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天山
摘要:《明史·樂志》的史料來源主要是《明實錄》與《大明會典》??滴醭?,負責(zé)分纂《明史·樂志》者,可能是黃與堅一以傅維鱗《明書·樂律志》為先導(dǎo),《明史·樂志》的纂修經(jīng)歷了萬斯同《明史·樂志》、王鴻緒《明史稿·樂志》和張廷玉《明史·樂志》三個階段。由傅書至萬稿,為一變;由萬稿至王稿,亦為一變;由王稿至張史,則為潤色階段。張本《樂志》文字仍不無遺憾之處,在《樂志》中,隆慶之前記述較詳,而萬歷至崇禎所載史跡甚略,亦自有其原因。
關(guān)鍵詞:《明史·樂志》:史料來源:篡修者:過程
中華歷來是禮樂文明之邦。正史多將禮樂列入“志”中,且禮、樂分載的情形占據(jù)主導(dǎo),僅《漢書》《新唐書》《元史》禮樂合敘。清人官修《明史》遵循禮、樂分列的思路,顯然也是注意到“樂”作為獨立門類的重要地位。然而惜于文獻不足征,學(xué)界對《明史·樂志》的史料來源所知并不完備,其領(lǐng)纂人是誰亦未見有論及,對其纂修過程的考察也比不上《明史》其他部分的研究來得充足。這是令人遺憾的。有鑒于此,本文即試從史源、纂訂者、纂修經(jīng)過三方面對《樂志》的纂修始末作一縱向勾勒,以期推進音樂史的相關(guān)研究。
一、《樂志》史料的來源
以目今通行的張廷玉所呈三百三十二卷本(以下簡稱張本)《明史》中之《樂志》文本為考察對象,可以看出,該志分三卷?!稑芬弧穬?nèi)容為用樂、論樂諸事。用樂涉及設(shè)立機構(gòu)召用樂人、祭祀樂歌節(jié)奏簡況、朝賀宴饗樂歌節(jié)奏簡況、祭祀朝賀樂舞器服制度等。論樂涉及明代帝王、大臣及清代修史官的議論?!稑范吩斴d祭祀樂章歌詞。《樂三》則詳載朝賀宴饗樂童歌詞。其史料來源大致如下:
(一)《明實錄》
綜觀張本《樂志》三卷的內(nèi)容,洪武與嘉靖兩朝的相關(guān)史實,算得上是其記載之重點所在。而其材料,于《太祖實錄》《世宗實錄》中所在多有,故而不妨以此兩者以例其余。其實,無論《明史》諸稿之間存在怎樣的修改更訂,《明實錄》始終是《樂志》的基本史源。不但如此,有明其它相關(guān)書籍,如黃佐《南雍志》卷13《音樂考》所載“洪武五年八月欽頒樂童”,尹守衡《皇明史竊》卷11《禮樂志》,俞汝楫《禮部志稿》卷60“應(yīng)詔考定聲樂”等等,其實都導(dǎo)源于《明實錄》?,F(xiàn)舉張本《樂志》中數(shù)例,說明其與《明實錄》關(guān)系之一斑。
1.太祖御戟門,召學(xué)士朱升、范權(quán)引樂舞生入見,閱試之。太祖親擊石磬,命升辨五音。升不能審,以宮音為徵音。太祖哂其誤,命樂生登歌一曲而罷。(《樂一》)
《太祖實錄》卷24云:(吳元年秋七月乙亥朔)“上御戟門,召學(xué)士朱升及范權(quán)領(lǐng)樂舞生入見,設(shè)雅樂閱試之。上親擊石磬,命升辨識五音。升不能審,以宮音為徵音?!蛎鼧飞歉枰磺??!?/p>
