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 芃
(天津商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天津 300134)
雷鋒是建國后樹立的眾多典型人物中最有代表性的政治符號(陶東風、呂鶴穎,2010)。這個名字50年來一直縈繞在我們的周圍,他日記中的話語以及他的事跡被我們以各種方式口口相傳。從1963年至今,我國的社會歷史環(huán)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學雷鋒活動”亦經(jīng)歷數(shù)個冷熱輪回,但雷鋒的形象始終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中,成為人們討論的話題。在2013年3月5日紀念“向雷鋒同志學習”五十周年之際,雷鋒精神被譽為“‘中國夢’的精神底蘊”,是“超越時空的正能量”,“催生著‘美麗中國’、‘和諧中國’的成長”(《光明日報》,2013年3月5日評論)。“學雷鋒”越來越多的同“講文明、樹新風”作為標語口號一塊兒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和媒體網(wǎng)絡中。2003年,新浪網(wǎng)聯(lián)合《新民周刊》、《南風窗》、《中國財經(jīng)報》等全國十七家強勢媒體共同舉辦了“20世紀文化偶像評選活動”,雷鋒同魯迅、金庸、錢鐘書、巴金、老舍、錢學森、張國榮、梅蘭芳、王菲等文化名人一起被評為中國“20世紀十大文化偶像”。如果追溯至1963年,可以看到當時的媒體號召廣大群眾學雷鋒就是要“用全部行動去實踐毛主席所揭示的偉大真理”,人民群眾是可以“從雷鋒同志的傳記和日記中,吸取許許多多有益的東西”(《中國青年報》,1963年3月5日社論)。從一名“毛主席的好戰(zhàn)士”到文化偶像和“‘中國夢’的精神底蘊”,從高不可攀的“英雄”到出現(xiàn)在大街小巷的“普通人”,雷鋒以不同的形象符號屹立在媒體的描述中,生活在百姓的談資中,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雷鋒和雷鋒精神不僅存在于他身著軍裝持槍站崗或手捧一本毛澤東選集孜孜不倦認真閱讀的照片中,也不僅存在于撫順雷鋒紀念館里那些雷鋒用過的物品里,更多的,他作為形象符號存在于照片和物品背后的故事里,存在于雷鋒日記和傳記里,存在于媒體的宣傳報道里,存在于人們的談話里。在不同歷史社會時期,我們聽到和看到的雷鋒形象和雷鋒精神各種各樣。為什么同一個“雷鋒”在話語中會出現(xiàn)不同的符號形象呢?這些在故事里,宣傳里,講話里的雷鋒,其符號意義在變化的同時又有怎樣的傳承?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化和傳承?對這些問題,筆者曾經(jīng)運用論辯策略的分析方法對“學雷鋒活動”中涉及的論辯推理機制和論辯涉及的論題進行了研究(趙芃,2015),并重點討論了不同歷史時期的慣用語句所體現(xiàn)的學雷鋒活動的具體特征,但是并沒有繼續(xù)討論這些特征的變化和傳承原因。在本文中,筆者希望從符號化建構的視角對雷鋒形象的變遷進行社會符號學解讀,從而探究存在于其中的符號學動因。
符號資源(semiotic resource)是社會符號學中非常重要的概念之一。在1978年發(fā)表的論文集Language as Social Semiotic: The Social Interpretation of Language and Meaning(《作為社會符號的語言:從社會角度詮釋語言與意義》)中,Halliday認為語言既不是某種編碼,也不是產(chǎn)生所謂正確句子的一套規(guī)則,而是由一系列的具有語義潛勢(meaning potential)的系統(tǒng)(Halliday,1978 :39)或者是由一系列的“制造意義的資源”(ibid.:192)發(fā)展而成。這些語義潛勢或符號資源的使用會受到特定的社會語境和說話人的影響。
