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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武靈王改革新探

      2015-11-07 04:49:39柿沼陽平王博譯者
      邯鄲學院學報 2015年4期
      關鍵詞:胡服趙國史記

      柿沼陽平,王博(譯者)

      (帝京大學 文學部,日本 東京都 173-8605)

      趙文化研究[教育部名欄]

      趙武靈王改革新探

      柿沼陽平,王博(譯者)

      (帝京大學 文學部,日本 東京都 173-8605)

      自趙武靈王十九年(公元前 307年)起圍繞胡服、騎射、舟楫、修建長城實施了前期改革。以此為基礎,確立了以武靈王為主父率領胡服騎射部隊,國內行政則由惠文王掌管的這一雙重統(tǒng)治體系。然而,前期改革并不單純囿于軍制領域,更多的還體現(xiàn)出“從源于周王朝的禮儀秩序逐漸脫離轉而向北方異民族世界接近”的這一作為禮制改革的計劃,其目的則是為了將北方諸勢力收入其掌控之下,從而與齊、秦抗衡?;谏鲜鲇媱?,武靈王對其之前的國家戰(zhàn)略進行了 180度調整,企圖聯(lián)合南、東部,向北、西部推進擴張。最終,趙國以代、中山、邯鄲為節(jié)點,成功的將燕經(jīng)濟圈、戎經(jīng)濟圈和洛陽經(jīng)濟圈相連。但是胡服騎射這一戰(zhàn)術僅在山岳地帶才能發(fā)揮其原本的效果,實施胡服騎射并未使趙國在軍事上較其他諸國形成壓倒性優(yōu)勢,再加上合縱的失利,使得單獨對抗秦的趙國在外交、經(jīng)濟、戰(zhàn)術上均無力與秦為敵,乃至最終迅速步入衰退的道路。

      戰(zhàn)國時期;趙國;武靈王;胡服騎射;舟楫改革;經(jīng)濟圈;主父

      春秋戰(zhàn)國時期經(jīng)濟性情報網(wǎng)絡及物流網(wǎng)絡的發(fā)達促成了以黃河中游為中心的流通經(jīng)濟的快速發(fā)展。筆者在另文中曾提到,戰(zhàn)國秦漢時期存在有多種帶有自身特產(chǎn)與資源的“經(jīng)濟圈(economic zone)”,且各“經(jīng)濟圈”之間以青銅貨幣等為媒介不斷促使交易的成長①Kakinuma ,Yohei. The Emergence and Spread of Coins in China from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o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In. Bernholz, P. & Vaubel, R. eds. Explaining Monetary and Financial Innovation: A Historical Analysis. Switzerland: Springer, 2014.。到戰(zhàn)國中后期,出現(xiàn)了至少兩個能夠支配數(shù)個“經(jīng)濟圈”,且促進各“經(jīng)濟圈”間彼此的交易愈加便利,從而產(chǎn)生巨大經(jīng)濟利益的國家,此即為秦、趙兩國。其中,秦以其根據(jù)地“關中經(jīng)濟圈”為根基,在此基礎上又掌握了“巴蜀經(jīng)濟圈”及“戎經(jīng)濟圈”,通過對“經(jīng)濟圈”間商業(yè)活動的促進,創(chuàng)造了極大的利益。此外,秦還開發(fā)關中,并向巴蜀實施移民,有效規(guī)避了伴隨人口增加而導致的受耕地面積制約的問題。上述一系列措施的實施幫助秦國一躍而成為強國。另一方面,趙國位于“燕經(jīng)濟圈”(今北京一帶)及“洛陽經(jīng)濟圈”(今鄭州、洛陽一帶)之間,筆者曾提到,自戰(zhàn)國中期以后,趙國開始發(fā)揮出連接兩大“經(jīng)濟圈”的重要作用,而對于其具體情況則尚未加以深入探討。那么,趙國究竟是從何時起通過何種途徑起到如此作用的?在此間,趙國所起到的作用又產(chǎn)生了何種影響?此外,為何即便如此的趙國依然敗給了秦國?

      值得注意的是趙武靈王的動向。眾所周知,趙武靈王是引領趙國進入最強盛時期的重要人物,亦是于武靈王十九年(公元前307年)左右實施“胡服騎射”的改革領軍人物。那么,其實施所謂“胡服騎射”這一改革的最根本目的是什么以及具體如何實施?雖然這項改革一般多被看作是積極地軍事性改革,但在經(jīng)歷改革后的趙國最終在秦國面前仍然是不堪一擊,其原因究竟何在?雖然關于上述諸問題至今已出現(xiàn)了一部分頗有見地的研究成果,但筆者卻仍在些許問題上有著與之所不同的見解。況且,以往研究也并未完整準確地掌握貫穿于武靈王一生的這一遠大計劃的真面目。因此,本文在整理對“胡服騎射”以往研究的基礎上,盡可能的不拘泥于“胡服騎射”,嘗試解明武靈王所提出的國家戰(zhàn)略之全貌。

      圖1 戰(zhàn)國時期趙國與其地形

      圖2 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經(jīng)濟圈”(economic zone)

      一、以往的研究成果及其中存在的問題

      關于“胡服騎射”的目的,一直以來都存在有通過這種軍制改革,強化軍事實力的說法①將“胡服”與“騎射”均看作是軍制改革的主要有,王國維:《胡服考》,《觀堂集林》,中華書局,1959年;繆文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歷史論叢》,第二輯,齊魯書社,1981年;何清谷:《趙武靈王與胡服騎射》,《秦史探索》,蘭臺出版社,2004年;葉高樹:《趙武靈王的易俗及其宮廷政爭》,《臺灣師范大學歷史學》,第23號,1995年;張煥君、高敏:《從趙武靈王胡服騎射看戰(zhàn)國時期社會思潮》,《山西社會主義學院學報》,2011年第3期;孫乾博:《論胡服騎射促使趙國逐漸走向衰亡》,《重慶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3期等。另外,石本利宏也列舉了作為軍制改革,武靈王不僅實施了胡服、騎射的改革,還對舟楫(水戰(zhàn)的技術)加以改進,石本利宏:《戰(zhàn)國趙における“胡服騎射”改革》,《東洋史苑》,2009,第72號。,或體現(xiàn)外交姿態(tài)變化的說法[1]。此外,最近還出現(xiàn)了將“胡服”與“騎射”區(qū)別開來,在指出“騎射”所具有的軍事意義的同時,提出“胡服——脫離周王朝的禮制秩序,轉而開始向胡靠近”的這一強調“胡服”在禮制變革中的意義的看法①沈長云等:《趙國史稿》,中華書局,2000年;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名古屋大學東洋史研究報告》,第30號,2006年。。那么,究竟該如何看待“胡服騎射”最為妥當?在此之前,如下兩點值得注意。

      其一,“胡服騎射”改革是手段而非目的。也就是說,在以往研究中,“胡服騎射”改革被看作是軍事制度、外交及禮制上的改革,這一側面固然十分重要,本文也會對此進行探討。然而,無論“胡服騎射”改革的實態(tài)為何,真正重要的是,武靈王希望通過這一改革將北方諸勢力置于其統(tǒng)治之下(參見《史記·趙世家》《戰(zhàn)國策·趙策二》等)?!昂T射”不過是為達到這一目的的諸項改革之一而已。關于北方諸勢力的范圍目前雖存諸多說法,但可以確定的是當含有中山(靈壽等)及三胡(樓煩、林胡等)。特別是其中的中山作為“千乘之國”,曾幾次擊敗齊、燕、趙等“萬乘之國”,而趙國更曾在與其交戰(zhàn)中遭遇慘敗,以致一直對中山耿耿于懷②《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條云:“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報也。今騎射之備,近可以便上黨之形,而遠可以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以逆簡、襄之意,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戰(zhàn)國策·趙策二》亦有幾乎相同的記載?!稇?zhàn)國策·齊策五》云:“日者,中山悉起而迎燕、趙,南戰(zhàn)于長子,敗趙氏。北戰(zhàn)于中山,克燕軍,殺其將。夫中山千乘之國也。而敵萬乘之國二,再戰(zhàn)北勝,此用兵之上節(jié)也”等。中山冥王墓所出土的青銅器“冥鼎”上也記載了中山破燕之事。。

