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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名字叫葉星河

      2015-12-02 04:22:50曾楚橋
      四川文學 2015年12期
      關鍵詞:柳葉文身星河

      ○ 曾楚橋

      葉星河在深圳關外住了20年,到底給他混出了些許名堂來。

      據(jù)說他15歲開始寫詩,25歲時以一首《在寒冷中收到女友的分手信》而獲得“鑿空”詩歌大獎賽特等獎而轟動一時。如此轟動效果,皆因特等獎的獎品乃一輛價值3萬余元某國產(chǎn)品牌轎車。贊助此次“鑿空”詩歌獎的女商人自小就有文學情結(jié),她超人的想像力無處發(fā)泄,認為只有“鑿空”這個詞才能充分說明她的才華,于是大賽因此得名。本次詩歌獎有意培養(yǎng)年輕人,她據(jù)此預言,中國詩歌的中興時代即將到來,而新銳詩人葉星河也將當仁不讓地肩負起中興的重任。如眾星捧月的詩人葉星河站在領獎臺上,既慷慨激昂又極其巧妙地向女商人獻媚:詩人每寫一首詩就是一次鑿空的過程,這個過程充滿著對未知世界無與倫比的崇敬……

      看著臺下呼拉一片的文學青年,葉星河有點忘乎所以了,他以一個九十度的大鞠躬以示感謝。事后他上廁所時才發(fā)現(xiàn),他長褲上一個鈕扣竟不知何時脫落,他揣摸是那個大鞠躬惹的禍,除了埋怨自己不該為了省錢而買劣質(zhì)貨的同時又暗幸能不露痕跡地藏身而退。

      此后十幾年,得了大獎的葉星河并不像女商人所預言那樣能肩負起中國詩壇復興的責任。事實是中國詩壇整體江河日下,個別圈子里的熱鬧根本就難扶大廈之將傾,詩歌以昨日黃花的姿態(tài)引誘詩人們相互奔走,其背影難免寂寞,不過總有寥落的掌聲在角落里響起。作為身處其中的詩人,葉星河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把自己十幾年的沉寂歸罪于當年創(chuàng)辦“鑿空”詩歌獎的女商人。說起當年得獎,葉星河未免悲憤交加。年輕而不知深淺的葉星河根本就不知道那輛價值3萬多元的轎車只不過是一張空頭支票。在拐里拐彎的過程中,葉星河最后到手的僅得5千元。因為這個獎,他請吃請喝就花了不止這個數(shù),把他在王氏廠打工的那點積蓄花了精光不算,還借了300多元的外債。結(jié)果是一眾工友看著徒步回到工廠的葉星河,難免一番冷嘲熱諷。葉星河自是羞愧難當,他拿著那得來不易的5千元,仔細算了算這些花銷之后,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狗日的,老子以后再也不參加這些比賽了!”

      此后葉星河果然很少參加這類詩歌比賽。有一段時期葉星河相當潦倒。他所在的工廠要減員,他的主管以一個莫須有的罪名炒了他。葉星河沒有和主管論理,因為他知道即便自己有理,其結(jié)果也一樣會被掃地出門。為了維持生計,他一咬牙幾乎傾其所有花了四千多塊買了一輛二手的嘉陵摩托車上街拉客為生。

      關于這段經(jīng)歷,葉星河一直諱莫如深。他在自己的簡介上,有意無意地省略了這段經(jīng)歷,多少也說明了,在葉星河的內(nèi)心里,這是一段不太光彩的歷史。