Halliday注意到了符號資源的組成方式和限制條件,這對符號資源的認識無疑是開創(chuàng)性的。但是,他沒有對由符號資源到意義生成的過程進行討論,因而他對符號資源的這種認識卻容易讓人們認為符號資源早已先于意義而存在于社會之中,而非生成和建構于社會之中。近些年來,有不少學者受到社會科學中的建構主義視角影響,開始把社會符號學的研究重點從符號資源的構成轉移到符號資源在意義生成過程中的作用(Hodge & Kress,1988 ;Thibault,1991;van Leeuwen, 2005)。這些學者認為符號的意義并不是提前給予的,而是在交流使用過程當中獲得的,因此符號資源實際上是意義的社會生產(chǎn)過程,這些符號可以是語言,也可以是手勢、色彩、音樂等非語言,這種意義的生產(chǎn)過程可以稱為是一種社會實踐(social practice)。國外學者的這些社會符號學觀點成為當下社會符號學研究的核心要點,并引起一些國內學者的共鳴,如呂紅周和單紅(2013)認為:“人在符號化的行為中建構著知識和文化,建構著符號化的社會。”
關于符號資源的使用,van Leeuwen(2005:4)曾指出,它包含兩個含義:一個是理論上的使用可能性,也就是說這些符號資源無論在歷史上還是當下都存在過很多的使用方式,任何符號資源都具有潛在被使用的可能;另一個是實際層面的使用可能性,也就是說雖然我們承認符號資源具有無限的潛在使用可能,且這些資源也為我們提供了多種多樣的選擇可能,但是在實際使用過程中,由于受到與之相關的符號資源使用者的特殊需要和興趣的影響,真正能夠使用這些符號資源的可能性是非常有限的。因為當符號資源被資源使用者放置于某一特定的社會情境進行交流時,社會情境所限定的各種規(guī)約和制度會限制和規(guī)范這些符號資源的使用方式,不僅是什么能用,什么不能用,還會限定資源使用者在多大程度內才可以自由使用這些符號資源。不僅如此,通過使用這些符號資源的社會實踐,新的符號資源和符號資源使用方式也可能產(chǎn)生和發(fā)展,即符號創(chuàng)新(semiotic innovation)。就具體研究而言,研究者不僅要收集、整理、并系統(tǒng)分類歸納歷史上和當下的符號資源使用方式,還要研究這些符號資源是如何在特定歷史、文化、機構情境中被使用的,更需要研究在使用過程中是否會帶來新的符號資源和符號資源使用方式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這一研究過程就是社會符號學研究中的符號化建構研究?;谝陨纤伎?,本文提出以下研究問題:歷史上雷鋒形象是如何通過符號化而被使用的?在這一使用的過程中產(chǎn)生何種意義?它們彼此之間存在什么樣的聯(lián)系?
本研究的分析語料來自1963年至2008年《人民日報》刊載的關于雷鋒和雷鋒精神的社論和評論員文章。雖然針對雷鋒的宣傳報道形式有社論、評論員文章、新聞報道、通訊、詩歌等,但是社論因其具有評論性、政策性、時事性、針對性和指導性等特征(張友漁,1988;甘惜分等,1993)成為了最為重要的報道形式,受到社會的廣泛關注,其中又以《人民日報》社論最為權威,因此本研究選擇《人民日報》的社論和評論員文章作為分析對象。本研究以“雷鋒”為主題詞,并選擇“社論”為欄目檢索項(或選擇“本報評論員”為作者檢索項),在北京大學電子資源庫中的《人民日報》圖文數(shù)據(jù)庫(1946-2008)檢索了1963-2008年與學雷鋒活動相關的社論或評論,共檢索出八篇社論,列表如下。
表1 1963-2008《人民日報》關于“向雷鋒同志學習”的社論(評論)概覽
鑒于篇幅所限,本文觀察的語料為四組,第一組是《人民日報》發(fā)表于1963年10月8日的社論“提高干部和群眾階級覺悟的重要方法——論深入開展學習雷鋒的活動”;第二組是發(fā)表于1981年3月5日的社論“八十年代更需要雷鋒精神的大發(fā)揚”,該社論實際上節(jié)選自《中國青年報》1981年3月5日的社論《再論雷鋒》,標題為《人民日報》編輯部所加;第三組是發(fā)表于1993年3月5日的社論《雷鋒精神永存》;第四組是發(fā)表于2003年3月5日的社論《發(fā)揚光大雷鋒精神》。