      而且,“胡服騎射”在本質上是一種僅對北方諸勢力才有效的戰(zhàn)術?!昂T射”常被與以往的戰(zhàn)車部隊放在一起加以對比。但“騎射”實際上并非在任何情況下均強于戰(zhàn)車③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九·騎》云:“春秋之世,戎翟之雜居中夏者,大抵皆在山谷之間,兵車之所不至。齊桓、晉文僅攘而卻之,不能深入其地者,用車故也。中行穆子之敗翟于大鹵,得之毀車崇卒。而智伯欲伐仇尤,遺之大鐘,以開其道,其不利于車可知矣。勢不得不變而為騎,騎射所以便山谷也。胡服所以便騎射也。是以公子成之徒,諫胡服而不諫騎射。意騎射之法必有先武靈而用之者矣”。然而,對于這種騎馬戰(zhàn)法作等閑視之者不在少數(shù)。石田英一郎:《天馬の道-中國古代文化の系統(tǒng)論に寄せて》,《桃太郎の母 比較民族學的論集》,法政大學出版會,1956年;大室干雄:《胡服騎射》,《新編滑稽-古代中國の異人たち》,せりか書房,1986年等,均認為騎馬部隊與戰(zhàn)車部隊相比全面占優(yōu)。引用顧炎武此說的論者中也有不少人輕視這一特性,認為由于胡服騎射無所不能,因此方才被傳播進入中原諸國。另外,孫乾博:《論胡服騎射促使趙國逐漸走向衰亡》對強調胡服騎射改革的意義這一一般說法加以駁斥,認為趙國在武靈王以前曾擁有強大的軍隊,而胡服騎射的作用僅在于將其進一步強化而已。但是這一看法也忽視了兵種在某一方面的優(yōu)劣這一點。?!膀T射”較戰(zhàn)車更能發(fā)揮效果的環(huán)境往往僅限于戰(zhàn)車無法有效行動的山地。一旦到了平地,則戰(zhàn)車更為穩(wěn)定,較“騎射”具有更強的攻擊力。其時馬鐙尚未普及,騎馬戰(zhàn)斗缺乏穩(wěn)定性,而戰(zhàn)車的士兵則可以使用弩及戟。這一點想必即使不考慮相關史料的可信性高低也能想通?!躲y雀山漢簡·孫臏兵法·八陣篇》云:

      車騎與戰(zhàn)者,分以為三,一在于右,一在于左,一在于后。易則多其車,險則多其騎,厄則多其弩。險易必知生地、死地,居生擊死。[2]

      正如郝良真、史延廷所指摘出的,即便在武靈王十九年胡服騎射改革實施以后,趙國除了步兵外依然保有戰(zhàn)車部隊[3],并在與韓、魏、秦等國的交戰(zhàn)中加以靈活運用。例如,在武靈王二十一(公元前305年)年攻打中山時,所有士兵均非“騎射”,軍中有“車騎”,趙軍外又有與其所不同的“胡、代”之兵,主力則全為步兵④《史記·趙世家》武靈王二十一年條云:“攻中山。趙袑為右軍,許鈞為左軍,公子章為中軍,王并將之。牛翦將車騎,趙希并將胡、代”。大室干雄:《胡服騎射》認為這些全部是騎兵部隊。的確統(tǒng)率左軍、中軍、右軍的將軍均被強制身著胡服。然而,武靈王十九年實施的是胡服改革,僅僅通過此招攬胡人騎兵而已(《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條“遂胡服招騎射”)。很難想象在其后兩年時間內趙國全軍都被改編為騎兵。而且,想要確保及培養(yǎng)這樣龐大的騎兵隊伍所需馬匹也絕非易事。事實上,為此所設置的“騎邑”并沒有順利的進展下去。而且,本文出現(xiàn)有“車騎(戰(zhàn)車部隊)”,因此可知,左軍、中軍及右軍應為步兵部隊。反過來,假如當時趙軍全軍均已經(jīng)完成向騎兵的改編工作,那么,其后李牧討伐匈奴之時,不僅率領騎兵,其中還有戰(zhàn)車及步兵則與之相互矛盾。。趙國末期活躍于第一線的名將李牧也曾親率戰(zhàn)車1300乘、騎兵13000人、百金之勇士5萬人、弓箭部隊10萬人驅逐匈奴。即,《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云:

      于是[李牧]乃具選車得千三百乘,選騎得萬三千匹,百金之士五萬人,彀者十萬人,悉勒習戰(zhàn)。

      趙國以外的國家(燕國等)亦持續(xù)使用了戰(zhàn)車。比如,《史記·燕召公世家》云:

      今王喜四年,秦昭王卒。燕王命相栗腹約歡趙,以五百金為趙王酒。還報燕王曰:“趙王壯者皆死長平,其孤未壯,可伐也。”……卒起二軍,車二千乘,栗腹將而攻鄗,卿秦攻代。

      其中,秦國曾數(shù)次擊敗“胡服騎射”后的趙國,這些都表明“胡服騎射”并非如想象的那樣無懈可擊。由此可知,“胡服騎射”改革是專門針對北方諸勢力的特定戰(zhàn)術,其目的是為壓制北方諸勢力。

      其二,關于“胡服騎射”的主要文獻多有重復,在史料的可信性與史料間的先后關系上亦存在著爭議。例如,關于武靈王,《戰(zhàn)國策·趙策二》《商君書·更法篇》《史記·商君列傳》的記載中均有重復,有人將《戰(zhàn)國策》看作《商君書》的抄本或修改版⑤繆文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鄭良樹:《商鞅及其學派》,臺灣學生書局,1987年;吉本道雅:《商君變法研究序說》,《史林》第83卷第4號,2000年等。,也有人則恰恰相反,認為《商君書》是《戰(zhàn)國策》的抄本及修改版⑥容肇祖:《商君書考證》,《燕京學報》第21期,1937年;好并隆司《商君書研究》,溪水社,1992年等。。通常情況下,多以《史記·趙世家》為可信性較高的史料[4],特別是和《史記·商君列傳》在內容上不重合的《史記·趙世家》的記載,由于與關于商君的典故間關系薄弱,因而備受關注①石本利宏:《戰(zhàn)國趙における“胡服騎射”改革》。。但是,《史記》是司馬遷在經(jīng)過取舍后完成的后來的史料,且我們無法斷定其在取舍的過程中有沒有缺漏。因此,無論多么重視《史記》,也不能一概單純的將《戰(zhàn)國策》等相關史料摒棄。因此,本文在引用史料時,不會拘泥于關于評論“胡服騎射”的史料,而更關注諸如“于某年實施某事”這樣的“紀事”。這是因為,在《史記》與《商君書》中對于議論“胡服騎射”的內容及評論多有重復,相較于武靈王與商君的故事存在較為混淆的問題而言,“紀事”部分則不太存在與商鞅的事跡相混淆的情況,且故事性成分也較低。這與將《春秋左氏傳》的“紀事”與其相關評價相區(qū)分,把后者看作是后世所附加的內容的這一小倉芳彥的研究手法如出一轍②小倉芳彥《小倉芳彥著作選Ⅲ 春秋左氏傳研究》,論創(chuàng)社,2003年。。

      基于以上兩點,再來審視諸改革的效果。亦即,武靈王以支配北方諸勢力為目的所實施的諸項改革具體改變了趙國的何種既有制度?

