手機來了信息,他銀行卡里打入了五萬元錢,并不像張冬林原先說的那樣打給他十萬。他當即給張冬林打了電話,質(zhì)問他怎么回事。張冬林苦笑說,原來是可以先打給他十萬的,可是前一天鬧了一場龍卷風,把他的田七棚都打散了,又得要買上百捆遮陽蓋,所以請他務必諒解。對方再三說,他不會欠他太久,只要日后田七賣得錢,優(yōu)先考慮的是先把欠債還給他。他聽了便一時無語,胸口悶了許久。

      不管怎么樣,卡里頭又有錢了,有了錢他就又有了精神。他立馬取了一萬現(xiàn)金裝進包里,揀了兩套干凈衣服,搭上了開往百花市的班車。

      百花城位于右江之濱,從明清至今,一直是滇黔桂三省邊地的貨物集散地。新中國成立前,這里還是鴉片、軍火、洋貨的交易中心,一年的稅收占到全省的五分之二強。艾魯志的祖輩擁有上百匹的馬幫,專事從百花城大碼頭馱運洋貨鹽巴進入山區(qū),又從山區(qū)把土特產(chǎn)山貨馱運到碼頭。到了艾魯志這一代,原先的馬幫和馬廄綁馬場早已蕩然無存,僅剩下碼頭街的一間三層小樓,但也早已歸屬于父親的叔伯兄弟,與他沒有任何關系了。當年,父親帶領他們?nèi)宜萁?,最終落腳在這個馱娘河畔的小鎮(zhèn)。

      艾魯志又住進了久違的裕隆賓館。當他提著行李包出現(xiàn)在柜臺前時,老板娘阿燕的臉上現(xiàn)出了既驚詫又詭異的表情,雙眼也透出異樣的神光。

      “哎唷,艾老板,都以為你人間蒸發(fā)了呢。”阿燕的目光從他臉上轉(zhuǎn)到他鼓鼓囊囊的行李包上。“帶什么好吃的給我???”

      艾魯志拉開拉鏈,從包里拿了一小塑料袋山核桃,扔到她跟前。阿燕雙眼瞟了臺上的核桃一眼,嘴一撇:“小氣鬼,才這么一點,還不夠我塞牙縫呢?!?/p>

      艾魯志訕笑說:“新鮮的,今年小年又天旱,這兩斤還是托朋友弄的呢。等我收多了,再發(fā)一兩件給你?!?/p>

      “這還差不多?!卑⒀嘞蛩麙伭藗€媚眼?!斑@才是艾大老板的風格呀!”

      “老板娘,你又胖了啊,不過比原來水靈了?!卑斨拘φf:“給我開個標間吧?!?/p>

      “哎喲,艾老板,我還以為你忘記這個地方了呢?!卑⒀嗳鰦烧f,“你的車呢,停哪里???”

      “賣了?!?/p>

      “好可憐喔。艾老板,你怎么變成這個樣子呢?”

      “我們的生意虧得一塌糊涂。我的錢還被別人騙了?!?/p>

      “是黃福高嗎?”

      “你怎么曉得?”

      “我猜的?!?/p>

      阿燕把一張房卡丟到柜臺上,眨巴一下眼睛說:“住單人房吧,床是新的,你隨便滾?!?/p>

      他以前是這里的???,往往一住就是十天半個月。他喜歡住這里,主要是離二級公路和高速路口都不遠。他記得,他第一次住這里還是黃福高帶來的,由此他認識了店老板洋煙,同時認識了當時還是服務員的阿燕。

      他認識阿燕的時候,她還是一個小女孩,身板有些瘦弱,不過長得眉清目秀,還有一副伶牙俐齒。每次看見阿燕,他就會想起自己念書的女兒。于是每次他跟阿燕說話,都是像跟女兒說話一樣,沒有混雜半點的污穢。直到有一天早上,他的車突然在夜里跑了電,打不著火,他去敲黃福高的門,要他的車電池救急,他才看見渾身赤裸的阿燕正從衛(wèi)生間里出來。當時,他只覺得自己像吃錯了蒼蠅,想吐又吐不出來。阿燕看見他進來,裝著不認得他一般徑自鉆進被窩里。倒是黃福高邊打哈欠邊用毛巾圍住腰部,先遞給了他一支煙,算是給他一種安慰。

      后來,一次喝酒之后,黃福高告訴他,阿燕剛滿十八歲,剛剛高中畢業(yè),高考考上了三本學校,但家里太窮沒有能力送她讀書,于是自己出來打工了。阿燕的目標是自己開一個店,賣什么都行,只要能賺錢,只要能當老板就行。黃福高還告訴他,是阿燕自己來找他睡覺的,開始他根本不相信,后來在一個飯局上阿燕自己承認,黃老板很講義氣,她借了他兩次錢,一次三千,一次兩千,她想要還給他都不肯要,這樣的男人就是應該得到好報應。他聽了想跟她說,“妹子,你咋這么賤呢,你才值三千兩千嗎?”不過他沒說出口。

      黃福高睡了阿燕,但并沒有霸占她,在他的策劃之下,阿燕成功地嫁給了店老板洋煙,她也搖身一變,從一個服務員變成了老板娘。這都是在艾魯志眼皮底下發(fā)生的事情,一切都像是按照黃福高編的劇本導演的。黃福高曉得,店老板因為瘦得皮包骨的,像個舊時的煙鬼,于是早早就得了個洋煙的綽號。他三十五六了還是個單身漢,除了抽煙喝酒,還喜好賭博,常常把柜臺里的現(xiàn)金都拿去打麻雀。父母一氣之下,便扔下他都到廣東隨她姐姐生活去了。不久,洋煙因為賭博被抓進了拘留所,阿燕第一時間帶上了他愛吃的檳榔去看望,后來她又跟黃福高借了一萬塊錢去把人贖了出來。洋煙人剛回到家,阿燕就把十來天的收入一分不少地交給了他。阿燕的熱心與忠誠深深打動了洋煙的心。恰巧,在牢房里,洋煙不慎患上了皮膚病,腰桿以下部位,前后都長起了一片片的腫粒,奇癢無比。黃福高獲知消息,便讓阿燕去找到市郊外的老中醫(yī)癩渣王,揀了幾服中藥回來。阿燕熬了湯還替洋煙洗癢癢處,洗了又熬,過不了幾天,洋煙的癩渣好了,阿燕也留下來跟他過夜了。

      不曉得阿燕該不該感謝黃福高,不過,反正后來她是真的當上老板娘了。她一口氣生了一女一男兩個孩子,還把老公洋煙治理得服服帖帖的,從此改了又賭又嫖的壞毛病。有時候,艾魯志還冷不丁會盯住阿燕的大女兒看,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孩子還有那么一點點某個熟人的影子。

