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影 白
午后,百無聊賴
我會用一把鈍刀,在石頭上
潦草地刻下“度日”二字
夜深闃靜之時
又在自己的反骨上,把它細細地磨平
不留半點蛛絲馬跡
如此反復(fù)之際
讓我黑白顛倒地認為
鏡子里有鬼,他亦會
握起另一把鈍刀,在我時跳時息的心臟之上
刻下行尸走肉般的“度日”二字
而且,下刀、用力一次
比一次深、狠、猛
一點也不顧及越來越戰(zhàn)栗的一把鈍刀
入冬以來,街邊的冬青樹
結(jié)滿了憤世者
猩紅閃耀的眼睛,它們照著冬夜如晝。
“它們是不是永遠不會墜地?。俊?/p>
我時常在樹冠上
讀杜甫
讀街口小診所垃圾桶里
止痛片的說明書
讀寒風(fēng)中
一張張鐫刻著“信仰”二字的臉。
“瞎乞丐拎著一把利斧
走過月光下的街衢,像頭饑餓的獅子?!?/p>
其實,我一直忙于應(yīng)酬自己
諂媚于冬青樹下,庸庸碌碌地奔來跑去的
喘著粗氣的小孤獨。
“他是不是活在
一個詭異的,綠茵茵的冬天呀?”
夜太長了,我惟有白紙黑字間
一邊種樹,一邊砍樹,一邊刨坑埋自己。
賃居于我體內(nèi)的人
四壁皆知。
他們中的一位,騎桶而來的卡夫卡
死于肺病的老光棍
為了支付房費
他陪我散步在
去往城堡大雪漫天的路上。
四壁,有時是一只甲蟲
搖身一變
卻成了饑餓的藝術(shù)家
饑餓,對于不食人間煙火的四壁來說
是另一只
遍體鱗傷的甲蟲嗎?
落日余暉釀成酒之前
我已醉成了他
心中的鬼。他看著
四壁,一堵堵無聲地坍塌
滿大街,奔命的羊群
披上了狼皮
尾隨其后的狼
換上了虎皮
攔路的虎則
穿上了人皮,像他的一個面善的好鄰居。
云端之上
是不是更容易看清自己
舷窗外的另一張臉
是不是映照著一段畫地為牢的過往
飛機的抽搐
是不是質(zhì)疑的氣流已然拍案而起
一個俗事里翻飛的人
是不是道貌岸然地認為
他已經(jīng)用白云的白搓洗掉了自己內(nèi)心
多年積攢下來的黑
他行程過半
但仍在云端
這樣的有問無答的贅述,會不會讓他
一臉煞白微閉雙眸的鄰座,眉頭一蹙
那時,荒郊的刑場
槍聲一響
狗核桃總會齊刷刷地滾落幾枚
——什么是狗核桃
聞風(fēng)而逃的刺猬?
這樣的作答
似乎太過輕描淡寫了
在通往刑場的野徑上
常常有人被臆想的槍聲擊中倒地
佇立一旁的狗核桃
卻一動不動地
成了若無其事的旁觀者,視若無人
述者欲言又止
當(dāng)一甕烈酒喝成一盞淡茶時
明月讀心
清風(fēng)過隙
他才一聲嘆息,吐字如
吐自己的牙齒般
說道:“她,開白花時
在荒郊,是有毒的
——你們,現(xiàn)在叫她,曼陀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