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寶俊
(中南民族大學(xué) 圖書館,武漢 430074)
戰(zhàn)國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動蕩的時代,也是漢字史中一個十分重要的演變時期。諸侯爭霸,裂土分疆,社會的分裂導(dǎo)致語言文字分化歧異,各國之間“言語異聲,文字異形”,漢字走上了依地域或國別而異形、分化的道路。秦統(tǒng)一天下后書同文字,罷其不與秦文合者,統(tǒng)一為秦國小篆形體。更兼秦火焚書,東方六國文字由此絕矣。東漢許慎《說文解字》是歷史上第一部集上古文字之大成的字書,凡許慎所見先秦古文,皆以秦國小篆為正,不同于小篆者,以“古文”、“或體”之目列于其下,兼收并蓄,靡不畢載。但《說文》中所載戰(zhàn)國古文有限,難窺戰(zhàn)國文字全貌,而且久經(jīng)傳抄翻刻,形體難免失真。
戰(zhàn)國文字上承甲骨金文,下啟秦篆漢隸,成為先秦兩漢文字演變歷史中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環(huán)節(jié)。自二十世紀(jì)初尤其是1949年以來,我國不斷出土戰(zhàn)國秦漢時期的簡帛文獻,極大地豐富了上古學(xué)術(shù)研究的材料,戰(zhàn)國文字的真相和基本面貌也得以逐漸顯現(xiàn)。李學(xué)勤《戰(zhàn)國題銘概述》一文將戰(zhàn)國文字分為秦、楚、齊、晉、燕五系,已為古文字學(xué)界所接受,成為戰(zhàn)國文字比較研究的基本前提。由于戰(zhàn)國楚地出土簡帛文獻數(shù)量最多,楚系文字的研究因而成為學(xué)界關(guān)注的焦點。李學(xué)勤在《簡帛書籍的發(fā)現(xiàn)及其影響》一文中說:“楚文字的大量出土,為研究六國古文找到了突破口,同時,古文內(nèi)又蘊含著許多商周以來傳襲的寫法,為釋讀更早的文字充當(dāng)了鑰匙。”數(shù)量眾多的楚國文字,許多迥異于慣常所見的秦篆漢隸,常常給我們帶來強烈的視覺沖擊,其中許多形符不同的異形文字,更引起我們對其形義關(guān)系的關(guān)注和思考。
本文選擇若干楚國出土文獻——尤其是簡帛中不同于秦代小篆的形符相異的文字,從異體字、專造字、新造本字以及字形對于語法意義的區(qū)分四個方面分析、考釋,比較其與秦、齊、晉、燕四系文字和前代甲骨金文及后世秦篆漢隸文字的同異,揭示楚國文字形義關(guān)系的特點,研究其獨特的構(gòu)形所體現(xiàn)的不同意義內(nèi)涵和思維認(rèn)知特點。為節(jié)省篇幅,本文語料來源均不用書名號,且用簡稱,如“郭店”指《郭店楚墓竹簡》,“上博”指《上海博物館藏戰(zhàn)國楚竹書》,“清華”指《清華大學(xué)藏戰(zhàn)國竹簡》,“包山”指《包山楚墓》等,全稱見文后參考書目。書中篇名用該篇名的全稱,如“郭店窮達以時”指《郭店楚墓竹簡》中的《窮達以時》篇。異形文字在其所出現(xiàn)的辭例中均以“~”代表。辭例中的文字除本例所討論的字外,其他文字均以整理者釋讀后的文字出現(xiàn)。語料來源除各種紙質(zhì)文本外,還來源于武漢大學(xué)簡帛研究中心“簡帛網(wǎng)”(http://www.bsm.org.cn.)“簡帛字形辭例檢索”數(shù)據(jù)庫。
本類異形文字就是異體字。從意義上來看,異體字有的意義完全相同的“絕對異體字”。如果一組字的表義字素完全相同,只是字素的配置方式不同,那么它們的意義就完全相同,如“勇”與“勈”。也有意義不完全相同的“相對異體字”,如“勇”與“恿”。這種異體字的概念意義是相同的,可以互相替換而不影響基本意義的表達,但字形變異后字面上所體現(xiàn)出來的意義不完全相同,如“勇”跟“恿”有力氣與意志之分。不同時代或地域的社會文化背景不同,人們觀察事物的角度不同,對事物思維認(rèn)知的方式不同,都可能改變、選擇不同的形符而形成異體字。反過來說,我們可以利用歷史上存留下來的此類異體字,去研究不同時代或地域的社會文化背景、觀察事物的角度和思維認(rèn)知的方式。
