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賦》“清陽”詞義訓(xùn)詁

摘 要：“清陽”于《洛神賦》中沒有確切統(tǒng)一的義釋。文章結(jié)合不同版本的注釋，討論“揚(yáng)”“陽”的通假關(guān)系，結(jié)合《詩經(jīng)》注釋，研究分析“清陽”詞義。

關(guān)鍵詞：清陽 清揚(yáng) 通假 訓(xùn)詁 詞義

“清陽”一詞見于曹子建《洛神賦》：“于是越北沚，過南岡，紆素領(lǐng)，回清陽?！币虬姹静町?，“清揚(yáng)”與“清陽”同時存在?！对娊?jīng)·鄭風(fēng)·野有蔓草》：“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猗嗟》：“抑若揚(yáng)兮，美目揚(yáng)兮”“猗嗟名兮，美目清兮”“猗嗟孌兮，清揚(yáng)婉兮”。以《詩經(jīng)》對曹植的深遠(yuǎn)影響，《洛神賦》中“清陽”的意義和用法與《詩經(jīng)》有所關(guān)聯(lián)。

前人注釋中對于“清陽”的解釋有所差異，李善《文選集注》引《詩經(jīng)》注：“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币惨虬姹静町悾笫雷⒔庵饕校好寄恐g（翟蛻園《漢魏六朝賦選》，劉禎祥、李方晨《歷代辭賦選》）；眉目之間顧盼婉美的情狀（李暉、于非《歷代賦譯釋》）；眉目婉美，清為眼，揚(yáng)為眉（李景華《三曹詩文賞析集》）。各陳觀點(diǎn)，未能確詁。以下通過討論“清”與“陽（揚(yáng)）”的源流和詞義，探究“清陽”在《洛神賦》中的確切含義，略陳管見。

一、“清”字義釋

《說文·水部》：“清，朗也，澄水之貌。”段玉裁注：“朗者，明也。澄而后明，故云澄水貌?！薄队衿に俊罚骸扒?，澄也，潔也?！庇纱丝梢?，“清”的本義可為“清澈，明凈，光亮”。以“清”形容洛神眉眼之美是無可爭議的，可以引申為眼神明亮秀美之意，結(jié)合眼睛的器官特征，當(dāng)然也可以用來指代眼睛。

二、“揚(yáng)”“陽”通假考證

（一）“陽”（揚(yáng)）字來源

“昜”為“陽”的古字，《說文·勿部》：“昜，開也。從日，一，勿。一曰飛揚(yáng)，一曰長也，一曰強(qiáng)者眾貌?！北玖x指日出，可見陽字的本義為“飛揚(yáng)、舒展、高顯”。后來經(jīng)過演變，引申為“明亮”（神光離合，乍陰乍陽）和“溫暖”（春日載陽，有鳴倉庚）。

（二）“陽”通“揚(yáng)”

《說文》：“陽，高明也?！庇忻髁翜嘏??！对娊?jīng)·七月》：“我朱孔陽?！逼渲杏幸炅x，解釋為“眸子”，借指美目?！斗窖浴罚骸把?、代、朝鮮、洌水之間或好目為陽。”

李善《文選·舞賦》、王應(yīng)麟《詩考》《韓氏外傳》引都指出“陽”是“揚(yáng)”的假借字?！稘h語大字典》更提出，“陽”通“揚(yáng)”，義為“發(fā)聲清脆”，以王褒《洞簫賦》為證：“被淋灑其靡靡兮，時橫潰以陽遂?！崩钌谱ⅲ骸瓣査?，清通貌?！编嵭吨芏Y》注曰：“陽，清也。”

《韓詩》曰：“抑若陽兮，眉上曰陽?！薄对娊?jīng)·猗嗟》：“抑若揚(yáng)兮?！边@里很明顯，“陽”為“揚(yáng)”的假借字，并且孔穎達(dá)疏指出，揚(yáng)是額之別名。

因此，“陽”通“揚(yáng)”，有如下含義：聲音清脆、額頭，結(jié)合陽字的溫暖明亮和美目之意，筆者認(rèn)為，“陽”在上古時期有明亮、明媚、清亮明快的含義，因此能夠借指眼睛的美好，相比“揚(yáng)”字更能體現(xiàn)女子的眉眼之間令人賞心悅目。

（三）“揚(yáng)”通“陽”

《說文》：“揚(yáng)，飛舉也?！薄稄V雅》釋詁一：“揚(yáng)，舉也?！薄对娊?jīng)·鄘風(fēng)·君子偕老》：“子之清揚(yáng)，揚(yáng)且之顏也。”孔穎達(dá)疏：“眉上眉下皆曰揚(yáng)。”《冬行三首》之三：“問我何所得，樂色填清揚(yáng)?！币虼?，揚(yáng)指眉目之間，但并沒有體現(xiàn)明亮之意。