      艾魯志原本以為,只要找到了阿燕,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打聽到黃福高的消息。因為,艾魯志曉得,當年黃福高成功地把阿燕轉(zhuǎn)手給了洋煙之后,不久又把淫邪的目光盯向了阿燕的表妹莉莉,致使莉莉生下了孩子嫁不了人,一直和他明鋪暗蓋,儼然成了他在百花市的家。為此,阿燕曾經(jīng)揚言要雇兇收拾一下黃福高,嚇得他有一段時間都不敢公開在百花城浮頭。然而,艾魯志想錯了。如今的阿燕不僅不再恨黃福高,而且他們還成了合伙人,一起做起了放高利貸的生意,主要的操控手正是阿燕自己。

      在裕隆賓館睡了兩天,艾魯志整個人又恢復了往時的體力,精神也好了許多,他決定先去找阿燕談談。不料,當他欲向阿燕打探黃福高的行蹤時,她就對他擺出一張冷臉,說到底怎么樣黃福高對她都有恩,想讓她出賣他,他找錯人了。見阿燕不肯配合,他又使出了另一招,只要她肯告訴他黃福高在哪里,他愿意出錢幫她出氣,把黃福高狠狠修理一頓。他以為這個條件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足夠誘人,應該是正中她想報復黃福高的下懷。殊不知,阿燕還是說不知道,聲稱她已經(jīng)很久沒見過黃福高了,現(xiàn)在她也已經(jīng)不恨他了。

      艾魯志再次看到了阿燕的冷臉和冷笑。都說難揣女人心,他終于領略到了這句話的本質(zhì)。他難過地看著阿燕那張冷漠的臉,這時她正在給孩子哺乳,椰子般豐碩的乳房幾乎把孩子的臉遮住了。他的目光從阿燕母子身上移開,落到了街邊的扁桃樹上,這時他忽然記起了莉莉,那個黃福高的情人莉莉。

      憑著以前留下的一些記憶,艾魯志來到城東的迎龍小區(qū),他曉得莉莉就住在這里。他以前至少有過兩次把黃福高送到這個小區(qū)門口,每次都是黃福高酒醉之后。不過,黃福高似乎對他有所提防和警覺,就是喝得再怎么醉,也不肯讓他送上樓去。他曉得,小區(qū)里的房子是黃福高買的,而名分卻是莉莉的。為此,在很多次喝高了時黃福高沒少向他炫耀。以前他們合作順利的時候,黃福高還時常帶莉莉出來參加飯局,陪朋友喝幾口酒。他也因此和莉莉有過幾面之交,算得上是個老熟人了。他走進小區(qū)門口保安處,欲向值班保安打聽莉莉的住處,但保安并不肯搭理他。保安有義務保護業(yè)主的隱私,這個常識他也清楚,但問題是他無法提供莉莉的真實姓名,這一點連他自己也覺得實在沒有什么辦法。他在保安處死纏硬磨了半天,好在保安換崗時間到了,來了一個年紀稍輕的保安。

      年輕保安很同情艾魯志的遭遇,不用多久,他就見到了莉莉。但是莉莉卻苦著臉向他泣訴,黃福高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少來看她和女兒了,他在省城有了新歡,她只知道那個女人叫作嚕嚕,她是在他手機里悄悄看到的。在交談中他還得知,黃福高已經(jīng)斷了莉莉娘倆的生活費,她不得不一面帶著孩子,一面到醫(yī)院去當清潔工。

      離開莉莉的時候,艾魯志忽然覺得,自己和被黃福高拋棄的莉莉多么相似。他多么想和莉莉再作一次深談,或者請她吃一頓飯,但他沒有停留,他要找的人是黃福高。他沒再多停留就匆匆和莉莉要了電話號碼,答應以后再來看她,然后立即趕往汽車站,搭上了去省城的班車。車駛?cè)氚倩ㄊ袞|入口時,他才猛然記起還沒有辦理退房,于是趕忙給阿燕打了電話,謊稱自己有急事臨時決定回縣里了,過些天還要過來,房費和房卡到時再交還給她。

      黃福高躲到省城去了,這給艾魯志找人增加了巨大的難度。省城不僅城市大人口多,而且黃福高的熟人和落腳點也多,要找到他無異于在馱娘河里撈一條巴掌大的魚。在艾魯志的印象中,黃福高以前的活動地圖,多數(shù)是圍繞原省外貿(mào)公司幾個大倉儲點布局的。那時候為了方便做生意,黃福高還在倉庫附近租下了房子,還自己搞了個小私房菜館,專門招呼生意場上的朋友。艾魯志和黃福高的許多合作事宜,幾乎都是在那個小酒館里談成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今非昔比,他們合伙做的生意不僅維持不下去了,而且他變成了黃福高的債主。當年那個威風八面的黃老板來到省城,也已經(jīng)不是做生意,而是躲債了。艾魯志也不知道,除了他這個債主之外,黃福高還有沒有別的更大的債主。想想那些年月,黃福高的生意已經(jīng)做到千萬以上,是生意場上名副其實的大老板,而艾魯志雖說自己摸爬滾打多年,也才賺了兩百來萬。每次遇上黃福高,他都是小老弟樣的低著頭看人家的臉,說話的嗓門也不敢比人家高,那種自卑感就不言自明了。為了改變這一切,當黃福高提出想跟他合伙做生意時,他以為是小松鼠爬上了大樹,沒加考慮就答應了。他們新成立了桂西宮保貢品商貿(mào)公司,按四六比例投資,利潤分紅也是按四六分成,艾魯志拿四,黃福高拿六。頭兩三年,兩人合作相當愉快,他負責在縣里鄉(xiāng)下收購土特產(chǎn),黃福高在省城負責加工出口。

      經(jīng)營得好好的生意為什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資金都到哪里去了?黃福高是不是把自己當成了取款機?這些問題都讓艾魯志不停地冥思苦想,有時候甚至從夜晚想到天明,然而思來想去都沒有一個合理的答案??磥恚鸢钢荒艿鹊接錾宵S福高,聽他當面解釋了。

      艾魯志在省城南邊的江南汽車站下車,先到車站附近的大沙田住下來。這里靠近玉洞物流倉儲區(qū),交通便利,四通八達。他在一間叫偶家灣的小旅館要一個房間,邊洗澡邊想誰是他最優(yōu)先見到的人。他曉得,要挑一個合適的人見面并不容易,搞不好這個人先把自己賣了,讓黃福高聽到風聲,早早地躲藏起來。這個人除了不出賣自己,還有可能從他嘴里聽到一些關于黃福高的信息。于是那些身在省城的熟人朋友,一個個像電影般在他腦海里一閃而過,最終在一個人身上定格下來。