1增形足義。此類異體字是在原字基礎(chǔ)上增加新的表義字素,構(gòu)成一個新的形聲字,即[清]王筠《說文釋例》卷八謂之“其加偏旁而義仍不異”的“累增字”。如果原字字形已經(jīng)不能明確顯示字義,或者原字不能反映造字者所要表達的意義,就會增加新的形符以使意義更加明顯。楚字中此類增形異體字最多。如:
:“丘”字楚或?qū)懽鳌啊保觥巴痢币悦髑鹩型?。字見包?37簡“高~”、241簡“下~”,鄂君啟車節(jié)“就高~”等?!墩f文》“丘”字古文從土作“”。商承祚(1983:77)“”字云:“王筠謂‘殆奇字’,但無確據(jù)?!苯駬?jù)楚國出土文獻,“”確為戰(zhàn)國“奇字”。
:“牙”字楚均寫作“”,增“臼”以示牙根之所植。楚簡無“牙”字,郭店簡整理者隸作“牙”的共5例,字形分別作,皆用作“與”,跟楚簡“與”字字形完全相同,可知“牙”實即“與”字,整理者誤隸作“牙”。人名易牙、鮑叔牙,上博和曾侯乙墓簡均作“”。《說文》“,古文牙”,商承祚(1983:16)云:“從牙又從齒,于義不可通。繁復(fù)無理,殆非古文?!背喿C明《說文》“牙”字古文其來有自,“齒”字下部的形符亦當(dāng)為“臼”。字亦見于晉系文字。
:“本”字楚多寫作“”,增“臼”以示樹根之所植。如郭店成之聞之10簡“求諸其~而攻諸其末”、14簡“窮源反~”,上博李頌1簡“亂~層枝”。字亦見戰(zhàn)國晉《行氣銘》“天其~在上,地其~在下”。
汬:“井”字楚或?qū)懽鳌皼H”,增“水”以明井必有水的特點。上博《周易》“井”字11例,均寫作“汬”。又見九店五六墓27簡“~”、曾侯乙墓廿八星宿漆書之“束~”(即星宿名“東井”)?!墩f文》以“汬”為“阱”字古文,據(jù)楚簡,“汬”當(dāng)為“井”字古文,《說文》誤植。
?。荷焦鹊摹肮取弊殖鶎懽鳌霸 ?,增“水”以示澗谷有水。楚系簡帛凡“浴”字均為“山谷”義,如郭店老子甲2簡“江海所以為百~王”、20簡“猶小~之與江?!?,上博孔子詩論26簡“~風(fēng)”,容成氏31簡“溪~”,周易44簡“井~射鮒”??梢姟霸 笔恰吧焦取弊值脑鲂巫?,與通用“沐浴”之“浴”字同形,義無關(guān)。
?:“戶”字楚或?qū)懽鳌?”,增“木”表示材質(zhì)。如郭店語叢四4簡“~之閉”,九店五六墓27簡“~牖”,楚璽3996“東~蒼”。《說文》:“戶,護也。半門曰戶。象形。?,古文戶從木?!弊忠嘁娪邶R系文字。
迲:“去”字楚或?qū)懽鳌稗憽?,增“辵”以明確離去、去除的動作。如郭店老子乙8簡“迲天下”,上博孔子詩論20簡“不可迲也”,容成氏41簡“遂逃迲”,彭祖2簡“三迲其二”,柬大王泊旱12簡“迲邦家”,君子為禮3簡“欲迲之”?!墩f文》“去,人相違也。從大、凵聲?!弊忠嘁娪谇?、齊、晉系文字。
?俤:“兄弟”二字楚或?qū)懽鳌?俤”,增“人”表人倫之義。多見于上博簡,如季庚子問于孔子15簡“父兄子俤”,內(nèi)禮4簡“故為人?者”、“人之?之不能慈俤者”、“不與言人之俤之不能承?者”、“言人之俤之不能承?”,昔者君老1簡“母俤是相”。《漢語大字典》:“俤,日本字。義為容貌。弟弟面影,又似其兄,故從弟從人?!迸c楚字“俤”不相涉。
:“典”字楚或?qū)懽鳌啊?,增“竹”以示材質(zhì)。如清華尹至3簡“亡~”?!墩f文》:“典,五帝之書也。從冊在丌上,尊閣之也?!?,古文典從竹?!鄙坛徐瘢?983:41)謂甲骨文、金文“典”字“皆不從竹。今傳世有木簡,則其物不皆竹。故古文不應(yīng)從竹?!背喿C明《說文》有據(jù),商說不確。
:“社”字楚或?qū)懽鳌啊保觥澳尽币匝a充“樹木”義。字見上博融師有成氏2簡背面“紂首于岐~”?!墩f文》:“社,地主也。從示、土?!吨芏Y》二十五家為社,各樹其土所宜之木。,古文社?!鄙坛徐瘢?983:6)謂:“此從木土,各樹其土所宜木也?!鄙陶f是。黃德寬(2007:1483)謂“從示,聲,社之繁文”,誤以形符為聲符。字亦見于晉中山王鼎銘文“~稷”。
2易形析義。此類異體字與通用字聲符相同,形符不同。古人在為形聲字選擇形符時,如果對文字所指事物的著眼點不同,所選擇的形符就會不一樣。事物本身或人的思想意識的變化也會影響形符的改變。器物質(zhì)料或性能的改變或多樣性,也會引起形符的代換。形符不同即可據(jù)此研究思維認(rèn)知的不同或語義與社會的關(guān)系。此類異體字在楚國文獻中也不在少數(shù)。如:
?:“養(yǎng)”字楚均寫作“?”,從“攵”以突出“養(yǎng)育”或“放養(yǎng)”的行為。如郭店唐虞之道11簡“~生而弗傷”、22簡“~性命之正”,六德33簡“~新志”。甲骨文、金文,從羊從攵,乃“牧”字異體,與楚簡字形同義異?!墩f文》:“養(yǎng),供養(yǎng)也。從食,羊聲。,古文養(yǎng)?!惫盼募闯啊弊?。秦寫作“養(yǎng)”,后世從之。
:“旌”字楚均寫作“”,從“羽”以示旌之髦首以羽毛裝飾。字見包山269簡“朱~”。《集韻》:“旌,《說文》‘游車載旌,析羽注髦首,所以精進士卒’?!鳖愃频倪€有“旗”作“羿”、“旆”作“”、“旄”作“毣”等。
:“輕”字楚均寫作“”,從“羽”以示物體如毛羽之輕。如郭店緇衣28簡“~爵祿”,五行15簡“圣之思也~”,上博緇衣22簡“~絕貧賤”?!墩f文》:“輕,輕車也。從車巠聲。”字亦見于晉。秦寫作“輕”,后世從之。
():“傷”字楚均寫作“”,從“刀”或“戈”更能表明“傷害”的意義。如包山144簡“以刀自~”,郭店唐虞之道11簡“養(yǎng)生而弗~”,郭店語叢四2簡“往言~人,來言~己”,上博從政甲19簡“流言~人”。
恿:“勇”字楚或?qū)懽鳌坝痢?。字從“心”,乃強調(diào)心志之勇。但用字上也指行為之勇,如郭店尊德義34簡“不~則亡復(fù)”,性自命出63簡“行欲~而必至”?!墩f文》:“勇,氣也。從力、甬聲。恿,古文勇從心?!鄙坛徐瘢?983:118)說:“殆好義為恿,故從心。恃氣為勇,故從力。”所言極是。字亦見于秦文字。
:“賊”字楚均寫作“”。如上博從政甲15簡“毋~,毋貪”,用曰9簡“惟心自~”?!墩f文》:“賊,敗也。從戈,則聲。”“賊”從“戈”指破壞性的動作行為。“”從“心”則強調(diào)心性意識的敗壞,即《論語·陽貨》“德之賊也”、《史記·游俠列傳》“(郭解)少時陰賊”之“賊”。
():“國”字楚或?qū)懽鳌啊?,從“邑”或“宀”以揭示其地域空間概念。如郭店緇衣2簡“有~者”,老子乙2簡“可以有~”。《說文》:“邑,國也?!崩钍乜冻淖志帯芬夭渴?53字,其中見于《說文》者42字,不見于《說文》者111字,可見楚字以“邑”為國名、政區(qū)名、地名的通用符號。類似的有國名“越”字作“”,州名“揚”字寫作“”等。
3重構(gòu)明義。此類異體字與通用字構(gòu)形字素完全不同,跟通用字字形毫無關(guān)聯(lián),屬于重新構(gòu)造。與通用字相比,有的是造字方法不同而字素不同,有的是造字方法相同而字素不同。這類異體字凸顯了楚國文字不同于通行文字的特點,體現(xiàn)了楚人對于詞義的獨特理解和創(chuàng)造性的構(gòu)形能力。如:
:“拔”字楚均寫作“”,從雙手拔木會意。如郭店老子乙15簡“善建者不~”,性自命出63簡“貌欲莊而毋~”,性自命出23簡、上博性情論14簡“~人之心也厚”。《古文四聲韻》“拔”字古文作,與楚“”字相同?!墩f文》:“拔,擢也。從手犮聲?!背帧啊钡囊饬x更明顯。
:鳥名“燕”字楚均寫作“”,從鳥,以明其為鳥類。見包山85簡“黃~”,上博孔子詩論10、16簡“~~之情”,子羔11簡“有~銜卵”等?!墩f文》:“玄鳥也?;H口,布翄,枝尾。象形。”《集韻》“”同“鷃”,“鷃”即“鴳”,黃德寬(2007:2552)釋楚“”字為“鴳”,似誤。楚字燕鳥之作“”,猶楚字國名“燕”之作“”。
()?!懊馈弊殖鶎懽鳌啊??!啊痹肿?,與甲骨、金文形似,像人頭插羽飾之形,為視覺形貌之美,有別于味覺之“美”,辭例如郭店老子乙4簡“~與惡”,上博孔子詩論21簡“吾~之”,性情論12簡“~其情”,采風(fēng)曲目2簡“將~人”。字亦增“頁”作“”,以表容顏之美,如郭店語叢一15簡“有~有善”,上博一緇衣1簡“好~如好緇衣”。又增“女”旁作“”,則屬意于女性形貌之美。如郭店老子甲15簡“天下皆知~之為~”,緇衣35簡“大其~而小其惡”,清華系年27簡“息侯之妻甚~”?!啊钡茸忠嘁娪邶R。秦、晉寫作“美”,后世從之。
:“貫”字楚均寫作“”,從“耳”、“串”聲,當(dāng)取意“貫耳”,或與古代殺敵取其耳貫之以計功相關(guān)。字見望山二墓2簡“~滕”,包山265簡“一~耳鼎”?!锻匠啞罚?995:115)和黃德寬(2007:2630)釋作“聯(lián)”,《包山楚簡》(1991:63)和何琳儀(1998:1001)讀“貫”。依辭例,“”當(dāng)為“貫”字異體。