      在此值得注意的是,如筆者在第三節(jié)所探討的,第一,武靈王的改革分為前期與后期;第二,前期改革除“胡服”、“騎射”外,還包括舟楫的改革③石本利宏:《戰(zhàn)國趙における“胡服騎射”改革》。,以及修建長城;第三,這些諸改革帶來了多重戰(zhàn)略性效果。也就是說,在迄今的研究中,最大的爭議之一便是武靈王的“胡服騎射”其最大意圖是軍制、外交、禮制之中的何者。然而諸改革的目的其實并不僅限于其中之一,可以說改革本身僅是達成目的的手段罷了。也就是說,武靈王為壓制北方諸勢力實施了有效的改革,而改革的效果很有可能是多方面的。多數(shù)以往研究都試圖根據(jù)史料中武靈王的言辭中摸索其改革的真實意圖,但這種方法卻仍有值得商榷的余地。在當時的趙國內部存在多數(shù)反對派,武靈王為了對他們加以有力駁斥,因此往往會從某一特定角度出發(fā)從而主張其所實施改革的意義。這種從武靈王的言辭探索其改革意圖的嘗試有其限定性。因為,如前所述,諸史料中關于“胡服騎射”的爭議及評論在史料上存在問題,而且武靈王的言辭是為了應對改革反對派的各種意見而進行的,并不能斷定這些言辭覆蓋了其想法的全部。此外,通常而言,改革的效果也并非盡如改革者的意愿。

      因此,接下來本文立足于諸改革的目的(強化對北方諸勢力的支配)之上,再次解明其實態(tài),從而闡明武靈王實施改革的意圖及其效果。

      二、武靈王的前期改革及其目的

      在本節(jié)探討武靈王所實施的前期改革(關于改革后期參見第三節(jié))。前期改革至少包含四個部分④《史記·匈奴列傳》云:“而趙武靈王亦變俗胡服,習騎射,北破林胡、樓煩。筑長城,自代并陰山下至高闕為塞。而置云中、雁門、代郡”。此外,《史記·趙世家》武靈王二十七年條云:“大朝于東宮,傳國,立王子何以為王。王廟見禮畢,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并傅王。是為惠文王?;菸耐酰莺髤峭拮右?。武靈王自號為主父。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云中、九原直南襲秦”。好并隆司:《商君書研究》認為“大夫盡為臣”是指使有封邑特權的士、大夫成為俸祿制下的官僚。然而,在趙國的相關史料對在此之前的記載中,也常見到“王”與“臣”的對話,因此不能對該句作特殊理解。結合上下文可知,這句話的意思是說大夫成為惠文王正式的臣下,而非著胡服的武靈王。。

      (一)修建長城;(二)騎射改革;(三)舟楫改革;(四)胡服改革。

      那么這四種改革究竟有何種效果?接下來依照順序分別進行探討。

      關于修建長城,趙國其他的君主也曾進行過⑤《史記·趙世家》云:“成公六年,中山筑長城”; 《史記·趙世家》云:“肅侯十七年……筑長城”等。,其并非武靈王時期才開始實施的特有政策。長城在成為“萬里長城”前由戰(zhàn)國諸國修建⑥顧炎武《日知錄》卷31《長城》。,武靈王時期的長城亦屬于其中一部分。然而,如前所述,武靈王與其前的趙國諸王所不同,他積極地對北方諸勢力進行壓制。因此,對這一時期所建的長城所蘊含的真實意味,也需要結合其背景加以詮釋理解。

      關于修建長城的原因,目前有諸多說法如下:

      A. 至戰(zhàn)國時代,阻止戰(zhàn)車的阡陌制被廢止,出現(xiàn)了新的騎兵,為了抵御其入侵而修建。⑦顧炎武《日知錄》卷31《長城》。

      B. 自古以來的城郭制度發(fā)展擴大,在戰(zhàn)爭激化的戰(zhàn)國時代,為守護庶民而修建。⑧市村瓚次郎:《長城の起源》,《支那史研究》春秋社,1939年。

      C. 源自含“封(堆土)”意味的周代封建制度⑨橋本増吉:《支那古代の長城について(一)》,《史學》第5卷第2號,1926年。,在國擁有足夠版圖的階段下,為抵御外患,守護君主、戰(zhàn)斗斗人員而修建。①同上。

      D. 華夏方面鎮(zhèn)壓異民族之地,并將之從中驅逐,為防止其回歸而專門修建②Di Cosmo, Nicola. Ancient China and its enemies : the rise of nomadic power in East Asian history. Cambridge &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2.。

      此外,由于長城的范圍及時期跨度十分廣泛,各自意義亦各自迥異。關于戰(zhàn)國時期趙長城所特有的意義,另有數(shù)種說法。

      E. 為防范北方民族南下,且利于開發(fā)邊境地區(qū)而修建③沈長云等:《趙國史稿》。。

      F. 由于武靈王實施親胡外交,因此趙長城并未為抵御異民族,而是將異民族收于其內,從而防衛(wèi)北邊整體而修建④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

      那么,這些說法中哪種較為恰當?很遺憾目前尚無確鑿的文獻上的證據(jù)。而根據(jù)實地考察,固陽縣境內的長城大半位于山腹及山頂⑤張海斌、楊惦恩主編:《固陽秦長城》,內蒙古大學出版社,2007年。另外,筆者自身也曾進行過實地考察,參見水間大輔、柿沼陽平:《內蒙古自治區(qū)中南部城址視察記-フフホト市·包頭市を中心に-》,《史滴》第23冊,2012年。,并非在平地。何況,無論有無長城,胡的騎兵似乎都很難穿越山地。因此可以推知,長城并非為防止騎兵入侵,而且為其他目的而建設的。

      那么,再次考慮長城所存在的意義時,便有防衛(wèi)意義及象征意義兩種可能。首先來看其防衛(wèi)意義。長城的核心是每間隔數(shù)百米便設置有一座的烽燧,其目的是監(jiān)視周邊的胡,而長城本身則便于士兵在各烽燧間移動,并防止胡派出的偵察兵入侵。作為相同的事例,位于內蒙古自治區(qū)額濟納旗居延的漢長城值得關注。漢代長城亦并非緊密相連,其間更為重要的則是烽燧。各烽燧間又有寬達數(shù)米的“天田”⑥關于內蒙古自治區(qū)額濟納旗居延附近的長城,筆者自身曾進行過實地勘察,其中亦附有天田的照片。參見水間大輔、柿沼陽平、川村潮、楯身智志:《居延漢代烽燧·城邑遺址等踏査記》,《早稻田大學長江流域文化研究所年報》,第5號,2007年。。所謂“天田”是指一列平整的土線,負責監(jiān)視的士兵們每日將土弄平,假使有敵人通過,則一定會在此留下足跡。其并非是防止敵兵的要塞,而是與烽燧一樣對敵人的侵襲加以確認的設施,負責擊退敵兵的則是都尉府等上級機構的責任⑦關于這一點,籾山明《漢帝國と邊境社會》(中央公論社,1999年等有詳細論述。)。因此,趙國長城很有可能具有與之類似的防衛(wèi)性功能。然而僅憑這一點,尚無法準確地理解當時的趙人為何要發(fā)動龐大的人力及時間來營造長城。此時則需要注意長城所具有的象征意義。也就是說,趙國所建立的長城很有可能還具有劃定趙國“國境”,并向長城內外宣示國威的象征性目的。雖然目前沒有任何可以對此加以佐證的史料,但是只有如此解釋才能說通趙國之所以舉一國之力營造長城的這一做法。可以說,長城的營造是武靈王對北方諸勢力強化統(tǒng)治政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騎射改革,如前所述,意味著專為針對北方勢力而制訂的騎兵戰(zhàn)術。關于是否騎射傳入中原諸國發(fā)端于武靈王,亦或于武靈王之前便已有此戰(zhàn)術,目前眾說紛紜⑧關于武靈王首創(chuàng)的說法參見繆文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等。而主張在武靈王以前的中原已有騎兵的說法則有,顧炎武:《日知錄》卷29《騎》;沈長云等:《趙國史稿》等。此外,大室干雄:《胡服騎射》根據(jù)《史記·張儀列傳》中“張儀去,西說趙王曰,敝邑秦王使使臣效愚計于大王。大王收率天下以賓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東,敝邑恐懼懾伏,繕甲兵,飾車騎,習騎射……”,認為武靈王三年(公元前323年)以前,秦曾實施過騎射,而武靈王僅是對此之模仿罷了。然而,這樣一來則與之前的“飾車馬”相矛盾,前后文也變得不通順。而且《史記》的各版本均非“騎射”,而是作“馳射”或“戰(zhàn)射”(參見水野利忠:《史記會注考證校補》)??梢姡笫腋尚鄣恼f法有誤。。另外,關于武靈王所實施的騎射改革為趙國增加了多少騎兵也有諸多說法。不管怎樣,這些都無疑表明針對北方采用了騎兵戰(zhàn)術。