      那段時間他住在山邊一間廢棄的小廟里,小廟年久失修,香火早斷,本已破舊不堪,但詩人葉星河毫不介意,他到二手店里買了一張小床,簡單收拾了一下就住了進去。葉星河每日出車之前堅持給滿是灰塵的佛像燒上一炷香。他異乎尋常的虔誠,他給佛燒香并不只為自己,他心中還有一個念頭,就是祈求眾生平等。但是眾生從來就不平等,葉星河入行短短一個月就發(fā)現(xiàn),同樣是拉客仔,個別人就享有特權(quán)。當派出所的巡邏摩托車開過來時,大家像被槍聲驚起的烏鴉一樣四處奔逃時,有些人就優(yōu)哉悠哉地繼續(xù)拉客,既讓人嫉妒又讓人羨慕。葉星河后來發(fā)現(xiàn),那些享有特權(quán)的拉客仔所使用的手段仍然是司空見慣的賄賂。葉星河一度極為厭惡這種行為,但是在他被查扣了2次罰了1000多塊之后,終于屈服了,他嘗試給巡警們送禮,卻不得其門而入。葉星河像一頭受到驚嚇的小獸,日夜不安。

      柳葉如的適時到來,暫時緩解了葉星河的焦躁不安。柳葉如是葉星河初中的同學,人長得水嫩花飛自是不用多說。她原本是投奔她大舅的,但她大舅隨工廠搬到了惠州。走投無路的柳葉如只好暫時和葉星河寄居于小廟里。葉星河本是個君子,并不乘人之危,很大度地把原來的小床讓給了柳葉如,他自己則在佛像下打地鋪,每晚伴佛而眠,聽著不遠處柳葉如輕甜的呼吸聲,安然入睡。

      可惜好景不長,柳葉如來了不到半個月,葉星河又一次被查扣。柳葉如陪著葉星河到派出所贖車時遇上了查扣他摩托車的巡警查良生。查良生看到柳葉如,雙眼一下就亮瞎了,一時驚為天人。春心蕩漾的查良生在一次排查暫住證的大行動中,以沒有暫住證為由,把葉星河連人帶車扣回了派出所。

      葉星河這回是吃了點苦頭。他在派出所擁擠的留置室里被蚊蟲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時分才吃到一頓飯。每人一只大燒包,外加一瓶礦泉水,便是他們的午餐。為此葉星河還頗有微詞,卻不知這頓午餐已是他久久回味的一頓飯。直到幾十號人被趕上一輛大囚車時,葉星河才感到情況不妙。

      囚車里人多得沒處放腳,大家亂哄哄的,車廂里空氣污濁,每人各自為政,都想為自己多占一些空間。站在葉星河身前的是個眼鏡男,眼鏡男右邊是個大個子,祼露的手臂上全是文身。車子開了沒多久,葉星河就見眼鏡男給文身男使了個眼色,葉星河還沒有領會其意,只見文身男猛然用力一推,車廂里立時倒了一大片。文身男一聲斷喝:“奶奶的,都把錢交出來!”眼鏡男從容淡定地過去收錢,他就從身邊的人收起,他面無表情地把手伸到葉星河的面前,葉星河剛表示不滿,立刻被文身男按在車廂的鋼板上一頓狠揍。手無縛雞之力的詩人葉星河根本就無還手之力。他雙手抱頭,憑由拳頭雨點般落到身上,竭力不叫出聲來。車廂里人人目睹了這場一邊倒的打架,竟沒有一個人敢站出為葉星河打抱不平。眾人噤若寒蟬。有了葉星河這個例子,就再也沒有人站出來表示不滿,乖乖掏錢出來了事。

      當葉星河滿臉是血地從車廂的鋼板上爬起來時,文身男并沒有就此放過他。他親自搜葉星河的身,結(jié)果只搜到二十八塊。這是葉星河一個早上的拉客所得。文身男看著手上可憐的二十八塊,出人意料地又把它放回到葉星河的上衣口袋里。葉星河看到文身男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苦笑。在往樟木頭的路上,葉星河還暗幸自己身上居然還有錢可以墊袋,可是到了樟木頭收容所時,不但眼鏡男收來的錢被收容所的人如數(shù)搜走,連葉星河那區(qū)區(qū)二十八塊也未能幸免。不過收容所有個比較美好的名目叫暫代保管。

