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振剛
(華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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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匈奴列傳》“后四歲”軍臣立為單于辨
劉振剛
(華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廣東 廣州 510631)
關(guān)于軍臣單于即位年代,一般認為是漢文帝后元三年,也有少數(shù)人認為是漢文帝后元五年。經(jīng)考證,上述二說不確,軍臣單于當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徐廣最早得出了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的結(jié)論,其根據(jù)不僅相當薄弱,且自相矛盾。從徐廣引古本《史記·匈奴列傳》可證傳本《史記·匈奴列傳》“后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之“歲”字當為“年”字的訛文。“后四年”就是漢文帝后元四年。從《漢書·匈奴傳》亦可證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逗苍贰奋姵紗斡凇傲⑺臍q”引自《史記》的可能性遠遠大于引自《漢書》的可能性。
軍臣單于;漢文帝;《翰苑》
[國際數(shù)字對象唯一標識符DOI] 10.13951/j.cnki.issn1002-3194.2015.06.011
軍臣單于是冒頓單于之孫,老上單于之子。關(guān)于軍臣單于即位年代,在學術(shù)界的相關(guān)研究中歷來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偟目磥?大致有三種說法:漢文帝后元三年(前161)說、漢文帝后元四年(前160)說和漢文帝后元五年(前159)說。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說與漢文帝后元五年說均根據(jù)《史記·匈奴列傳》。其實,傳本《史記·匈奴列傳》“后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之“后四歲”為“后四年”之誤,軍臣單于當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茲論述如下。
《史記·匈奴列傳》:“后四歲,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既立,孝文皇帝復(fù)與匈奴和親。而中行說復(fù)事之。”①《史記》卷一一○《匈奴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904頁。今傳諸本皆同?!凹攘ⅰ毕?《集解》引徐廣曰:“后元三年立。”②《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第2904頁。徐廣因此取得了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的發(fā)明權(quán),司馬光、嚴可均、呂思勉、林幹、張大可、崔明德等均持此說*參見《資治通鑒》卷一五,文帝后三年庚辰條,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505頁;嚴可均輯、任雪芳審訂:《全漢文》卷六三“軍臣”小傳,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99年,第647頁;呂思勉:《秦漢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92頁;林幹:《匈奴史料匯編》上編,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50頁;張大可:《史記新注》,北京:華文出版社,2000年,第1859頁;崔明德:《兩漢民族關(guān)系思想史》,北京: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1頁。陳序經(jīng)先生指出《史記》“立四歲”、《漢書》“立歲余”均可疑,可他又認為“軍臣單于繼立于漢文帝后三年”。顯然,陳氏把徐廣之說作為權(quán)衡的標準。參見陳序經(jīng):《匈奴史稿》,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218頁。。筆者認為軍臣單于應(yīng)該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理由如次:
第一,從古本《史記·匈奴列傳》證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
在《史記·匈奴列傳》軍臣單于“立四歲”下,《集解》引徐廣曰:“孝文后元七年崩,而二年答單于書,其間五年。而此云‘后四年’,又‘立四歲’,數(shù)不容爾也。孝文后六年冬,匈奴入上郡、云中也?!?《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第2904頁。今本《史記·匈奴列傳》之“后四歲”,《集解》引徐廣文作“后四年”。顯而易見,徐廣所據(jù)寫本,與今本不同,當為古本。在那個手寫書籍的時代,一般是越早越可靠,古本《史記·匈奴列傳》的價值自不待言。
徐廣,晉宋之際學者,所著《史記音義》久佚,裴駰《史記集解》、酈道元《水經(jīng)注》多有稱引。在“后四年”問題上今本《漢書·匈奴傳》與徐廣所見古本《史記·匈奴列傳》是一致的。《史記集解》引徐廣說常用《漢書》作參證。茲舉三例如下:
1.《史記·高祖功臣侯者年表》“厭次”欄載:“六年中,侯元頃元年?!薄都狻?“徐廣曰:‘《漢書》作爰類’?!?《史記》卷一八《高祖功臣侯者年表》,第928-929頁。
2.《史記·萬石張叔列傳》載:“以此稱為長者。文帝稱舉,稍遷至太中大夫?!薄都狻?“徐廣曰:‘《漢書》云稱為長者,稍遷至太中大夫,無文帝稱舉四字’?!?《史記》卷一〇三《萬石張叔列傳》,第2770-2771頁。
3.《史記·東越列傳》載:“大行曰:‘……不戰(zhàn)而耘,利莫大焉?!薄都狻?“徐廣曰:‘《漢書》作殞’?!?《史記》卷一一四《東越列傳》,第2981頁。。
以上三例表明徐廣涉及《史記》與《漢書》的不同時,常會引《漢書》參證。徐廣此處引《史記·匈奴列傳》作“后四年”,又不提《漢書·匈奴傳》,可見當時二書記載應(yīng)該相同。徐廣之時《史記》成書已五百余年,徐廣當時所見《史記》已不止一種版本。例如,《史記·天官書》載:“大賊星,出正南南方之野?!薄都狻?“徐廣曰:‘大一作六’。”*《史記》卷二七《天官書》,第1334頁。徐廣“后四年”處不提它本《史記》,可證徐廣所見它本《史記》當亦作“后四年”。
以辭意言之,“后四年”就是漢文帝后元四年?!妒酚洝ば倥袀鳌吩谲姵紗斡诩次恢拜d“孝文后二年”(前162)漢遣使遺匈奴書,史家此處省略“孝文”二字?!昂笤哪辍笨勺鳌昂笏哪辍?文獻上亦有可證之處。如《史記·孝文本紀》載:
十七年,得玉杯,刻曰“人主延壽”。于是天子始更為元年,令天下大酺。其歲,新垣平事覺,夷三族。
后二年,上曰:“朕既不明,不能遠德,是以使方外之國或不寧息。夫四荒之外不安其生,封畿之內(nèi)勤勞不處,二者之咎,皆自于朕之德薄而不能遠達也。間者累年,匈奴并暴邊境,多殺吏民,邊臣兵吏又不能諭吾內(nèi)志,以重吾不德也。夫久結(jié)難連兵,中外之國將何以自寧?今朕夙興夜寐,勤勞天下,憂苦萬民,為之怛惕不安,未嘗一日忘于心,故遣使者冠蓋相望,結(jié)軼于道,以諭朕意于單于。今單于反古之道,計社稷之安,便萬民之利,親與朕俱棄細過,偕之大道,結(jié)兄弟之義,以全天下元元之民。和親已定,始于今年?!?/p>
后六年冬,匈奴三萬人入上郡,三萬人入云中。以中大夫令勉為車騎將軍,軍飛狐;故楚相蘇意為將軍,軍句注;將軍張武屯北地;河內(nèi)守周亞夫為將軍,居細柳;宗正劉禮為將軍,居霸上;祝茲侯軍棘門:以備胡。數(shù)月,胡人去,亦罷。*《史記》卷一〇《孝文本紀》,第430-432頁。
統(tǒng)合上下文可知,“后二年”就是漢文帝后元二年(前162);“后六年”就是漢文帝后元六年(前158)。
從《集解》引徐廣文可知,徐氏并非別有所據(jù),只是據(jù)“立四歲”逆推。古本《史記·匈奴列傳》言軍臣單于立于“后四年”,徐氏之說又“數(shù)不容爾”,可見《史記·匈奴列傳》“立四歲”不可恃。陳序經(jīng)先生注意到“立四歲”有矛盾,但沒有注意到“后四歲”為“后四年”之誤,只好說:“《史記》所說軍臣立四歲而大入上郡、云中,固有商量的余地,而《漢書·匈奴傳》認為軍臣立歲余而大入上郡、云中也是不對的?!?陳序經(jīng):《匈奴史稿》,第218-219頁。日本學者內(nèi)田吟風認為《史記》“立四歲”誤,當從《漢書》“立歲余”*內(nèi)田吟風等著、余大鈞譯:《史記·匈奴傳箋注》,《北方民族史與蒙古史譯文集》,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24頁。。內(nèi)田先生此處只是二書互校,并不言軍臣單于立于何年。
第二,從《漢書·匈奴傳》證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