符號資源使用者有意識的使用某些語言形式將各種符號要素聯(lián)系起來,這些方法被稱之為符號資源使用策略。通過主動使用各種策略,符號資源使用者參與、構建并再現(xiàn)了社會實踐(趙芃,2013)。符號資源使用策略分析更關注符號要素在社會實踐中產(chǎn)生的意義,從而也成為了意義產(chǎn)生過程中最為重要的手段。符號資源使用策略有很多,結合對語料的觀察,本文把社論文本中的文字作為研究中的符號要素,以社會行為分析(van Leeuwen,2008,2009)為例重點分析說明雷鋒形象的符號化建構過程。
社會行為分析首先需要確定的是社會行為主體,其判斷標準是依據(jù)該主體在文本中是否進行了某種社會行為,而并非語法結構特征中的“主語”。在漢語中,雖然從結構上看主語位于謂語之前,然而從語義上看,主語所指的事物跟動詞所表示的動作之間的關系是多樣的,有的是動作的發(fā)出者,即施事;有的是受動作影響的事物,即受事(朱德熙,1982:95)。本文從語義角度出發(fā),把文本中的動作發(fā)出者視作社會行為主體,即施事者,把社會行為客體定義為受到社會行為影響的事物,即受事者。社會行為主體和客體是由符號資源使用者通過運用名詞和代詞所建構出來的,成為社會行為的發(fā)出者和承受方,而使社會行為主體和客體產(chǎn)生聯(lián)系的就是社會行為,從語義邏輯關系上可以通過Halliday(1994)提出的及物性系統(tǒng)予以更進一步的解釋。
通過觀察《人民日報》1963年的社論“提高干部和群眾階級覺悟的重要方法——論深入開展學習雷鋒的活動”(以下簡稱1963年社論),可以確定社會行為主體“雷鋒”和代表干部和群眾的“我們”是發(fā)出社會行為的行為主體。通過對這兩組社會行為主體所涉及的17個小句進行及物性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所涉及的社會行為過程多為物質過程(70%)和心理過程(30%)。
首先,從物質過程看,“雷鋒”作為行為主體所發(fā)出的行為作用的目標主要有兩類:一是自身以及自身的品質修養(yǎng),如“提高”、“自己”和“道德修養(yǎng)”;二是外界事物,如“學習”、“毛澤東同志的著作”“,劃清”“、敵我界限”?!拔覀儭弊鳛樾袨橹黧w所發(fā)出的行為作用的目標主要也有兩類:一是自己和自身覺悟,如“提高”“、自己”和“自覺性”,二是外界事物和活動,如“學習”、“毛澤東思想”、“開展”、“向雷鋒同志學習活動”等。其次,從心理過程看,“雷鋒”作為感知者發(fā)出的心理行為有正負兩種情感(Halliday,1994;Martin & White,2008)——“熱愛”與“仇恨”,因此這兩種情感感知的客體現(xiàn)象也被分為兩種:愛“黨和社會主義制度”,恨“地主階級和人民的敵人”。“我們”作為感知者發(fā)出了兩種認知行為(Halliday,1994)——“認識”和“不要忘掉”,它們的認知客體現(xiàn)象是“剝削制度”和“階級壓迫、階級斗爭、革命”。
比較這兩組行為主體的物質過程和心理過程可以發(fā)現(xiàn),在物質過程方面“,雷鋒”和“我們”有著重復的行為過程,例如:
(1)(雷鋒)的主觀努力,自覺地提高了自己,改造自己,特別是不倦地刻苦地學習毛澤東同志的著作,用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基本觀點武裝自己。
(2)我們學習雷鋒,是學習他怎樣提高無產(chǎn)階級覺悟,怎樣改造自己的思想……
(3)(我們)用雷鋒不倦地刻苦地學習毛澤東同志著作的精神和方法,引導和幫助干部和群眾學習毛澤東思想,提高干部和群眾為社會主義和共產(chǎn)主義奮斗的自覺性,提高他們逐步肅清剝削階級思想影響的自覺性。
在(1)中,“雷鋒”發(fā)出的物質行為過程有“提高”、“改造”、“學習”。在(2)和(3)中“我們”的物質行為也是“提高”、“改造”、“學習”,而且行為目標也相同:提高“覺悟”,改造“自己”,學習“毛澤東思想”。這說明學雷鋒活動實際上就是雷鋒做了什么,我們也要和他一樣的去重復做。而在心理過程方面,“雷鋒”的“愛”與“恨”的心理行為按照Halliday和Matthiessen(2004)的觀點屬于程度較低的(lower)的情感(emotive),而“我們”的認識”和“不能忘掉”屬于程度較高的(higher)的認知(cognitive),結合相對應的現(xiàn)象分析,“雷鋒”、“愛”與“恨”的都是比較具體的現(xiàn)象——地主階級和敵人,以及黨和社會主義制度,而“我們”“認識”的是比較抽象的“剝削制度”,“不能忘掉”的是“階級壓迫、階級斗爭和革命”。