2.“禮官因請廣求博訪,有如宋胡瑗、李照者,具以名聞。授之太常,考定雅樂。給事中夏言乃以致仕甘肅行太仆寺丞張鶚應(yīng)詔。命趣召之。既至,言日:大樂之正,乃先定元聲?!敝痢澳嗣樃◤R享樂音,而逮治沈居敬等。”(《樂一》)
《世宗實錄》卷117謂:“令吏部及科道求精曉音律如宋之胡瑗、李照者。吏科都給事中夏言遂以致仕甘肅行太仆寺丞張鶚應(yīng)詔。上令吏部趣召之。鶚至,即請定元聲、復(fù)古樂。謂:大樂之正,必先定元聲。”至“上日:樂音即為更定,勿誤廟享之用。沈居敬輩令法司逮問?!薄?/p>
3,“洪武元年圜丘樂章。迎神,《中和之曲》:吳天蒼兮穹窿”至“望燎,《時和之曲>:焚燎于壇,燦爛晶熒。幣帛牲黍,冀徹帝京。奉神于陽,昭祀有成。肅然望之,玉宇光明?!保ā稑?》)
《太祖實錄》卷36載:(洪武元年十一月)“樂章。迎神曲云:昊天蒼兮穹窿”至“望燎日:焚燎于壇,燦爛晶熒。幣帛牲黍,冀徹天京。奉神于陽,昭祀有成。肅然望之,玉宇光明?!?/p>
以上引例基本涵蓋了用樂、論樂、樂章歌詞諸方面內(nèi)容。其實,由實錄文字到張本《樂志》文字,其間總體經(jīng)歷了一個由繁趨簡的刪削過程,且在簡化的同時,做了一些訂正與更改工作。比如,在洪武三年所定的宴饗制度中,張本<樂志》將《太祖實錄》中的“由西階升”訂為“由兩階升”;又依史稿將《太祖實錄》中圣上之“上”字多改為“駕”字。當(dāng)然,張本也有出錯之處,如依史稿把《太祖實錄>中“十二月按律樂歌”的“南昌閏”定為“南呂商”即是。張本<樂志》往往按其體例,將《實錄》中某一史實拆開,分別植入相關(guān)卷帙之中。如將上引《太祖實錄》卷36中祭祀樂曲名羅列于《樂一》,而將其樂章歌辭派入《樂二》。<太祖實錄》卷56亦如此。
(二)《大明會典》
《大明會典》是記載明代典制的官修書籍,始纂于弘治十年(1497)三月,一百八十卷。經(jīng)正德時參校后刊行。嘉靖、萬歷時又加增修訂,撰成重修本二百二十八卷。和《明實錄》相比,此書雖不算是《樂志》載記的初始源頭,但其意義在于同樣給《樂志》的撰寫以直接的養(yǎng)料。筒中原因是,該書借傅維鱗《明書·樂律志》為擺渡而影響了《樂志》的成書。
康熙二十年(1681)二月初二日,禮部下征書咨文有日:“計開……靈壽縣元任尚書傅諱維鱗所撰史書《明紀(jì)》……等因到部院,準(zhǔn)此擬合就行為此牌,仰該司官吏照牌備準(zhǔn)咨文內(nèi)事理,即便移文司道,并行八府汝州,查詢所屬鄉(xiāng)紳人等藏書之家,若有前項書籍,借取謄寫、固封,具文呈送本部院,以憑查核,送部施行,毋得延遲,致干未便。”(《明書》卷首附錄)《明書》于本年五月送入史館。(傅燮詷《繳送<明書>原文》)此書從而成為史館修史的取資對象。直至康熙十八年重修《明史》,此書仍為史館所參稽。(《三魚堂日記》康熙二十二年下)《大清畿輔先哲傳》卷2謂,順治“九年……維鱗撰述本紀(jì)、宮闈紀(jì)、表、志、記、世家、列傳,凡七十七目,一百七十一卷,題日《明書》”。故而《樂律志》于順治九年(1652)業(yè)已完成。傅維鱗《明書》卷171《列傳》二三《敘傳》二云:“鱗以清署余暇,素餐抱愧。