      在收容所的當天晚上,文身男顯然受了這件事的刺激,在幾十人的大宿舍里,將所有人都從床上趕起來,然后集中在宿舍里的過道上,誰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一時間人人自危。暗淡的燈光照在文身男的臉上,陰晴不定。他忽然轉(zhuǎn)過頭來問眼鏡男:

      “大哥,想聽啥歌?”。

      眼鏡男沉思了半晌說:“隨便吧?!蔽纳砟嘘幊林?,在過道上走來走去,突然抓住一個人的手臂兇巴巴地問:

      “你說,唱啥歌?”

      這個瘦弱的廣東仔,被文身男突如其來的一嚇,一時不知所措,直到文身男又喝問他唱什么歌時,他才勉強說出話來,但聲音已經(jīng)走樣:

      “海,海,闊,闊,闊,天空。”

      文身男點點頭說好。于是文身男讓廣東仔起了頭,幾十個人便在宿舍里低低地吼起《海闊天空》來:今天我,寒夜里看雪飄過,懷著冷卻了的心窩漂遠方……

      唱到中途,文身男突然叫停,只見他笑了笑說:

      “濫竽充數(shù),他媽的全是濫竽充數(shù),荒腔走板的,像什么樣子!黃家駒泉下有知,怕是死不安寧。奶奶的,現(xiàn)在是獨唱時間,不會唱的,自動自覺給自己一個耳光。開始!”

      一場別開生面的歌唱大賽開始了。誰都竭力想唱得好聽一點,但幾乎又沒有一個人唱得好,到底不是在歌廳,就算有那么幾個音樂細胞,在這種地方只怕也跑到爪哇國去了。唱歌一直是葉星河的強項,但文身男似乎忽略了他的存在,并沒有點他來唱。葉星河居然有點兒失落。

      后來有人唱了一首《世上只有媽媽好》,歌還未唱完,人卻哭了起來,哭聲像是從宿舍的各個角落里斷斷續(xù)續(xù)傳出來,好像有好幾個人在哭,搞得人心煩意亂。文身男黑著臉喊:

      “自已打一巴掌?!?/p>

      宿舍里聽得啪的一聲響,哭聲便馬上停了。

      文身男又喊:“給我笑!”

      好一會仍未聽到笑聲。宿舍里靜得怕人??諝饫锓路鹩幸还烧f不出的令人惡心的氣味在彌漫。

      眼鏡男忽然插話說:“笑笑吧,他娘的,我們夠苦逼的了,不笑難道你想哭???”

      突然一聲長長的慘笑從角落里傳出來,那笑聲聽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與蒼涼。文身男也一時無語。長久的沉默,大家似乎都沉入了無言的悲傷之中。后來文身男點到一個老頭,老頭說:“涯是客家人,涯就唱首客家山歌吧?!币矝]人搭理他,他就自顧自地啞著嗓唱了起來:

      橄欖好食核唔圓,

      相思唔敢亂開言;

      啞子食著單只筷,

      心想成雙口難言。

      老頭唱完了一首客家山歌,見宿舍里靜悄悄的,沒人說話,又扭頭瞧了瞧文身男,見文身男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樣子像是不太滿意,于是老頭又唱了一首:

      見妹挑擔百二三,

      阿哥心頭著一驚;

      心想同你分多少,

      又見人多唔敢聲。

      老頭的山歌顯然沒幾個人聽得懂。老頭見文身男還是默不作聲,想了想只好說:“我就唱首《好人一生平安》吧?”不料文身男暴怒起來:“平安?平安個屁!要是好人都平安大家就不會到這兒來了!”

