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漢學術書評中投射結構的評價研究
周惠劉永兵
(東北師范大學,長春,130024)
摘要:文章以應用語言學類英漢學術書評中投射結構的使用為切入點,考察書評語篇中評價意義的跨文化差異。文章對所收集的語料進行量化統(tǒng)計與語篇分析,結果發(fā)現(xiàn):(1)與英語書評相比,漢語書評投射結構的使用相對較少,尤其在著者行為和作者立場上存在顯著性差異;(2)投射結構使用的差異體現(xiàn)出漢語書評評價潛勢與英語書評相比更傾向于經驗意義,而非評價意義。這些差異可能源于不同學術文化、學科社團內人際關系和寫作者聲音的影響。
關鍵詞:學術書評,投射結構,評價意義,跨文化比較研究
[中圖分類號]H08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02.005
作者簡介:周惠,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在讀博士、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二語習得、系統(tǒng)功能語法、學術用途英語。電子郵箱:zhouh993@nenu.edu.cn
劉永兵,東北師范大學外國語學院院長、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應用語言學、二語習得、話語分析。電子郵箱:liuyb008@nenu.edu.cn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學生外語語言能力發(fā)展的系統(tǒng)性和差異性研究”(編號12YJA740050)和吉林省哲學社科基金項目“投射語言現(xiàn)象的多維度研究”(編號2013BS99)的部分成果。
1. 引言
學術論文是學術交際與推廣的主要手段,是建構知識、開拓并發(fā)展學術事業(yè)的重要媒介(Hyland 2013)。研究者從多個維度對其展開了研究,有跨學科對比研究(如Hyland 2009;Lin & Evans 2012)、二語學術寫作研究(如Paltridge 2002;Hinkel 2004)、宏觀的語類研究(如Swales 2004;Lim 2008)與微觀的話語研究(如Hyland 2008;許家金2013)等。本文主要關注學術論文的跨文化比較研究。已有研究表明,非英語媒介的學術論文在人際意義表達方面與英語學術論文有著鮮明的差別。比如,西班牙語研究論文的協(xié)商性不如英語研究論文強,英語研究論文屬于作者責任制,西班牙語論文屬于讀者責任制(Mur-Duenas 2011);俄羅斯學術論文與英語論文相比,存在來自社會等級、學術慣例的影響,忽視讀者背景的知識,語篇互動寥寥無幾(Khoutyz 2013);漢語學術論文受到儒學思想與傳統(tǒng)價值觀的影響,比英語論文表現(xiàn)出更強的作者確信度(Hu & Cao 2011),也較少公開反對他人的觀點(Hu & Wang 2014)。
作為學術論文的一種重要語類,書評對學術建設的成功開展與學術社團交流的順利進行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此引起研究者的廣泛關注。其研究主要集中在跨學科(Diani 2009;Tse & Hyland 2009)、跨文化(Moreno & Suárez 2009;Bondi 2009)與語類特征研究(唐麗萍2004)等方面,研究視角有語用(陳令君2010)、力量動態(tài)理論(唐青葉2004)、功能語法的語類理論(Ryshina-Pankova 2011)與評價理論(姚銀燕、陳曉燕2012)等,大都聚焦于書評語篇的評價意義,呈現(xiàn)出書評研究的新趨勢。但是迄今為止,考察英漢書評評價意義的跨文化研究為數(shù)不多。本研究旨在通過基于語料庫的英漢書評跨文化對比分析,考察書評語篇中的評價意義的差異。
2. 投射結構的評價意義
