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敏
摘要:作為唐代敘事文學的代表文體,唐傳奇以奇麗的文采與精妙的構(gòu)思表現(xiàn)著唐代士人生活狀況與思想心態(tài)的方方面面。其中,出世思想與入世思想這一組矛盾在傳奇作品中交相出現(xiàn),它們看似互相對立,同時卻又巧妙地融合于唐代文人的思想體系中。它們是時代背景的真實投射,體現(xiàn)出唐代文人獨特的精神面貌,并為唐傳奇增添了豐富多樣的色彩與復雜深蘊的內(nèi)涵。
關(guān)鍵詞:唐傳奇;出世;入世
中圖分類號:I207.41 ? ?文獻標識碼:A
有唐一代佛道二教盛行,門第觀念仍存,對文人最直接的影響便是出世思想的彌漫。這在文學中表現(xiàn)為高蹈離塵、隱逸山林的吟詠,或?qū)ι裣缮畹钠罅w與向往。在初、盛唐時期,這種思想與文學中多見的慷慨激昂之聲經(jīng)常并行不悖,正如李白一方面在詩中書寫“但用東山謝安石,為君談笑凈胡沙”的雄心與抱負;一方面又吟唱“且放白鹿青崖間,須行即騎訪名山”的灑脫出塵之志。早年“孰知不向邊庭苦,縱死猶聞俠骨香”的王維,后來也潛心佛學,“中年頗好道,晚家南山陲”。可見此時的唐代士人往往兼具入世的熱情與出世的超然,他們理想中的最高境界應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完美融合。
與詩歌不同,唐傳奇的興盛局面出現(xiàn)于中晚期。此時,唐王朝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的巨大轉(zhuǎn)折,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各個方面都不復初、盛唐的輝煌,藩鎮(zhèn)割據(jù)、宦官專權(quán)、黨爭不斷、邊患頻仍,種種內(nèi)憂外患使得心懷家國天下的文人們憂心不已,同時又阻塞了他們通過科舉躋身國家管理階層、實現(xiàn)自己輔國安民理想抱負的道路。因而在這一時期,消極悲觀的避世思想或高蹈出塵的隱逸精神屢屢見于文學,體現(xiàn)在唐傳奇作品中便是作者借小說人物表現(xiàn)人生如夢的慨嘆,書寫自我蔑視功名富貴的清高品行,并且將自己在現(xiàn)實社會中無法實現(xiàn)的政治抱負寄托于佛道的得成正果。
一、唐傳奇中的出世思想
(一)人生如夢的感悟
沈既濟的《枕中記》、李公佐的《南柯太守傳》和佚名的《櫻桃青衣》,是唐傳奇中著名的寫夢之作,它們雖然在具體故事題材上各有構(gòu)建,但反映的思想?yún)s并無二致,體現(xiàn)了唐代文人中普遍流行的人生如夢之感喟。
《枕中記》寫士人盧生,一心渴望建功立業(yè)、出將入相,但功名不遂、形容窘迫。在邯鄲旅店遇逢道士呂翁,向其敘述自己企求功名利祿的愿望。呂翁遂與玉枕一枚,盧生見枕上有隙,不覺身入其中,成進士,入仕途,高官厚祿,封妻蔭子,壽終正寢。一生盡享榮華富貴,但一覺醒來,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仍身處旅店,店主的一鍋黃粱飯尚未蒸熟。盧生大徹大悟,嘆人生如夢,跟隨呂翁出世修道而去。
唐代許多讀書人都如盧生一般,懷抱著美好愿望步入社會,卻又在現(xiàn)實面前折戟而返,最終認清仕途之坎坷、官場之險惡,以及功名富貴的虛幻與短暫。因而沈既濟在全文的最后借道士呂翁之口道出作品的主旨思想:“人生之適,亦如是矣?!?[1] 528 把功名富貴乃至人生萬事都歸諸夢幻泡影,表達了在唐代士人中流行的出世思想。李劍國、陳洪主編的《中國小說通史》指出,《枕中記》大約作于沈既濟貶官之后,那么他在作品中會流露出這種思想自然也不難理解。