      他打通了唐衛(wèi)革的電話,對方聽到是他的電話似乎有些興奮,連忙告訴給了他一個地址,叫他過去玩玩。他想都不多想就曉得唐衛(wèi)革現(xiàn)在正忙什么,他掛掉手機就馬上穿上衣服,背上挎包,關門下樓。

      十幾分鐘后,的士把他準確地拉到江南大道一個小區(qū)門口。他鉆出車門昂頭一看,正是唐衛(wèi)革說的拉斯加頓小區(qū)。省城有許許多多名稱離奇古怪的樓盤,取的都是洋名,有時候很難讓人一次記住,他一般只記得一些大的街道和建筑,而記得更多的是老街道。有好幾回他從某個小區(qū)給別人打電話,稱自己在什么什么小區(qū),結(jié)果人家都以為他身在海外。他完全弄不懂那些人為什么會這樣給樓盤起名,不過他曉得,這都是有半桶子文化的風水師起的。當年他和黃福高合伙辦公司,也是請人幫起的名字,后來他得知,光起名字就給了人家十萬。

      艾魯志在大門口又給唐衛(wèi)革打了一次電話。按照唐衛(wèi)革的指引,他順利地找到A區(qū)1 2棟2單元,摁響了電子門鈴,進入電梯間。盡管他們之間比較熟絡,但在這種時候唐衛(wèi)革警惕性仍然很高,因為有這種愛好的人都曉得,多數(shù)人挨抓進去的幾乎都是被所謂朋友出賣的。當初黃福高帶他來跟唐衛(wèi)革他們玩,他一般只在旁邊看熱鬧。開始時黃福高他們是玩三公,時不時他也會跟押一兩次注玩玩,有時候別人輸多了或借口打電話之類的,也讓他頂替打一會,這樣他基本上是小輸小贏。后來黃福高他們又玩梭哈,玩插縫,玩斗地主,一次輸贏兩三萬,不大不小。但是如果有人想請他玩牌,他基本上是不敢玩的。父親死前曾經(jīng)對他有過四誡:一不能賭,二不能嫖,三不能吸毒,四不能放高利貸。父親這么教訓他是有原因的,他的祖父曾經(jīng)繼承過一份不錯的祖業(yè),在百花市碼頭街有五六個鋪面,靠收租金也能過得富裕殷實。然而,祖父不僅抽大煙,還好賭,臨解放時不僅把所有的鋪面押給了親戚,還欠下了一屁股債。好在解放了大煙也被禁了,祖父的債主也紛紛為這為那進了牢獄。不過骨瘦如柴的祖父早早就喪失了勞動的能力,帶著一身病痛早早地走了。雖說到了父親這一輩沒什么值得炫耀的東西,但是父親清清白白做人,明明白白干事,后來也兩袖清風地走了。

      唐衛(wèi)革有點喜歡和艾魯志有些交往,是因為唐衛(wèi)革的母親前些年動了手術,還查出了癌變的癥狀,需要長期服用靈芝粉。而他是做土產(chǎn)生意的,知道桂西北岑王老山盛產(chǎn)野生靈芝,于是就給唐衛(wèi)革送了幾盒,他母親服用了效果不錯。后來唐衛(wèi)革覺得不好意思再白拿他的了,自己直接和廠家郵購了,他還不忘幫說了一個比較低的折扣。直到現(xiàn)在,他并不曉得唐衛(wèi)革是干什么行當?shù)?,只是?jīng)常聽他說話都是“臺里”“臺里”的,也不曉得是什么臺。似乎大家都默認他是省電視臺的,不過大家都沒有明說。牌桌上的其他人也是如此,有叫蔡老板的,也有叫李總的,有一個還被稱為田教授。艾魯志和他們都只是半熟不熟,沒什么深交。彼此都留過電話,但都沒有撥打過。

      出了樓梯口又進一個鐵門,艾魯志才曉得這里是一個私人文化會所,占用了電梯左邊的兩套房間??吹贸鲋魅耸且粋€書法篆刻古玩愛好者,有的房間散發(fā)出幽幽墨香,有的則擺滿了各種玻璃柜架。唐衛(wèi)革把他帶進一間茶室,近門處放置了一個大紅木根雕茶幾,靠窗的地方是一張大麻將桌。

      唐衛(wèi)革把艾魯志迎到牌桌邊,他看見還有另外三位坐在那里,一邊摸牌一邊閑聊,他只認得其中一個叫李總的,另兩人面生。李總瞟了他一眼說:“艾老板你打不打?”

      艾魯志猛搖頭:“不打,不打。你們玩吧?!?/p>

      “那你幫我們洗牌吧。”唐衛(wèi)革說?!澳沁呌胁杷阕约旱?。”

      艾魯志幫唐衛(wèi)革他們洗了兩個多鐘頭的牌,居然拿到了一千多塊錢的抽水。贏家贏錢時總是表現(xiàn)得很大方,順手一甩就是一兩百。他得的第一次抽水就是唐衛(wèi)革給的,一給就是兩張紅彤彤的大鈔。開始時他還不好意思把鈔票收進袋里,后來積多了就趁亂收了起來。

      賭戰(zhàn)最終以唐衛(wèi)革的一句話結(jié)束了。唐衛(wèi)革不僅玩完了一萬五千元現(xiàn)金,還打算跟艾魯志再借一點,不過艾魯志靈機一動,推說自己身上并沒有帶現(xiàn)金,只好把那一千多抽水又都給了他。但唐衛(wèi)革沒有能咸魚翻身、起死回生,不到兩分鐘就把那點錢輸光了。于是他悻悻地站起來,惱羞成怒地說:“不玩了,老艾來了我老是輸?!?/p>

      艾魯志不小心變成了唐衛(wèi)革輸錢的替罪羊,心里雖說不服氣,但嘴上卻說:“不好意思啊,不然,我請大家吃個飯吧?!?/p>

      “不得。讓贏家請?!碧菩l(wèi)革板著臉說。

      贏家蔡老板和田教授并不理會唐衛(wèi)革,他們都一邊站起來,一邊提著褲頭,一個說岳父住院了要去看,一個稱晚上另外有飯局,撇下其他三個人走了。

      另一個輸家李總臉色也不好看,嘟囔說:“媽的,場地水電費也不給就走了,這個世界上怎么還會有這種人?!?/p>

      艾魯志從李總的罵聲中突然醒悟,這個幽靜之所應該是他的地盤。這些年,老板們賺錢了都會自己搞個會所什么的,吃吃私房菜,喝喝功夫茶,打打拖拉機,寫寫書法。既然是李總的地盤,接下來應該是炒兩個菜,在這里解決晚飯了。然而艾魯志想錯了,李總率先站起來,把手包夾在腋下,對他說:“艾老板,好久不見,你請我們?nèi)コ灶D魚生吧?!?/p>