書評蘊含了豐富的顯性評價資源(Hyland & Diani 2009:8),眾多研究者為揭示書評的評價意義,開展了許多積極的研究。其中,對于投射的評價研究頗值得關注。投射的概念由韓禮德(Halliday 2000:352)提出,表示話說人對他人話語或觀念的引述或報道。研究者普遍認為,在書評類文章中,投射結構幫助書評作者以書中觀點為出發(fā)點,提出自己觀點,展開評價話語,既與書籍作者展開虛擬對話,又同大眾讀者建構聯(lián)盟關系(Diani 2009;黑玉琴2010)。因此,投射是書評類文章的一個區(qū)別性特征,既是書評作者對書籍作者在書中所說話語與所持觀點的引述或報道,也是對自己觀點的投射,更是書評作者在語篇中與書籍作者和大眾讀者建立一種對話關系的重要明示手段。作為一種展開評價的手段,不同投射結構表達迥異的評價意義。
(1) 第三章Flewitt等提出來什么是多模態(tài)數(shù)據以及如何轉錄等,他們指出了數(shù)據收集過程中所遇到的一些挑戰(zhàn)和需要考慮注意的一些方面,對不同的轉錄方法舉例說明,并闡釋了在轉錄過程中的一些得失。
(2) 其一,限于篇幅和本書的闡釋重點,書中部分內容不夠詳盡,如第三章對于R的介紹不夠詳細,對初學編程的讀者還是有一定難度。對此,筆者建議,沒有R編程基礎的讀者,可參閱Spector(2008)以深入了解用R語言處理文本的相關知識。
(3) Kepner(1991)對母語為英語的西班牙語學習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無論實驗對象接受何種糾正反饋,反饋對提高學生寫作準確性沒有任何作用。相反,Ferris和Roberts(2001)的研究卻證實了糾正反饋對提高母語為非英語學生的英語寫作準確性具有很好的效果。
以上例句均來自本研究的漢語書評語料。例(1)是書評作者對于書籍作者話語的投射,雖然表達的是書中主要內容,卻引發(fā)了對書籍作者的正面評價,即真正做了相應的研究,并在書中給予清晰闡釋。例(2)是作者對于自己話語的投射,在提出書籍內容的詳細程度不足這一負面評價后,作者發(fā)出了自己的聲音,既對書籍做出了批評性評價,又通過對讀者善意的建議團結了廣大的讀者。這些作者話語或觀點的投射結構,常常暗含了評價意義。例(3)的評價意義是通過研究動詞“發(fā)現(xiàn)”和“證實”得以實現(xiàn)的:“發(fā)現(xiàn)”是對書中研究結果的客觀投射,但是“證實”卻表示出作者對Ferris和Roberts研究結果的正面評價,即研究不僅是對于假設的驗證,更是對事實的趨近。同時,作者通過“相反”這一對比行為,突顯自己在研究領域中成員的身份和對專業(yè)知識的掌握程度,進而增強語篇說服力,贏得讀者的支持??梢?投射是書評作者表達評價,突顯寫作者聲音,開展專業(yè)領域內互動的重要方式。
3. 研究方法
3.1研究問題
本研究旨在通過對英漢學術書評中投射結構使用的比較,揭示英漢書評中評價意義的跨文化差異,主要回答以下問題:(1)英漢書評中投射結構的使用在總體分布及類別上存在何種異同?(2)英漢書評中投射結構表達了怎樣的評價意義?存在何種差異?引發(fā)差異的可能原因是什么?
3.2研究語料
本研究自建兩個對比語料庫:漢語學術書評語料庫與英語學術書評語料庫。語料選擇的原則是:(1)來源期刊具有權威性,以確保所收錄的書評均為成功的語篇;(2)來源期刊為先前文獻中研究過的期刊,能夠較好地代表中英文語言學研究類期刊(Gaoetal. 2001;Shietal. 2005);(3)被評介的書籍內容具有學科一致性,以排除由于學科差異造成的影響。據此原則,漢語書評語料來源于我國9個外語類中文社會科學引文索引(CSSCI)期刊,通過隨機抽取,選出2012-2013年刊登的20篇書刊評介類文章;英語書評語料源于國際同行評審類期刊AppliedLinguistics2010年刊登的共20篇書評論文。以上期刊均得到國內外學者的廣泛認可,而且選取的書評均為用英文撰寫的應用語言學類書籍的述評,具有可比性。具體語料信息詳見表1。值得注意的是,英語書評語料庫中有一篇為中國作者所寫的書評。我們經過獨立樣本t檢驗證實該論文與其他英語論文在投射結構的使用上不存在顯著差異(t[40]=2.51,p=0.13),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樣本的內部一致性。
表1 語料信息一覽
3.3投射結構的分類、標注與檢索