      葉星河見老頭雙眼已滿是淚水,哽不成聲,心中甚為不忍,忽然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完全忘記了在路上曾經(jīng)被文身男暴打的經(jīng)歷,他挺身而出說:“不要為難他了,我來代他唱?!蔽纳砟型艘谎廴~星河,默許了他的請求。

      葉星河后來在回憶自己當年在樟木頭收容所的大宿舍里唱費翔的《故鄉(xiāng)的云》時,神情頗為自豪。他對往事顧此失彼的追述讓人生疑。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當他唱完《故鄉(xiāng)的云》時,第一個前來擁抱他的人竟然是文身男。文身男抱著葉星河,一邊拍著他的肩膀,一邊淚眼花花地向他道歉:兄弟,對不起。對不起呀,兄弟。葉星河就此和他們成為朋友。他也因此得知文身男是湖北荊州人,叫楊鴻飛。也幸虧有楊鴻飛,這個看上去有點兒像黑社會大哥的楊鴻飛,其實是個義氣男。當他的家人來贖他時,他二話不說,花了三百多塊就把葉星河也贖了出來。

      葉星河回到破廟時,發(fā)現(xiàn)柳葉如早已人去廟空。他出神地望著布滿灰塵的佛像,突然生出要給佛像搞一次清潔的念頭。他把破舊的床單撕下一塊,爬上香案,小心翼翼地擦去佛像上厚厚的灰塵。他一邊擦,一邊讓眼淚安靜地流下來。擦干凈佛像,他的眼淚也止了。他換下了身上又臭又臟的衣服后,就在佛像前,在他打地鋪的地方,心平氣和地撒了一泡黃尿,這才跑到派出所報案。

      在派出所,接待他的是查良生。查良生見是葉星河,并沒有為難他。查良生很客氣地給他捧來一杯水,甚至很有禮貌地聽完葉星河的陳述。隨后查良生就告訴葉星河,柳葉如已是他的女朋友了,她現(xiàn)在生活得很好,請葉星河不用擔心,同時還說明,他們現(xiàn)在是朋友了,以后有困難盡管來找他,還非常大度地把查扣葉星河的摩托車還給了葉星河。

      葉星河費力地推著那輛癟了氣的二手嘉陵摩托車從派出所出來,他耳邊還在響著查良生說的話。腦子里滿是柳葉如脆生生的臉。他記得他被查良生扣回派出所之前,他從廟里出來,柳葉如還有些神秘地告訴他,讓他早點回來。她親自做飯給他吃。此前,他們一直在外面吃三塊一頓的快餐。他聽柳葉如說這話時,他心里喜滋滋的,他不敢有非分之想,只想著柳葉如在沒有鍋的情況下如何給他做一頓飯。他至今也想不明白。他想問問柳葉如,可是柳現(xiàn)在已是查的人了。

      葉星河推著摩托車走到一間號稱萬能摩托修理店里給車子打氣,打完氣,他發(fā)動車子準備走人,店主一把拉住他的車把,問他要兩毛打氣的錢。身無分文的葉星河自然掏不出兩毛錢來。他靈機一動,便問店主他這車還值多少錢。一番討價還價之后,葉星河以一千二百塊的價錢賤賣了這輛二手摩托車。憑著這一千二百塊,葉星河才得以茍延殘喘。

      這段經(jīng)歷,詩人葉星河一直沒有在公開的場合提過。也許這是他內(nèi)心的隱痛,不提也罷。相反,對另一段在派出所相類似的經(jīng)歷,他卻津津樂道。他甚至認為,這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回味的一頁。

      二零零三年四月中旬,詩人葉星河的窮困潦倒達到了頂點。自從被房東趕出來之后,他在高架橋底已經(jīng)睡了一個星期。整日里與拾荒者為伍,靠撿破爛度日。每天黃昏時分,葉星河便把撿來的礦泉水瓶、舊報紙之類的破爛集中送到高架橋附近的廢品回收站。在回來的路上,他用賣廢品得來的錢買上三只大饅頭,聊以充饑。

