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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得見的河流(外一篇)

      2015-12-02 04:22:42李天斌
      四川文學(xué) 2015年8期
      關(guān)鍵詞:山野源頭古道

      ○ 李天斌

      一個族群、一個家族的源頭,往往都會伴隨著一個神異的傳說。或者是一匹孤獨的老馬,或者是一匹孑然的蒼狼,或者是某只美麗的豹子和溫馴的老虎,再或者是其它,這些靈異的動物,總是在最危難的時刻,將他們引向一個平安的處所。一直多年之后,這樣的精神虛構(gòu)仍然能成為心靈溫暖的加持。在我家族所能追溯的初始,同樣生長著類似的傳說。只是在傳說中出現(xiàn)的卻是一條河流。據(jù)我的祖父說,當(dāng)年他的曾祖父為了躲避仇家的追殺,凄惶之中前路難辨,只能沿著一條河流胡撞亂行,在穿越莽莽山林和荊棘后就落腳在了這黔地山野。從那時起,一條河流似乎便成了我們這個家族的圖騰,在看得見河流的地方,似乎便是我們從肉體到靈魂的皈依之所。

      “河流的方向,便是家的方向。沿著一條河流行走,你就會看到村子,就會看到家?!边@又是我的祖父在多年之后告誡我的。祖父說這話的時候,關(guān)于一個家族的傳說,已然顯得有些縹緲。但一個可以凸顯河流存在價值的現(xiàn)實是,整個黔地山野里還是地廣人稀,山川阻隔。一個人在荒寂野地里行走,往往百十里路上還遇不到人家。但祖父卻從不會迷路,祖父眼里始終有一條河流作他的指南針,沿著河流的方向行走,在那些孤獨的白晝或是夜晚,在陌生的路上,祖父往往便找到了歇腳的人家。一條河流的方向,其實就是祖父內(nèi)心的自我照亮。

      祖父一生都沒有走出過黔地山野,甚至只是其中一隅便是他全部的世界。但就只在那極小的版圖上,他卻已經(jīng)精準地發(fā)現(xiàn)了蘊藏在大地深處的生命密碼,并憑借著這密碼,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刈咄炅俗约旱娜松?。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猜想,?dāng)祖父始終沿著一條河流行走時,當(dāng)他將自己的心魂緊緊地貼著一條河流時,他或許便找到了生命最慰貼的部分,人生的一切便在一條河流的方向里顯得溫潤起來。

      仿佛家族的遺傳密碼似的,多年之后,每當(dāng)我看到任何一條河流,我都會在某個瞬間涌起無限的溫情和暖意,并想起關(guān)于河流與生命互相糾結(jié)的話題。

      這樣的沖動可以追溯到一首詩歌的源頭。記得在讀師范時,第一次讀到唐人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當(dāng)“春江潮水連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隨波千萬里,何處春江無月明”的詩句在那花簇纏繞、水月共生中跌落眼底,一條孕育生命最初的寧靜的江河,就在第一時間伴隨著我家族遺傳的密碼,深深地擊中了我。從此我更加篤信,一條河流的源頭,一定就是生命的源頭,——不單是我們這個家族,就連所有的族群,其實都完全可以在一條河流里尋找到自己的來去。在色彩繽紛的寧靜之下,一條寂靜無聲的河流,早在默默中說出了生命的一切。