      舟楫改革則是建造戰(zhàn)斗中使用的船舶,將之調配至位于趙國與齊國、中山國的邊境河流處。據(jù)此,不僅有效防備了來自齊與中山的侵略,反過來還強化了在齊、中山入侵時己方的戰(zhàn)斗力。就這一點,石本利宏進行過較為詳細的研究⑨石本利宏:《戰(zhàn)國趙における“胡服騎射”改革》。,似乎在齊國這方面建造舟楫很早便已開始。

      關于胡服改革的目的,目前已有諸多說法(參見本文第一節(jié))。其中,自顧炎武《日知錄》以后的多數(shù)研究成果均將胡服看作是騎射的前提條件,認為兩者同屬軍制改革。然而,從結論上看,胡服改革不僅限于軍制,其對于禮制亦帶來很大影響,似乎武靈王本人的最初目的便在于此。若細觀有關胡服改革的史料,可以發(fā)現(xiàn),其實施的主要目的并非為軍制改革,屬于禮制改革的可能性很大。關于這一點,很早以前沈長云、橋本明子等便已有所指出。其中,橋本明子的研究頗為詳細⑩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沈長云等:《趙國史稿》,中華書局,2000年。。其列舉了武靈王要求臣下身著胡服上朝、令太子的傅身著胡服及強制宮廷內部皆穿胡服這三點,指出胡服改革并非直接與強化軍事實力相掛鉤。在此基礎上又提出,當時的服飾體現(xiàn)了穿衣者的身份地位,改穿胡服表現(xiàn)了試圖擺脫來自周王朝的禮儀秩序,靠近北方異民族的世界,指出了胡服改革在禮制改革上所具有的意義。然而,最早被命令穿胡服的人是“將軍、大夫、適子、戍吏①《水經(jīng)》卷三《河水》注引《竹書紀年》:“魏襄王十七年,邯鄲命吏大夫奴遷于九原,又命將軍、大夫適子、戍吏皆貉服矣”。但是正如宋·呂東萊《大事紀》所指出的,魏襄王十七年是周赧王十三年(前302—趙武靈王二十四年),其與《史記》六國年表周赧王八年—武靈王十九年條“初胡服”在年號上有矛盾??娢倪h:《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雖然支持《竹書紀年》的說法,但卻沒有確鑿證據(jù)。武靈王十九年的胡服改革在《史記》與《戰(zhàn)國策》中記載頗為詳細,在年號上應該不至于有大的偏差。有可能是武靈王十九年向上層階級的人們發(fā)布胡服令后,又于武靈王二十四年再次下令將范圍擴大至下級軍吏。因此,將“將軍大夫適子戍吏”改為“將軍、大夫、適子、戍吏”這一通行說法,應將之理解作“將軍的適子、大夫的適子、戍吏”才更為妥當。這里的“適子”究竟是誰之子并不明確?!?,他們分別是軍隊的統(tǒng)帥或軍官、士兵。由此,有人提出,由于著胡服利于戰(zhàn)爭,才產(chǎn)生了相關的改革計劃②繆文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并從上層開始逐漸普及開來。另外,由于胡服改革引發(fā)了強烈的反對,因此可以想見,上層試圖通過率先在朝廷穿著胡服,從而達到逐步向下滲透的目的。這樣一來,按照橋本明子所列舉的證據(jù)來看,胡服改革的真實目的很難在軍制改革之外尋求。

      但我們還有別的證據(jù)。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武靈王的改革并非單純的導入了騎馬時的袴。如果為方便騎射的話,武靈王只要將原有的裙式軍服改為右衽的上衣與騎馬用的袴便足矣。事實上,漢代的袴依照華夏文化禮儀秩序,穿在右衽的上衣之下③林巳奈夫:《漢代の文物》,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1976年。。關于武靈王的“胡服”,雖然圍繞其長短、形狀等有多種說法④王國維《胡服考》等。,卻屬于“左衽”⑤據(jù)《趙世家》,毋卹(趙襄子)的朱書預言中說,趙國將會出現(xiàn)一位風貌怪異的君主,其“左衽界乘”,至休溷諸貉,南討韓、魏,北滅黑姑?!白篑沤绯恕钡摹巴酢闭侵肝潇`王。另外,王國維:《胡服考》認為胡服相當于唐代的褶(右衽),而這也僅是基于后世注釋的推測罷了。,是真正的胡服。對于這種衽的變化,我們必須認識到,其與騎射間無直接關系,其真實意圖也已超越了軍制改革的范疇。第二,武靈王頭戴胡所特有的冠⑥關于“冠”,東漢蔡邕《獨斷》卷下云:“武冠,或曰繁冠。今謂之大冠,武官服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附貂蟬鼠尾,飾之。太傅胡公說曰,趙武靈王效胡服,始施貂蟬之飾。秦滅趙,以其君冠賜侍中”。另外,《續(xù)漢書·輿服志下》中可見兩種類型的武冠,前者“武冠,俗謂之大冠,環(huán)纓無?,以系為緄,加雙鹖尾,豎左右,為鹖冠云?!i者勇雉也。其斗對一死乃止,故趙武靈王以表武士,秦施之焉”,這是前引《獨斷》中的“大冠”,來自武靈王。關于另一種,“武冠,一曰武弁大冠,諸武官冠之。侍中、中常侍加黃金珰,附蟬為文,貂尾為飾,謂之趙惠文冠”,這被認為來自于武靈王之子恵文王。但《后漢書》云:“惠文冠”,王先謙《后漢書集解》云:“趙惠文王,武靈王子也。其初制必甚粗簡,金玉之飾,當即惠文后來所增,故冠因之而名”,可見其來自武靈王的可能性極大。后者的別名為“鵕鸃冠”(劉昭注),據(jù)《淮南子》卷九《主述訓》:“趙武靈王貝帶鵕?以朝,趙國化之”,其原為武靈王自身的王冠。而關于“帶”,前揭《淮南子》中有“貝帶”。而關于“靴”,《太平御覽》卷六九八所引劉煕《釋名》云:“鞾本胡名也。趙武靈王始服之”,曹魏文帝《典略》云:“三代以前,人皆跣足。三代以后,始服木屐。伊尹以草為之,名曰履。秦世參用絲革靴。本趙武靈王易胡服,令有司衣袍者宜靴”。這些冠、帶與胡服一起被分于部分臣子。參見《戰(zhàn)國策·趙策二》云:“遂賜周紹胡服衣冠貝帶黃金師比,以傅王子也”等。另外,五代馬縞《中華古今注》卷上《靴笏》云:“靴者仿古西胡也。昔趙武靈王好胡服,常服之。其制短,靿黃皮,閑居之服。至馬周改制,長靿以殺之,加之以氈及絳,得著入殿省敷奏,取便乘騎也,文武百僚咸服之”,將靴子看作更為方便騎馬之物。另外,《中華古今注》卷中《搭耳帽》云:“本胡服。以韋為之,以羔毛絡縫。趙武靈王更以綾絹色為之,始并立其名爪牙帽子。蓋軍戎之服也”。何清谷:《趙武靈王與胡服騎射》認為爪牙帽子等同于武靈王所創(chuàng)作的帽子,也等同于在北方用于防風沙的帽子。正如何清谷所指摘的那樣,靴子和爪牙帽子的確可以看作是軍制改革的一部分。然而,《中華古今注》僅僅是后世的一個解釋,而同時導入的貝帶、冠、貂蟬之飾則未必以騎射為前提。,腰纏胡所特有的貝殼制的帶子,冠上插有美麗的鳥羽,腳踩胡靴。正如沈長云等人所指出的那樣,這些裝飾品亦與軍制改革無關⑦沈長云等:《趙國史稿》,中華書局,2000年。。至此可以論定,胡服改革的意圖是為了擺脫源自周朝的禮儀秩序,向北方異民族世界靠攏。這種改革的效果立竿見影,以致于在當時似乎的確招攬了一批胡前來⑧《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云:“遂胡服招騎射”。但正如繆文遠:《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戰(zhàn)國策檢論〉稿之一》所指出的,騎射部隊也許只是駐屯于“騎邑”而已。胡服騎射究竟在趙國全國普及到何種程度仍留有疑問。事實上,武靈王為了令習騎射而在原陽專門設立“騎邑”時亦受到了牛贊的激烈反對(《戰(zhàn)國策·趙策二》)。此外,胡服的普及程度也值得懷疑,趙彥、趙興州、吳志瑋:《戰(zhàn)國時期趙國服飾文化的中原特征》也指出,戰(zhàn)國時期趙國即使在其后也依舊以深衣為中心,將已有的服飾文化持續(xù)了下去,(《黑龍江民族叢刊(雙月刊)》,2010年第3期。)。