本研究采用Thompson和Ye(1991)研究中對于投射動詞的分類,將投射行為分為書籍作者行為(以下稱著者行為)與書評作者行為(以下稱作者行為),將投射結構所表達的評價立場分為著者立場與作者立場。詳細分類如下:著者行為包括著者的話語行為、心理行為和研究行為;作者行為包括作者進行的類比(comparison)與對比(contrast);著者立場包括著者做出的積極或消極的態(tài)度立場表達;作者立場包括作者進行的事實性(factual)或非事實性(counter-factual)評價。由于沒有相應可參考的中文投射結構分類框架,本研究在Thompson和Ye(1991)分類框架的基礎上,將投射動詞進行漢譯,并在先導研究時,對翻譯進行修改與調整,最終形成了漢語投射動詞詞表,可用于漢語書評語料中投射結構的手動標注。英語書評經整理后建成小型語料庫,能夠實現(xiàn)AntConc軟件對觀察詞匯的自動檢索。由于英語動詞存在屈折變化,因此檢索時采用了通配符,以盡可能檢索到全部投射結構。在標注計數(shù)和檢索統(tǒng)計的基礎上,我們通過統(tǒng)計分析考察應用語言學英漢學術書評在投射結構使用上的異同。
4. 研究發(fā)現(xiàn)與討論
4.1英漢書評中投射結構的總體分布對比
表2顯示,漢語書評中投射結構原始頻數(shù)為939,標準頻數(shù)為104.53次/萬詞;英語書評中投射結構原始頻數(shù)為685,標準頻數(shù)為241.49次/萬詞,即總體上漢語書評中的投射結構使用顯著少于英語書評(LL=-259.12,p<0.001)。從類別上看,每個類別的漢語書評的標準頻數(shù)值均少于英語書評,其中,著者行為中的三個子類差異顯著,分別是話語行為(LL=-77.07,p<0.001)、心理行為(LL=-66.10,p<0.001)和研究行為(LL=-117.9,p<0.001);雙方差異比較顯著的類別是作者立場中的事實一類(LL=-9.90,p<0.01),其他類別無顯著差異。由于篇幅所限,下文僅對差別存在顯著性的類別進行基于語篇的分析與討論。
表2 英漢書評投射結構總體分布情況
注:頻數(shù)為每萬詞標準頻數(shù),其下方為該類別在總頻數(shù)中的百分比。
4.2著者行為的立場建構
依據系統(tǒng)功能語言學對小句及物性系統(tǒng)的過程的分類(Halliday 2000:107),書評中對著者的話語行為、心理行為及研究行為的投射分別由言語過程、心理過程和表示研究行為的物質過程來實現(xiàn)。言語過程表征了著者的言語表述,高頻詞有discuss(討論)、suggest(建議)、argue(論述)。心理過程指的是著者的思想與觀點,高頻詞有focus on(關注)、think/consider(認為)、look/see as(看作/視為)。研究行為的物質過程涉及著者在學術作品中的理論與實證研究,包括過程、結果與發(fā)現(xiàn),高頻詞為explore/examine(考察/調查)、analyze(分析)、show(表明)、find(發(fā)現(xiàn))。
從語類結構上看,著者行為主要出現(xiàn)在書評的概述部分,是作者對于書籍內容與著者觀點的介紹。先前研究(唐麗萍2004)指出,英語學術書評概述部分中作者的評價使用量受限,而以著者的單方話語為主。本研究中著者行為的較高比例也證明了這一點:英漢書評中,著者行為都被高頻投射,其中,話語行為比例最大(分別為37.1%和40.9%),研究行為居中(分別為34%和28.9%),心理行為最小(分別為17.5%和14.1%)。下面我們將借助文本分析來考察著者行為中的投射結構所表達的立場,探究英漢書評評價意義的差異。
就話語行為與心理行為來看,作者主要通過客觀投射,介紹所評學術作品的主要內容:
(4) a. In the second chapter, shediscusseswhat determines the level of formulaicity in language.
b. 另外本章還討論了如何繪制圖表以及如何匯報統(tǒng)計結果等內容。
(5) a. The volume’s contributorsviewlanguage as inherently social and thereforeconsiderlearning from within a participant perspective of socialization (pp. 170-172).