      記得我還一邊捧著一首關(guān)于河流的意識形態(tài)的詩歌,一邊仔細地注目流過黔地山野的一條物質(zhì)形態(tài)上的河流。我不得不承認,盡管我的家族來自遠方,但當(dāng)流淌到我這里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這里當(dāng)成了我的故鄉(xiāng),甚至是一縷濃濃的情結(jié)已經(jīng)融入了我骨血的深處。但因為一份對于生命源頭的好奇,在一縷關(guān)于河流的形而上的詩意里,我仍然會忍不住地抬起一雙多少還顯得幼稚的眼睛,一次次望向一條河流的蒼茫遙遠之處。但我看到了什么呢?一條從遠處流過來,流過我們所居住的村子后,又向遠處流去的河流,無論是其源頭還是最終的歸宿地,我其實都看不到。也或許是剛走到半路,一條河流便走失了,便失蹤在了命運為它設(shè)計的陷阱里,并從此沉淪不知所終?那樣我就更看不到了。在強大的時間面前,我們?nèi)庋鄣目梢暦秶吘褂邢薜每蓱z。但我依然不甘失敗地一次次固執(zhí)地抬起我后來就跟著變得蒼茫遙遠的雙眼,一次次把自己帶進一條河流的深處,一次次在那里把自己的心靈交給一條河流。

      好在我很快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或者說有效佐證了祖父言說的某個方面。我發(fā)現(xiàn),在一條河流流過的地方,總是有一個個的村子像植物一樣在沿河兩岸不斷長起來,先是一株,再又是一株,再下去便長成了一簇簇一片片郁郁蔥蔥的叢林,跟一條河流相互映襯。族群因為河流而生,在一條河流的滋潤之下,族群最終也流淌成了一條河流,彼此都生生不息。就像爺爺?shù)脑孀吡?,爺爺卻來了,就像爺爺多年之后也走了,而我也來了,滄桑變化的是時間和歲月,不變的是一條始終生生不息的河流,以及河流之上始終安放的家。

      在讀完《春江花月夜》之后,我還繼續(xù)翻開了整整一卷詩歌的源頭——《詩經(jīng)》,在那里,我再一次看到了一條河流的源頭,“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蒼蒼蒹葭,白露為霜;有位伊人,在水一方”,在一條河流開始流淌的時候,我真切地看到了一個塵世的風(fēng)吹水動——從一場美輪美奐的愛情開始,塵世便從一條河流里獲得了它所應(yīng)該有的顏色和質(zhì)地,塵世在一條河流里,從此被賦予了生命的靈動和詩意。

      也正是從一首詩歌開始,多年來我對一條河流的源頭始終心懷神祗似的敬意,總想看一看蘊藏在那源頭里的秘密,也終于懷著朝圣一般的虔誠,幾乎走遍了黔地山野里的所有河流,但我終于是失望了。每一次,我都只看到了一條河流的一小部分,或者說我只看到了河流所呈現(xiàn)給這個塵世的一朵浪花,任何一條河流,都是以其博大和深邃映襯出了我作為一個窺視者的渺小和微不足道。直到2013年秋天,我才有幸親眼目睹了一條河流的源頭。只是,那條河流很小,還沒有名字,唯一可以進入談資的,就是在它流經(jīng)的地方,卻是黔地山野里生長起來的一座古鎮(zhèn),古鎮(zhèn)的名字叫“舊州”。單是從名字上,就涂染了極為厚重的時間的顏色,透過干凈清爽的陽光,甚至能嗅得到時間在古鎮(zhèn)發(fā)酵的味道。還有更重要的是,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古鎮(zhèn),據(jù)說還曾經(jīng)孕育了若干朝代的軍界及政要人物,以及許多被時光淹沒卻又被記憶傳頌的才子佳人,曾經(jīng)明艷的風(fēng)塵流光一度照亮了一座古鎮(zhèn)以及流過古鎮(zhèn)的這一條河流。朋友信誓旦旦地指著一堵山崖下的出水口說,這就是河流的源頭,雖然肉眼看去沒有驚濤駭浪沒有波濤洶涌的氣勢,甚至只像山野鄉(xiāng)間隨處可見的一口山泉或是水井之類,但它的確就是一座古鎮(zhèn)武運綿延和文采風(fēng)流的濫觴。就在那一瞬間,我竟然有些莫名的激動,盡管這樣的源頭似乎“小”了,盡管這樣的源頭跟一首詩歌里的“源頭”相去甚遠,但作為第一次看到一條河流最初始的部分,我還是很愿意將其視為我生命中的一次奇遇。