      詩人斜靠在橋墩邊上,一邊吃著淡而無味的大饅頭,一邊望著都市的夕陽,不由得詩興大發(fā)。詩人停止咀嚼,他望著遠處工廠里冒出來的滾滾濃煙,張大嘴巴,大叫一聲,立馬掏出破舊的筆記本,把腦海里最動人的一幕以詩的形式記下來。晚霞照在詩人因為興奮而微震的臉上,像是給他鍍了一層金。每次寫完一首自我感覺良好的詩,葉星河就禁不住要大聲朗誦起來,朗誦完詩歌,悄悄用衣袖一角拭去眼角因激動而不自覺地流出來的淚水,然后,走到附近一個加油站,佯裝上廁所,就著水龍頭一氣猛灌。喝夠水之后,葉星河會以最快的速度在廁所里擦一遍身子。當他全身輕松地從廁所里出來時,都市的夜晚就快降臨了。一眾拾荒者也陸續(xù)回到橋底。他們對這個新加入的年輕同伴既不表示歡迎也不排斥,間或投來疑惑的一瞥。大多時候,他們都是自得其樂。夜晚的橋底,葉星河已經(jīng)習慣在呼嘯的汽車聲中入睡。和其它拾荒者不同的是,詩人在入睡前照例默念三遍孟子的《生于憂患,死于安樂》。

      后來是一張舊報紙改變了詩人葉星河的命運。

      這事說來有點兒天方夜譚。但詩人葉星河卻言之鑿鑿地說就是一張舊報紙讓他走出了人生的低谷。他至今還記得那張報紙在頭條的位置上有一條極醒目的標題:《大學生孫志剛死亡真相調(diào)查》。在這張報紙的背面,一則短消息引起了詩人的注意。消息的大意是,一個鄉(xiāng)下老頭,因為遇到不公正的對待,不斷上訪,每次上訪,縣里都在半路上把他截回來,好吃好住一段時間,直到老頭答應不再上訪才放其回家。

      詩人葉星河從“好吃好住”四個字里得到了靈感。他以文學的真實捏造了一個冤假錯案,帶上他全部家當——一床破棉被,外加兩身洗換的衣服就直接到政府的信訪辦上訪去了。剛開始,葉星河還忐忑不安,怕露餡兒。讓他想不到的是,整個事情超乎他想象的順利,幾乎不差分毫地按照他想象的“好吃好住”里一路走。這個過程,讓他略感遺憾的是,他又被送回到了派出所,接待他的人仍然還是查良生。

      派出所的留置室后面有個大院,大院有兩間房子,原來用作車庫,后來一度改為廚房。新廚房建起來后就一直空著。這一次,剛好派上了用場。葉星河就被查良生安置在其中的一間。大院四周是高高的圍墻,圍墻上到處是攝像頭。葉星河觀察了一下環(huán)境,發(fā)現(xiàn)關在大院里的人想翻墻逃走,只怕也不是容易的事。事實上,葉星河根本沒動過逃走的念頭。他現(xiàn)在的伙食和民警們一樣,四菜一湯。早餐呢,更富營養(yǎng),一杯香濃噴鼻的牛奶,外加一只雞蛋和兩只大肉包。兩個星期下來,詩人葉星河便感到身上長肉了。日子安逸了,詩人也不想寫詩了。每天吃飽喝足后葉星河便跟查良生要張椅子坐在院子里吹吹風,看天上的太陽從東往西落。夜里偶爾聽到隔墻的留置室傳來一陣陣凄涼的哭聲。那哭聲間或也能觸動詩人的脆弱的內(nèi)心,更多的時候是讓詩人厭煩,那哭聲如附骨之蛆,讓詩人一整晚都睡不著覺。