b. Zalewski將寫作視為意義制造(meaning making)的過程。
以上例句中,作者分別投射了著者的言語過程與心理過程,介紹了學術作品的內容與觀點。在系統(tǒng)功能語法下的評價理論框架中,對話語及思想的投射屬于對話擴展的范疇,表示語篇協(xié)商空間的開啟,同對話收縮相對應。作者將投射命題表述為外部主觀命題(Martin & White 2005:112),只是眾多可能性的一種,預示自己與大眾讀者都有可能持有與之不同的立場。對著者話語及心理行為的投射表明作者對投射命題不是被動的全盤接受,對其準確性及合理性也不承擔任何責任;另一方面,作者也與大眾讀者展開互動,承認讀者對于著作的內容與觀點可能存在質疑,歡迎他們加入評判,是作者開放對話空間、介入讀者參與語篇的一種嘗試。
與話語行為和心理行為不同,對著者研究行為的投射幫助作者客觀地向讀者介紹書中的理論與實證研究,體現(xiàn)作者對書評客觀性立場的建構。
(6) a. In Chapter 2, the authorsreviewdifferent frameworks and ways of identifying and comparing ‘culture’ in different societies.
b. 第一章回顧了有聲思維法分別在非語言習得領域和語言習得領域使用口述收集數(shù)據的歷史。
(7) a. Foster’s paper (Chapter 6)investigatesdifferences between learners of similar proficiency in their home country and studying abroad.
b. Sheen的個體差異因素與糾正反饋有效性研究在如下兩方面區(qū)別于其他研究:其一,她考察了學習者認知因素中的語言分析能力;而其他研究多關注學習者的情感因素。
(8) a. Schmid’s studyfound, surprisingly, that frequency of Ll use did not predict observed attrition effects.
b. 作者發(fā)現(xiàn)某些動詞或序列易于吸引情態(tài)意義。
以上例句中,作者將研究過程、方法與發(fā)現(xiàn)客觀地投射,對其“不做詮釋”(non-interpretation),建構了中立、客觀的立場,充分體現(xiàn)了書評這一語類的主要特征:對書籍內容描述的客觀公正性(姚銀燕、陳曉燕2012)滿足了讀者對于書評閱讀的基本需求。概括而言,英語書評對于著者行為投射動詞的使用明顯多于漢語書評,表明英語書評作者比漢語書評作者更傾向于客觀立場的建構,并進一步拓展了書評語篇的協(xié)商性與對話性,增強了讀者的介入程度。
4.3作者立場的評價分析
Thompson和Ye(1991:369-371)將著者行為與作者行為界定為原義(denotation),將作者立場與著者立場歸為評價(evaluation)。原義指的是對于書籍內容與著者觀點的客觀描述,體現(xiàn)了經驗意義,大多由及物過程實現(xiàn)(如前文提及的言語、心理與物質過程),因此位于評價潛勢的經驗意義端;評價指的是對于書籍內容與著者觀點的評判,表達較多的評價,大多呈極性,位于評價潛勢的評價意義端;由經驗意義到評價意義體現(xiàn)了人際投入由低值到高值的變化。本研究中英漢書評的另一差別就在于作者立場投射體現(xiàn)出不同的評價意義。作者立場是作者對于著者所呈現(xiàn)信息的真實性的評價,分為事實性與非事實性。表達事實性的高頻詞有reveal(揭示)和bring out(呈現(xiàn)/展現(xiàn)),表達非事實性的有ignore/overlook(忽略/忽視)和miss(遺漏)。
與著者行為不同,作者立場投射結構減弱了投射命題的“距離感”,作者主動承擔起文責,標識了自己對其較高的評價意義投入值。該類投射結構主要出現(xiàn)在書評的評價階段。在此階段,“大眾讀者期望書評作者做到‘不虛美,不隱惡’,因此其評價姿態(tài)和專家權威被突出,社會評價的潛力被最大化”(唐麗萍2004:4)。與概述階段相比,作者主觀性得以突顯,其語篇角色由述介者轉變?yōu)樵u價者,不再“置身其外”,而是置身于對作品的褒貶評價之中。
通過數(shù)據統(tǒng)計,本研究發(fā)現(xiàn),在評價階段作者的正面評價,即事實性評價多于負面的反事實評價。已有研究也發(fā)現(xiàn),書評作者多采用積極禮貌策略強化正面評價,弱化負面評價(陳令君2010)。本研究也證實反事實投射的比例很小(分別僅有0.7%和1.5%),而且,通過文本觀察發(fā)現(xiàn),即使是負面評價,也常常與讓步語義資源(姚銀燕、陳曉燕2012)共現(xiàn),以緩解對著者積極面子的威脅。
(9) a. 另外,其所收錄的心理語言學研究忽視了對經典研究范式(如眼動、反應時范式等)的運用與介紹。瑕不掩瑜,該書能夠迅速拓展研究人員的視野,十分值得一讀。
b. Cultural and linguistic change, adaptation and interaction are entirely consistent with such a position, even if Makoni and Pennycookappearnottorecognizethis in the context of indigenous language varieties. Be that as it may, this is an important, provocative, eloquent and timely volume.
