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冬青河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

漢語虛擬運動表達類型研究
——以一種認知的視角

李冬青
河南大學大學外語教學部

摘要：語言中常出現(xiàn)以動態(tài)描述靜態(tài)場景的表達。Talmy在“重疊系統(tǒng)”認知模型下，提出了虛擬運動的四個變量：在虛擬運動中是否有真實運動的存在；虛擬運動的物體本身是真實的還是虛擬的；虛擬運動效果是否與觀察者視角有關；虛擬運動的對象是物體還是對物體的觀察。通過對第六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和CCL語料庫中例詞和例句的檢索和分類，漢語虛擬運動表達可分為放射型虛擬運動、相對框架型虛擬運動、出現(xiàn)路徑型虛擬運動、延伸型虛擬運動和模式型虛擬運動五個類型。這五類表達是“現(xiàn)實”與“虛擬”相互區(qū)別又相互重疊的表現(xiàn)。

關鍵詞：虛擬運動現(xiàn)實運動路徑

一、虛擬運動現(xiàn)象

空間位移事件是人類最基本的經驗之一。然而在語言中往往出現(xiàn)一種有趣的現(xiàn)象，即一些靜態(tài)的場景會以動態(tài)形式進行描述，例如：“在一馬平川的冀北大平原，崛起一座秀麗的山，甚是珍奇。”根據(jù)人們的生活經驗和觀察，“山”在其所在位置上呈現(xiàn)靜止狀態(tài)。然而，該句中“山”的顯現(xiàn)是沿著以它現(xiàn)在位置為運動目標的路徑進行的運動。Langacker認為這是概念化主體通過心理掃描建立起對事件的概念化，[1]這種“使用以動態(tài)事物為基本參照點的結構來系統(tǒng)而廣泛地描述靜態(tài)場景的語言現(xiàn)象”被稱為虛擬運動現(xiàn)象。[2]

二、虛擬運動現(xiàn)象的變量

根據(jù)Talmy提出的“重疊系統(tǒng)（overlapping system）”認知模型，個人對虛擬運動現(xiàn)象的認知差異是“現(xiàn)實（factive）”與“虛擬（fictive）”相互重疊的表現(xiàn)。[3]Talmy提出了一系列虛擬運動現(xiàn)象的變量，主要可以概括為：

a.在虛擬運動中有/沒有現(xiàn)實運動的存在；

b.虛擬運動的物體本身是現(xiàn)實的/虛擬的；

c.虛擬運動效果與觀察者視角有/無關；

d.虛擬運動的對象是物體/對物體的觀察。

從認知角度分析空間位移現(xiàn)象主要會考量凸像、背襯、方式和路徑等要素。[4]虛擬運動現(xiàn)象的變量與現(xiàn)實位移的分析要素也緊密相關。通過對第六版現(xiàn)代漢語詞典（CCD）和中國語言學研究中心語料庫（CCL）的檢索，參照虛擬運動現(xiàn)象變量，對85個例詞和267個句子進行了定性分析，漢語中的虛擬運動表達主要可分為五種類型。

三、漢語虛擬運動表達的分類

（一）放射型虛擬運動

放射型虛擬運動是基于{a-,b-,c-,d+}的組合。該類虛擬運動中不存在任何現(xiàn)實運動，虛擬運動主體本身也是虛擬的，虛擬運動效果與觀察者視角無關，虛擬運動主體是物體而非對它的觀察。在此類運動事件中，虛擬運動主體以放射物為起點，沿特定路徑沖擊被放射物即運動終點。虛擬運動的凸像可能是某個特定朝向、光、影子、感官等，運動路徑呈現(xiàn)放射形態(tài)。如：

（1）防城港面朝北部港，毗鄰越南。(CCL)

（2）斑鳩和山雞也來飲水，把彩色的影子投入在水塘中。(CCL)