      再此,還有一點需要補充說明,亦即所謂“北方的異民族”究竟是什么樣的人群。特別是他們在史料中被稱作 “三胡(《史記·趙世家》作林胡、樓煩、東胡)”、“黑姑(參見《史記·趙世家》)”、“林胡、樓煩(參見《史記·匈奴列傳》)”、“羯羠(參見《史記·貨殖列傳》)”等,但相互之間又有何不同?關于這一點,以往的多數(shù)研究均將視線放在北方異民族與漢人在民族系統(tǒng)及血緣、文化的差異上。但是,這種將他們看作某一特定的民族集團,以試圖系統(tǒng)的加以探尋其根源的作法從一開始便存在缺陷。因為,第一,即使是在居住于趙國西北部的民族集團內部,被武靈王收于其麾下的集團雖然被稱作“三胡”、“黑姑”、“羯羠”等,但這些“族名(ethnonym)”均屬于外名(外部人士為稱呼某一特定人群而創(chuàng)造并使用的稱呼),并非內名(人們?yōu)榱舜_認自我而起的名字),他們并不一定同屬于一個民族單位里。第二,民族單位未必等同于文化性單位。因此,并不能將對特定考古遺物的器型分析等得出的文化性單位看作是一個民族單位。原本各文化間的區(qū)分便十分曖昧,以哪個考古遺物為基準亦不盡相同。而且,究竟應該關注哪一個文化特征,忽視哪一個文化特征,也取決于觀察者自身的視角。第三,北方異民族起源的神話無一能作為系統(tǒng)分析的對象。因為“三胡”、“黑姑”、“羯羠”等即為外名,且其所屬集團的范圍亦無法界定,因此無法究其根源。關于起源的神話包含有外部虛構(etic)及自身口述流傳(emic)兩種,二者均未必等同于事實,僅僅與其自身所具有的自我認同意識的形成相關?;谶@三點,可以說,想要對“北方異民族”進行嚴密的定義十分困難①以上論點常在Moerman Michael. Ethnic Identification in a Complex Civilization: Who are the Lue?.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no.67. p.1215-及1230 1965. Barth,F(xiàn)redrik ed. 1969. Ethnic Groups and Boundaries: The Social Organization of Culture Difference.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以后的人類學研究中被指出。在日本也有小坂井敏晶《增補 民族という虛構》等成果,筑摩書房,2011年。另外,采用同樣的觀點所進行的古代史研究之一還有王明珂(柿沼陽平譯):《中國漢代の羌(五)-生態(tài)學的邊境と民族的境界-》,《史滴》第33號,2012年批判了將漢代的“羌”看作固定民族的傳統(tǒng)看法。。因此,在本文中,不會觸及有關“北方異民族”的研究,而僅從“武靈王等人將某一特定集團稱作‘三胡’、‘黑姑’、‘羯羠’”,以及“該集團身著胡服”、“武靈王通過自身著胡服試圖接近他們”這幾點進行確認。

      那么,胡服改革究竟衍生出何種效果?首先值得注意的是,胡服改革受到大臣們的強烈反對這一點?!妒酚洝ぺw世家》及《戰(zhàn)國策》對其情況進行了詳細的描述。如前所述,其中夾雜有關于商鞅變法的逸聞,雖然其描述在涉及到圍繞胡服所進行的武靈王及臣下的爭論部分時有較強的故事性,但正如《史記·趙世家》及《戰(zhàn)國策》中所描述的那樣,由于胡服改革意味著脫離周所確立的禮制秩序,因此招致強烈反對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其次,胡服改革在引起華夏內部對立的同時,也在相當程度上消解了趙國內部許多胡人的不滿。于是,對胡服騎射持贊同意見的大臣肥義將之比喻為舜前往苗民之中舞樂,禹前往裸國脫衣的佳話的重演。意味著對苗、裸所實施的安撫政策②《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條云:“肥義曰,臣聞疑事無功,疑行無名。王既定負遺俗之慮,殆無顧天下之議矣。夫論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謀于眾。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國,非以養(yǎng)欲而樂志也,務以論德而約功也……。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穹蛑畼罚钦甙а?。愚者所笑,賢者察焉。世有順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從中也可看出,當時在趙國居住著為數(shù)不少的胡人,而提倡胡服無疑對于支配該群體具有顯著效果。那么,趙國內部為何會有如此多的胡人、其從何時開始出現(xiàn)、人口有多少?

      對于這些問題,從地圖可見,趙國所處的地理環(huán)境幾乎沒有平地,而是山地,其人口的大多數(shù)為胡人。趙的王族原本是大國晉國的大夫歸屬于周的禮制系統(tǒng),隨著晉的分裂,華夏人多半被劃歸于魏、韓兩國。相較而言,趙國在當時其據(jù)點位于北方,在地勢上屬于以山地為主的勢力。因此,趙雖為華夏國家,其國內卻擁有大量的山地及胡人。基于這樣的原因,趙國國民應該早已具備身著胡服、習騎射的文化土壤。只是由于趙國王族向來自負為晉以來的華夏族的一員,因此才對軍制改革加以強烈反對。可以看出,這種矛盾早在趙國建國初期便已有之,而真正開始果斷解決這一矛盾的則正是胡服騎射改革的實施。“胡服”改革消除了趙國建國以來便已有的國內矛盾,是讓王族接近原本便占大多數(shù)人口的胡人的一種文化上的轉變政策。事實上,“胡服”改革的反對者是趙國的王族,含有大量“北方異民族”的庶民們則未有因此叛亂的跡象。此外,《史記·貨殖列傳》云:

      種、代,石北也,地邊胡,數(shù)被寇。人民矜懻忮,好氣,任俠為奸,不事農(nóng)商。然迫近北夷,師旅亟往,中國委輸時有奇羨。其民羯羠不均,自全晉之時固已患其僄悍,而武靈王益厲之,其謠俗猶有趙之風也。明確記載早在晉未分裂之時,在趙地便已存在有大量異民族,武靈王助長了他們的風俗。