在例(9)a中,作者首先使用反事實投射表達負面評價,隨后話鋒一轉,指出書籍的可讀性較強。這樣一種先抑后揚的策略能夠有效地緩和負面評價,降低學術社團內可能的人際風險。例(9)b也是結合了反事實投射及其后的正面評價,以一種禮貌的策略對書籍的不足之處做出了批判性的評價。在英漢書評的評價部分,大多數(shù)作者采取此類方式。值得注意的是,英語書評中存在先揚后抑的情況,漢語書評中并未發(fā)現(xiàn)類似用法。
(10) The book is valuable and challenging. It helped me to think about much of my own work—the nature of mathematical discourse... In mathematics, unlike in subject English, there is an appeal to logic, to correctness, and this leaves less room for ideology to enter. Mullerargues... In the case of mathematics, the situation is more complex. WhileMuller’s condition is necessary, it is not sufficient...
Aspects of the book made me uncomfortable... Similarly, I was uncomfortable with a discourse of education in terms of knowledge (a noun) and transmission... Finally, the tone of the book sometimes comes across as cliquey... In schooling, Maton and Mulleradvocate... If only it were that simple! My feeling is that, even if these things came to pass, invisible pedagogies would remain.
該例來自一篇英語書評的最后兩段。作者首先對書籍的價值予以肯定,指出書的內容令人深思,引發(fā)自己聯(lián)想到正從事的數(shù)學話語研究。但是隨著書評接近結尾,作者對于著者在書中的觀點(argue)與主張(advocate)的負面評價漸漸顯現(xiàn):通過more complex與that simple的鮮明對比以及unlike、while、if only、even if這些讓步語義資源的使用,增強了not sufficient、cliquey與uncomfortable表達的負面評價,否定了前文的贊揚,體現(xiàn)出了批評力量的動態(tài)推進和贊揚力量的中途受阻(唐青葉2004),表明作者對書籍負面評價的整體感受。
概言之,與英語書評相比,漢語書評里作者立場的評價更多地呈現(xiàn)出對人際風險的考量,更為謹慎與保留。一方面,這可能緣于大文化(big culture),即國家文化(Atkinson 2004,摘自Hu & Wang 2014)背景下中英作者對于學術文化的不同理解。漢語言文化崇尚和諧(Hu & Wang 2014:26),提倡文化的百花齊放與觀點的和而不同,在學術交流時也更加注重交際對象的感受,盡量避免公然反對他人觀點而引起爭端。因此,漢語書評主要側重的是著者及作品中可圈可點的閃光處,對不足之處的批評只是淺嘗輒止,并不深入展開,主要采取以介紹為主、以評判為輔,重褒獎、輕批評,先抑后揚的整體積極評價策略。在英語文化中,建構知識與交流觀點的主要方式之一就是在已有知識與觀點的基礎上展開論辯(Hu & Cao 2011),以便對其進行批判性審視并提出全新的詮釋。因此,英語書評作者關注的是書評內容是否向讀者展現(xiàn)了自己思維的批判性和邏輯的嚴密性,主要采取邊述邊評、褒貶并用、甚至是先揚后抑的更具批判性的評價策略。另一方面,書評語類也受到小文化(small culture),即學科文化(Atkinson 2004,摘自Hu & Wang 2014)對社團內關系的制約與影響。本研究中,被評介書籍全部為英文應用語言學類書籍,但是書評的作者背景不大相同:英語國際期刊書評欄目的作者幾乎都是知名專家與學者,而中國核心期刊中書評的作者有的是相關領域內的領軍人物,有的則是學界新生力量,如博士生。英語期刊書評論文讀起來很像同行之間開誠布公的交流與切磋,人際距離較近,而漢語書評更像佳作賞析,有著較多的尊敬與欣賞,人際距離較遠。人際距離的遠近決定了直接與間接的傾向和贊揚與批評的側重:漢語書評中評價的語氣更加間接,側重褒獎;英語書評更加直接,注重批判性。