乃摻求明興以來行藏印抄諸本,與家乘、文集、碑志,得三百余部,九千余卷,參互明朝《實錄》,考訂同異,不揣固陋,纂成《明書》。”可見,除了《實錄》,《明書>參考之書頗多。而其《方域志》序論中,已明言參考《大明會典》。《大明會典》卷73列明代大宴樂、小宴樂、東宮宴樂的樂器與樂章;卷81至84,列有郊祀程序及樂章;卷85列社稷等祀程序及樂章;卷86至89,列有廟祀程序及樂章;卷91至94,列群祀程序及樂童。這些,傅氏自然不會視而不見?!睹鲿仿芍尽沸蛘撛疲骸敖袢∑洌ò?,指有明一代之樂)關(guān)於論著修飭者,詳載是篇,而附歌曲於后,以存一代之制?!眲t知此《樂律志》所本非止一端?!睹鲗嶄洝范猓鳛榇嬗幸淮鷺分萍皹氛碌摹洞竺鲿洹?,其為傅氏著述所采擇,當(dāng)不出意料之外。至于傅氏《樂律志》如何影響《樂志》的定型,后文還會詳述。
當(dāng)然,組成《樂志》的史料絕不僅限于以上兩種??滴醵辏?681),史官得以參稽各地征集來的史志等書。徐釚《吳江縣志序》謂:“康熙二十年,奉上諭征集海內(nèi)遺書,凡鹽鐵、兵農(nóng)、禮樂、河渠、溝洫以及邑志、家乘、稗官、野記有關(guān)史事者,敕令所司廣搜博采,會萃上諸史館,余因得翻閱近代掌故,或筆或削,用備遺忘。”如若果真收得有關(guān)禮樂掌故方面的文字,當(dāng)不能不為史官垂顧。只是此類線索若隱若存,若確言為《樂志》的史源,尚乏堅強證據(jù)耳。其或有之,以俟高明。
二、《樂志》分纂官為黃與堅說
從《樂志》諸稿的內(nèi)容看,傅維麟《明書·樂律志》無疑具有導(dǎo)夫先路的意義。但傅氏在史館分修《明史》時,“所纂不過二十余年,止類編《實錄》,不旁采。”(《明書》卷171)畢竟不是官方確定的《樂志》纂修者。由于史料收羅未備、人才相對缺乏、政治忌諱等原因的困擾,順治朝至康熙初年,雖也有錢謙益、傅維麟私撰的明史等成果,但官方的修史成效甚微?!睹魇贰沸拮ぷ饔袑嵸|(zhì)性進展的時期,還是康熙十八年舉宏博,擴充人才之后??滴跏四?,沈珩給總裁上《修史議》,又致書湯斌,反對按年限分人撰稿,建議“《志》不可易手”。從下表歸納的現(xiàn)在可知的相關(guān)分纂者來看,《明史》諸志的實際編纂盡管沒有完全做到沈珩建議的“《志》不可易手”,但確實已經(jīng)改變了順治以來“按時分修”的狀況,進入到“按題分修”的總體格局之中。按題分修,不會不考慮到史家的專長。故而,“凡本紀(jì)、列傳,總裁與諸君子酌定鬮派,雖有名卿巨儒,心所慕好者,不敢越俎而問焉”。(尤侗《明史擬稿自序》)紀(jì)、傳是如此,志、表也不遜色。湯斌《陳史法以襄文治疏》即謂:“如……天文、地理、律歷、河渠、禮樂、兵刑、藝文、財賦,以及公侯將相,為《志》為《表》,不得其人,不歷其事,不能悉其本末原委?!倍瘛稑分?gt;的撰寫,更宜屬之專人矣。雖然目前我們尚未明確《樂志》的纂修者,但總體上“按題分修”的方式,使我們有理由認為《樂志》的具體撰寫,不會是集體行為。此其一(見表1)。
