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韓松落 圖/琴嶼尋貝
一根香煙講述一座城
文/韓松落 圖/琴嶼尋貝
宋冬野的《董小姐》里,有這樣一句歌詞:“陌生的人,請給我一支蘭州?!边@首歌流行起來的時候,很多人問:“‘一支蘭州’是什么意思?”所謂“蘭州”,其實是“蘭州”牌香煙。
明朝末年,蘭州開始種植煙草,此后幾百年,蘭州漸漸成了中國的綠煙主產(chǎn)區(qū)。我的老家金崖以及后來生活過的夏官營,都盛產(chǎn)煙葉,這兩個地方在清朝時,有20多家煙坊,新中國成立后增加到40多家。有一段時間,這里生產(chǎn)的水煙曾是貢品。
念小學(xué)時,我們勤工儉學(xué)的主要內(nèi)容之一,就是給水煙廠捋煙葉,把葉脈和葉肉分離出來,以便晾曬和切絲。有一次,全校學(xué)生集中去水煙廠捋了一下午煙葉,所得的收入給全校的教室鋪了地磚。400個小學(xué)生,鬧哄哄地聚集在卷煙廠的車間里,或蹲或坐,一邊說著話,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把煙葉的葉肉捋下來扔一邊,把葉莖扔一邊。都是小孩子,手上的力氣不足,加上漫不經(jīng)心,葉肉捋得并不干凈,水煙廠的工人就在一邊做二次加工。對錢有了非常具體的概念后,再回想起這一幕,我突然明白了,400個小學(xué)生一下午的勞動,不夠鋪那么多磚,那多少帶點贊助的意思吧。由此可見,在20世紀(jì)80年代,水煙廠的效益還是不錯的。
也是80年代,抽水煙的人少了,卷煙成了主流,蘭州卷煙廠漸漸成了名牌,它的前身是1936年成立的“中國華隴煙草公司”;1949年,它被軍方收購,變成“中華共和煙草公司”;再后來,成了蘭州卷煙廠。70年時間,它推出的香煙牌子,有“耕牛”“826”(為紀(jì)念蘭州解放日而創(chuàng)立的品牌)“黃河橋”“濱河”“泰和鐘”。80年代之后,就?!昂Q蟆焙汀疤m州”了。2006年,“海洋”停產(chǎn),蘭州從此只剩下“蘭州”。
我曾在蘭州卷煙廠旁邊住過一陣子,每天看著卷煙廠的工人穿著藍色的制服出出進進,有時會在飯館遇到他們,聽他們討論排班和薪水的事,甚至漸漸熟悉了他們的工作流程。烘焙煙葉似乎總是在晚上,夜黑了,天涼了,天空墨藍沉靜,煙草味道卻像是放了學(xué)的學(xué)生一樣,鬧哄哄地破空而來,香、干燥,帶點似有若無的蜂蜜味。假如那味道有顏色的話,應(yīng)該是金黃透亮的。
我雖然不抽煙,卻被那味道迷住了。它一點也不像二手煙,辣、沉、陳舊、氣勢洶洶,它是年輕的、輕盈的、透明的,甚至是性感的。卷煙廠因此像個魔術(shù)大棚,白天看上去是灰撲撲的、僵死的,沒有什么生氣,但是一到晚上就開始變身,變得金燦燦,變得風(fēng)情萬種。一旦夜晚過去,它重新變回面無表情,好像夜里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我搬離那里沒多久,卷煙廠也搬了,建了更大的廠房,并且重新整合品牌,藍色盒子的“海洋”煙從此在市面上消失了。不過,2008年,我在河北拜訪作家于卓,看到他還在抽“海洋”,一問之下,才知道他是在蘭州讀的大學(xué),一直喜歡抽“海洋”。問他從哪里弄到已經(jīng)停產(chǎn)的“海洋”,他故作神秘:“我有我的辦法?!?/p>
惦記“海洋”的,不只有于卓,蘭州的朋友聚在一起,也常常提起這個牌子。因為想見而不得見,它漸漸成了一個都市傳說,總有人說自己見到有人抽“海洋”,說有一條秘密的生產(chǎn)線,還在小批量生產(chǎn),有辦法的人才能拿到。至于這條秘密生產(chǎn)線到底在哪里,產(chǎn)量有多大,沒有人知道。這條秘密生產(chǎn)線就和某種傳說一起,匯入了這個城市最深處。
作為一個不抽煙的人,我其實不知道煙的好處在哪里,我猜想,那也是一種味覺和嗅覺的巫術(shù)吧,讓人小規(guī)模迷亂、酣醉。當(dāng)然,它帶來的感受里,應(yīng)該也混雜了對這個城市的懷念。所以,去外地的朋友,常常要我給他們寄煙。每當(dāng)我奔走在街上,搜尋著“蘭州”,我都很愿意假想,我寄去的是一個黑匣子,里面儲存著關(guān)于這個城市的一切,給一支“蘭州”,也許就是給一個蘭州。
(夏陽多摘自《旅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