通過對社會行為過程的分析可以認識到60年代的雷鋒被《人民日報》構建為一個愛憎分明,階級立場堅定,受恩于黨并基于此充滿感恩與回報的人,同時還是一個積極地通過學習毛澤東著作不斷提高階級覺悟的解放軍戰(zhàn)士,正是通過這樣的符號化建構,使得60年代的人民群眾也積極努力成為和雷鋒具有同樣符號特征的人。
通過觀察《人民日報》1981年3月5日的社論“八十年代更需要雷鋒精神的大發(fā)揚”(以下簡稱1981年社論),發(fā)現(xiàn)在這則社論里比較集中的存在著三組社會行為主體:“雷鋒”、“我們”和“有人”。通過對這三組社會行為主體所涉及的共20個小句進行及物性分析發(fā)現(xiàn),它們所涉及的社會行為過程多為物質過程(80%)、心理過程(10%)和言語過程(5%)。在1981年社論中首先不同于1963年社論的是,社會行為主體“雷鋒”和“我們”沒有涉及心理過程,只有物質過程。從物質過程來看,行為者“我們”的社會行為多于 “雷鋒”的行為?!拔覀儭钡纳鐣袨榘ā鞍l(fā)揚”、“中興”、“建設”、“消滅”、“推翻”、“攻克”、“實現(xiàn)”等,而“雷鋒”的社會行為只有“立”、“投入”和“發(fā)展”,而且這些行為也沒有出現(xiàn)在1963年社論中。例如:
(4)雷鋒……發(fā)展自己個性,創(chuàng)造最大的個人價值,這就是全心全意地投身到無限的為人民服務中去……
此外,在這則社論中還出現(xiàn)了社會行為主體“有人”,以及與之相關的心理過程“低估”和“以為”和言語過程“說”。心理過程的出現(xiàn)說明社論所要討論的問題不是學雷鋒的“行動”,而是要解決學雷鋒的“思想”,言語行為的出現(xiàn)說明社論要討論和糾正的正是人們的各種關于“學雷鋒”的觀念,例如:
(5)有人說現(xiàn)在是人心向錢看,學雷鋒不是調子太高了嗎?這種說法,一方面是低估了今天廣大群眾的覺悟……
(6)有人以為把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對社會不負責任,我愛干什么就干什么,才叫有個性……
言語過程“說”的內容是以小句形式出現(xiàn)的各種觀念和事實;心理過程“低估”的是群眾的覺悟;心理過程“以為”的是個人利益就是個性。這樣在及物性系統(tǒng)中《人民日報》通過物質過程建立起新時期學雷鋒的行為內容,通過心理過程和言語過程批駁并建立新時期學雷鋒的思想意義。這樣也賦予了雷鋒干一行愛一行專一行的,依靠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而獲得個性發(fā)展的普通一兵的符號形象。
通過觀察1993年社論 “雷鋒精神永存”(以下簡稱1993年社論),發(fā)現(xiàn)在這則社論里比較集中的存在著三組社會行為主體:“雷鋒精神”、“學雷鋒活動”和“我們”。此時“雷鋒”作為具體的行為主體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非常抽象的“雷鋒精神”和“學雷鋒活動”。通過對這三組社會行為主體所涉及的共10個小句進行及物性分析發(fā)現(xiàn),它們所涉及的社會行為過程只有物質過程。
這則社論的物質過程呈現(xiàn)出兩類行為:第一類是建設行為,可再分為物質性建設行為和精神性建設行為。由行為主體“我們”發(fā)出的,以各種時代背景為目標的建設行為為物質性建設行為,如“加快”改革開放,“解放和發(fā)展”生產(chǎn)力,“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由行為主體“學雷鋒活動”發(fā)出的,以各種“雷鋒精神”組成成分為目標的精神性建設行為,如“結合”先進人物事跡,“結合”愛國主義、集體主義、社會主義教育。這兩類行為一起構成了“學雷鋒活動”的物質性建設和精神性建設行為,也同當時提倡的“物質文明精神文明一起抓”相一致。
第二類是引導行為,是由行為主體“雷鋒精神”發(fā)出。例如:
(7)雷鋒精神鼓舞和激勵無數(shù)的人創(chuàng)造了可歌可泣的業(yè)績……