      只是我很快就覺得了沮喪。關(guān)于一條河流,我們真的能看到它的源頭嗎?或許一條河流真正的源頭,其實還藏在那地底深處,藏在那千山萬峰深處,一條河流的源頭,或許終其一生,我們其實都無緣窺見其真正的秘密?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在寫到對一條河流的窺望時這樣說:“我了解河流,我了解像世界一樣古老的河流,比人類血管中流動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其實,我一直懷疑詩人是將自己的洞察力夸大了。一條比血管還要古老的河流,一條比人類血脈都要豐厚和神秘得多的河流,又豈是我們的一雙肉眼能看清的嗎?

      一條不可得見的河流的源頭,使得一條河流從塵世和生命里流過的時候,確乎就被賦予了神祗般的地位。在此,我不得不再一次提到一條河流在我們家族傳代中的重要位置。至今我還清晰地記得,在我還只有七八歲的時候,爺爺便迫不及待地把我引進了一條河流,一邊是清波蕩漾流淌不息的河流,一邊是一枚紅彤彤的夕陽對整個山野的照耀,一邊是爺爺為一頭剛耕完田土的黃牛清洗身子,再一邊就是我站在河流里的耳濡目染,——時間流淌到這里,一條河流的圖騰早已經(jīng)跟泥土和莊稼密不可分,早已經(jīng)將一條河流的原初意義推向了日常;這樣的場景一直被爺爺認為是我們家族傳代中走進一條河流的最早的洗禮,也攜帶著某人成年的標志。順帶說一聲,在走進一條河流的生命旅途上,我們家族的“成年禮”總是在七八歲時就已經(jīng)開始,比一般約定俗成的“成年禮”要提前了許多,許多年后我總會想,除了生活艱辛的原因外,或許還來源于對一條河流的宜早不宜遲的深情崇拜?在所謂家族的遺傳密碼上,及早地對一條河流的認識和親近,顯然已經(jīng)成了一個明顯的精神標簽。從一條河流開始,我們的家族便這樣一代又一代地走了過來,家族里的每一個人,便也這樣獲得了對生命的認知和詮釋。不單是我們的家族,其實那些所有像植物一樣在沿河兩岸生長起來的家族,又何嘗不是在這樣的物質(zhì)和精神的地理里尋覓到自己的位置呢?

      只是,我們就真的因此而懂得了一條河流么?一條河流,當(dāng)它在山川大地里波洶浪涌、翻云卷霧時,當(dāng)它以其博大和深邃讓一切都相形見絀時,一條河流在我們的心里,終究是一個不可知的秘密。

      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鬃又钢粭l河流說:“逝者如斯夫?!眱蓚€國籍不同、種族不同的先賢,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河岸上卻說出了相同的話,同時說出了一條河流所蘊藏的時間的本質(zhì)和屬性。

      一條河流,它從時間里流淌而來,又向時間深處流淌而去。當(dāng)我們站在河岸,試圖要讀懂一條河流時,除了那大面積的空茫的時間的逝痕之外,我們兩手所能抓住的,連風(fēng)的影子也早已空空如也。