      通過本節(jié)的討論可知,(一)修建長城、(二)騎射改革、(三)舟楫改革、(四)胡服改革均是為支配北方諸勢力而實施的政策,且在軍事、外交、禮制等方面發(fā)揮了種種效果??梢哉f,武靈王在對北方諸勢力的控制上取得了一定程度的成功。不僅成功征服中山③關于武靈王征服中山,《史記·趙世家》恵文王三年條云:“滅中山,遷其王于膚施”,《史記》六國年表恵文王四年條云:“圍殺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資治通鑒》周赧王二年—趙恵文王四年條云:“趙主父與齊燕共滅中山,遷其王于膚施”等,如橋本増吉:《支那古代の長城について(一)》等所指出的那樣,存在恵文王三年主父實施征伐的可能性,也有恵文王四年恵文王前往征伐的可能性。何清谷:《試談趙滅中山的幾個問題》,《秦史探索》,蘭臺出版社,2004年,列舉數(shù)條史料,支持惠文王三年說。筆者也根據(jù)《韓非子·外儲說左上》“主父曰善。舉兵而伐中山,遂滅之”所云武靈王消滅中山,遵從恵文王三年說。,安定代地,還將“三胡”、“黑姑”、“羯羠”等收入其下。因而,《史記·趙世家》云:

      [武靈王]變服騎射,以備燕、三胡、秦、韓之邊。且昔者簡主不塞晉陽以及上黨,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于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報也。今騎射之備,近可以便上黨之形,而遠可以報中山之怨。

      那么,他為什么要將勢力延伸至北方?此外,武靈王為何在國內不稱“王”,而是自稱“君”及“主父”,且在生前便讓位于其子呢?僅關注胡服騎射改革尚無法全面地解答這些問題。在此,重新對武靈王的事跡加以俯瞰。其可以分為兩個階段。即修建長城、騎射改革、舟楫改革、胡服改革這四個方面的改革所構成的前期改革,及基于此的后期改革。而若將前期與后期的改革放置于一系列整體措施下解讀,則可以對武靈王的一生所企劃的遠大規(guī)劃有一個較為全面的把握,上述諸問題的解答亦迎刃而解。

      三、武靈王的后期改革及其目的

      武靈王為何起意征服西、北部的山岳地區(qū)?反過來說,武靈王為什么不將其勢力擴展至東部及南部?其原因之一在前文已有提及,即趙國對于中山國的舊恨。然而,作為一國之君的武靈王不大可能如此感情用事。而且趙國在長年累月與四周諸國的戰(zhàn)爭中,與其他國家亦存在或多或少的仇怨。因此,優(yōu)先選擇西、北部地區(qū)進行攻擊一定另有原因。事實上,趙國在武靈王之前曾經(jīng)向東、南部地區(qū)進行過擴張①《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條云:“春正月,大朝信宮。[武靈王]召肥義與議天下,五日而畢。王北略中山之地,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召樓緩謀曰,我先王因世之變,以長南藩之地,屬阻漳、滏之險,立長城,又取藺、郭狼,敗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東有胡,西有林胡、樓煩、秦、韓之邊,而無強兵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遺俗之累。吾欲胡服。樓緩曰善。群臣皆不欲”。。那么,趙國為什么在武靈王時期在國策上發(fā)生了180度大轉彎?從結論上來看,至少有兩個意圖含在其中。

      第一,這是基于當時中原勢力的分布所考慮的。眾所周知,當時趙國的東南有齊、魏、韓、秦,齊國處于威王、宣王、湣王時期,秦則處于惠文王、武王、昭襄王時期,均十分強勢。另一方面,南方的魏、韓則呈現(xiàn)頹勢,并不斷被秦所侵蝕。在這種情況下,趙國能獨立應對的對手,并非齊、秦,只有魏和韓。然而,魏、韓、趙同屬大國晉國分裂后產(chǎn)生的國家(三晉),而三晉在分裂狀態(tài)下是無法單獨對抗秦、齊兩國的。因此,趙所看重的并非是三晉相爭,而是三晉聯(lián)合以備西邊及東邊的秦、齊二國。事實上,武靈王在其即位后并沒有與魏、韓進行全面戰(zhàn)爭,而魏、韓也向趙展示了一定的臣屬姿態(tài)②武靈王元年,武靈王尚幼小時,由陽文君趙豹為宰相,魏恵王、韓宣王各與太子來朝。。就這樣,趙國針對迅速抬頭的秦,與魏、韓、燕等結成了聯(lián)軍。然而,即使以三晉之合力,此時也已不是秦的對手(《史記·秦本紀》)?;蛟S這正是促使武靈王在政策上發(fā)生180度大轉彎的原因。換句話說,武靈王認識到現(xiàn)階段無法對抗秦、齊,在武靈王十年,代以燕昭王、秦昭王為后盾,向秦、韓、楚、魏、齊派遣重臣,不僅與韓、魏、齊,與秦、楚兩國亦建立了友好關系。在此基礎上,為打開四方都有敵人的狀況③《史記·趙世家》武靈王十九年春正月條。,將矛頭對準了北、西部(含中山)的諸勢力。特別是中山是其不共戴天之敵,對其發(fā)動攻擊亦是順理成章之事。第二,如筆者在另文中所指出的,當時在趙國的北側有燕經(jīng)濟圈,其南側則有洛陽經(jīng)濟圈。兩個經(jīng)濟圈均各自有自身特產(chǎn)及獨特的經(jīng)濟結構④Kakinuma ,Yohei. The Emergence and Spread of Coins in China from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o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2014.。在這種狀況下,趙為了提高經(jīng)濟利益,連接兩大經(jīng)濟圈,自身成為經(jīng)濟圈之間的節(jié)點便十分重要。然而,承擔廣闊流通經(jīng)濟的商人為樓煩等國人,武靈王有必要對他們采取懷柔政策,將之拉入自身陣營。而中山又恰恰位于連接趙國首都邯鄲與燕經(jīng)濟圈的軸線上。因此,武靈王才決定消滅中山,將之吞并。這才是被稱作“中山地薄人眾,猶有沙丘紂淫地余民,民俗懁急,仰機利而食(《史記·貨殖列傳》)”的中山的真正價值所在,在該廣大區(qū)域的交易中常常使用各種“布錢”⑤Kakinuma ,Yohei. The Emergence and Spread of Coins in China from th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 to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2014.。正如橋本明子所指出的,征服中山意味著代與邯鄲的連接。代是與中國西北地區(qū)進行交易的重要窗口之一。因此,武靈王征服中山也開拓了以游牧民族為媒介的東西交易政策⑥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由于從作為其交接點的云中及包頭出土的青銅貨幣并不多,因此可知在該區(qū)域的交易過程中,布帛與黃金更受歡迎。如此一來,被冠以“中央之國”、“四達之國”、“四戰(zhàn)之國”等名稱的趙國作為廣大經(jīng)濟的旗手實現(xiàn)了其經(jīng)濟的發(fā)展。

      那么,趙國在其后又走上了怎樣的道路?值得注意的是,如前所述,《戰(zhàn)國策》及《史記》中描述了武靈王及其臣下圍繞“胡服”所進行的激烈爭論。武靈王有力的反駁使得臣下最終對其開始接受。然而,推倒現(xiàn)有的文化及常識往往伴隨著巨大困難,并非僅憑合理的邏輯便能完成。因此《戰(zhàn)國策》及《史記》所描述的故事性記載難以令人信服,其背后應該有著更為復雜曲折的爭論過程及政治性引導。另外,即使王族們在表面上服從武靈王的意見,在內心深處依舊頑固,懷有排斥心理的大臣仍然不在少數(shù)。那么,試圖接近北方異民族的武靈王在此后是如何與根深蒂固的反對派勢力交鋒的?換句話說,武靈王在其后應該也實施了考慮到反對派勢力的政治政策。

