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華
“拉里”是我們達斡爾族特有的一種食物,沒見過,更沒吃過吧?別說你們這些外鄉(xiāng)人了,我們達斡爾族的80后90后沒見過沒吃過的人也是挺多的。
想吃“拉里”必須要提前備好酸牛奶。從外表看,“拉里”和漢族的稠粥很相近,可我們的“拉里”比普通
的粥飯要稠更多。水燒開后要不停地攪動鍋底,直到水蒸發(fā)盡了,米粘在一起了,這時再倒入適量的酸牛奶,燒開后再次不停攪動,直到上面可以插根筷子不倒,“拉里”才算做成了。
通常,吃“拉里”是臘八節(jié)這天的必備活動。一張條形木桌放炕上,桌心擺上平時很少享用的奶油和白糖,全家人圍桌而坐,各人面前一碗熱氣騰騰的“拉里”,每個人都專注地忙著在自己碗心里用筷子挖出一個袖珍小坑,往坑里放適量的奶油和白糖。滾燙的“拉里”很快就化開了奶油和糖,大家小心地在外圍挑出一口的量,置于空中吹吹氣,然后送它們在奶油與糖混合而成的香甜“游泳池”里“游”一下再送進嘴里,“游泳池”外的米吃差不多時,里面的甜油也就快吃光了。
大家很享受這個過程,好像這過程本身就是個傳統(tǒng),誰也沒想過改變一下吃“拉里”的這種儀式和習俗。直到有一次家里來位外鄉(xiāng)的畫家,他不管不顧地把奶油、糖放進“拉里”里就全攪在一起了,然后大快朵頤地吃起來。我瞠目結舌,他居然敢這樣吃?
達斡爾族的“拉里”不光在臘八這天吃,誰家的牛若是下了小牛犢,用牛初乳也要做“拉里”的。達斡爾族管牛初乳叫“瓦里蘇”。用“瓦里蘇”做成的“拉里”叫“瓦里拉里”。吃“瓦里拉里”是喜慶的事情,不光自家人要吃,還要約上親戚來家里享用。女主人要用大大的甕把頭三天擠的“瓦里蘇”發(fā)成酸奶,做好的“瓦里拉里”第一碗是要先敬灶神的。媽媽的灶神畫在一塊木板上,掛在鍋臺上面的墻上。煙熏火燎使那一男一女看上去已到中年,他們坐在一個方桌后面的椅子上,桌子前面畫有一頭臥著的小牛犢。我不知道灶神是否還兼管著畜牧。每次家里做“瓦里拉里”時媽媽都會虔誠地把第一碗供在他們面前,大約擔心他們吃著不方便還會特意往他們各自嘴里抹上一些,灶神嘴邊的“瓦里拉里”會香他們很久,因為誰也不敢從神的嘴邊拿開他的供品,直到那一抹“瓦里拉里”自然干透自然脫落掉在地上,成為蟑螂欣喜的食物。
“瓦里拉里”比普通的“拉里”要香上百倍,會香得人腦門子發(fā)脹。媽媽說,她小時候如果趕上牛在冬天下了犢,家住稍遠的親戚不能過來吃“瓦里拉里”,家里就會打發(fā)人送過去,送“瓦里拉里”的人會套著馬拉爬犁,把熱“瓦里拉里”揣在皮襖胸口處急馳而去,等送到時,“瓦里拉里”還冒著熱氣兒。
我從沒經(jīng)歷過這樣的生活,就如同我女兒從來就沒看見過剛出生的小牛犢,沒見過冬天在屋里擠牛奶,她連什么叫“瓦里拉里”都不知道。
媽媽講過這樁往事后,我的腦海中頑固地反復疊印出這樣一個畫面: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樹葉落盡的鄉(xiāng)間小路,一輛飛馳的馬拉爬犁,趕爬犁的少年身著光板皮大襖,腳蹬其卡米,手戴波麗,一條柔軟的馬鞭在空中飛舞,馬拉爬犁由遠而近,又一晃而過,如同電影鏡頭般閃過我的眼前,閃進歷史的長河中,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