      艾魯志像大冷天咬了一口雪糕,吸著氣說:“好啊,好?。 ?/p>

      三個人出了拉斯加頓小區(qū),拐了個彎,進了一間河鮮館。李總顯然是這里的常客,一口氣點了六盤蘭刀魚生,要了三支八兩裝二鍋頭,三個人邊喝邊聊起來。

      艾魯志并不曉得,自從那天晚上他和艾文生碰面之后,艾文生又跟阿撈和劉富泰在燒烤攤喝上了。三個人都是熟人,而且酒量都不相上下,幾瓶啤酒下肚后,都不約而同地對艾魯志的債務發(fā)生了興趣。聊著聊著,三個人都一致認為,光靠艾魯志的力量是不可能追到這筆巨額欠款的。原因很簡單,艾魯志像條閹狗,生性軟弱怯懦,而黃福高是個老滑頭,還是條癩皮狗,要是沒有別人幫忙,閹狗不可能斗得過癩皮狗,搞不好還被咬了。

      最后他們決定,用軟硬兩手來對付黃福高,先軟后硬,一步一步來,待追到錢款了再跟艾魯志談分成。艾文生經(jīng)常接觸黑道,略知民間高手如何追債的手段,于是他自薦擔任幕后指導,由阿撈和劉富泰出面實施。

      第二天上午,阿撈不曉得從哪里請到一男一女兩名歌手,在火亮山黃福高家的小巷口搭起了歌臺,迅速引起了眾人圍觀。

      中年男歌手清了清嗓子,開口唱道:“阿妹呀/桂西北有條馱娘江/馱娘江邊有個火亮山/火亮山上有個黃福高/黃福高是個大老板/哎呀咧/黃福高是個大老板?!?/p>

      青年女歌手接著唱道:“阿哥呀/妹只聽講過狐貍滑/沒想有人更比狐貍滑/妹只聽講過老狗癩/沒想有人更比老狗癩/哎呀咧/這條老狗就是黃福高?!?/p>

      二人合唱:“借錢還錢是天理/福高老板你莫賴/就算你已變泥鰍/下地三尺挖出來/勸你欠債莫再賴/小心死后沒人埋?!?/p>

      歌聲唱罷,迅速引起眾人一陣歡呼和騷動。阿撈趁機將一疊印刷品在人堆里一一分發(fā),這是艾文生請筆桿子夜里幫寫的,說的是一樁樁事實,字字如尖刀,行行如匕首,直指黃福高賴賬的本質(zhì)。眾人看了,都禁不住一片嘩然,有的甚至發(fā)出憤怒的譴責聲。

      阿撈他們鬧騰了大半早上,把城管和公安都招惹來了,但一看見是熟人,而且還是討債的,便都假意勸了幾句,又都收隊回去了。下午,阿撈和劉富泰干脆借來一只藏獒,直奔黃福高家的小樓。大狼狗聞到動靜,便汪汪地一陣狂叫,藏獒并不理會狼狗,只是端坐在院子里,面朝樓門,似乎是在等待那兩扇門一開就撲將進去。

      他們敲了半天樓門,里邊除了狗吠并沒有什么動靜。阿撈急得沒法子了,打電話給艾文生,問他怎么辦,能不能請人來打開門鎖,先讓藏獒把狼狗咬死,然后占領小樓。

      艾文生說:“不行。你曉得什么是私闖民宅嗎?那是要犯法的?!?/p>

      “那怎么辦?”阿撈說。

      “你們搬一朵太陽傘、一張桌子和幾張椅子過去,在院子里等,有人來開門了就沖進去。我叫人送點啤酒和燒烤給你們?!卑纳f。

      “要是他們不回來呢?”阿撈將信將疑。

      “你放心,他老婆會回來的。”

      不一會,阿撈的兩個小兄弟和劉富泰的一個工友也加入了進來,小樓跟前的院子里,頓時猜碼劃拳聲此起彼伏。

      阿撈和劉富泰他們這么一鬧,黃福高老婆真的就不敢回家了。上午,她遠遠看見一幫人堵在小巷口唱山歌,開始她以為是瞎鬧的,走近了才聽出是罵她老公的。嚇得她趕緊縮回頭,借道鄰居家的菜地,悄悄打個三馬仔摩托去上班。到了醫(yī)院,她立馬揪住農(nóng)彩秀,惡狠狠地說:“你弟在火亮山擺歌臺罵我老公了,你馬上給我去把他趕走,不然,我找人廢了他!”

      “不去,我不去。你老公是騙子,他就該挨罵?!?/p>

      農(nóng)彩秀雖說比黃福高老婆矮半個頭,但她并不膽怯,她不僅腰腿粗壯,兩只手臂也很粗壯。她仰起一張大臉,瞪圓雙目直視對方,就像以往瞪艾魯志一樣。都說仰臉的婆娘低頭的漢,黃福高老婆掂了掂量,火氣泄了下來,手松開,鼻子一酸,哽咽說:“彩秀,我……我的命真苦啊。天殺的黃福高,把錢都拿去養(yǎng)小的了。養(yǎng)了一個又一個。嗚哧,嗚哧?!?/p>

      “哼,他有錢去養(yǎng)小,可我們家小孩連結(jié)婚的錢都沒有。你說公平嗎?他有良心嗎?”農(nóng)彩秀對她怒目而視。

      “他就留一個空房子給我,讓我一個人守活寡,我容易嗎?我……嗚哧,嗚哧。”

      農(nóng)彩秀鼻子里哼了一聲,撇嘴說:“我不信。他吞了我們家的血汗錢,就得吐出來?!?/p>

      黃福高老婆自知理虧,便紅著眼睛扭頭干活去了。

      中午回到家,農(nóng)彩秀想跟艾魯志了解了解是怎么回事,不料她卻在飯桌上看見了一張字條,說他出門追債去了,三幾天回不來。

      她急忙撥打艾魯志的電話,但對方已經(jīng)關機。她又打給阿撈,阿撈語氣里透露出一股得意,硬著舌頭說:“姐你別添亂啊,我……和文生這幾天要搞定黃福高這條老癩皮狗!”

      她聽了還是有些緊張,生怕阿撈他們闖禍,趕忙說:“阿撈,你別什么都聽艾文生的,他心狠手辣,剁人家手指眼都不眨。你們別做犯法的事哦!”