康熙十八年,取宏博一、二等五十人為《明史》纂修官?!肚迨プ鎸嶄洝肪?1載:“三月……其取中一等彭孫通、倪燦、張烈、汪霦、喬萊、王頊齡、李因篤、秦松齡、周清原、陳維崧、徐嘉炎、陸菜、馮勖、錢中諧、汪楫、袁佑、朱彝尊、湯斌、汪琬、邱象隨,二等李來泰、潘耒、沈珩、施閏章、米漢雯、黃與堅、李鎧、徐魷、沈筠、周慶曾、尤侗、范必英、崔如岳、張鴻烈、方象瑛、李澄中、吳元龍、龐塏、毛奇齡、(錢)金甫、吳任臣、陳鴻績、曹宜溥、毛升芳、曹禾、黎騫、高詠、龍燮、邵吳遠、嚴(yán)繩孫,俱著纂修《明史》。”同書卷87又說,十二月十四日,監(jiān)修官徐元文請增盧琦、王士禎、董訥、王鴻緒、孟亮揆、李錄予、陳論、翁叔元、沈涵、李應(yīng)薦、李濤、李振裕、沈上墉、徐潮、王尹方、李楠等十六人。帝從之。次年正月前后,各纂修官分廳抓閹領(lǐng)題,草擬史稿,分撰《明史》之事正式開始。本年,湯斌撰《本紀(jì)條例》云:“太祖承元之后,修復(fù)典禮功最大,且多出獨斷,非由臣下奏請。以有《禮》《樂》等志,《本紀(jì)》不能盡載,止書一二大者?!苯褚姟稑分尽分T稿中,于洪武一朝所述最夥,寔可印證湯說。此時,《太祖本紀(jì)》已由湯斌領(lǐng)纂,則《樂志》于本年當(dāng)亦為某某接手。而六十六人之外的修史者,如徐乾學(xué)、徐秉義、萬言及吳苑、吳瞻淇父子,俱各有差事,不及修《樂志》。梅文鼎與修《天文志》。汪懋麟纂《崇禎長編》(汪荃敬康熙四十九年序稱“公……《明史擬稿》二卷”(《百尺梧桐閣遺稿》),似乎不是《樂志》)。至于姜宸英、黃虞稷、金德嘉、徐善、楊文言、黃百家等等入館修史,已在康熙二十年之后,且都不涉《樂志》之撰。故而,在六十六人中尋求《樂志》撰人,當(dāng)大致不差。此其二。
據(jù)以上兩端,《樂志》的初草似可系于六十六人中之某一或二人。再據(jù)李晉華《<明史>纂修考》、陳守實《<明史稿>考證>及相關(guān)研究所述,以下有文獻可考而不言修纂《樂志》的二十六人,大致可以排除在外:
倪燦、張烈、喬萊、李因篤、周清原、陳維崧、徐嘉炎、陸菜、袁佑、朱彝尊、湯斌、汪琬、李來泰、潘耒、沈珩、施閏章、徐魷、尤侗、方象瑛、李澄中、龐塏、毛奇齡、吳任臣、嚴(yán)繩孫、李振裕、徐潮
按,康熙十八年詔取博學(xué)鴻儒后,李因篤旋即乞歸養(yǎng)母,準(zhǔn);故未參與修史。周清原,武進入;方象瑛《學(xué)院周君實政碑記》謂:“纂修《明史》,……所為史《傳》及應(yīng)制詩文,皆雅訓(xùn)有尺度。”則周清原似不撰《志》。又據(jù)方象瑛《健松齋集》卷16《紀(jì)分撰明史》所述,陳維崧于康熙二十一年卒,方氏在羅列陳氏的史稿名目中,沒有《樂志》。
接著,考察剩余四十位修纂者,中有跡象可尋者,則有秦松齡與黃與堅二人,以黃氏較明顯。
1.秦松齡,《清史列傳》卷70《文苑傳》 -云:“字留仙,江蘇無錫人?!薄叮ü饩w)無錫金匱縣志》卷39《藝文志》著錄秦氏有《擬明史稿》四卷。
2.黃與堅,太倉人。湯斌《黃庭表集序》云:“今觀先生集中,圖書象數(shù)之奧,性命理氣之微,闡發(fā)幾無遺蘊。禮樂、兵刑、漕渠、水利盛衰沿革,名物度數(shù),無不究極原委,期鑿鑿可見諸施行。其斯為體用兼全之學(xué)也乎!”徐乾學(xué)《黃庭表文集序》評日:“其在史局,慨然有志于班馬茍袁,撰《志》《傳》,最有體要?!?/p>