普遍認為,學術書評的主要目的是說服大眾讀者與書籍著者(姚銀燕、陳曉燕2012),作者為了實現(xiàn)這一目標,除了在書評中體現(xiàn)評價的客觀公正性,還要凸顯自身的權威性。可是,前文所示,中國學術文化與社團內關系有可能阻礙作者發(fā)出自己的聲音,不利于樹立其在專業(yè)領域中的權威。這一問題反映在事實性投射結構的使用中。根據經典禮貌原則,Hyland和Diani(2009:8)指出,在評價體裁中“不僅批評能夠損毀積極面子,表揚也暗示了作者擁有進行公開評價的權威,因為不是人人都有評價的權利”。因此事實性作者立場負載了作者高值人際投入也承載著人際風險,會引發(fā)來自大眾讀者不同程度的質疑與挑戰(zhàn)。那么為了避免人際風險,維持和諧學術氛圍,作者很可能會行文低調,回避顯性的自我彰顯。本研究對于語料中作者聲音投射來源的檢索證實了這一點。
表3 英漢書評作者聲音的投射來源對比
注:頻數(shù)為每萬詞標準頻數(shù)。
表3顯示,投射源“我”在漢語書評中沒有出現(xiàn),而它卻是英語書評中使用頻數(shù)最多的;“the author”在英語書評中沒有出現(xiàn),只在漢語書評中偶爾使用;“本文/the review”只出現(xiàn)在事實類投射結構中,英漢書評都使用;“我們”是漢語書評中頻數(shù)最高的投射源。這表明,漢語書評中作者極少使用直接的自我提及,然而“I/my”是英語書評作者表達事實性與非事實性評價的主要方式。同時這也顯示中國作者偏好間接的自我指涉方式,如其獨有的“筆者”這一表達方式,雖然使用的頻數(shù)不高,但是與“本文”的使用一樣,都實現(xiàn)了作者聲音的“隱藏式表達”(hidden averral,參見Hunston 2000)。同時,“我們/我們的”使作者將評價者身份轉變?yōu)槠胀ㄗx者的一員,聲音得到掩飾,是中國作者常用的自我指稱方式??梢?漢語書評作者傾向于隱藏寫作者聲音,不直接進行觀點表述和評價,而是偏好間接的隱藏式自我指稱,寫作者聲音相對沉寂。無論進行贊許還是批評,隱藏評價源,即寫作者聲音,無疑會大大降低人際風險。漢語書評作者含蓄的自我指涉與英語書評作者明確的自我提及形成鮮明對比,反應出中西學術文化中對于寫作者聲音的不同取向。
5. 結論與啟示
本文對英漢學術書評中投射結構的使用進行了跨文化對比分析。研究發(fā)現(xiàn),與英語書評相比,漢語書評總體上少用投射結構,在著者行為和作者立場兩個方面存在顯著差異,具體體現(xiàn)在英語書評建構了更加客觀的語篇立場與開放的對話空間,漢語書評的作者立場呈現(xiàn)出整體的正面與間接的評價;漢語書評評價潛勢更加傾向于經驗意義,而英語書評更加傾向于評價意義。本研究也證實了學術寫作是一個社會化過程,極易受到來自文化語境的多方面因素的影響(Lea & Street 2006),如英漢兩種語言背后不同的學術文化、研究社團內人際關系及語篇內寫作者聲音。
當然,漢語抑或非英語作者并非一定要摒棄母語社會文化對學術寫作的影響,而去追求模版式的學術話語,但是研究者應該具備學術研究與推廣的國際眼光。在當今的國際學術界,90%以上的社會科學期刊使用英語作為主要媒介,英語已經成為世界的“科學語言”(Lillis & Curry 2010:1)。為了向世界推介我國的學術研究與成果,推進國際學術進步,學者們應該關注如何減少學術話語跨文化的差異,并進一步在漢語文化“和而不同”的哲學思想基礎上,培養(yǎng)基于事實的學術批判意識,拓展語篇建構的讀者協(xié)商空間,推動學術交流的“百家爭鳴”。本研究的發(fā)現(xiàn)對于剛開始學術寫作的新手,或是學界同仁都具有一定的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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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玄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