      “姐,你放心吧?!卑萍奔钡貟炝穗娫挕?/p>

      農(nóng)彩秀擔心的和期待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整個白天她都感到忐忑不安,她試探打了幾次艾魯志的電話,但都是關機的狀態(tài)。她曉得,丈夫可能又要失蹤幾天了。

      艾魯志這一頓飯錢沒有白花,酒至半酣時,李總無意中說到了黃福高,他說在曼哈頓小區(qū)見了幾次黃福高的路虎,那輛墨綠色的二代發(fā)現(xiàn)一直停在同一個車位里。唐衛(wèi)革埋怨道,黃福高還欠他一個人情,他曾經(jīng)給他介紹過一單兩百多萬的生意,到現(xiàn)在連一口酒都沒得喝。

      艾魯志舉起杯說:“唐老弟,我替他敬你一杯。他這種人,我都替他臉紅了?!?/p>

      唐衛(wèi)革手一擋說:“不喝了,我要喝他的酒。你去埋單吧。”

      艾魯志討了個沒趣,只好解嘲地自己喝了一口,然后到柜臺去結(jié)賬。

      三個人吃一頓飯花去了七百六十多塊錢,光蘭刀魚生就一盤一百塊錢。艾魯志一看賬單,心口忽然被堵了一下。

      細心的服務員瞥了他一眼,同情地說:“老板,如果你沒帶錢刷卡也行?!?/p>

      “不是?!彼杂种?。

      “如果你沒帶卡也可以記賬。你不是李總的朋友嗎?”服務員依然溫和地注視他。

      服務員的話似乎在提醒他,這個店是李老板開的,他可以賒賬。此外,服務員還向他暗示,這個店菜貴也因為是李老板開的。

      他試探地問:“要是我刷卡,不要發(fā)票,可以打點折嗎?”

      “可以啊,給你個八八折吧?!?/p>

      艾魯志刷過卡,正要離開柜臺時,唐衛(wèi)革和李總也邊剔牙邊走出來。他面帶微笑站在柜臺前,恭維地說:“李總,你這個店魚生不錯啊?!?/p>

      “我弟的店,是我開的我還不請你嗎?”李總頭也不抬地就朝門外走。

      唐衛(wèi)革關切地瞟了他一眼:“住下了嗎?”

      “住下了,大沙田那邊?!卑斨菊f。

      “哎,你下次出來,幫我?guī)c野生石斛出來吧。野生的。曉得嗎?”

      艾魯志頓了一下,說:“好的?!?/p>

      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省城的數(shù)萬盞燈光把城市照得一片通明。酒后頭部有些微醺,他覺得應該馬上回賓館去好好睡一覺,天還是會亮的,找黃福高的事情到明天再說。這么想著,他招手要了輛的士,鉆了進去。然車剛起步,唐衛(wèi)革不曉得從哪里冒出來拍拍車窗,沒等車停穩(wěn)就打開車門進到后座。

      “老艾,你順便送我一趟吧?!?/p>

      “是去臺里嗎?”

      “不。師傅,先到民主路文化大院宿舍?!碧菩l(wèi)革說。

      艾魯志回到偶家灣賓館已是一個小時之后,說是順路,其實繞了半座城市才把唐衛(wèi)革送到地方。也許是唐衛(wèi)革真的賭光了錢,沒有的費了。這么想了,艾魯志的心胸就舒暢了不少。他還想,應該給老婆打個電話,告知行蹤。雖說兩口子關系不好不壞,但偶爾打個電話也是應該的。他剛進入房間就用座機給農(nóng)彩秀打了個電話,沒想到這一打,竟然打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農(nóng)彩秀先是花了好幾分鐘把他臭罵了一頓,然后告訴他,阿撈和劉富泰他們已經(jīng)占領了黃福高家的小樓,住到人家樓里去了。這一切都是他的侄子艾文生在背后指使的。她希望他快點回去,收拾一下殘局,弄不好會出大事的。

      艾魯志萬萬沒想到,艾文生和阿撈他們會跳出來幫他追債。這兩個家伙怎么會搞到一起了呢?在他的印象里,艾文生是不怎么把阿撈放在眼里的。原因很簡單,阿撈是個十足的街上仔,整天和一幫街仔街女混在一起,沒干過多少正經(jīng)事情。艾文生自恃是領導的司機,生活在機關大院里,檔次自然也是高上阿撈幾層。以往兩個人就是坐到一起吃喝也是不冷不熱的,偶爾還互相抬杠,發(fā)生口角。然而,有道是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恒的朋友。為了艾魯志的那筆大額債務,他們現(xiàn)在坐到一條船上來了。而且兩個人之間的合作,默契得讓黃福高老婆一家根本無法抵擋。

      艾魯志走后的三天,每天早上八點鐘,阿撈他們雇請的山歌手都準時亮相,在火亮山路口搭臺對歌,內(nèi)容都是數(shù)落謾罵黃福高的,把他說成了一條欠錢不還的癩皮狗,是一個無情無義、缺德?lián)p人的大騙子。兩位歌手的歌聲時而妙趣橫生,時而如泣如訴,時而煽情動人。每天對歌時間持續(xù)一個多小時,引起了眾人的圍觀。而在黃福高的小樓前,第一天便上演了攻防戰(zhàn)。

      那天下午,阿撈和劉富泰一幫人在黃福高家的院子里安營扎寨,一邊享用燒烤和啤酒,一邊等待黃福高家人露面。然而,從白天等到天黑,小樓的主人一個未見,卻等來了1 1 0。幾個年輕警察顯然是接到了報警,才過來看個究竟的。警察看見阿撈他們只是和平聚集,并沒有暴力強行入屋,而且又是行追債之舉,便都沒再多說什么,轉(zhuǎn)身收隊報告上級去了。

      若是樓里邊沒有那條狼狗,黃福高老婆是不會冒險回來的。大約到了晚上十點鐘多一點,藏匿在鄰居家不肯露面的女主人,終于忍受不了大狼狗的陣陣狂吠。在愛犬揪心的哀號中,還是決定冒險回家來給它喂食。不過她也是有所準備的,她先是和黃福高通了電話,向他哭訴了一通。經(jīng)黃福高授意,她還叫來了一名律師和兩個牛高馬大的親戚,幾個人的手里都提著一支明晃晃的手電筒。

      阿撈和劉富泰他們喝了半天啤酒,好不容易看見主人終于現(xiàn)身,都興奮得一時鴉雀無聲。盡管喝得有點高,但他們還是按照事先的布置,先把藏獒埋伏在墻角處,幾個人則緊跟在主人后邊,試圖伺機沖進屋里。殊不料,兩個大漢一個急轉(zhuǎn)身,站起馬步,木墩一般卡在門的兩側(cè),其中一個雙手一推,把走在前頭的劉富泰和一個街仔搡了個趄趔。劉富泰惱羞成怒,一手抄起一個啤酒瓶,欲撲上去,卻被阿撈抱住了。