按,秦氏《擬明史稿>四卷,其卷數(shù)與萬斯同《明史·樂志》卷數(shù)同,但不知是否即《樂志》。徐乾學(xué)說黃與堅的《志》《傳》佳。今檢黃氏《愿學(xué)齋文集》卷26《故明王司馬奏疏序》云:“余備員纂修官,諸學(xué)士以崇禎時列傳屬校次?!秉S氏此言,字里行間流露自信,正與徐氏對他的《傳》的評價相一致。如此,則徐氏說與堅《志》《傳》有佳本,恐非虛譽。湯斌所云的“禮樂、兵刑、漕渠、水利”四者,俱是史志題目,這里用以稱贊黃氏,而以“禮樂”居首?!对笇W(xué)齋文集》卷2有《周樂總論》,卷7有《古樂律考》《五音七音考》,卷33有《音韻法律序》等篇,可見黃與堅在樂學(xué)方面確實有所探討。湯斌稱賞黃氏于禮樂的探究“鑿鑿可見諸施行”,按諸事實,有跡可查?!对笇W(xué)齋文集》卷6《定樂章議》一文即云:“康熙二十年海內(nèi)大定,功德顯赫,振古無二。都察院請定郊廟樂章以昭著盛烈,播之無窮。奉旨下禮部,同翰林院議奏。因命某等酌其所宜。與堅謹(jǐn)議……?!笨滴醵?,乃是史館各纂修官領(lǐng)題后如火如荼擬稿之時。郊廟樂章于人而論,要求兼有樂識與文才;而于史來說,正屬于“樂志”中事。與堅得以酌議當(dāng)時郊廟樂章事,足見其樂識與文才兩者均已得到公認。既然在翰林院,他因禮樂才能議定當(dāng)時樂章制作,這是事實;那么,我們推測在史館,他同樣以禮樂才能負責(zé)《樂志》的撰寫,當(dāng)非臆度。
由上述可見,黃與堅很有可能參與《樂志》的修纂工作。
需要說明的是,前表中反映出一人兼修數(shù)志的情形。那么,推測《樂志》的纂修者,理應(yīng)考慮此點。也就是說,上述擬被排除的諸人當(dāng)中,恐有兼修《樂志》的可能。不過,專門之事宜得相應(yīng)人才來做。如在上表中,《兵志》專屬王源,《刑法志》專委姜宸英,即是顯例。至于《樂志》,似乎更應(yīng)如此了。緣此,草擬《樂志》之史官,即便不是黃與堅,其樂學(xué)與文學(xué)才能也自應(yīng)與黃氏相仿佛。
三、《樂志》纂修經(jīng)過
以傅氏《明書·樂律志》為先導(dǎo),《樂志》的纂修經(jīng)歷了萬斯同《明史·樂志》、王鴻緒《明史稿·樂志》和張廷玉《明史·樂志》三個階段。
從各書的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容上加以考察,《明書·樂律志》分三部分。志一包括序論,洪永宣景天成弘正嘉隆諸朝樂制活動,明代樂論綜述,歷朝定制樂童、樂舞。志二是祭祀樂章、續(xù)定大宴樂毫。志三包括祭祀樂毒、進春樂等,樂舞儀注、器服,百戲??梢钥闯?,這三部分在樂章、樂舞的編排上,結(jié)構(gòu)很不清晰。尤其是數(shù)量繁夥的樂童,雖然編者已將祭祀類與朝賀宴饗類大致分開,但是全部樂章散見于三志之中,未能集中合并為單元。然而,在內(nèi)容方面,此書已經(jīng)框定了官修《明史·樂志》的撰述范圍,官修《樂志》諸稿的主要內(nèi)容基本不出此書之外;且此書志一中諸朝樂制活動的詳略,明顯影響萬、王諸稿。就《樂志》纂修進程來看,《樂律志》業(yè)已拉來序幕,起了一個還算不錯的頭。