句（1）中，防城港的“面”是一個抽象概念。港口的其他三側與陸地相接，與海洋相連的一側被視作這一城市的面部位置，一個抽象、虛擬物體沿著動詞“朝”所指向的路徑，從防城港前側向北部港進行虛擬運動。句（2）中，“影子”作為凸像，自它的從屬對象也是其運動起點“斑鳩和山雞”出發(fā)，向目標“水塘”進行虛擬運動，整個運動過程與觀察者視角無關。

（二）相對框架型虛擬運動

相對框架型虛擬運動的產生是基于總體或局部框架[4]的選擇。在總體框架下，語言描述的是靜止環(huán)境中觀察者不斷發(fā)生的現(xiàn)實運動。但在以觀察者為中心的局部框架下，觀察者是虛擬靜止的，而環(huán)境在進行相對的虛擬運動。在相對框架型虛擬運動中，變量呈現(xiàn){a+,b+,c+,d-}組合形式?；诳蚣艿倪x擇和轉換，這類虛擬運動還可以細分為三類，即局部框架、總體框架向局部框架的轉換、部分總體和部分局部框架。以下三個例句分別代表三種相對框架型的虛擬運動：

（3）我別過頭去，滿眼是車窗外飛馳而過的靜悄悄、冷清清、寂寂寞寞的景物。(CCL)

（4）一入村口，迎面一座古屋闖入眼簾。(CCL)

（5）那天，我們從烏魯木齊出發(fā)，穿越石河子墾區(qū)的片片條田，又與戈壁新城奎屯擦肩而過。(CCL)

句（3）中“我”作為視覺主體，是局部框架的中心，呈虛擬靜止狀態(tài)，現(xiàn)實靜止的周圍景物以觀察者為參照點進行虛擬運動。句（4）的觀察視角在句內由總體框架向局部發(fā)生了轉換。前一小句采用總體框架，觀察者為運動凸像、村口為背襯，發(fā)生現(xiàn)實運動。但在后一小句中，視角轉入以觀察者為中心的局部框架，觀察者成為背襯，原本在總體框架下處于靜態(tài)的背襯轉為凸像，以“眼簾”為目標進行虛擬運動。英語表達中缺乏第三類同時采納部分總體、部分局部框架的情況，[4]但漢語卻不同。在句（5）中動詞詞組“擦肩而過”就隱含部分總體、部分局部框架。在總體框架下觀察者“我們”處于現(xiàn)實運動，現(xiàn)實靜止的“奎屯”在以觀察者為中心的局部框架下進行虛擬運動?！拔覀儭迸c“奎屯”在部分總體、部分局部的框架下各自沿著動詞“擦肩而過”所限定的平行路徑保持運動狀態(tài)。

（三）出現(xiàn)路徑型虛擬運動

在漢語中一個靜態(tài)事物的顯現(xiàn)往往會采用出現(xiàn)路徑型虛擬運動表達，即各變量呈現(xiàn){a-,b+,c-,d+}組合。也就是說，在這類虛擬運動中，運動物體是真實的，虛擬運動效果與觀察者視角無關，虛擬運動的對象是物體本身而非對它的視覺焦點。虛擬運動的出現(xiàn)路徑可能沿水平或垂直方向。如例句所示：

（6）平地上崛起一座青翠的山峰。(CCD)

（7）地球上的高峰和山谷之最也都聚集在這條緯線上。(CCL)

根據(jù)人類的現(xiàn)實觀察，山峰或其他地貌都長時間處于靜止狀態(tài)。但句（6）中“山峰”沿著位移動詞“崛”和趨向動詞“起”所限定的垂直路徑，以平地為參照點、以自身現(xiàn)實所處位置為目標進行虛擬運動。與之類似，句（7）中的現(xiàn)實靜止的“高峰和山谷”沿動詞“聚集”所指向的路徑，以“緯線”為目標進行虛擬運動。