:“席”字楚均寫作“”。如郭店成之聞之34簡“簟~”,包山262簡“筵~”、263簡“寢~”“篾~”“跪~”“莞~”?!墩f文》:“席,籍也。禮:天子諸侯席,有黼繡純飾。從巾,庶聲。,古文席,從石省?!鄙坛徐瘢?983:73)謂“廠,石屋也。非從石省”,據(jù)楚簡字,商說似非。“”從“竹”、“石”聲,取意為普通竹席,有別于天子諸侯“黼繡純飾”的豪華毯席。
詞義都有一般性、概括性和抽象性。記錄漢語詞的漢字,有的意義范圍大,概括程度高,含義較為抽象。而楚國文字似乎具有追求字形對于字義表達的特指、針對性和具體化傾向,往往將一個表達語義上位概念的通用字,分別造出幾個表達下位概念的專字,各自表達特定的意義;或者將原有一個古字中的幾個同源意義,分別造出幾個不同的今字來專指不同的意義,表現(xiàn)出注重事物具象和形象的思維認(rèn)知特點。這些專造字具有形義同源的關(guān)系。在出土文獻語言中,專造字有的專用,有的又并不專用。如:
:“亡”字楚分寫作“”,均在“亡”上增加“貝”“辵”“歹”“示”等形符表意。從造字角度來看,應(yīng)是為了區(qū)分財亡、逃亡、死亡和亡魂四種不同的意義。楚字“”與“(得)”意義相對,如郭店老甲35-36“與~孰病?甚愛必大費,厚藏必多~”?!啊弊忠娪诠晷宰悦?4簡“搖斯~,~,喜之終也”,假借為“舞”?!啊币嘁娪跁x中山王壺、鼎“故邦~身死”、“而~其邦”?!墩f文》以“”為“撫”字古文,殊為不類。商承祚(1983:105)云:“此字《玉篇》入辵部,訓(xùn)為逃走之亡,……疑為撫之古文,為逃亡之專字。”所言極是,“”本為“亡”字古文,《說文》誤入“撫”字下?!啊倍嘁娪谛虏毯?。如新蔡甲三86簡“荊牢、酒食,夏~特”、243簡“舉禱荊~荊牢、酒食,夏~特?!?。“荊~”、“夏~”分別指死于荊楚、中原之地的亡魂。從“歹”表示死亡,從“示”表示受祭。
:“災(zāi)”字楚分化成“”四個字,均為“才”聲,形符則分別為“火”“示”“戈”“心”,似為從字面上區(qū)分“火災(zāi)”“災(zāi)祲”“兵災(zāi)”和“內(nèi)心的災(zāi)妄”等不同意義,不過在用字時又沒有嚴(yán)格區(qū)分?!啊币娚喜┲芤缀啞澳藷o兇~”、14簡“天~”;“”見上博柬大王泊旱13簡“~害”?!啊币娚喜U叔牙與隰朋之諫6簡“其為~也深矣”、8簡“亦不為~”。
倀:楚出土文獻“長”跟“倀”字并用,用法有所區(qū)別。長短的“長”多寫作“長”,偶而寫作“”?!伴L幼、生長”的“長”則寫作“倀”,字從“人”,猶楚“兄弟”字從“人”作“?俤”?!皞t”見于郭店緇衣11簡“~民者章志以昭百姓”,性自命出7簡“牛生而~”,上博柬大王泊旱19簡“~子”,曹沫之陳35簡“毋~于父兄”、36簡“使~百人”,包山163簡“楚斨族~”,九店五六墓38簡“~子受其咎”、46簡“亡~子”。曾憲通(1993:64)引商承祚說云:“‘倀為長幼之長的異文,在兄弟行居長,故加人旁意符,說明其字非長短之長?!滔壬囊馑际牵洪L幼之長作倀,從人從長會意;長短之長作,從立從長?!薄墩f文》“倀,狂也”,與楚“倀”字是同形字。
:通常的“輔”字,有“面頰”和“車輔”兩種基本意義。在楚國文字中,這兩種意義分為兩類寫法,一類是從“頁”或“面”、“甫”或“父”聲的、、,其本義當(dāng)為“面頰”?!墩f文》“,頰也。從面、甫聲”,《玉篇》“,頰骨也”,即其字。另一類是從“木”或“車”、“甫”或“父”聲的、 、輔,其本義當(dāng)為“車輔”,即綁在車輪外護車的兩根直木。《說文》“輔,人頰車也。從車、甫聲”,既言“人頰”,又曰“車也”,把兩種意義揉在一起,混淆不清。在楚文獻中,“”類字只用于“面頰”義,如上博周易27簡“~頰舌”、49簡“艮其~”?!啊鳖愖謩t用于“輔助”義,如郭店老子丙13簡“~萬物之自然”,太一生水1簡“水反~太一”、2簡“神明復(fù)相~”“陰陽復(fù)相~”、3簡“四時復(fù)~”、“濕燥復(fù)相~”,清華簡皇門13簡“~余于險”。秦均寫作“輔”,后世從之。
(吝):楚出土文獻“文”跟“(吝)”字并用,以區(qū)分文武之“文”與文章之“文”?!拔摹痹诔墨I中有用作文武之“文”——尤其是謚號用字的傾向,文章之“文”則在其字上或字下增加形符“口”作“吝”(“吝”與《說文》“吝嗇”的“吝”字為同形字),意在表明文章出乎口,是文章之“文”的專造字,或?qū)懽餍瘟x不明的“”。上博孔子詩論1簡“(文)無隱言”,整理者指出:“,從口、從文,在簡文中‘’或‘文’不完全相同。如文王之‘文’不從口,文章之‘文’從‘口’。到了小篆時代,‘’廢而統(tǒng)一成為‘文’字?!保R承源2001:126)在郭店、望山、九店、仰天湖、信陽長臺觀諸簡中,文武之“文”均寫作“文”,文章之“文”則寫作“”,幾無例外。上博簡文武寫作“文”,文章寫作“”。這種區(qū)分在秦、齊、晉、燕諸系文字以及戰(zhàn)國前后文字中都不存在,實為罕見。