《南柯太守傳》則將夢入枕中變化為夢入蟻穴。淳于棼酒醉夢入大槐安國,做駙馬,娶公主,在南柯太守任上政績卓著,加官晉爵,位居臺輔,榮華顯耀。然而在公主夭亡之后卻遭人誹謗,被國王遣送回鄉(xiāng)。醒后發(fā)覺所謂槐安國原來只是大槐樹下的一個蟻穴,“夢中倏忽,若度一世矣”“生感南柯之浮虛,悟人世之倏忽,遂棲心道門” [1] 3915 。
李公佐在此文中的描寫較之《枕中記》更為透徹深刻:淳于棼榮華富貴不在盧生之下,后臺關(guān)系則更過之,但是作者并沒有為淳于棼安排一個壽終正寢的理想結(jié)局,而是設計讓公主死去,使淳于棼失去了最可依傍的蔭庇,命運隨之急轉(zhuǎn)直下。這樣的寫法對現(xiàn)實的揭露更為冷峻和理性,顯示出作者清醒的態(tài)度與批判的精神。
李肇為此文作贊語曰:“貴極祿位,權(quán)傾國都,達人視此,蟻聚何殊?!?[1] 3915 將人生與蟻世等量齊觀,功名利祿,如同一粟;人生百年,也不過轉(zhuǎn)瞬而已。
與前兩文相似,《櫻桃青衣》中的范陽盧生,科舉蹭蹬,窮困潦倒。至僧人精舍聽講,夢見一青衣女子攜一籃櫻桃,跟隨至從姑家。從姑為盧生聘娶望族之女,結(jié)交禮部侍郎。盧生高中進士,平步青云,一直做到黃門侍郎平章事。經(jīng)二十年,有七男三女,內(nèi)外諸孫十人??煨某岩庵鄰椭辆?,猛聽講經(jīng)僧呼喚醒覺,方知一切皆夢?!八鞂は稍L道,絕跡人世” [1] 2244 。盧生夢醒之后慨嘆“人世榮華窮達,富貴貧賤,亦當然也,而今而后,不更求官達矣” [1] 2244 。亦可以看出作者對世事的灰心絕望,以及由此產(chǎn)生的出世情懷。
此類主題在唐代傳奇中雖然并不很多,卻以其思想深刻性和現(xiàn)實普遍性取勝。作者由于時代所限,雖然看到社會政治的種種弊端,卻無法在現(xiàn)實中尋找到合理的解決方法和理想出路,因而只能在作品中以夢幻的形式宣告自己對功名富貴的輕視和否定。這正是人生如夢這一主題形成的根本原因。
(二)現(xiàn)實失意的寄托
唐代文人本有著治國安邦的壯志豪情,但在現(xiàn)實中卻經(jīng)常遭遇壓抑與不公,看到中晚唐政治的種種弊端和唐王朝的日趨衰落,卻無力改變,也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因此只能將一切寄托于佛道思想。表現(xiàn)在唐傳奇中,則有眾多篇章描寫了對神仙生活的向往。這些作品表現(xiàn)了文人在現(xiàn)實失意之后的無奈選擇,寄情佛道多半并非是他們本心所向,只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自我慰藉。
《續(xù)玄怪錄·裴諶》一文描寫裴諶與王敬伯入山學道,十數(shù)年間無所成,王敬伯半途而廢,下山入仕為官。重逢裴諶,矜炫不已,自謂得志,并勸裴諶放棄修行。后至裴宅,卻見此中美妙異常,恍若仙境,又見裴諶以法術(shù)招王妻來此彈箏侑酒,敬伯方悟裴諶已得道成仙,惆悵而別。
小說通過裴諶與王敬伯的鮮明對比,表達出對仙境的向往贊美,并通過裴諶之口道出了對人世的失望厭棄:“塵界仕宦,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心中,負之而行,固甚勞困?!?[1] 117在作者眼中,塵世官場只是人生的苦海,欲望則成為人們的枷鎖,凡人種種痛苦皆源自于其欲壑難平,反為負累。