首先,《漢書·匈奴傳》曰:“后四年,老上單于死,子軍臣單于立,而中行說復(fù)事之。”*《漢書》卷九四上《匈奴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764頁。此當本于古本《史記·匈奴列傳》。王益之《西漢年紀》說:“《史記》作軍臣單于立四歲,復(fù)絕和親?!稘h書·匈奴傳》改為‘歲余’。按,軍臣單于以后四年立,而此謂之‘歲余’可也,今從《漢書》。”*王益之撰、王根林點校:《西漢年紀》卷八《文帝》,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143頁。無疑,王益之已意識到“后四年”就是漢文帝后元四年。
其次,《漢書·匈奴傳》又曰:“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fù)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于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shù)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后歲余,文帝崩,景帝立,而趙王遂乃陰使于匈奴。”*《漢書》卷九四上《匈奴傳上》,第3764頁。漢文帝卒于后元七年(前157)*《史記》卷一○《孝文本紀》,第433頁。,匈奴復(fù)絕和親事在漢文帝后元六年(前158)*《史記》卷一○《孝文本紀》,第431頁。,則“后歲余”在事后第二年。是否“立歲余”就是漢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復(fù)絕和親在軍臣單于即位第二年?不一定。單憑“立歲余”推軍臣單于即位年代有兩種可能:漢文帝后元四年或漢文帝后元五年,試舉一例為證:
《史記·萬石張叔列傳》載:
元封四年中,關(guān)東流民二百萬口,無名數(shù)者四十萬,公卿議欲請徙流民于邊以適之。上以為丞相老謹,不能與其議,乃賜丞相告歸,而案御史大夫以下議為請者。丞相慚不任職,乃上書曰:“慶幸得待罪丞相,罷駑無以輔治,城郭倉庫空虛,民多流亡,罪當伏斧質(zhì),上不忍致法。愿歸丞相侯印,乞骸骨歸,避賢者路?!碧熳釉?“倉廩既空,民貧流亡,而君欲請徙之,搖蕩不安,動危之,而辭位,君欲安歸難乎?”以書讓慶,慶甚慚,遂復(fù)視事。
慶文深審謹,然無他大略,為百姓言。后三歲余,太初二年中,丞相慶卒,謚為恬侯。*《史記》卷一〇三《萬石張叔列傳》,第2768頁。
審其文義,“三歲余”是石慶元封四年(前107)“遂復(fù)視事”到太初二年(前103)卒的時間段?!昂笕龤q余”在事后第五年。準此,“歲余”有可能在事后第三年。明乎此,陳序經(jīng)之疑問亦渙然冰釋。
雖然《漢書》武帝以前部分多本于《史記》,但班固還是下了一番非常審慎的研究、推敲功夫的。所以不能排除《史記》誤而《漢書》改正的可能。王益之雖早有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的觀點,但此說影響不大。一方面《西漢年紀》版本不多,明初還有傳本,但久佚,今本為四庫館臣輯自《永樂大典》。另一方面,此書基本源自《史記》、《漢書》、《漢紀》、《資治通鑒》等書,其作用只有“可刊正《漢書》文字之處”*張之洞:《書目答問》卷二史部,《書目答問》二種,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8年,第87頁。,故流傳不廣。
梁玉繩說:“文帝改元止七年,匈奴入上郡、云中在后六年冬,《文紀》及《名臣表》甚明。而文帝答單于書約和親及制詔御史事,在后二年,則上文言‘后四歲軍臣立’當是‘后三歲’,為文帝后五年。此‘四歲’二字當依《漢書》作‘歲余’,不然,二年答書后,歷八歲而絕和親,必文帝改元在位有十年乃可,故徐廣以為‘數(shù)不容爾’也。”*梁玉繩撰、賀次君點校:《史記志疑》卷三三《匈奴列傳》,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387頁。朱東潤《漢初匈奴大事年表》系“老上稽粥單于死,子軍臣立為單于。復(fù)與匈奴和親”于后五年。*朱東潤:《史記考索》,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61頁。梁氏不同意徐廣的結(jié)論,通過參合《史記》、《漢書》,靠改動文字立論,并無版本依據(jù),犯了考據(jù)家之大忌。匈奴復(fù)絕和親事在漢文帝后元六年,由此逆推一年,則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五年,朱氏之說蓋本于此。若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五年,則“后四年”如何解釋?