佖駜:“匹”字在楚文字中分寫作“佖駜”三字。形符從“人”的是匹夫之“匹”,從“馬”的是馬匹之“匹”?!皝亍币姽暾Z叢四10簡“~婦愚夫”,上博鮑叔牙與隰朋之諫5簡“豎刁~夫”,三德16簡“必喪其~”、34簡“~夫寡婦”。《說文》:“佖,威儀也。從人、必聲?!对姟贰x佖佖’?!迸c楚簡“佖”為同形字。“”見曾侯乙墓129簡“三~”、130簡“~馬”?!榜儭币姽昃l衣42簡“唯君子能好其~,小人豈能好其~”,用作“匹配”之義。秦文字均寫作“匹”,后世從之。
:楚文字“圖”字寫作“”和“”,以區(qū)分“圖畫”與“圖謀”,但在文獻中兩字可以互用。“”字從“囗”、“者”聲,是圖畫之“圖”的異體,見上博魯邦大旱1簡“子不為我~之”?!啊弊謴摹靶摹薄ⅰ罢摺甭?,是圖謀之“圖”的本字,如郭店緇衣23簡、上博緇衣12簡“毋以小謀敗大~”,上博曹沫之陳2簡“君其~之”,鮑叔牙與隰朋之諫6簡“公弗~,必害公身”,姑成家父7簡“遠(yuǎn)慮~后”,用曰6簡“各有其異~”,子道餓1簡“愿吾子~之也”。“”字的構(gòu)形理據(jù)跟晉系文字“(圖)”相同。秦文字用“圖”,后世從之。
:“牢”字楚或?qū)懽鳌啊薄摹叭狻?、“”聲;“”?dāng)從“宀”、“留”聲,或為“牢”字異體。“”應(yīng)是祭祀之動物“太牢”“少牢”的專造字,見新蔡甲三304簡“祭之太~”。其他均寫作“牢”。
:楚文字“府”字分寫作“”和“”?!啊奔础案弊之愺w;“”從“貝”,當(dāng)為府庫之“府”的后起專造字,如包山3簡“玉~之典”,上博相邦之道3簡“以實~庫”。東方文字多區(qū)分官府之“府”與府庫、藏府之“府”。秦文字均寫作“府”,后世從之。
禝:“稷”字楚或?qū)懽鳌岸I”。字從“示”,乃“稷神”的專造字。如郭店唐虞之道10簡“后~治土”,上博子羔6簡“得其社~”,柬大王泊旱18簡“社~以危”,姑成家父3簡“晉邦之社~可得而事也”。字亦見于齊、晉、秦。至漢初馬王堆帛書《老子》乙216下仍寫作“禝”。
:“位”字楚或?qū)懽鳌啊??!拔弧睆摹叭恕保溉肆⒅?,《說文》:“列中庭之左右謂之位,從人、立。”“”從“示”,當(dāng)為神位之“位”的專造字。如包山205簡“邵吉為~,既禱至福”,新蔡甲三189簡“卜筮為~”,天星觀卜簡“詛~”?!吨芏Y·春官·肆師》“凡師甸用牲于社宗,則為位”,《周禮·春官·小宗伯》“既葬,詔相喪祭之禮。成葬而祭墓,為位”,“小宗伯之職,掌建國之神位”,其“位”皆當(dāng)作“”。
:“嘗”字楚或?qū)懽鳌啊?。字從“示”,?dāng)是嘗祭、天常之“嘗”的專造字,以區(qū)別于嘗味之“嘗”。如包山222簡“殤國其生~”,天星觀卜簡“冬至~戠牛”,望山一86簡“~祭”,郭店成之聞之31簡“天降大~”、32“變亂天~”?!墩f文》“嘗,口味之也。從旨、尚聲?!薄稜栄拧め屧b下》“嘗,祭也”,《釋天》“秋祭曰嘗”。
:“行”字楚或?qū)懽鳌啊薄W謴摹笆尽?,本義當(dāng)指行神。如包山210簡“舉禱宮、~一白犬”、219簡“賽禱~一白犬”,九店五六墓27簡“以祭門~”。滕壬生(2008:32)云:“行字異文,路神之專字?!薄锻匠啞罚?995:101):“‘’當(dāng)是行神之專字。”行神即路神,又稱“祖神”,為上古五祀之一。秦文字均寫作“行”,后世從之。
:“先”字楚或?qū)懽鳌啊?。字從“示”,是去世的先人、祖先之“先”的專造字。如新蔡乙?41簡“舉禱于三楚~各一牂”,新蔡甲三268簡“是日就禱楚~”。在具體運用中,先后之“先”不寫作“”,但先人、祖先可以寫作“先”,如包山217、237簡“舉禱楚先”,望山一112簡“禱先君”。
祅宎:楚文字“妖”分寫作“祅”和“宎”?!暗n”應(yīng)是“?”字的省形。《說文》“地反物為?”,指大地上違背自然規(guī)律的各種妖孽?!暗n”字見上博容成氏16簡“祅祥不行”?!皩a”從“宀”,“宀”指狀如穹蓋的天,其字當(dāng)指天上和天降的妖孽,字見唐虞之道2簡“安命而弗~”,長沙楚帛書乙篇5行“五~之行”、6行“上~”、10行“惟天作~”。饒宗頤《楚帛書文字編》謂:古“妖”與“德”常對言,有服妖、草妖、詩妖、脂夜之妖等。