萬稿《樂志》四卷。樂一包括序論,洪永宣景天成弘正嘉隆諸朝樂制活動。樂二包含樂論綜述、諸家樂律說、八音說。樂三是郊廟樂舞器服、樂章。樂四是朝賀宴饗樂舞器服、樂章。序論、樂事、樂論、器服樂章的行文安排,使得萬稿顯得結(jié)構(gòu)清晰。三、四部分將眾多的樂章分列祭祀與宴饗兩大類,各設(shè)一志,直接影響王、張二書。萬稿的特色是獨設(shè)一志,專述樂論。對比《明書·樂律志》,我們看到,傅氏在樂論上抑張鶚而揚楊繼盛、韓邦奇,而萬稿則并韓邦奇也抑之,更不言楊繼盛。萬稿這一點,又直接影響其后《樂志》的相關(guān)撰述。當(dāng)然,王稿還是撤去了萬稿專列樂論的部分,還原到《明書·樂律志》“明代樂論綜述”的纂述方式上來;同時,王稿又保持了萬稿清晰的結(jié)構(gòu)。由傅書到萬稿,再到王稿,仿佛經(jīng)歷了一個否定之否定的揚棄過程。
楊椿《再上明鑒綱目館總裁書》中說:“(康熙)五十四年春,復(fù)召時兩文貞已去世?!都o(jì)》《志》《表》俱未有。王公乃取徐公舊志《河渠》《食貨》《藝文》《地理》刪改之,其他俱仍其舊?!逼鋵?,就《樂志》來說,雍正元年所上的《橫云山人明史稿》還是對萬稿做了內(nèi)容上的較大修訂。王稿三卷。樂一包括序論,洪永景成弘正嘉諸朝樂制活動、明代樂論綜述。樂二是祭祀樂章。樂三是朝賀宴饗樂章。其中,在樂一內(nèi),洪武一朝的樂制活動標(biāo)明“祭祀之樂歌節(jié)奏”“朝賀宴饗之樂歌節(jié)奏”“祭祀朝賀之樂舞器服”等主題名目,從而改變了萬稿樂一于洪武朝完全按照時序編寫的方式;又刪去宣德、天順、隆慶三朝樂事。此外,訂正了萬稿中“張鶚論樂”一事中的某些訛字,如糾正“言四”為“言日”,“眾等”為“眾管”,“如在子初一刻”為“如在子初二刻”,“自外”為“自卯”,“琴式”為“琴瑟”,“應(yīng)鐘之九”為“應(yīng)鐘之凡”等。在樂三內(nèi),將萬稿“永樂間定一奏《上萬夀之曲》‘龍飛定萬方”明確為“永樂十八年定宴饗樂舞”。應(yīng)該說,在《樂志》的修訂上,王稿自有其功勞,并非“攘竊”二字可以牢籠。如果說萬稿、王稿分別處于《樂志》的雛形與定型階段,那么,張本《樂志》則可以說是最后的潤色完成時期。例如,張本《樂志》樂二內(nèi)作“洪武二年方丘樂章”,從而糾正了萬、王二稿作“洪武元年方丘樂章”的錯誤。又如,按行文格式,在“大稀樂童。迎神,《元和之曲》‘于維皇祖”前,張本補上了時間“嘉靖十年”。而在編次體例上,張本《樂志》則一仍王稿而未變?,F(xiàn)在,我們把《明書-樂律志》到張本《樂志》在主要內(nèi)容上的纂訂詳略,列一表加以說明(見表2):