      不過,時間本身就是一部厚厚的歷史。盡管在時間的所過之處,一切都將變得空茫,甚至是一切都將如流水一樣了無蹤影,但站在時間的面前,我們?nèi)匀荒芮逦⒙≈氐馗杏X到時間所呈現(xiàn)給我們的某種訓(xùn)誡。我跟我的祖父一樣,雖然我曾經(jīng)有幸走出過黔地山野,但畢竟也只是緣于某種偶然,而且這樣的“走出”也只是絕無僅有的兩三次,也還沒有親眼目睹到真正的大江大河,對隱藏在一條河流里的歷史,我至今為止還只是停留在祖父的層面上,還不可能有像黑人詩人蘭斯頓·休斯“當(dāng)林肯去新奧爾良時,我聽到密西西比河的歌聲,我瞧見它那渾濁的胸膛,在夕陽下閃耀的金光”一樣的鏗鏘的感受。但我不得不說,我卻有幸地在黔地山野里遇到了這樣一條河,河的名字叫“格凸”,它就流淌在那崇山峻嶺、綠樹環(huán)繞之中,它其實也不過是一條普通的河流,但我敢說,正是這樣的一條河流,卻讓我在初見的剎那就已感受到了撲面而來的關(guān)于河流與時間與歷史的厚實綿密的氣息。

      現(xiàn)在,請允許我來具體說一說這條名叫“格凸”的河流。在這條河流的兩岸,至今仍然居住著某個族群,跟我的家族相似的是,這個族群亦是因為某種逃避,在前路難辨的情況下一路凄惶地沿著一條河流的指引來到了這里。只是跟我們家族不同的是,當(dāng)我們的家族在一條河流上定居下來后,我們便沒想著再走了,一個明顯的特征是,從爺爺?shù)脑骈_始,大凡死去之后,都無一例外地埋進了泥土,一條河流之上的泥土,就已經(jīng)是我們永遠的家園。但格凸河上的族群卻不一樣,他們雖然在格凸河上定居了,但他們世世代代都想著要重返故里,他們的人死之后,絕不會埋進泥土,只在河流的某一段,尋了某個人跡罕至的山洞,然后將棺材放進去,總盼望著有一天能重返故里的時候,還帶著這些死去的人一起沿著這條河流回去。千百年來,代代如此,人人如此,一具具不曾入土的棺材,一個個未曾安息的亡魂,一份沉沉的鄉(xiāng)愁始終縈繞在一條河流的上空……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沉重并且無限悲情的故事;我更相信,在這樣的故事里,一條河流的歷史,已經(jīng)將流淌在其間的時間涂染到了蒼涼。而一條河流,它真的能安放我們的家么?在一條河流之上,我們真的能找到那回家的路么?

      不過,作為一條河流,真正讓我為之激情難抑的,還是后來我無意中所窺到的流淌在那時間與歷史里的家國情懷和生死大義。后來,在我尋覓一條河流的旅途上,同樣是在這黔地山野里,我竟然就遇到了這樣的一條河流。河流的名字叫“灞陵河”,但 “此灞陵”卻非“彼灞陵”,“此灞陵”所吸引我的,亦不是來自“彼灞陵”上“年年柳色,灞陵傷別”的詩情畫意。此灞陵河吸引我的緣由是從刻在河流上的一副對聯(lián)開始的,對聯(lián)是:“以死勤事,如史閣部遺愛長存,抔土葬衣冠,二分明月?lián)P州路;對宇望衡,此關(guān)將軍大名不朽,河山留姓氏,千秋風(fēng)雨灞陵河”。無需去追問曾在一條河流里發(fā)生過的是哪場戰(zhàn)爭,是什么朝代什么時間,也無需追問在一條河流里馬革裹尸的是哪一位將軍,甚至無需去追問這一場戰(zhàn)事的真實性,只需看一眼那關(guān)山峻嶺以及千秋風(fēng)雨,就足以讓我對一條河流心懷敬重、豪情頓生。我甚至想,較之于我的祖父,我其實是幸運的,在一條河流的時間和歷史敘事里,我的祖父畢竟只看到了泥土和莊稼,只看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常,我雖也沒有比他太多的人生閱歷,但至少從一首詩歌出發(fā),我已然看到了他所不曾看到過的關(guān)于一條河流的別樣的精神質(zhì)地。記得去灞陵河是比2013年還要晚一些的秋天的黃昏,兩岸山寒水瘦,蘆荻蕭蕭,唯有一河的水依然奔涌不息,唯有一輪從古至今的月亮早早就掛在了那河水之上,暮色漸起中,我獨自站在灞陵河上,盡管同去的朋友緊緊催促,但我就是不愿離去,一顆心,總隨著那一河的水風(fēng)起云涌,我總是想,日常之外,我們是不是確乎地還需要一些鏗鏘的敘事呢?從日常到精神的攀援,是不是就是肉體與靈魂的詩意飛升呢?……就在那一瞬間,我第一次覺得在原來,我以及我們的家族對一條河流的理解畢竟是淺了,也局促了。也就是在那一瞬間,我再一次想起了我的祖父,再一次想起我們家族的那一句遺傳密碼,只是若有可能的話,我想稍稍修改一下,我會對我的孩子說:“河流的方向,不僅僅是家的方向,還是精神的方向,它跟我們頭頂?shù)男强找粯樱瑫r常照耀著我們。沿著它行走,就可以尋覓到塵世和生命的真正的秘密……”