(8)雷鋒精神滲透在平凡的工作和勞動實踐中……
由“鼓舞和激勵”、“滲透”等物質過程產(chǎn)生了以各種學雷鋒活動產(chǎn)生的效果為目標的行為。這些物質過程后面承接的都是以小句形式出現(xiàn)的事實性目標,說明“雷鋒精神”是引導物質文明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的精神動力。通過這樣的符號化建構,雷鋒作為具體的形象和榜樣已經(jīng)消失了,他被抽象為政治符號和道德精神符號,稱為“雷鋒精神”,激勵和鼓舞著平凡的普通人。
通過觀察2003年的社論“發(fā)揚光大雷鋒精神”(以下簡稱2003社論),發(fā)現(xiàn)在這則社論里比較集中的存在著兩組社會行為主體:“學雷鋒”和“我們”。通過對這兩組社會行為主體所涉及的共14個小句進行及物性分析發(fā)現(xiàn),它們所涉及的社會行為過程只有物質過程。這則社論的及物性系統(tǒng)呈現(xiàn)出的情況與1993年社論類似,行為者相同,且所涉及的及物性過程只有物質過程。但是不一樣的地方在于,由于沒有了行為主體“雷鋒精神”,引導性行為過程沒有了,而與1993年相同的行為主體“學雷鋒活動”在2003年社論中沒有發(fā)出物質性建設行為,如:
(9)學習雷鋒,就要像雷鋒那樣,志存高遠,胸懷寬廣,牢固樹立遠大理想……要認真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
(10)我們一定要適應新形勢的要求,不斷充實活動內容,拓展活動領域,創(chuàng)新活動形式,豐富雷鋒精神的思想內涵,弘揚雷鋒精神的時代價值,努力在全社會營造學習雷鋒、爭當先進的良好氛圍,使這一活動在新的歷史條件下發(fā)揮更大的作用。
“樹立”的目標是“理想”,“學習”的內容是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和“三個代表”重要思想,這些都是精神和意識形態(tài)的內容?!俺鋵崱?、“拓展”、“創(chuàng)新”、“豐富”、“弘揚”、“營造”,這些物質過程的作用目標都是學雷鋒活動,屬于精神建設方面的活動??梢姟皩W雷鋒活動”在2003年社論中被再現(xiàn)為一種精神和意識形態(tài)建設的活動。因此雷鋒形象也基本上延續(xù)了1993年社論中把 “雷鋒精神”作為政治符號和道德符號的形式。
綜合上述分析可見,1963年社論把雷鋒構建為一個愛憎分明,階級立場堅定,對黨對領袖對人民充滿感恩,對敵人充滿憎恨的人,同時還是一個學習毛澤東著作的標兵;1981年社論把雷鋒構建成獲得個性發(fā)展的普通一兵,此時雷鋒開始從英雄話語形象轉變?yōu)槠矫裨捳Z形象;1993年和2003年社論中的雷鋒作為具體的形象和榜樣已經(jīng)消失了,他被抽象為政治符號和道德符號,只是此時的這個形象距離1963年的那個形象已經(jīng)相去甚遠。從總體上看,雷鋒形象的符號性建構經(jīng)歷過兩種變化,一是從英雄到平民,二是從具體到抽象。
為什么同一個雷鋒符號形象會產(chǎn)生變化呢?我們認為這是受到了符號資源使用者《人民日報》所代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影響,使得雷鋒形象成為一種社會符號在近五十年的歷史中變成了一種“集體記憶”(Halbwach,1992)而為大眾所接受和流傳。集體記憶(collective memory)是依據(jù)社會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對歷史進行重塑后由群體或現(xiàn)代社會所共享、傳承和建構的一種符號意象(Halbwach,1992:40)。陶東風(2010)認為,它是一種文化框架,因為人們通常是在社會之中獲得他們的記憶,也正是在社會中,他們才能進行回憶、識別和對記憶加以定位,而這個喚起、建構、敘述、定位和規(guī)范記憶的文化框架, 就是所謂“集體記憶”或“記憶的社會框架”。這個框架使得某些回憶成為“能夠進行回憶的記憶”、某些則作為“不能進行回憶的回憶”、“不正確的回憶”被打入冷宮, 被封存起來。這一過程類似于van Leeuwen等學者提出的再情景化過程(趙芃、田海龍,2013)。