      屋里的狼狗聽到了女主人的動靜,又一陣汪汪地狂吠起來。隨著鐵門咿呀一聲打開,狼狗的叫聲變成了令人心酸的嗚咽聲,嗷嗷地撲進主人的懷抱。就在這時,只聽到一陣滾雷似的聲音從墻角響起,一道黑色的閃電劃過地面,穿過壯漢的褲襠,射進屋里。緊接著是一陣劇烈的撕咬聲,藏獒低沉的怒吼壓住了狼狗的聲聲慘叫。頓時,女主人的哭喊聲和藏獒狼狗的吼叫聲混成一片,兩個壯漢不得不轉(zhuǎn)身進屋,一邊保護女主人,一邊試圖趕走藏獒。而此時藏獒正殺得性起,把狼狗壓趴在身下,大嘴緊緊咬住了狼狗的咽脖。

      阿撈他們見狀,趕緊一陣歡呼爭相擠進樓里。

      艾魯志覺得,如果任由艾文生和阿撈他們亂搞,后果將確實會很嚴重。于是他先打電話給艾文生,斥責他不該背著他組織追債,債是他自己的債,他有他的主意,他有他的辦法,他不需要別人插手。艾文生在電話那頭只是說好,還不時嗯嗯啊啊的,聽起來好像他都同意都接受了,但實際上只是敷衍而已。艾魯志曉得艾文生的這種習慣,但現(xiàn)在遠隔千里,他沒有辦法讓他停手。放下電話,他又撥通了阿撈的手機。阿撈心疼手機耗電,便叫他打到另一個號碼,他一看就認出是黃福高家的電話。看來,阿撈他們已經(jīng)完全控制黃福高的大樓了。

      艾魯志雖說對阿撈說話的口氣沒有像對艾文生那么嚴厲,不過還是把阿撈埋怨了一通。阿撈告訴他,白天信用社和農(nóng)行的人都來了,都準備向法院申請封黃福高的樓,只不過他們先住進來了,那些人才不敢上鎖。艾魯志最后無奈地說:“好吧,只要不搞出人命,你們愛干嗎干嗎,不關我鳥事?!?/p>

      打完兩個電話,艾魯志立馬癱倒在床上,腦子里猛想,明天怎么樣才可以找得到黃福高,找到黃福高了該怎么辦,想著想著就迷糊睡著了。

      早晨時分,城市剛從睡夢中蘇醒過來,艾魯志就匆匆起床,在街邊吃了一份陽光早餐,攔了一輛的士,往曼哈頓小區(qū)趕。

      曼哈頓小區(qū)坐落在青山腳下,被認為是省城最復雜的小區(qū),業(yè)主來自五湖四海,說話南腔北調(diào)。漫步在小區(qū)里,偶爾還會遇上三兩個黑膚白皮的老外。黃福高選擇在這里買房,原因很簡單,就是附近有一所好小學,將來他的孩子可以就近讀書。另外,這里還靠近邕江,隨時可以下江游泳。

      艾魯志很快就找到了黃福高的路虎,這么快就看到他的座駕,一時令他有些呼吸急促,興奮又有些緊張,至少他這個獵人已經(jīng)尋到獵物的蹤跡了,很快他就有可能抓得住獵物了。這臺老款路虎他還是比較熟悉的,有好幾次黃福高喝醉了,他就開這臺車送他回家或是莉莉那里。黃福高還大言不慚地告訴他,有好幾次猴急了,還和阿燕或莉莉在車上搞震震,那種感覺真的奇妙無比。艾魯志沒有這種體驗,他覺得在車上亂搞會帶來晦氣,車子是很神圣的工具,一旦沾染上污穢之物,坐在車里開著車輛心里就不踏實了。他不敢嘗試這種體驗還另有原因,他身體的功能已經(jīng)不允許他搞野戰(zhàn)了。就是每次和農(nóng)彩秀偶爾恩愛一次,也是事先做足了功課,才勉強糊弄過去。他這把年紀理論上已經(jīng)可以當爺爺了,不服不行啊。

      他的出現(xiàn)引起了保安的注意。他剛在車子旁邊轉(zhuǎn)了半圈,一個手持無線對講機的老保安就出現(xiàn)在他身旁,盤問道:“哎,哎,你干什么的呀?”

      他趕忙堆出一副笑臉,點頭說:“我來找一個朋友,這部車是他的?!?/p>

      “那你打電話給他不行嗎?咹!”老保安眨巴著雙眼,顯然不相信他。

      “是這樣,打電話他老是不接?!卑斨緹o奈地說,“他欠我的錢,怕見我了?!?/p>

      “噢,我懂了,你是想打他這部車的主意,是吧?”老保安似乎窺探到了他的心思,忽然變得興趣盎然。

      “也不是,我是想找到他本人,跟他好好聊聊?!卑斨菊f。

      “哎呀,有什么好聊啊。這種鳥事,找法院得了?!崩媳0舱f?!艾F(xiàn)在的老板沒幾個講信用的,不搞坑蒙拐騙,他們哪里有錢買房子、買豪車、養(yǎng)女人哩?!?/p>

      “師傅你說得對,說得深刻,真是一針見血呀?!卑斨精I媚地說?!皫煾?,你曉得開這部車的黃老板住在哪一棟哪個房號嗎?”

      話音剛落,剛才還是一副俠肝義膽的老保安,忽然轉(zhuǎn)而對他警覺起來。滿臉狐疑地盯住他說:“這個啊,不行啵,我……我不能說的。我們有規(guī)定,要保護業(yè)主隱私?!?/p>

      “師傅,我曉得你們有規(guī)定。不過,你是一個好心腸的人,你就幫我一次忙吧?!卑斨菊f著從包里掏出一包煙,遞給老保安。

      老保安急忙用手一擋,下意識地往四周瞟了一眼,拒絕說:“不好不好,你不要這樣,別害我啊,亂要別人的東西是要挨開除的。”

      “不就是一包煙么,沒什么的吧?!卑斨菊f。

      “不行就是不行,到處是監(jiān)控攝像頭。煙我不能要,他住哪里我也不能告訴你?!崩媳0惭b腔作勢地催促說,“走走走,你還是快點離開這里吧!”

      艾魯志覺得這樣做確實讓人家為難,心想,如果沒有攝像頭也許還會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趕忙裝出一副可憐相,試探地說:“師傅,等中午你下班了,我請你到外面坐坐吧?我也是被人家逼成這樣的,我要是討不回債,老婆就不許我進家,其他親朋好友都不認我了。我現(xiàn)在舉目無親了,只有你能幫我這個忙了。你看可以嗎?”