      殘剩的古道

      一匹瘦馬,一簇枯藤,一株老樹,還有一只黃昏的烏鴉,以及一卷瘦瘦的詩歌,在西風(fēng)中一起向著天涯踽踽獨行,這便是一條古道留給人們最深的印象了。此外,還有比如“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客情知古道,秋夢知長亭”等一條古道的意象,都讓人忍不住向往。但我說的并不是這樣的古道,我要說起的古道,它并不在一首詩歌里,它只在鄉(xiāng)野山間,它似乎并不知道這塵世之外,還有離愁別恨,還有繾綣纏綿;尤其是現(xiàn)在,它就只在落日荒山、荒草萋萋里,一切只是剩下,一切只是最后的狼藉。

      它甚至沒有時間的概念。也許是從唐朝,也許是從宋朝,再近一些,或許便是從明清兩代,一條古道便鋪展在那山嶺上了。它并不知道自己的前生,更無從知道自己的后世。時間在這里只是永遠的模糊不清,風(fēng)霜不斷飄過,雨雪不斷落下,一年比一年荒蕪的草和蘆荻不斷長出來,蟲鳴和鳥吟都更像歷經(jīng)了幾世幾劫似的,加之又沒有什么遺跡可以佐證,雖然偶爾也會有一棵古樹或是某座殘存的寺廟似乎想要證明什么,但也由于沒有充分的證據(jù)而作罷,時間在這里終究成了一個永遠的疑問。

      古道似乎還沒有名字,倒也不是被風(fēng)吹落了,也不是被時間丟棄了,而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名字的,或許是時間知道一條古道要遺失的宿命,所以就沒想著要給它取名,一個注定要遺失的事物,倒不如讓它自生自滅、寂寂無聞還要好些。我相信時間是睿智的,時間總能恰到好處地安排一切事物所處的位置。

      古道一直就落腳在那里,沒有抱怨,更沒有躋身于繁華的奢想。當(dāng)然,如果真的有繁華從那里照落,我想它亦不會拒絕,但亦不會欣喜,只默默地看一朵花落花開。包括多年后,當(dāng)一切都只剩下了蔓草荒煙,當(dāng)只有我一個人在這里寂寞地佇立時,我看到的,似乎也還是一條古道的寵辱不驚和去留無意。

      時間已經(jīng)大把大把地滑落,即使是曾經(jīng)溫潤飽滿的手掌,現(xiàn)在也是十指漏風(fēng),山寒水瘦。一條古道,盡管它再淡定,再如何地懷抱一顆出世之心,在這滿目的破碎里,終究明顯在一寸寸地坍塌,甚至在以分以秒為單位快速沉淪。這不,先前一條在山嶺間綿延起伏的古道,如今竟然只剩下了中間這一截,而這一座山嶺,顯然也早在多年前就被遺棄了,早就已經(jīng)沒有人跡了,時間在這里,更像某種荒蕪的存在。