由上以觀,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絕非謬誕之言。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后元五年的依據(jù)已被否定。按理來說,應(yīng)該無條件接受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四年說了,但是暫時還不能,還有一道關(guān),即《翰苑》引《漢書》“立四歲”的問題需要克服。
今本《史記·匈奴列傳》“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fù)絕和親”,《翰苑》引《漢書》亦作“立四歲”*張楚金編、雍公睿注:《翰苑》,金毓黻編:《遼海叢書》第4冊,沈陽:遼沈書社,1985年,第2509頁下。,似乎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說有了新證據(jù)。楊樹達說:“《翰苑注》引此立歲余作立四歲,是也?!妒酚洝纷魉臍q。”*楊樹達:《漢書窺管》卷一○《匈奴傳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42頁。
按《翰苑》引《漢書》“立四歲”之文,與今本《漢書·匈奴傳》不同。這是為什么呢?筆者試取《翰苑》所引《漢書·匈奴傳》與今本《漢書·匈奴傳》、《史記·匈奴列傳》及《翰苑》所引《漢書·劉敬傳》與今本《漢書·劉敬傳》、《史記·劉敬列傳》對勘。
其一,關(guān)于漢文帝后元六年匈奴復(fù)絕和親之事。
《翰苑》云:“《漢書》曰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fù)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于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shù)月,夜皆明,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張楚金編、雍公睿注:《翰苑》,金毓黻編:《遼海叢書》第4冊,第2509頁下-2510頁上。
中華書局點校本《漢書·匈奴傳》云:“軍臣單于立歲余,匈奴復(fù)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于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shù)月,漢兵至邊,匈奴亦遠塞,漢兵亦罷?!?《漢書》卷九四上《匈奴傳上》,第3764頁。
中華書局點校本《史記·匈奴列傳》云:“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fù)絕和親,大入上郡、云中各三萬騎,所殺略甚眾而去。于是漢使三將軍軍屯北地,代屯句注,趙屯飛狐口,緣邊亦各堅守以備胡寇。又置三將軍,軍長安西細柳、渭北棘門、霸上以備胡。胡騎入代句注邊,烽火通于甘泉、長安。數(shù)月,漢兵至邊,匈奴亦去遠塞,漢兵亦罷。”*《史記》卷一一〇《匈奴列傳》,第2904頁。
其二,關(guān)于劉敬勸漢高祖與匈奴和親事。
《翰苑》云:“《漢書》曰:高祖時匈奴冒頓兵強控弦三十萬騎,數(shù)苦北邊。帝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為閼氏,使辯士風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聞外孫與大父亢禮哉?’”*張楚金編、雍公睿注:《翰苑》,第2510頁上-2510頁下。
中華書局點校本《漢書·劉敬傳》云:“冒頓單于兵強,控弦四十萬騎,數(shù)苦北邊。上患之,問敬。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革,未可以武服也……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單于……使辯士風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外孫為單于。豈曾聞(外)孫敢與大父亢禮哉?’”*《漢書》卷四三《劉敬傳》,第2122頁。
中華書局點校本《史記·劉敬列傳》云:“冒頓為單于,兵強,控弦三十萬,數(shù)苦北邊。上患之,問劉敬。劉敬曰:‘天下初定,士卒罷于兵,未可以武服也……陛下誠能以適長公主妻之……使辯士風諭以禮節(jié)。冒頓在,固為子婿;死,則外孫為單于。豈嘗聞外孫敢與大父抗禮者哉?’”*《史記》卷九九《劉敬列傳》,第2719頁。
通過比較看出:《翰苑》引《漢書》“立四歲”、“匈奴亦去遠塞”,今本《漢書》作“立歲余”、“匈奴亦遠塞”,而《史記》作“立四歲”、“匈奴亦去遠塞”,此其一;《翰苑》引《漢書》“控弦三十萬騎”,今本《漢書》作“控弦四十萬騎”,而《史記》作“控弦三十萬”,此其二。根據(jù)上面對勘的結(jié)果,看出如上《翰苑》引《漢書》與《史記·匈奴列傳》、《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更接近。據(jù)此推論,《翰苑》引軍臣單于事雖題曰《漢書》,其間可能亦旁采《史記》。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呢?