      那么,若整理“胡服”改革以后武靈王的動向,第一,他不“稱王”,僅長期稱“君”或“主父”。也就是說,武靈王雖然在武靈王三年曾一度“稱王”,但在其后,他就以國力不足為由而停止了“王”號⑦關于“五國相王”事件,所謂“五國”是哪五國有諸多說法?,F(xiàn)在較為可信的是主張趙、韓、魏、燕、中山的,楊寬:《戰(zhàn)國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80;繆文遠:《戰(zhàn)國策考辨》,中華書局,1984;沈長云等:《趙國史稿》,中華書局,2000等。此外,關于這一事件的發(fā)生時期也有疑問。有據(jù)趙世家武靈王八年條“五國相王,趙獨否,曰,‘無其實,敢處其名乎’。令國人謂己曰君”而產(chǎn)生的武靈王八年說。但正如陳平:《燕史紀事編年會按》,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錢穆:《五國相王考》,《先秦諸子系年》中華書局,1985等所指出的那樣,前引武靈王八年條是強調武靈王取消王號時期的文章,并不能成為“五國相王”發(fā)生于武靈王八年的證據(jù)。應該是武靈王三年稱王,武靈王八年取消稱王的吧。,在此后也一直沒有再度“稱王”①關于武靈王八年以后其是否曾經(jīng)恢復過王號這一點有諸多說法。例如,清·梁玉繩《史記志疑》認為,趙世家有“十一年,王召公子職”的記載,亦即武靈王于武靈王十一年恢復了王號。然而,錢穆:《五國相王考》則認為,在趙世家中,武靈王始終被稱作“王”,而其最后自稱為“主父”,因此武靈王應該沒有恢復過其王號。沈長云等:《趙國史稿》也通過別的史料對這一說法進行了引證。筆者取錢穆說。。然而,若武靈王在其執(zhí)政初期以能力不足為由不稱“王”這一點尚可以理解,但在其實施前期改革戰(zhàn)斗力得到強化后仍然以同樣的理由拒絕稱“王”號,則難以說得通②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認為,“五國相王”的五國分別指韓、趙、魏、燕、齊,武靈王取消稱王的時期為武靈王八年。武靈王由于五國聯(lián)軍被秦擊?。ā妒酚洝で乇炯o》惠文王七年條),于同年表明自己不參加合縱,從而取消了王號。但是五國里含有齊這一點有問題(前揭注釋)。而且,在五國聯(lián)軍敗北后的第二年,趙聯(lián)合魏、韓一同進攻秦,其后又反復參與合縱連橫,因此武靈王取消王號不大可能與武靈王八年表明不參加合縱有關。。而且,嚴密說來,武靈王讓“國人”稱他為“君”,這種作法與西漢時代的南越正好相反。南越君主由于畏懼西漢,對西漢一直自稱“王”,但在南越國內卻僭稱“皇帝”。武靈王則相反,在國內取消了“王”號。值得注意的是,武靈王通過“胡服”改革試圖背離周王朝,向北方異民族世界靠攏,從而引起國內激烈的批判。在這種情況下若仍僭稱“王”,則會使得重視周制的反對派變得愈加激烈。因此,武靈王通過向國內自稱“君”號,則正是為了減輕與重視周制的臣子們的摩擦。這與東漢末年曹操沒有選擇強行登基如出一轍,可以看作是出于對既有禮儀秩序的考慮。而且,武靈王仍舊保持了周室輔佐者姿態(tài)的大原則這一點從記載了關于武靈王容姿的《史記·趙世家》亦可窺見?!妒酚洝ぺw世家》形容武靈王的嘴如同鳥喙,與嬴姓始祖之一的中衍(殷帝大戊的功臣)具有相同特征,暗示了武靈王是中衍的轉世,這也從側面印證了武靈王自己認可其為周室的輔佐者身份。

      這樣一來也就可以作如下解釋。武靈王在其前期改革后便讓位于其子。這種于生前讓位的事例在戰(zhàn)國時期屬于異類中的異類,極為罕見。而且武靈王從“君”變?yōu)椤爸鞲浮?,兒子為“王”。但是“王”位一直以來在國內都是武靈王所回避的號,因此乍一看頗有些矛盾。為何惠文王即了“王”位?再次探尋武靈王讓位的原因,《史記·趙世家》武靈王二十七年條云: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武靈王]大朝于東宮,傳國,立王子何以為王。王廟見禮畢,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并傅王。是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吳娃子也。武靈王自號為主父。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云中、九原直南襲秦,于是詐自為使者入秦。

      這說明武靈王在讓位后作為“主父”繼續(xù)“胡服騎射”改革,統(tǒng)治北方異民族,而將對國內華夏人的統(tǒng)治權委托于其子惠文王。也就是說,武靈王通過前期改革試圖“背離周王朝——向北方異民族靠攏”,自己并沒有進一步以“稱王”的手段加劇對周室的背離,從而避免了與中原諸國的摩擦。同時,又讓其子為趙(華夏之國)的“王”,以此對于北方異民族及華夏人進行分割統(tǒng)治。事實上,在惠文王即位之時,國內的“大夫”并不面向“主父”,而是對惠文王“悉為臣”。原本,惠文王的傅(周紹、肥義)被強制身著胡服,惠文王雖然也難免受到了胡服的熏陶,但主父對惠文王的要求則是“治國”。也就是說,依靠胡服騎射的對外征伐在其后屬于主父(武靈王)的職責。而且,據(jù)在惠文王即位前后捏造的故事,趙的宗祖趙簡子曾在夢中與天帝相見,預言其第十代子孫(武靈王)會成就數(shù)種偉業(yè),并娶舜的后裔(《史記·趙世家》)。這里出現(xiàn)的舜的后裔是指惠文王的母親惠后吳娃(孟姚)。通過這一記載表明惠文王延續(xù)了代表華夏正統(tǒng)的舜的血液。吉本道雅認為《史記·秦本紀》開頭中的劃線部分是其后補充插入的關于武靈王的預言③吉本道雅:《戰(zhàn)國期の易姓革命說》,《中國古代史論叢》,第5集,2008年。。

      女華生大費,與禹平水土。已成,帝錫玄圭。禹受曰:“非予能成,亦大費為輔”。帝舜曰:“咨爾費,贊禹功,其賜爾皁游。爾后嗣將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費拜受。

      吉本道雅認為這條預言“將這一對夫婦神秘化,以強調惠文王的正統(tǒng)性”,“為了淡化前295年弒殺武靈王的污名,而在弒殺后不久捏造的”。然而,這個故事是將武靈王、惠后吳娃、惠文王三人神格化的記載,似乎并沒有淡化弒殺武靈王污名的作用,因此,這一記載有可能是在惠文王即位前后杜撰的。這表明惠文王作為“胡服騎射”的武靈王之子,不僅擁有支配胡人的資格,其作為舜的后裔同時亦享有華夏之王的身份。也就是說,從這一階段起,趙開始轉變成為同時受其境內北方異民族及華夏人所共同擁護的一個大國。本文將之稱作“后期改革”。這種分為前后兩期的一系列改革如前所述,其與其他國家所實施的改革有著截然不同的特質。因此,諸如將商鞅變法與武靈王的諸改革單純加以比較,并提出“前者比后者在某處更為出色”等看法④孫乾博:《論胡服騎射促使趙國逐漸走向衰亡》;侯廷生、郝良真:《試論戰(zhàn)國后期的秦趙關系-兼評趙國滅亡的根本原因》,《先秦兩漢趙文化研究》,方志出版社,2003年等。,僅是將前者作為評判后者的基準罷了,也正因此錯失了武靈王改革的本質。此外,《韓非子》中可以看到關于武靈王的記載,在其中均認為弒殺武靈王的首謀是惠文王的傅李兌(奉陽君,亦作李稅、李脫),而這才應該是惠文王為洗刷其弒殺父王所捏造的故事吧。

      其后,趙國武靈王開始計劃討伐秦。前引《史記·趙世家》惠文王元年(前299年)條云:

      主父欲令子主治國,而身胡服將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從云中、九原直南襲秦,于是詐自為使者入秦?!妒酚洝ぺw世家》中的“略”字一般作“偵查”之意①橋本明子:《戰(zhàn)國趙の“胡服騎射”》。,在此處亦不大可能為率領士、大夫進行攻擊之意,因此,“略”字意為“偵查”,亦是為攻擊秦而進行的事先準備。