      葉星河拿起筆重新寫詩是一個月之后的事。

      葉星河從來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柳葉如。某日的午后,天氣很好,夏日的太陽把大地曬得了無生氣,樹上的知了吵得葉星河無法午睡。他起來走到院子里,便見到柳葉如挺著個大肚子出現(xiàn)在大院的門口。她的后面站著查良生。查良生牽著她的手,笑著跟他打招呼。葉星河扭頭就走回屋里。呯地關上門。他望著墻上一只正在忙著捉蟲的蛛蜘,心里亂成一團麻,完全聽不到門外查良生的聲音。嘴里不自覺地念著李義山兩句詩:

      “不知腐鼠成滋味,猜意鹓雛竟未休?!?/p>

      詩人反復念著這兩句詩句,不知疲倦地念著,直到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他才打開門走出來,站在柳葉如站過的地方,突然靈感如江水滔滔而來。詩人感到淚水就要從眼里溢出來了,急忙返身回到屋里,翻出筆和紙,寫下后來被眾多詩評家推崇備至的《五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葉星河曾把在此期間寫的詩輯成一個集子,集子的名字叫《四菜一湯的愛情》。

      我是在二零零八年初與葉星河相識。在深圳的關外,一個叫新橋的小村子里,我有幸讀到葉星河的《四菜一湯的愛情》。其時,年關將近,我們走到出租屋的樓頂,冷冷的月光照下來,四周一片冷寂,我一時無法抑制自己的眼淚,竟哭得一塌糊涂。詩人對我的表現(xiàn)頗為不解,他知道我只不過是一個對文學有點興趣的二手房東,根本就不懂詩歌,說話間難免有些嘲諷的意味:“哥們,離大哭的日子還遠著呢?!蔽覠o法用語言述說我當時內(nèi)心的凄涼。我不敢說完全是詩人的詩感動了我。因為有些事,我也沒有和葉星河說。事實上,當時我的婚姻正發(fā)生嚴重的危機。我和結(jié)婚七年的妻子之間的矛盾似乎已經(jīng)到了不可調(diào)和地步。她無視我的存在,決絕地搬到樓下一間單耳房里。每天耀武揚威地在院子里出出入入,以示她沒有我也活得很好。

      和詩人葉星河來往之后,我開始嘗試寫小說。我把自己的小說處女作《分居》拿給葉星河指導。不料詩人看后大為驚訝,認為我的小說已經(jīng)達到相當高的水準,并因此對我刮目相看。

      這年四月底,詩人葉星河在當?shù)卣倪\作下,成立全國第一間打工詩人工作室。我沒有參加成立典禮,據(jù)說盛況空前。個別前來參加典禮的著名作家曾感慨說:“這是可以載入文學史的一個文學事件!從這里可以看到,文學沒有死,詩沒有死,它還有尊嚴地活著!”

      葉星河工作室自成立之日起,便吸引了大批詩歌愛好者慕名前來參觀。葉星河每日應接不暇,忙得像個國家總理。有一天,我給他打電話,他在電話里呼我趕緊前去救駕。我自然不敢怠慢,推出單車,就真的屁顛屁顛地趕去救駕。到了工作室,卻發(fā)現(xiàn)葉星河和一幫人正圍坐在一起悠閑地喝茶。見我來到,葉星河對坐在周圍那幫年輕人說:“都起來吧。”年輕人于是齊刷刷地站起來,神情恭敬地垂手而立。只聽得葉星河大大咧咧地說:“兄弟,這是我新收的徒弟。徒弟們,叫師叔!”

      “師叔好!”

      整齊劃一的叫好聲讓不習慣這場面的我誠惶誠恐起來。還好葉星河幫我解了圍。他隨便揮了揮手說:“都散了吧。我有事和你們師叔談?!比~星河一眾弟子,呼拉一聲,收拾好東西頗有禮貌地向我揮手告別。我問他什么時候收了這么多的弟子。葉星河笑了笑,并沒有回答,卻表示想到我那邊坐坐。他的工作室寬敞明亮,正是接待客人的最佳地方,他偏要到我那狹窄的居室坐坐,我覺得挺奇怪的。但我又不好拒絕,心里想,詩人的鬼主意就是多,說不定又想到什么宣傳詩歌的方案來了。

      出我意料的是,詩人一來到我的居室就急不可待地問我,住在樓下單耳房的女子到底姓甚名誰??礃幼?,他早就觀察好了。我不動聲色地說那是一個離了婚的少婦,名叫李少芬,是我的一個老鄉(xiāng)。葉星河的情緒有點激動,只見他的臉忽紅忽白,未了,又自言自語起來:

      “真像。真像??!”