殜:“世”字楚或?qū)懽鳌皻姟薄W謴摹按酢?,?dāng)為“去世”義之專造字,但也用作在世之“世”。如郭店窮達以時2簡“無其~”、“有其~”,語叢四3簡“足以終~”,上博子羔8簡“今之~”,新蔡乙四109簡“禱三~之殤”。清華簡系年中“殜”字共17例,其中16例用于“即殜”(去世)一詞,基本上是專字專用?!秴问洗呵铩び^世》“以終其世”,高誘注“沒世為世”,即“殜”字之義。晉系文字“”,與楚系文字“殜”構(gòu)字理據(jù)相同。秦則在世、去世均用“世”,后世從之。
上古漢語有的意義并沒有造出記錄該義的字來,只是將之寄托在一個與之無關(guān)而僅僅讀音相同的字形上,字形與字的本義和引申義完全無關(guān),其形義之間即為假借的關(guān)系,即許慎所說的“本無其字,依聲托事”。有的假借字在后世的通用文字中一直沒有為之造出本字來,而是一直沿用借用的字形表義。而楚國文字為不少的假借義造出了本字,力使字形與字義互相吻合。如:
:“羞恥”的“羞”字楚寫作“”?!墩f文》:“羞,進獻也。從羊,羊所進也;從丑。丑亦聲?!奔俳铻椤靶邜u”義。楚系簡帛“羞恥”字均寫作“”,從心、?聲,當(dāng)為“羞恥”之“羞”的本字。羞恥乃人的心理感覺,故字從“心”。如上博周易28簡“不恒其德,或承其~”,中弓26簡“愚恐貽吾子~”?!啊笔菍1怼靶邜u”義的本字。
:“淑善”的“淑”字楚寫作“”。《說文》:“淑,清湛也。從水叔聲。”假借為“淑善”之“淑”。楚字“淑”均寫作從“女”或從“心”、“吊”聲的“”、“”,如郭店五行16簡“人君子”,楚器王孫遺者鐘、王子午鼎“于威儀”?!啊弊謴摹芭?,當(dāng)是“淑女”之“淑”的專造字,形容女性的溫柔文靜;“”字從“心”,當(dāng)是形容人的心性善良、美好,即“遇人不淑”之“淑”?!啊币嘁娪邶R系文字。
:“莊重”的“莊”字楚或?qū)懽鳌啊?。《說文》“莊,上諱”,段注:“其說解當(dāng)曰艸大也,從艸壯聲。”假借為“莊重”之“莊”,如郭店語叢一47簡“有慎有~”;或省作“牂”,見語叢一33簡“禮生于~”。李零(2007:207、208)、劉釗(2003:189、191)、李守奎(2003:630)均釋“”為莊重、莊嚴(yán)之“莊”。莊重發(fā)之于心而形之于貌,“”從“心”,應(yīng)是“莊重”義的本字,取義于內(nèi)心的端莊。秦用“莊”,后世從之。
逨():“往來”的“來”字楚寫作“逨()”《說文》:“來,周所受瑞麥來麰。一來二縫,象芒朿之形?!奔俳铻椤巴鶃怼敝皝怼薄3岛啿墨I“來”與“逨()”并用,“來”用作本義“來麰”,見于九店五六墓1簡“一又五來”,3簡“五又五來”,9簡“又四來”。往來之“來”均寫作“逨()”而不作“來”,如九店五六墓44簡“思某~歸”,郭店語叢四2簡“往言傷人,~言傷己”,上博容成氏47簡“七邦~服”等?!斑F”字亦見于齊、晉、燕系文字。秦用“來”,后世從之。
:表示“等待”義的“須”字楚寫作“”。《說文》:“須,面毛也。從頁從彡?!眰魇牢墨I假借為“等待”意義的“”?!墩f文》:“,待也。從立、須聲。”楚字“”從“辵”、“須”聲,當(dāng)是《說文》“”字異體,是為“等待”義所造的本字。楚簡“等待”義或借用“須”,如上博三德1簡“卉木須時而后奮”;或用本字“”,如清華系年69簡“~諸侯于斷道?!?/p>
():“除去”的“除”字楚寫作“()”?!墩f文》:“除,殿陛也。從阜、余聲?!奔俳铻椤跋コ绷x。楚字“去除”義皆用“”,字從“攵”、“余”聲,聲符或增羨文“土”或“口”,當(dāng)是為“消除、去除”義所造的本字,見包山138簡“~于宮室”、229簡“攻~于宮室”,九店五六墓28簡“~不祥”、“~疾”,新蔡甲三201簡“~之”,上博鮑叔牙與隰朋之諫1簡“九月~路”,從政甲5簡“~十怨”、6簡“無以~辱”,帛丙一〇·三“~不義于四方”。以上“”字之義一指“去除”,另一專指“攻除”,即祓除禍祟。秦用“除”,后世從之。
:“制造”的“造”字楚寫作“”?!墩f文》:“造,就也。從辵告聲?!奔俳铻椤爸圃臁绷x。楚字“制造”字作“”,見楚器陵君鑒。字從“攵”,當(dāng)為“制造”義本字。李守奎(2003:204):“,制造之造?!背霸煸L”義則用本字“造”,如包山137簡“仆軍造言之”。“”亦見于齊、燕系文字,晉文字作“”。秦用“造”,后世從之。