      古道前面隔著一條河流,河流上面原本有橋的,但后來橋斷了,不知是焚于戰(zhàn)火,還是原本那橋,因為不堪于那人世的承載而自己坍塌了,總之就這樣把一條古道,生生地斬斷了。古道后面,則是被一座新生的城市堵住了,說不定有一天,這中間剩下的,亦要被城市所占據(jù),所謂鯨吞蠶食,正越來越成為時間君臨萬物的方式。

      古道很險峻。尤其是連接著河流的那一面,一級級的石階從山頂上垂直地墜落下去,河流那邊便又是高聳入云的群山聳立出來,似乎除了河流能從谷底穿越而去外,就連飛鳥,亦會因此生怯的。古道四周,林木森森,遮天蔽日,想那些曾經(jīng)的森森歲月,也一定會有聲聲猿啼,一直在映襯出一條古道的幽深和遙遠。但這并不意味著古道就是與世隔絕的,相反,就在對面群山的半坡上,一直就散落著星星點點的村寨,一直就有人的氣息在這里出沒,——一邊是荒野,另一邊卻又是人世的中心,兩種背道而馳的景致,很奇異地在此相依相融,相生相息。

      只是后來路終于還是荒了。后來,當(dāng)一條古道不再具備作為路所應(yīng)有的優(yōu)勢后,人們還是將其徹底地拋棄了。一份曾經(jīng)想要的生死相依,終于在時間里顯出了它的脆弱甚至荒誕。四周的林木開始洶涌起來,曾經(jīng)被一雙雙腳掌踩踏得光滑圓潤的石頭,也被青苔和野草覆蓋,一切終于都停在了從前,一切都顯得舊跡斑斑,即使是某顆一直固執(zhí)地要在往事中堅持的內(nèi)心,也終于都像那些生銹的顏色,在對一條古道的凝望里而滿目愁郁了。

      這樣的古道,從本質(zhì)上說,它更像山野里的一枚葉,風(fēng)起風(fēng)落,始終都是闃無聲息,始終都是顧影自憐。即使不說窮愁潦倒,即使不說美人遲暮,但一定都是芳華自開自謝,堪堪一份人世的被拋棄和被辜負。

      有意思的是,就是這樣的一條古道,卻被后世的人們編出了無數(shù)傳說,其中還不乏金戈鐵馬、英雄美人之類,最鏗鏘的,竟然還跟某個朝代的某個帝王扯上了關(guān)系,譬如說某個帝王在知道這一條古道的險峻之后,就欣然在京城里(其實是想當(dāng)然)揮毫為其命名等,但真要拿出只言片語的證據(jù),卻又無從尋覓。好在人世懂得并能寬容這一切,一切日常中的生命,在骨子深處,其實一直都向往著一份壯懷激烈。尤其是,當(dāng)一切都成為過往,當(dāng)傳說更像傳說,一切是是非非的愿望,就更加有理由給予原諒了,并且,那生命的熱度,畢竟也還能在一次次的傳說中讓人涌起無限的溫情和暖意。

      這樣的古道,它還注定要成為某種榮耀的表達。不管傳說是不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件,也不管一條古道現(xiàn)在的命運如何地零落,當(dāng)時間的帷幕落下,尤其是,在除了一條古道之外,再也尋不出其它稍稍可以指點的風(fēng)物時,一條古道顯然就成了人們精神的坐標。只是這樣的內(nèi)心景致卻也透出了人世的悖論——一方面,人們似乎是珍惜古道的,另一方面,卻又是對其不斷的忽略和破壞,終于使得一條古道,只以殘剩的面目在時間里獨自斑駁滄桑。生命的真相在這里就像時間模糊的面孔一樣,清濁難辨、黑白交織,直至引人惶恐,引人迷失。