      我心情頗為復雜??吹贸鲈娙爽F(xiàn)在是喜歡上我正在和我分居的老婆了。但我又不好意思向他挑明,只有裝糊涂:

      “像誰啊?”

      詩人搖搖頭,又使勁地搖了搖頭,眼里竟然溢出一行清淚來:

      “不提了。不提了?!?/p>

      “你喜歡上李少芬了?”我問。

      葉星河沉默了一會說:“一看就知道是個賢良淑德的好女人哇!”

      “不見得吧?”我故作輕松地說。

      “只有那些瞎了眼的狗東西才會跟她離婚!多么好的女人!”葉星河的聲音突然高起來。我臉上一陣發(fā)熱,心里憤憤不平,又不敢形之于色。葉星河又問了我老婆的一些情況,無非是在哪里上班,大概什么時候回來。我呢,一一如實告之。于是葉星河便起身告辭,說是過兩天再來。

      僅僅過了兩天,葉星河果然又來了。奇怪的是只坐了片刻便告辭了。我還沒理清詩人此行的目的,我妻子李少芬便提了一袋新上市的荔枝,氣咻咻地一闖而入,把手上的荔枝扔到地板上,扭頭就走。我還沒回過神來,她忽又轉(zhuǎn)回來說了一句:“你看看人家對我多好,瞎了眼的狗東西!”我坐在地板上,吃著詩人送來的荔枝,竟不知是何滋味。我不知道是否有必要向詩人說明這一切。

      此后一個星期,汶川發(fā)生大地震。再見葉星河,已沒有往日神采,他神色黯然,坐在我對面一言不發(fā)。起初我還以為他是在我老婆那里碰壁了,心里還暗暗高興。言語之間頗多戲謔之意。后來,葉星河忽然站起來說:“兄弟,我要去汶川!我要去汶川!”我吃了一驚,望著詩人的臉,只見他虎目含淚,仰著頭,喃喃自語起來:“我的同胞,噢,我苦難的同胞們!”

      詩人葉星河終究沒有去成汶川。但他為災區(qū)作貢獻的心不減。不知他從哪里聽到消息,說本周日在某廣場舉行巨大的募捐活動。詩人來到我的住處,邀我一同前往捐款。我向來就對人多的活動很不熱心,更何況要掏自己錢包的活動。于是我找各種理由來推脫。

      “你還是不是中國人?國難當頭,今天你不去也得去了!”詩人架起我的胳膊,不容我分說就往外走。我有些哭笑不得。下到樓來。我對葉星河說:“得了,就你錢多,就你先進!”葉星河一臉諂笑地說:“好了好了,你捐不捐是你的自由。這回你就當陪陪兄弟,好吧?”話說到這分上了,我只好隨他同行了。

      這次捐款,讓我意想不到的是,葉星河竟一下子就捐出了四千多塊??吹贸鏊且辉缇蜏蕚浜玫摹K枇丝?,連名字也不留,拉上我就走,完全不顧工作人員在身后呼叫。一直走上人行天橋,葉星河才緩下腳步來。