():“鎧甲”的“甲”字楚寫作“()”?!墩f文》:“甲,東方之孟,陽氣萌動,從木戴孚甲之象。”“甲”字本義為植物種子出生時頭戴的殼,引申為鎧甲,假借為天干“甲乙”之“甲”。楚字“甲乙”之“甲”均寫作“甲”,而“鎧甲”之“甲”則多寫作“()”,字從虎、?聲,是為“鎧甲”意義所造的專字,如包山81簡“兵~”、269簡“龍~”、270簡“象~”,上博容成氏51簡“帶~三千”,53簡“武王素~以陳于殷郊”,清華系年89簡“彌天下之~兵”、102簡“七歲不解~”。字亦見于齊、晉系文字。
詞類屬于詞的語法類別,詞性是詞的語法屬性。詞的詞匯意義與語法意義既有聯(lián)系又有區(qū)別,戰(zhàn)國時期人們雖然沒有明顯的語法概念,但他們往往從詞匯意義的角度區(qū)分出今人所謂的語法意義。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人如同通過不同的文字區(qū)分詞匯意義一樣,有時還造出不同的文字來區(qū)分詞的語法意義。
1區(qū)分名詞與動詞
:“門”字楚又寫作“”,字從“戈”,用作動詞,以區(qū)別于名詞的“門”。如包山233簡“~于大門一白犬”,是動詞“釁門”的意思。清華系年101簡“以伐楚,~方城”,整理者注:“疑從戈門聲,為動詞‘門’專字,訓(xùn)為攻破?!保R承源2011:182)清華簡的“~方城”與《左傳》文公三年“門于方城”是同一意思。系年113簡“晉師~長城句俞之門”,跟《左傳》莊公十八年“遂門于楚”、僖公廿八年“晉侯圍曹,門焉”、襄公九年“門其三門”等用法相同,都是動詞“攻門”的意思。傳世文獻名詞、動詞的“門”同為一字,楚簡則新造一個特有的動詞“”以區(qū)別于名詞“門”。
():“上”字楚又寫作“()”,字從“辵”或從“止”,當(dāng)表示往上行走的動作,與方位名詞的“上”相區(qū)別?!埃ǎ弊忠姸蹙龁⒅酃?jié)“~江”、“~漢”,包山236簡“以~氣,不甘食”,新蔡甲三103簡“~舉”,新蔡一四9簡“及江,~逾取”,上博逸詩交交鳴烏3簡“偕~偕下”,清華祭公12簡“我亦~下譬于文武之受命”。在包山簡、信陽簡、鄂君啟節(jié)等出土文獻中,“上”作方位名詞,“()”作動詞,各自用法不同。包山簡“上”有11例都用作方位名詞而不用作動詞,“()”有2例都用為動詞而不作名詞,反映了楚文字名詞“上”與動詞“”分化的傾向(參見李守奎2012:4)。字亦見于燕系文字。
:“下”字楚又寫作“”,見楚人名璽619“王~”和楚官名璽“東陽~大夫璽”。猶如楚字“”從“辵”,楚字“”也從“辵”,其字形體現(xiàn)的本義,應(yīng)當(dāng)是表示往下行走的動作,與方位名詞的“下”相區(qū)別。動詞“”和“”體現(xiàn)了形、義的一致性。
:“歬(前)”字楚又寫作“”,見包山185簡“婁~”、193“楚~”,清華楚居1簡“~出于喬山”。李守奎(2003:114)云:“~,當(dāng)為前進之前。”“歬”為方位名詞,“”從“辵”,當(dāng)為動詞,表示往前行走。楚字動詞“”與“”相對,均從“辵”,也體現(xiàn)了形、義的一致性。
選:“先”字楚或?qū)懽鳌斑x”,字從“辵”,本義當(dāng)是表示行走在前的動作,區(qū)別于名詞“先前”的“先”,不過在用字時“先”“選”并無區(qū)分。字見新蔡零337簡“從~”,上博周易18簡“~甲三日,甲三日”。甲骨文“先”字作“”,從“行”。金文“先”字作“”,從“彳”。楚字“選”與甲骨金文形義相承?!稄V韻·臻韻》“,往來之貌”,《集韻·臻韻》“侁,《說文》‘行貌?!蜃鳌!迸c金文“”和楚字“選”恐非一字。
():“相”字楚又寫作“()”?!埃ǎ痹鲂畏坝帧被颉爸埂?,當(dāng)表示動作行為,是動詞“輔佐、幫助”的意思,區(qū)別于名詞“國相、宰相”的“相”。字見望山一墓7簡“魏豹以~家”,上博相邦之道2簡“可謂~邦矣”、4簡“問~邦之道”,清華芮良夫毖14-15簡“以武及勇,衛(wèi)~社稷”(整理者將“”誤隸作“根”)。
:“朝”字楚又寫作“ ”,字從“辵”,應(yīng)是動詞“朝拜、朝見”的意思,區(qū)別于名詞“朝廷”的“朝”。如上博成王既邦7簡“天子之正道,不~而自至”中的“ ”,是動詞的使動用法,即“使之朝”。