總之,從《樂志》的纂訂過程來看,由傅書至萬稿,事件大致同,而部分文字有增減,且損少益多,為一變;由萬稿至王稿,事件及其次第基本定型,但文字總體刪減,且多削去年月,又去萬稿“樂二”一篇,故亦為一變;由王稿至張史,較大刪改只在開頭,其余無大出入,實為潤色完稿階段。當(dāng)然,金無足赤,張本《樂志》仍不無遺憾之處。比如樂一“張鶚遷太常卿,復(fù)申前說”一段,在“十八年巡狩興都,帝親制樂章”之后,很容易讓人誤以為是十八年之后事,故應(yīng)注明是“十四年”事。又,萬稿樂四的《朝賀樂·樂章>中先有載,洪武時“百官行禮大樂作,奏《萬歲樂》《朝天子》之曲。《萬歲樂》:‘雨順風(fēng)調(diào)升平世,萬萬年,山河社稷。八方四面干戈息,慶龍虎風(fēng)云會?!冻熳印罚骸サ率ネ?,洪福齊天地。御階前文武兩班,齊擺列在丹墀內(nèi)。舞蹈揚塵,山呼萬歲。統(tǒng)山河,壯帝畿。禮儀贊稽,慶龍虎風(fēng)云會?!逼浜髣t有“升座及還宮曲《萬歲樂》;百官行禮曲《朝天子》:俱見朝賀儀”之句。前后自然連貫。王稿樂三《樂童二》卻將萬稿“百官行禮大樂作”段中的兩曲刪去,改作:“公卿入門,奏《治安之曲》:‘忠良為股肱,吳天之德承主恩,森羅拱北辰。御爐煙繞奉天門,江山社稷興。安天下,軍與民,龍虎會風(fēng)云。后不用?!鼻覂汕o始終未見于后文。于是,其后“百官行禮,奏《萬歲樂》《朝天子》二曲,與朝賀同”一句,便失去照應(yīng)。張本《樂志》沿襲王稿而未察,實則應(yīng)在樂三《樂章二》“二十六年更定”一段中至少說明《萬歲樂》《朝天子》這兩曲的。
《樂志》自康熙十九年初草之后,在樂論方面似乎起初并未得到加強。至康熙二十三年,徐乾學(xué)《修史條議》云:“明人論樂者,如冷謙、韓邦奇、李文利、李文察、張鶚、王廷相、鄭世子載載堉等,其議論不一,皆有裨于一代之制作?!稑分尽分须m以聲容歌奏為重,而諸公之眾說,亦宜斟酌采入。”據(jù)此,今所見四百十六卷萬氏《明史》之《樂志》,不僅在張鶚論樂上較《明書·樂律志》為詳,并且增出樂二一篇,專述樂理,當(dāng)與監(jiān)修、總裁的建議不無關(guān)系。果真如此,則萬稿加強樂論的撰寫,當(dāng)在康熙二十三年以后。然而必須看到,量變并未引起質(zhì)變。萬稿《樂志》“斟酌”的結(jié)果是:一、辯證對待張鶚的樂論。對張鶚的評價,《明書·樂律志》一則日“識者以為鶚原無定見,姑妄言之”;再則日“識者竊笑矣”:鄙薄之意顯然。萬稿則日“使呂、劉造管,韓、黃候氣,其功效未必過于張鶚輩也”;又日“頗以知樂見重,顧績用弗成,事無可紀(jì)”:批評態(tài)度趨于寬容。萬稿對待李文察,亦是如此。二、認為“知樂實難,自古而然”,故僅于樂二中敷陳古人眾說,而認為“終明之世,不過厘定歌章而已,其于律呂制度無可紀(jì)者”‘。三、陳述李文利的樂論與王邦直的辯駁,而皆評為“孤學(xué)曲說”;冷謙、朱載堉的樂論則未予記述;至于王廷相,竟只字未提??梢姡f稿《樂志》實質(zhì)上并未貫徹二徐的主張,所謂“有裨于一代之制作”,未曾得到響應(yīng)。約康熙三十三年,萬斯同、錢名世協(xié)助王鴻緒分合考訂《明史稿》。經(jīng)過一番董理,《樂志》至遲在康熙三十六年之前,大概已經(jīng)成形。本年,公議,以張玉書分任《志》《表》的審訂工作。如不出意外,所審自然包括《樂志》的??滴跛氖荒?,萬斯同卒;熊賜履進呈四百十六卷《明史》。自此至雍正元年,王稿對萬稿做了修訂;而雍正朝,史官又就王稿加以修繕:述見前文,不贅。