      “好了,這回總算舒服了些。”葉星河回過頭來對我說。

      “有錢人當然舒服了!”我調(diào)侃他。

      葉星河大言不慚地說:“沒錯,我現(xiàn)在是有錢人了,我還沒有裸捐,今天還能請你吃一頓快餐哩?!?/p>

      我知道葉星河近年日子確是好過了些,他目前有一份穩(wěn)定的工作——他現(xiàn)在是某社區(qū)一名治安員。每月?lián)f除了社保,還有兩千多的收入。雖然工資不高,但養(yǎng)活他是不成問題的。不過我仍然對他這次一下子就捐出這么多錢,表示不理解。他倒一點也不在乎。他說這點錢是一次詩歌比賽的獎金,完全是意外之財,不捐出去,他心里不舒服。我說:“看來詩人的思維是不能按常人來理解的?!?/p>

      此話我才剛剛說完,葉星河又完成了第二次捐款,不過這次的捐款對象是坐在天橋上行乞的一名斷了腿的老人。他把錢包里僅有的七十多塊全放到老人的碗里。看得出詩人今天的心情好極了。他腳步輕快而有力,我在他身后,完全跟不上他的節(jié)奏。一直下到天橋,走在前面的葉星河突然噢地一聲,掉頭就往回跑,我一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跟著往回跑,只見他跑上天橋,來到那斷腿老人身邊,俯身從碗里拿起一張二十元的紙幣,顧不上老人在后面高喊捉賊,就飛快地跑到我身邊,氣喘吁吁地對我說:“兄弟,今天我們只能吃十塊錢的快餐了?!蔽也唤麊∪皇Α?/p>

      十分鐘之后,我們坐在阿英快餐店里吃十塊錢的快餐。一頓快餐還沒有吃完,突然店外兩聲清脆的槍響,一男子仰面倒在店門口。葉星河一看,急忙跑過去抱著血泊里的男子叫道:“兄弟——”詩人不管不顧地失聲痛哭起來。說話間,葉星河便被圍涌過來的警察撲倒在地上,頃刻便上了手銬。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目瞪口呆。我還沒反應過來,葉星河便被警察推上車子帶走了,地上只余一攤鮮紅的血跡。嗚嗚的警笛聲伴著詩人凄厲的嚎哭聲漸漸遠去。

      當我正想辦法如何到派出所贖人時,葉星河在當晚就放了出來。我在給他送晚飯的途中,恰好遇上他從派出所出來。葉星河陰沉著臉走過石拱橋,迎面向我走來。我叫了他一聲。他毫無反應,又叫了一聲,仍然沒有反應,但腳步不停。直到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發(fā)現(xiàn)是我。剛叫一聲楚橋兄,葉星河的眼淚便汨汨而下。我想詩人肯定是受到了不公正的對待。我不停地安慰他,希望他能看開一些。葉星河默默地流了一會眼淚,突然咬牙切齒地大罵起來:

      “狗日的查良生,禽獸不如的狗東西!”

      我心里一驚,心想,莫不是查良生在派出所把葉星河給打了?但我想錯了。事實是,查良生和柳葉如離婚了。葉星河是在派出所才了解到他們已經(jīng)離婚一年了。柳葉如據(jù)說遠走北京,至今杳無音信。至于葉星河與那被警察當街擊倒的男子有何關系,我問過葉星河,但葉星河一直不肯說。一個星期之后,葉星河從湖北荊州回來,他帶了一箱啤酒和一袋花生,在半夜里敲開我的門,非要我陪他喝點小酒。

      這一夜,我被葉星河灌得爛醉。我趴在走廊的欄桿上,沖著樓下的單耳墻大喊:“李少芬,你——上——來——”詩人強行把我拖回到屋里。我對葉星河說:“李少芬是我老婆?!比~星河抱著我說:“楚橋兄,我知道她是你老婆?!?/p>

      我們像兩條死狗一樣躺在地板上,相互盯著對方,久久無語。過了好長時間,葉星河才一字一板地說:

      “楚橋兄,我告訴你,請記住,我的名字叫葉星河。我兄弟是楊鴻飛。我最好的兄弟呀!可是他不應該有這樣的結(jié)局啊?!?/p>

      說完,葉星河的眼淚又流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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