      當(dāng)然,在這樣的古道上,也一定會有一匹馬的身影在那里定格。但那馬,一定不會是西風(fēng)勁吹、夕陽映照天涯的那匹瘦馬,也肯定不會是長安古道上馬蹄遲遲的那一匹,最多就是一群趕著生活與日子不斷上路的一隊馬幫,在他們的額頭上,更多的還是來自地面與塵埃的凝視與撫摸。一隊隊馬幫從山嶺下的深谷一步步爬上來,不斷地從這里翻山越嶺,它們噠噠的馬蹄聲,一聲聲敲打在古道上,人們一次次目睹它們越過白天黑夜,然后在一陣陣的煙塵里絕塵而去,——說到底,一條古道所給予他們的最多就是有關(guān)日子與生活的某個夢境而已,如果真要說起詩意,最多是在多年后,當(dāng)我一個人寂寂地在此佇立時,會恍惚覺得它們一定是從夢里走過的,——它們從夢里來,轉(zhuǎn)身又回到夢里去,它們把一個時代、一群人的生活烙印在古道之上,就消失了,就像眼前,風(fēng)吹塵走,蘆荻蒼蒼間我始終無法握住一縷飄過的輕煙。還有就是,我可能會深入一點地覺得正是這樣的夢境,讓一條古道,不論世事如何變遷,都能恰到好處地尋覓到靈與肉在記憶中的最美好的位置,我想,這已經(jīng)是對一條殘剩的古道最大限度的精神虛構(gòu)了。

      不過,在這樣的古道上,有一種生活卻一定是不用懷疑的。雖然往事已遠,雖然時間之痕跡已經(jīng)模糊重重。但我始終相信,在那些曾經(jīng)的歲月深處,一定有一群群的販夫走卒和山民不斷地從這里走過。只不過他們無論是跟詩意還是夢境都無關(guān),他們或負重前行,或且行且歌,雖然他們也渴望一份人世的精彩,但我相信,當(dāng)那個念頭還沒有完全明朗清晰時,就已經(jīng)被這古道上的日升日落給湮沒了。他們從這里走過,頭頂上的日子便是那一步步的拾級而上和拾級而下,稍稍有點精神質(zhì)地的,便是站在古道的至高點上,清干凈嗓子猛猛地摔上幾句,但那也僅是關(guān)于肉體、關(guān)于生活與日子的宣泄而已,詩意永遠不會向他們靠近,至于秋月春風(fēng)與是非成敗之類的鏗鏘,那就真的更是傳說般的遙遠了。只是我又深切地相信,在這里,作為一條古道,它似乎更貼緊了地面與塵埃,似乎更能讓我們看清時間與生命的某種真相,因為,能讓肉身覺得真切的時時的疼痛,畢竟便是人世的真實與妥帖。我還想,或許也只有這樣的場景,才是我們的頓悟,就好比那拈花一笑,就好比菩提樹下笑看滾滾紅塵的美好一刻。不過,如今這一切都被風(fēng)吹散了,“風(fēng)往塵香花已盡,物是人非事事休”,一條殘剩的古道,秋草落黃之間,萬葉秋聲里,只寂寂地落寞于時間的深處,一切的悲歡離合都已隱入蔓草荒煙,一切的不甘或者從容都只交給風(fēng)去訴說,一切的對于生死的了悟都已經(jīng)徹底墜入虛無。只是在另一方面,我卻又似乎相信,那些曾經(jīng)活泛的氣息一經(jīng)蕩漾,便一定契入了古道的深處。譬如一個深深地凹進石頭里的馬蹄印,我就固執(zhí)地覺得它一定是一條古道有意地留在靈魂深處的記憶;又譬如一塊石頭上青蒼的顏色,一定就是一條古道醒著的眼睛,——這樣想的時候,眼眶便忍不住有些潮濕了,一切殘剩的事物,或許它們真的都有著自己的堅持?只是在面目全非的時間里,他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想要表達的沖動?只是在熟視無睹的日常里,我們已經(jīng)習(xí)慣了對一切事物的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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