      但是武靈王最終并沒有如愿以償對秦發(fā)動進攻便結束了其一生。在其統(tǒng)治 20年后開始寵幸妃子吳娃,廢黜太子章而立吳娃之子為惠文王。在此后長達數(shù)年間長居深宮②《史記·趙世家》云:“主父初以長子章為太子,后得吳娃,愛之,為不出者數(shù)歲”。,導致對秦、齊的征討計劃被延遲。太子章并未完全被放逐,而是被列為代的安陽君,章后來試圖秘密對惠文王策劃發(fā)動政變,以致于連武靈王亦受到其牽連致死,這也是阻礙武靈王實施其計劃的最大原因。即便如此,在武靈王死后,趙國的威勢并未隨之迅速衰落,而是接二連三地涌現(xiàn)出如廉頗、樂毅、趙奢、李牧這樣的錚錚名將,追隨包括有齊國的諸國共同抗秦。主管手工業(yè)的官僚制度方面也在惠文王時期得到了長足的進步和完善③參見下田誠的研究報告:《武靈王から恵文王へ-青銅兵器銘文から見た戰(zhàn)國麓の機構的改革の實踐-》,2011年度第三回例會,2012年3月10日,于東京大學。。如前所述,趙通過確保代、中山,成功使得“燕經(jīng)濟圈”、“戎經(jīng)濟圈”及“洛陽經(jīng)濟圈”相連接,并以此極大提升了經(jīng)濟利益,直至趙國滅亡。戰(zhàn)國末期在趙國滯留著以呂不韋為首的大商人,冶鐵工商業(yè)者們積極地致力于開發(fā)新技術也與“經(jīng)濟圈”的聯(lián)通密切相關。即便如此,趙國依然沒有能夠完成武靈王以來所提出的由北方討伐秦的計劃。其中的重要原因之一便是以往研究已經(jīng)多次指出的,失去了一代英雄武靈王的緣故④趙志超:《論趙武靈王的襲秦戰(zhàn)略》,《戰(zhàn)爭史研究》,2011年第5期。。然而,如前所述,趙國在其后名將輩出,并非人才不足。令人注意的是,與主父和惠文王將華夏與戎進行分割統(tǒng)治時期相比,在武靈王死后,必然會出現(xiàn)對北方統(tǒng)治松弛的現(xiàn)象。事實上,在趙國,其后匈奴屢屢叛變,李牧等人不得不對其進行討伐。在這種狀況下,所謂的自北邊征討秦的計劃自然難以得到貫徹實施。而且趙國不僅在針對秦的合縱遭遇失?。ㄍ饨恍允。?,還由于將軍趙括的失策導致長平之戰(zhàn)的慘敗(戰(zhàn)術性失?。T?,關于趙括之所以在長平遭受如此大敗的一個重要原因,有趙國糧草不足的說法。得到這樣的結論是由于論者強調趙國是農(nóng)業(yè)欠發(fā)達的國家,因缺乏經(jīng)濟實力而最終敗給了秦⑤孫乾博:《論胡服騎射促使趙國逐漸走向衰亡》認為趙之所以滅亡,其原因在于:1.趙是農(nóng)業(yè)欠發(fā)達國家,2.國家與民意不相符合,3.政局動蕩,4.因為過度的軍國主義而導致疲憊。然而,如前所述,第1點原因并不能成為其原因。后三點原因也較為抽象,看不出與其他國家的區(qū)別。此外,高峰:《戰(zhàn)國中后期趙國重商政策所產(chǎn)生的作用及其影響》(《學術探討》2011年8月)認為,趙國雖然享有廣闊地帶的商業(yè)利益,但最終由于其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力低下而導致最終在長平之戰(zhàn)走向滅亡,其結論與孫乾博論文相一致。[附記]本文是對拙撰日文論文的譯文:《戰(zhàn)國趙武靈王の諸改革》,《日本秦漢史研究》,第13號,2013年3月,第58-85頁。。誠然,趙國作為遼闊的經(jīng)濟地區(qū)的旗手一躍成為大國,但其多數(shù)領土為山地,糧食的自給率并不高,在逾一年的長平之戰(zhàn)時還曾向齊國請求過糧食方面的救援(《史記·田敬仲完世家》)。但若細讀《史記·田敬仲完世家》的記載,可知趙軍的敗北與糧食援助并沒有任何直接的因果關系。倒不如說問題在于齊、楚完全沒有向趙軍輸送任何援軍。其他的史料也都沒有記載長平的敗因是出于糧食不足,也看不出任何趙曾向燕、魏、韓、楚尋求糧食支援的痕跡。相反,當時的趙國不僅周全的靈活運用其作為寬廣的經(jīng)濟旗手的地位調配供給糧草,長平之后的首都邯鄲在遭到攻擊時仍然保持有一年以上的余糧。因此,將農(nóng)業(yè)欠發(fā)達的趙國斷然等同于經(jīng)濟落后國這一見解顯然仍有商榷的余地?!秴问洗呵铩云吩疲?/p>

      秦雖大勝于長平,三年然后決,士民倦,糧食……。

      可見,長平之戰(zhàn)也給秦很大打擊。且“糧食”后面脫一個字,但它在文脈上看應該意味著“缺乏”。也就是說,當時的秦國也缺乏糧草。要言之,趙國是一個與秦國有著不同經(jīng)濟基礎的大國。即便如此,其依舊沒有獨立對抗秦國的實力。因此,在經(jīng)過一年以上的消耗戰(zhàn)后,趙國終于在外交、戰(zhàn)術上陷入了困境。

      結 語

      本文對戰(zhàn)國時期趙武靈王所實施的一系列改革進行了探討。武靈王十九年(公元前307年)起以胡服改革、騎射改革、舟楫改革、修建長城為軸心實施前期改革,以此為基礎,確立了以武靈王為主父率領胡服騎射部隊,國內行政則由惠文王掌管的這一雙重統(tǒng)治體系。然而,前期改革并不單純囿于軍制領域,更多的還體現(xiàn)出“從源于周王朝的禮儀秩序逐漸脫離轉而向北方異民族世界接近”的這一作為禮制改革的計劃,其目的則是為了將北方諸勢力收入其掌控之下,從而與齊、秦抗衡。基于上述計劃,武靈王對其之前的國家戰(zhàn)略進行了180度調整,企圖聯(lián)合南、東部,向北、西部推進擴張。最終,趙國以代、中山、邯鄲為節(jié)點,成功的將燕經(jīng)濟圈、戎經(jīng)濟圈和洛陽經(jīng)濟圈相連。但是胡服騎射這一戰(zhàn)術僅在山岳地帶才能發(fā)揮其原本的效果,實施胡服騎射并未使趙國在軍事上較其他諸國形成壓倒性優(yōu)勢,再加上合縱的失利,使得單獨對抗秦的趙國在外交、經(jīng)濟、戰(zhàn)術上均無力與秦為敵,乃至最終迅速步入衰退的道路。

      [1]靳生禾. 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考辯——兼與繆文遠先生商榷[M]//歷史文獻研究(北京新1輯). 北京:燕山出版社,1990.

      [2]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 銀雀山漢墓竹簡[M]. 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3]郝良真,史延廷. 略論趙國兵種結構的演變——兼談胡服騎射軍事文化的影響[M]//先秦兩漢趙文化研究. 北京:方志出版社,2003.

      [4]藤田勝久. 《史記》趙世家の史料的性格[M]//史記戰(zhàn)國史料の研究. 東京:東京大學出版會,1997.

      K231

      A

      1673-2030(2015)04-0005-11

      2015-09-15

      柿沼陽平(1980—),男,日本東京人,日本帝京大學文學部史學科專任講師、早稻田大學長江流域文化研究所特別研究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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