      老保安重又打量他一眼,皺眉說:“你怎么這樣呢?我是那種人嗎?”

      艾魯志又擠出一張笑臉說:“師傅,我曉得你不是那種人,你是大好人。‘能幫就幫’不是你們省城人的精神么?你就幫我一次,給我個面子吧。”

      老保安經(jīng)不住他的胡攪蠻纏,最終做了一個無奈的表情,算是默認了他的要求。同時還答應他待在附近的涼亭里,等待他中午下班。艾魯志選擇守候在黃福高的路虎旁邊,是擔心老保安向黃福高透露風聲,讓他悄悄把車開走。顯然,老保安并沒有這么想,是他想多了。

      中午的小飯局吃得相當愉快,艾魯志和老保安兩個人喝光了一瓶低度米酒,該要的情報他也都要到了。臨別時,他不僅讓老保安把剩菜都打了包,還給他買了一條價值二百塊錢的香煙。老保安拿起煙,滿足地打了幾個酒嗝,不忘告誡他,千萬不能說是他指的路,他什么都沒有講。

      在老保安的幫助下,艾魯志敲響了位于1 5棟2單元2 3層的一套房門。開門的正是黃福高的情婦嚕嚕,但是黃福高并不在屋里。從嚕嚕的口中他知道,黃福高前天晚上剛生病住院了,而且病得不輕,具體是得了什么病她也不是很清楚。他表示很想去醫(yī)院看望一下黃老板,不知就里的嚕嚕臉上現(xiàn)出了感激的表情。在簡短的交談中,艾魯志還知道,嚕嚕來自云南,家境貧寒,剛上初中父親就過世了,母親拋棄了她和弟弟,嫁到了河南駐馬店。她和黃福高認識多年,還育有一個四歲的兒子。

      他以前為什么沒有聽黃福高說過嚕嚕呢?看來黃福高還對自己留了后手,他們雖說是合伙做生意,但是人心隔肚皮啊。

      嚕嚕把艾魯志帶到醫(yī)院門口就離開了,她要去菜市買菜,再到幼兒園去接孩子。看著滿臉疲態(tài)的嚕嚕跳上路虎離去,倏然有一種憐憫之情浮上他的心頭。

      艾魯志的出現(xiàn)并沒有讓黃福高感到訝異,因為他已經(jīng)變傻了,嘴巴還有微微的歪斜,不時流著口水。床頭上方掛著的兩瓶藥水表明,黃福高正處于輸液當中。一個男護工看見艾魯志到訪,趕忙把黃福高搖醒了。他迷糊的眼神里依稀還能辨認出來者是誰,目光在艾魯志臉上停留了一會,但是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說話。

      看到黃福高病成這個樣子,艾魯志的脊背頓時一陣發(fā)涼,雙腿也軟得快要撐不住身體了。他料想不到,自己苦苦追尋的老賴竟變成這個樣子,難道那兩百萬就要這么打水漂了嗎!

      艾魯志悻悻地回到偶家灣的房間,躺到床上,再一次開動腦子冥思苦想。最后,他終于想出了一個萬不得已的辦法。

      黃福高突然病倒,這讓艾魯志的討債行動進入了尷尬的狀態(tài)。他不可能親口把消息告知他的家人,也不方便把黃福高老婆的電話告訴嚕嚕。他曉得,若是被戴上他逼債導致黃福高病倒的帽子,那么他的錢就有可能追不回來了。

      他在醫(yī)院作了一個簡單的咨詢,值班醫(yī)生說,黃福高得的是中度腦中風,搞不好會癱瘓,變成一個植物人。不過現(xiàn)在病情已經(jīng)基本控制,但是受不了任何刺激。

      艾魯志現(xiàn)在覺得,艾文生阿撈他們采取的行動是對的,至少把黃福高一棟樓先扣下來了,管他老婆有沒有住,也不管他欠了別人多少錢,先下手為強,這就是叢林法則。據(jù)他所知,黃福高明里的財產(chǎn)除了路虎車外,還有嚕嚕和莉莉兩處房產(chǎn)?,F(xiàn)在他要做的事,就是爭取至少能夠拿到其中的一套房產(chǎn)和那輛老路虎。不過他也曉得,即使是理在自己一邊,但是要從別人的口袋里掏車鑰匙拿房產(chǎn)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不得不做好打一場持久戰(zhàn)的準備。

      他退掉了房間,再一次來到曼哈頓小區(qū)1 5棟2單元2 3樓。當嚕??匆娝俅蔚情T,而且還帶上行包時,似乎明白了他的來意,她平靜地對坐在地上玩積木的小男孩說:“東東,叫叔叔好?!?/p>

      “叫伯伯吧,我比他爸大好幾歲呢。”他說著瞄了她一眼。

      “唉,我曉得你是來干什么的。大哥,我該怎么稱呼你呢?”她紅著臉說。

      “叫我艾魯志吧,艾是艾草的艾,臭臭那種的野草,端午節(jié)用來做糍粑那種,還可以治感冒的?!卑斨緩街弊缴嘲l(fā)上。

      “蠻好聽的。你一定是很有文化吧?”她說。

      “不好意思,我只念過中專,還是物資學校畢業(yè)的。不聊這個了,我還沒吃晚飯呢。”他覺得自己和嚕嚕已經(jīng)聊得很近了,便沒有必要再拐彎抹角。

      “噢,那我煮飯,你煮菜吧。我們云南人吃辣的,我只曉得做辣味菜。”她說。

      “隨便吧,你煮什么我就吃什么?!?/p>

      嚕嚕進廚房忙活去了,他開始認真地端詳坐在地上專心玩耍的孩子,試圖從他的外貌上尋到黃福高的一些印跡。說實在話,孩子的長相并沒有黃福高帥氣,尤其是臉型和鼻子眼睛,都難見父親的影子。只有那兩只雞嘴耳很像黃福高,此外額頭下巴也和他老爸有一點神似。這個長相可以肯定,這是一個將來苦命的孩子,已近五十的黃福高要把他養(yǎng)大成人,至少還得十多年時間。到那時候,他還有享福的命嗎?