從《樂志》中各事件所系年份來看,隆慶之前的記述較為詳細,而萬歷至崇禎所載史跡甚略。推其原因,至少有以下兩點。一、客觀上啟禎史料相對不足。先是天啟四年《實錄》被馮銓竊走。楊椿《再上明鑒綱目總裁書》云:“《明史》之初修也,在順治二年。時大學(xué)士馮銓為總裁,仿《通鑒》體,僅成數(shù)帙,而天啟四年《實錄》遂為竊去,后下詔求之,終不可得?!逼浯?,順治八年閏二月,剛林奏言:“查天啟四年及七年六月《實錄》并崇禎一朝事跡俱缺。宜敕內(nèi)外備官,廣示曉諭,重懸賞格,凡抄有天啟、崇禎《實錄》或匯集邸報者,多方掏求,期于必得。或有野史外傳集記等書,皆可備資纂輯?!币虼?,修史者鬮分領(lǐng)題時有所推脫。毛奇齡《史館興輟錄》謂,康熙十九年,纂修官“其題已鬮分,不得另鬮,而萬歷以后題未經(jīng)分者,則以本朝鼎盛之跡前代未詳載,陰相推諉?!毖蛹翱滴醵臧嗽?,牛紐等仍舊奏稱:“嘉靖以前已纂修過半。萬歷朝事跡甚多。天啟朝《實錄》有殘缺。崇禎朝無《實錄》,今就所有邸報編纂事跡,方可分作《紀(jì)》《傳》,所以萬歷以后成書較難。”可見,三十多年來,啟禎史料的收集始終不能如人意。其后,《崇禎長編>出,而王稿及張本《樂志》僅在《樂-》末尾錄黃汝良進樂書二句,以補萬稿之未備。二、《明史》館臣對明代樂學(xué)的評價本不高,而尤其以為萬歷以后之樂學(xué)無可稱道。萬稿即謂:“神荒熹閣,禮樂淪亡久矣。懷宗涉亂世之末,……即伺暇問宮懸之迭奏哉!”又言:“雖呂懷、劉濂、韓邦奇、黃佐、李文利、王邦直之徒,著書甚備,以職非典樂,徒托之空言。而鄭世子載堉者,進獻樂書,亦未之施用。語云:知者未必為,為者未必知。蓋自古患之矣!”王稿也說:“神宗以后益寂寥矣。學(xué)士大夫之著述止能論其理,而施諸五音六律輒多未葉;樂官能紀(jì)其鏗鏘鼓舞而不曉其義,是以卒世莫能明也?!痹倏赐?、張二書綜述明代樂論,所下斷語都是“托之空言”“不能準(zhǔn)以定律”“不可用”“不能行也”之類;只有朱載堉與黃汝良二人,雖言“未及施行”,而未有貶詞,真屬幸運矣!其實,早在《明書·樂律志》中,已經(jīng)透露些須消息。其序論評說完世宗之后,即云“明之為樂盡于此矣”——忽略萬歷以下不談。在嘆息邦奇去國、繼盛被殺以后,又云:“厥后朝議碌碌,未能復(fù)古樂。樂之事無及之者?!碑?dāng)然,包括萬歷以后在內(nèi)的明代樂學(xué)實績,未必如是之不足道。何況清代史官批評明人樂學(xué),其態(tài)度雖總體一致,但諸稿在具體的去取抑揚之間,亦不無差異。這種現(xiàn)象,誠如萬稿所謂“知樂實難,自古而然”了。故而,如何全面評價和正確把握有明一代樂學(xué)的實況,揚其長而施之于用,值得我們深入研究。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