因此,我們會保留我們在不同社會情境中的記憶符號,但同時我們也會接觸到受社會情境限定的不同概念體系,當我們把這些符號和概念體系放在一起時,這些符號可能就會失去它原本在某一概念體系中的模樣而變得更符合新的概念體系的需要,這時我們就正在對符號意象進行著重構。雷鋒的符號形象變遷亦是如此。雷鋒符號形象最初通過《人民日報》等媒體所代表的主流意識形態(tài)被樹立起來是在20世紀60年代,在那個一切行動都是為了鞏固社會主義革命勝利果實的年代,社會主義中國需要一種精神信仰來鼓舞和激勵當時的全國各族人民,因此雷鋒形象樹立的目的是為了提高無產(chǎn)階級覺悟,宣傳雷鋒“聽毛主席話,認真學毛主席著作”的標兵形象,這樣主流意識形態(tài)就建構起了大眾對雷鋒最初的符號化記憶。但是到了80年代,社會情境已經(jīng)發(fā)生了變化,隨著整個中國社會全面進入改革開放階段,“精神文明建設”、“四個現(xiàn)代化”等新話語新概念進入了人們的生活。當主流意識形態(tài)把社會符號“雷鋒”放進這個概念體系的時候,“學毛主席著作標兵”、“愛憎分明”等與當時文化框架不一致的符號資源被拋棄了,而“艱苦樸素”、“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等符號資源被保留,“普通一兵”等符號資源被增加進入了這個記憶框架,因此這種重塑過程使得人們在保留雷鋒原有符號形象的同時對其所產(chǎn)生的符號化意義發(fā)生了記憶變化。進入90年代以后,隨著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體系的建立和精神文明建設的加強,“中華民族傳統(tǒng)美德”作為兩千多年中國人的道德記憶符號資源被融進了新話語體系,并同時和80年代的雷鋒符號形象進行融合,使得雷鋒符號形象又被賦予了一種文化道德意義,此時雷鋒符號形象借助中華民族的道德記憶發(fā)生了又一次記憶重塑而被大眾廣為接收并延續(xù)至今。
可見雷鋒符號形象的集體記憶既有與時俱進、不斷更新變遷的一面,也有其連續(xù)性的另一面,這些正是雷鋒形象的符號化建構過程。結合不斷變化的社會情境可知,雷鋒形象的符號化建構實際上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所期望的一種集體記憶及國家認同,這種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建構轉化為人們的集體記憶并形成符號化建構是在近半個世紀學雷鋒活動實踐中實現(xiàn)的。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雷鋒形象的符號化建構過程體現(xiàn)出既有延續(xù)又有變化的特點。首先,從符號資源使用策略的形式上看,它們的符號形式意義并沒有發(fā)生變化,也就是說及物性過程中的符號要素本身并沒有發(fā)生變化,因此構成雷鋒形象的符號形式是不變的。但是,從這些策略的具體內容上看,符號意義又是隨著不同歷史時期變化而變化的。這說明抽象且穩(wěn)定的符號資源是維持雷鋒形象的形態(tài)保證,而這些符號形式通過與不同社會歷史情景結合,并通過占有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符號資源使用者的使用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符號意義,建構了不同的關于雷鋒形象的集體記憶,這種記憶源于集體,更源于主流意識形態(tài);它建構過去,卻由當下所限定,且規(guī)約未來。研究表明,符號資源使用策略是主流意識形態(tài)約束和建構雷鋒形象社會符號化的一種手段,這不僅可以使雷鋒符號形象所傳遞出來的意義有所不同,而且隨著雷鋒符號形象的集體記憶的不斷重塑,也可以使學雷鋒活動歷經(jīng)半個世紀而經(jīng)久不衰。隨著雷鋒符號形象被融進新的話語體系,學雷鋒活動也必將豐富多彩地繼續(xù)進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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