:“使”字楚又寫作“”,字從“辵”,應(yīng)表示動詞“出使”的意思,以區(qū)別于名詞“使者”的“使”。字見于范家坡墓2簡“受可~”、27簡“只以為德托德~”。晉系文字有“”和“”,從“彳”,與楚文字從“辵”同義。
2區(qū)分實詞與虛詞
:“安”字楚又寫作“”。楚文字、“安”用為形容詞“安寧”。、“”是“安”字的省形,用作句首、句尾語氣詞,相當(dāng)于“焉”,如郭店老子丙3簡“~有仁義”、“~有孝慈”,六德18簡“得其人則舉~”,魯穆公問子思4簡“寡人惑~”,性自命出21簡“是以敬~”,清華金滕2簡“周公立~”。清華簡楚居一篇“”字近10見,均用作語氣詞“焉”,整理者云:“,‘安’字的省形,在楚簡中大都讀為‘焉’,應(yīng)當(dāng)是從‘安’分化出來的專表虛詞的字?!保R承源2010:187注[四〇])這種用法上的區(qū)別不是十分的嚴(yán)格,但也表現(xiàn)出明顯不同的傾向。
():楚文字無“將”字,時間副詞“將要”義均寫作“”,而名詞“將領(lǐng)”和動詞“統(tǒng)率”意義的“將“則寫作“()”等形體?!啊睘椤搬u”的初文,楚字假借為將要的“將”。戰(zhàn)國齊、晉、燕系文字也多以“”為“將”,但只有楚文字區(qū)分副詞“將要”與名詞、動詞“將領(lǐng)、統(tǒng)率”之義?!啊庇米鞲痹~者,如清華系年“”共12見,全部用作副詞“將”。其他亦如是,不煩舉例。用作名詞、動詞者,如“”,從“辵”、“羊”聲,見包山226、234、245、247諸簡“~楚邦之師”,上博曹沫之陳32簡“其“”聲,即“”的繁文,見包山228、230、239、242諸簡“~楚邦之師”;“”,從“辵”、“”聲,亦“”的繁文,見包山常語“不~……以廷”、“~……以廷”數(shù)十例,疑為動詞“押解”之意?!啊边€見于常德夕陽坡墓1簡“~其眾”;“”,從“辵”、“”聲,見清華系年31簡“盡逾鄭師與其四~軍,以歸于郢”。由是觀之,楚字時間副詞之“將”假借“”而用之,名詞、動詞之“將”則獨具形體而用之,兩者判然有別。
3區(qū)分動詞與量詞
:“乘”字楚或從“幾”寫作“”,或從“車”寫作“”。《說文》“乘”古文從“幾”,商承祚(1983:56)謂從幾“無所取意,當(dāng)是寫失?!背挚勺C商氏之誤。“”見上博柬大王泊旱2簡“~龜尹速卜”,季庚子問于孔子21簡“則民~之”,新蔡甲三79簡“一~絑路”,新蔡甲三167簡“~驑”,新蔡乙三046簡“三十~”,新蔡乙四139簡“~良馬”?!啊币娪谏喜┤?2簡“百~之家”,容成氏14簡“為車十又五~”、51簡“革車千~”、“革車五百~”,季庚子問于孔子12簡“作而~之”,鮑叔牙與隰朋之諫6簡“匹夫而欲知萬~之邦”,包山122簡“亞夫宛~返”、267簡“甬車一~”、271簡“一~正車”、273簡“一~韋車”、274和275簡“一~羊車”,望山二號墓5簡“畋車一~”等??梢姀摹皫住敝啊倍嘤米鲃釉~“登乘、乘車”,音chéng;而從“車”之“”多用作車輛計量單位的量詞,音shèng?!都崱ふ繇崱贰埃囈怀艘??;蜃鳌!薄啊弊忠嘁娪谘?、晉。齊、秦均寫作“乘”,后世從之。
綜合以上分析,我們總結(jié)出如下幾點:(1)在“言語異聲,文字異形”的戰(zhàn)國時代,楚系文字具有明顯的國別、地域特征。許多字形是僅見于楚國、楚地而不見于他系文字。在秦代“書同文”之后,秦系文字小篆遂成為官方文字、規(guī)范文字得以繼承延續(xù),楚系以及他系文字即被罷黜而逐漸消失?!墩f文》中的古文,有些就是來源于戰(zhàn)國楚文字。(2)楚系文字傾向于形義的一致、明確、單一和專指。力圖通過文字的分化,減少一字多義的負(fù)載;通過增加、改造形符和重新創(chuàng)造等方式,表現(xiàn)、強調(diào)、突出一些具體、特定的意義,彌補磨損、消失的形義。使形義具有專一性、指向性,力求義隨形著,見形知義。與傳世文字相比,楚系文字的分化進程較快,形聲化程度較高,表詞功能更趨細(xì)化。(3)語言是思想的直接現(xiàn)實。楚國文字形義的分化,間接反映了戰(zhàn)國時期楚國文字的創(chuàng)造者具象思維的特點,反映了他們對事物認(rèn)知的不同角度,體現(xiàn)了他們思辨能力的縝密,對概念理解的深入,對意義表達的精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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