“揚(yáng)”通“陽”，《禮記·玉藻》：“盛氣顛實(shí)揚(yáng)休。”鄭玄注：“‘揚(yáng)讀為‘陽?！边@里是讀音注釋?？追f達(dá)疏：“使氣息外出，如盛陽之氣，生養(yǎng)萬物也?！彪m然使兩個字的含義具有一定的聯(lián)系，但說“陽氣外出”就是陽，未免有些牽強(qiáng)，而且缺乏佐證。

筆者認(rèn)為，“陽”與“揚(yáng)”雖然互為通假，但是就漢字源流與詞義本身而言，“陽”可以指眉眼的明媚動人，但“揚(yáng)”僅僅表示額頭或者眉毛及其上下部份，不能表示眉眼的美的狀態(tài)，表明亮之意時是“陽”的假借字。

三、《詩經(jīng)》“清揚(yáng)”與《洛神賦》“清陽”辨析

（一）《詩經(jīng)》“清揚(yáng)”

《詩經(jīng)·鄭風(fēng)·野有蔓草》有句：“有美一人，清揚(yáng)婉兮。”《傳》曰：“清揚(yáng)，眉目之間婉然美也?！薄睹妭鞴{通釋》解釋為：“清、揚(yáng)皆指眉目之美，揚(yáng)為明”，顯然有失偏頗。韓詩外傳引作：“青陽宛兮?！薄锻ㄡ尅氛J(rèn)為都是假借字，陽是假借，此處當(dāng)為“清揚(yáng)”。這里將“清”與“揚(yáng)”分開解釋是不合適的，“揚(yáng)”指眉之上下，“清揚(yáng)”作為眉目之間更為合理，加上“婉”之美，就是指女子眉目之間的美好情態(tài)。

《詩經(jīng)·齊風(fēng)·猗嗟》：“抑若揚(yáng)兮，美目揚(yáng)兮?！薄秱鳌吩唬骸耙?，美色。揚(yáng)，廣陽。”王引之：“抑通‘懿?！闭x曰：“揚(yáng)是額之別名，抑為揚(yáng)之貌，故知抑為美色。額貴闊，故言‘揚(yáng)，廣揚(yáng)。‘美目揚(yáng)兮，目揚(yáng)俱美?！薄懊滥繐P(yáng)兮”與下文中的“美目清兮”為互文關(guān)系，所以抑為美，清、揚(yáng)指眉目之間。當(dāng)然，由于清與揚(yáng)本身的詞義和“婉、美、抑”等的集合應(yīng)用，更容易解釋為“好目揚(yáng)眉”。

于是在《詩經(jīng)》中，“清揚(yáng)婉兮”“抑若揚(yáng)兮”“美目揚(yáng)兮”“美目清兮”等句的“清”“揚(yáng)”義為：“眉目之間”。

（二）《洛神賦》“清陽”

李暉釋“清陽”為美目之間顧盼婉美的情狀，顯然是將“清陽”與“清揚(yáng)婉兮”相類，又有一本講“揚(yáng)”與“陽”互為假借。總體而言，前人更看重《洛神賦》對《詩經(jīng)》的繼承關(guān)系。但是讀曹植的其他作品，會發(fā)現(xiàn)他并不將“揚(yáng)、陽”二字混用。因此確定“陽”在《洛神賦》中的詞義就顯得尤為重要。

綜上所述，“陽”在上古時期有明亮、明媚、清亮、明快的含義，指眉目間的美麗，“清”為眼神明亮秀美之意。筆者認(rèn)為“回清陽”的“陽”字并非“揚(yáng)”的假借，而是延伸了“陽”字的本義?！扒尻枴北旧砭途哂忻鼷愔溃煌凇扒鍝P(yáng)”需要其他表示美好的詞來修飾。

《洛神賦》有名句流傳：“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可謂將洛神的耀眼身姿展現(xiàn)無遺。“紆素領(lǐng)，回清陽”寫出洛神的絕美容貌。綜觀上下文的意境和語言含義不難發(fā)現(xiàn)，“清陽”的含義即是洛神眉目之間的明麗清爽，顧盼神飛，光彩照人。

參考文獻(xiàn)：

[1][唐]李善.昭明文選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77.

[2]李學(xué)勤主編.十三經(jīng)注疏毛詩正義（上、中、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3]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M].北京：中華書局，1989.

[4][清]段玉裁注，[東漢]許慎著.說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5]王海根編.古代漢語通假字大字典[Z].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

[6]古漢語大字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0.

[7]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Z].北京：華夏出版社，2003.

[8]徐復(fù).廣雅詁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

[9]翟蛻園.漢魏六朝賦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4.

[10]劉禎祥，李方晨.歷代辭賦選[M].長沙：湖南人民出版社，1984.

[11]李暉，于非.歷代賦譯釋[M].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4.

[12]李景華.三曹詩文賞析集[M].成都：巴蜀書社，1988.

（肖煜薇 天津師范大學(xué)教師教育學(xué)院 3003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