就體例來說,《史記音義》是一種史書的注釋,史書的注釋是史書的附屬品,作注的人引書以保存史料為目的,一般不輕改原文。所以現(xiàn)在從宋代以來傳本的《史記·匈奴列傳》中的“后四年”被人改為“后四歲”的可能性非常大?!逗苍贰肥穷悤?《新唐書》卷五九《藝文志三》,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1564頁。,類書引文有時“將原來文字弄錯或?qū)?nèi)容顛倒”*張舜徽:《中國古代史籍校讀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128頁。,“實不可盡恃”*劉文典:《三余札記》“類書”條,《劉文典全集》第3冊,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1999年,第354頁。。上引《翰苑》引《漢書》與《史記·匈奴列傳》、《史記·劉敬叔孫通列傳》更接近便是明證。況且《翰苑注》引《漢書》只有上引數(shù)行,我們無法得知其時《翰苑注》作者所見《漢書·匈奴傳》其他部分的情況。《漢書·匈奴傳》載漢文帝后元二年漢與匈奴和親事,若軍臣單于立于漢文帝后元三年正確,則此“后四年”必誤,這也是“立四歲”無法解釋的。
《藝文類聚》記“《漢書》曰:軍臣單于立四歲,匈奴復(fù)絕和親,大入上都、云中,烽火通于甘泉”*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八○《火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367頁。。文淵閣《四庫全書》本《淵鑒類涵》同。劉文典謂:“雖唐宋諸類書引文并同者,亦未可盡恃。”*劉文典:《劉文典全集》第3冊,第354頁?!稖Y鑒類涵》“立四歲”當本于《藝文類聚》。群書征引《漢書》,除《藝文類聚》、《翰苑注》外,皆無此文。若果有之,魏晉時期《漢書》比《史記》流傳廣,徐廣、鄒誕生等人何不據(jù)以證《史記》?司馬貞、裴駰、張守節(jié)諸人,多引《漢書》或諸家注《漢書》以證《史記》,若果有之,何不據(jù)以證《史記》?而對徐廣之疑問未能決斷。
顏師古注《漢書》征引注本二十三家,今傳顏注并不言“軍臣單于立歲余”錯誤?!逗苍贰纷髡邚埑?、注者雍公睿,晚于顏師古,顏師古所見《漢書》較《翰苑注》所引《漢書》更接近原貌。今本《漢書·匈奴傳》本來可以解釋通,而《翰苑注》引文反而解釋不通,《翰苑注》引《漢書》正是“若其書本自可通,雖他書所引,間有異同,安知誤不在彼”*姚永概:《書〈經(jīng)義述聞〉〈讀書雜志〉后》,張舜徽編:《文獻學論著輯要》,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371頁。。
《藝文類聚》卷九一《鳥部中》:“《史記》曰:蘇武在匈奴中,昭帝遣使通和,武思歸,乃夜見漢使,教使謂單于曰: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其澤中,使者如其言,單于大驚,乃使武還?!?歐陽詢撰、汪紹楹校:《藝文類聚》卷九一《鳥部中》,第1578頁。按:《史記》無蘇武事跡的記載,上引蘇武事跡出自《漢書》。由此可見,類書引文有可能誤甲書為乙書。
筆者認為《翰苑》“立四歲”引自《史記》的可能性遠遠大于引自《漢書》的可能性。楊樹達所說,則未經(jīng)任何論證即斷然判別二者之間的是非,似乎略嫌武斷。
徐廣之說的根據(jù)相當薄弱,且自相矛盾。過去許多注家之所以會在軍臣單于即位年代問題上產(chǎn)生種種誤解,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沒有注意《史記·匈奴列傳》“后四歲”為“后四年”之誤,又沒有意識到《漢書·匈奴傳》“后四年”就是漢文帝后元四年,以致疑團莫釋。
[責任編輯:曹魯超]
Analysis of Junchen Chanyu Enthronement at “Hou Si Sui” inShiJi
LIU Zhen-gang
(SchoolofHistoryandCulture,SouthChinaNormalUniversity,Guangzhou510631,China)
About the year of Junchen Chanyu enthronement, the generally points concentrate on Hou Yuan the third year of Han Wen emperor, but a few scholars think that is Hou Yuan the fifth year of Han Wen emperor. It is researched that the two above points are both incorrect, and the year which Junchen Chanyu enthronement should be Hou Yuan the forth year of Han Wen emperor. Xu Guang made an earliest conclusion which is Hou Yuan the third year, but his basis was weak and paradoxical. The ancient edition which was quoted by Xu Guang can prove an erroneous word in the current edition ofShiJi·HunBiographythat “Hou Si Sui” should be “Hou Si Nian”. “Hou Si Nian” is Hou Yuan the forth year of Han Wen emperor and the recordation inHanShu·HunBiographycan prove that again. The written records of “Li Si Sui” inHanYuanwas more likely quoted fromShiJibut notHanShu.
Junchen Chanyu; Han Wen emperor;HanYuan
2014-12-25
劉振剛(1982- ),山西晉中人,歷史學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博士后流動站研究人員,主要研究秦漢史、歷史文獻學。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7批面上資助項目“唐代政區(qū)與邊疆歷史地理問題專題研究”(2015M572333)
K 239. 21
A
1002-3194(2015)06-009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