      打量過孩子,他又接著打量屋子。這是一間三房兩廳的套房,應該是黃福高打算養(yǎng)老的家。客廳里的電視、空調(diào)都是進口的,裝修用的瓷磚、木材和燈具品質(zhì)都不錯。這些都是他的錢?。∠氲竭@他的心就像是被刀剜一般疼痛,對黃福高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憎恨。

      嚕嚕怕他一個人無聊,還不忘過來幫他打開電視,并且把遙控器遞給他,讓他自己選擇頻道。當她背對著他打開電源,無意中把身體側(cè)面的曲線對向他時,一種久違的感覺忽然像一道電流,輕輕地在某個地方擊打了一下。他曉得,那是一種說不清楚的,只有從嚕嚕這樣的年輕女性身上才能發(fā)出的電能。

      也許是艾魯志的樣子讓嚕嚕沒有什么不安全感,他們不僅一起吃了晚飯,還開了一瓶紅酒,他們邊喝酒邊聊黃福高,還說到了她和黃福高的感情,他還說到了他和黃福高的債務。嚕嚕是一個酒量不錯而且很率性的女子,她說她是按摩女出身的,理想就是開一個美容美發(fā)店,現(xiàn)在她的理想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她自己當老板了,雖說掙錢不多,不過還是很滿足,為此她很感謝黃福高。他曉得,無論怎樣,嚕嚕也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風塵女子,如今能夠改邪從良很不容易。她的滿足點也不高,希望能夠在城市落腳,有個孩子,有個愛她的男人。不過,說著說著她就流淚了。

      嚕嚕流淚的原因是黃福高的病,她大體能夠了解一些這種病的知識,醫(yī)得再好人也不會回到從前,醫(yī)得不好就難說了??匆妺寢尶薇亲?,正在看電視的東東似乎有些不安,他走過來撲到她懷里。母親則緊緊摟著孩子,任由孩子像小豬一樣在懷里亂拱,不一會,她竟當著他的面摸出一只乳房,緩緩塞進東東的嘴里。

      看見他表情驚愕,她趕忙自嘲地說:“我們老家那邊,小孩可以到念小學了才戒奶?!?/p>

      他聽了,只好尷尬地哦哦地叫了兩聲。

      吃過晚飯,艾魯志又回到客廳,裝著若無其事地看電視,心臟卻愈來愈跳得快。嚕嚕先是把東東抱進了衛(wèi)生間,邊往澡盆里注熱水,邊扒光了孩子的衣服,讓他坐到盆里玩水。趁著空當,她又返回到餐廳收拾碗筷??匆娝染坪筮€忙里忙外的,他覺得應該幫她干點活才是,于是他到陽臺拿了一把拖把,想要拖一下地板,卻被她沒收了。

      嚕嚕是一個能干的女人,無論是待人接物,還是做家務活料理孩子,都是一把好手。怪不得黃福高寧肯疏遠阿燕和莉莉,在她身上另外投資。只不過,真是老天有眼啊,黃福高這個風流種就這樣病倒了,事先沒有任何異兆,以后這對母子該怎么過日子呢。

      家里來客人是要歇過夜的。雖然他沒有要占領房子賴著不走的意思,但是嚕嚕主動把他留下來了。這也是她們老家的習俗??头坷镉幸粡埓蟠?,鋪蓋都是新的,還有陽光的余味。

      這天晚上,艾魯志和嚕嚕在客廳里又聊了很久。他們像一對久別重逢的情人,聊天聊地,聊以前聊現(xiàn)在,聊生意聊情感。然而,大家都不愿意先去直面黃福高欠他的那兩百萬債務。

      最終還是他先打了一個大哈欠。久沒喝老紅酒,他真的有些困意了。女主人把他的東西放到客房,又叮囑他如何打開衛(wèi)生間的熱水,還遞給了他一條浴巾。他接過來又搓又聞,確認是新的浴巾,才放心用了。

      這天晚上,艾魯志睡得很香甜,第二天醒來時已是早上八點二十分。他開門出來,發(fā)覺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嚕嚕和東東都出門了。這時候母親一定是送孩子上學去了,這個女人又開始了她忙碌的一天。他來到衛(wèi)生間,在馬桶上蹲了很久,感覺不是很順暢,因為這個環(huán)境有些陌生,氣味也陌生。尤其是四壁上還有些掛件和化學日用品,分不清哪些是嚕嚕的,哪些是東東的。當然,這個小地方也少不了黃福高的痕跡,比如剃須刀和男用香波。在盥洗盆里,擱了一把帶牙膏的牙刷,顯然是賓館酒店的常用品,這是嚕嚕給他留下的。

      洗漱完畢,他回到客廳,正猶豫是否出門去吃個早餐,這時嚕?;貋砹恕Ko他帶回了一個包子一個雞蛋和一杯豆?jié){,他曉得這是她在路邊買的陽光早餐。

      “大哥,你將就吃吧,我沒空給你煮了,真是不好意思?!彼f。

      這下輪到他不好意思了,搓著手訕笑說:“哎喲,我平時都不大吃早餐的,既然你買回來了就吃吧?!?/p>

      “大哥,你要是想出門,我可以給一把鑰匙給你?!彼终f。

      他一時無語了。正在咬東西的嘴巴微頓了一下,又趕緊搖頭說:“不用,不用?!?/p>

      直到這時,艾魯志才真正覺得,這個黃福高的女人實在太善良了。她非但對他沒有敵意,而且對他這個只有一面之交的男人幾乎沒有多少設防。這怎么可能呢?這個世界還真的有這么好的女人嗎!

      接下來兩天里,艾魯志和嚕嚕開著路虎在曼哈頓小區(qū)進進出出。他們一會去醫(yī)院探望黃福高,一起到菜市買菜,一同去幼兒園接東東回家,儼然一對夫妻。更讓小區(qū)老保安大跌眼鏡的是,東東居然跟艾魯志沒有半點生分,他們在花草間嬉戲逗樂,一會牽著他的手,一會鬧著上他肩頭騎大馬。不曉得底細的人,還以為這是爺孫倆在一起玩耍。

      在找到黃福高后的這些天,艾魯志似乎吃了迷魂藥一般,忘了和農(nóng)彩秀電話報告行蹤,也忘了跟艾文生和阿撈他們詢問情況。他的腦子整天都在想,該如何跟嚕嚕開口,討論一下這套房子和路虎的歸屬問題。然而,幾次話已經(jīng)沖到了喉頭,卻始終沒有能說出口。

      是嚕嚕使他忘掉了一切,也是嚕嚕堵住了他的嘴。

      第四天夜里,他終于忍不住煎熬,摸上了嚕嚕的床。一切似乎順理成章,因為你欠了我的錢。第二天晚飯時,東東大聲地抗議說:“哼,討厭啊,媽媽的床昨晚風大大的?!?/p>

      兩個大人聽了都朝對方瞥了一眼,女的暗笑,男的苦喪。

      可是,當他們再次來到醫(yī)院時,院方把他們一起扣下了。院方稱,黃福高跑單了,留下了一萬多元的醫(yī)療費,去向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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