（四）延伸型虛擬運動

進行延伸型虛擬運動的物體在人類現(xiàn)實感知中處于靜止狀態(tài)，沒有物體沿著所指路徑進行現(xiàn)實運動。但在語言表達中，延展物體會沿著自身形狀外沿呈線性延伸或平面延展的虛擬運動狀態(tài)。在這一過程中，不存在現(xiàn)實運動，但虛擬運動物體是真實的，虛擬效果與觀察者視角無關，變量以{a-,b+,c-,d+}形式組合。例如：

（8）赤道穿過地球上的許多國家。(CCL)

（9）沙漠一直蔓延到遙遠的天邊。(CCD)

“赤道”在一般的識解中現(xiàn)實靜止、呈線性形態(tài)、處于特定地理空間。然而在句（8）中，“赤道”本身以“許多國家”為參照點、以特定地理軸線為路徑做虛擬運動。句（9）中，呈現(xiàn)現(xiàn)實靜止狀態(tài)的“沙漠”沿著自身形狀外沿的水平路徑做虛擬運動。

（五）模式型虛擬運動

這類虛擬運動形式比較特殊?，F(xiàn)實情況是某真實物體以特定形式發(fā)生現(xiàn)實運動或變化。但在模式型虛擬運動中，現(xiàn)實運動以另一種虛擬形式呈現(xiàn)和表達。也就是說，在人們現(xiàn)實經驗中應該以某種形式運動的物體，在語言表達中呈現(xiàn)某種虛擬的運動形式。在這一類型的虛擬運動中，變量呈現(xiàn){a+,b+,c-,d+}的組合形式，即存在現(xiàn)實運動，運動物體也是真實的，運動效果與觀察者的角度無關，虛擬運動的主體是物體而非對它的觀察。參看句（10）：

（10）幾千輛出租車浮上地平線，浮出夜的霧海。(CCL)

根據(jù)日常經驗，現(xiàn)實情況是真實物體即運動凸像“出租車”沿由遠及近的路徑做現(xiàn)實運動。但句（10）所表達的是運動凸像“出租車”以“地平線”和“霧?！睘楸骋r，沿著位移動詞“浮”和趨向動詞“上”或“出”所限定的自下而上或由內及外的路徑進行虛擬運動。由此可見，該類虛擬運動主要是運動模式上存在“現(xiàn)實”與“虛擬”的差異。

四、結語

通過對虛擬運動的四個變量進行不同組合，在對漢語語料進行檢索和驗證后，漢語虛擬運動表達主要分為五個類型，即放射型虛擬運動、相對框架型虛擬運動、出現(xiàn)路徑型虛擬運動、延伸型虛擬運動、模式型虛擬運動。從分析看出，除了放射型虛擬運動中，運動凸像及其運動過程一般是“虛擬”的或者因其運動超出了人類感知限度而被識解為“虛擬”的，其他類型的虛擬運動表達都融合了“現(xiàn)實運動”和“虛擬運動”的要素。在相對框架型、出現(xiàn)路徑型和模式型虛擬運動表達中，運動凸像都是“現(xiàn)實”的；相對框架型和模式型虛擬運動表達中也存在現(xiàn)實運動，只是由于采用框架類型不同或對運動模式的描述不同而造成了“虛擬”效果。由此可見，虛擬運動現(xiàn)象的識解是“現(xiàn)實”與“虛擬”相互區(qū)別又相互重疊的表現(xiàn)。

參考文獻

[1] Langacker,R.W.Subjectification[J].Cognitive Linguistics,1990(1):5-38.

[2] Talmy,L.Toward a Cognitive Semantics,Volume II:Typology and Process in Concept Structuring[M].Cambridge:MIT Press,2000.

[3] Talmy,L.Fictive motion in language and“caption”[A].In Language and space [Z].Ed.P.Bloom,M.Peterson,L.Nadel, and M.Garrett.Cambridge,Mass.:MIT Press,1996:211-276.

[4] Ungerer F.Schmid H.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New York:Longman,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