裴諶語王妻趙夫人:“此堂乃九天畫堂,常人不到。吾昔與王為方外之交,憐其為俗所迷,自投湯火,以智自燒,以明自賊,將沉浮于生死海中,求岸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1] 118以仙境與俗世相比。王敬伯一類世人為俗世欲望迷惑,因而在生死苦海中掙扎,作者對此在批判之中更多的是憐憫的態(tài)度。并指出惟有摒棄欲望、跳出紅塵、潛心修道方能脫離人世諸般煩惱苦楚,至于清靜無為、無欲無求之境。送別敬伯之際,裴諶慰之曰:“塵路遐遠,萬愁攻人,努力自愛。” [1] 118再次道出了塵世苦海無邊的現(xiàn)實。
《廣異記·張李二生》《逸史·盧李二生》等作,內(nèi)容與之相仿佛,可見此種思想在當時非常流行,成為唐傳奇中較為普遍的主題。
《續(xù)玄怪錄》作者李復言,未仕前撰寫《纂異》,即《續(xù)玄怪錄》,并將其作為行卷之作,反被考官訓斥“事非經(jīng)濟、動涉虛妄”,并因此罷舉。此書寫作之時李復言身為他人門客,對于自己的前程頗感渺茫,故于書中多發(fā)宿命之言、出世之論。同書《李岳州》一篇中有云:“人生之窮達,皆自陰鷙?!苯Y(jié)合其時境遇來看,自不難理解。
李玫《纂異記·陳季卿》同樣寫人生失意,厭世離塵。所不同者只在釋道之別。陳季卿在京十年間羈棲輦下,淪落賣字為生,期間常于青龍寺拜訪僧人。一日見山水圖,季卿因生故園之情。有終南山翁命僧童折一竹葉,置圖中渭水之上,季卿便覺登舟而去,由渭水直下黃河,并在寺廟題詩一絕。次日行至潼關(guān),復題句于此。旬余至家,題詩書齋并留別妻子弟兄,一更后復登葉舟,仍沿原路返回。兩月后,季卿妻子自江南來,言季卿某月某日歸家事,季卿始知非夢。次年春,季卿落第東歸,見前乘竹葉舟來時所題詩章,翰墨尚新。后年季卿舉進士,遂入終南山。文中陳季卿雖然于最后得中進士,卻仍然選擇棄絕塵世,拋卻功名,入終南山皈依佛門,這一結(jié)尾既出人意外,又在情理之中,寫出了世路坎坷的現(xiàn)實,也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佛教渡人苦難的信念。
李玫雖以文章著名當時,然一生多次應試而終未能得中功名,對他來說可謂是備受失意之苦、不遇之恨。又曾于天竺寺習業(yè),受到佛家義理的浸染,因而在《纂異記》這部小說集中多假借鬼神之事抒郁憤之情,表現(xiàn)自己對現(xiàn)實社會的不滿與隱憂。
《纂異記·嵩岳嫁女》一篇文字,更可以看作是李玫的自我寫心之作。小說中的兩個儒生田璆、鄧韶“甚有文,熟讀群書”,但都懷才不遇之嘆,“皆以人昧,不能彰其明”。機緣巧合遇到神仙衛(wèi)符卿、李八百,并由他們引薦擔任了嵩岳山神嫁女婚儀的贊禮,親耳聽聞了天上神仙對人間世情的感慨,在儀式結(jié)束后被送返人間。衛(wèi)符卿點化二人:“夫人白日上升,驂鸞駕鶴,在積習而已。未有積德累仁,抱才蘊學,卒不享爵祿者,吾未之信。倘吾子塵牢可逾,俗桎可脫,自今十五年后,待子于三十六峰,愿珍重自愛?!?[1] 312于是田、鄧“捐棄家室,同入少室山,今不知所在” [1] 312 。
李玫本人正如田、鄧一般,博學能文而“不能彰其明”,自詡有可擔任仙家使命的才干,在這篇作品中寄托了對自己才華的自負與感慨,抒發(fā)了對俗世桎梏牢籠的厭棄之情。文中借王母之口道出作者對世人名利之心的慨嘆:“瑤池一別后,陵谷幾遷移,向來觀洛陽東城,已丘墟矣。定鼎門西路,忽焉復新市朝云。名利如舊,可以悲嘆耳?!?[1] 311
對唐代士人出世思想的書寫是唐傳奇的一大主題。它的形成固然是受到佛道思想的影響,但在更深的程度上則是根源于社會現(xiàn)實。士人大多并非出于對隱士生活的真心向往而表現(xiàn)出此種傾向,而是在現(xiàn)實的懷才不遇與經(jīng)歷官場傾軋之后,以此來忘卻塵世的一種無奈之舉。在這類傳奇作品中,士人們流露的出世思想實際上只是在幻想中生成的自我慰藉和滿足。同時也要看到,雖然出世思想在唐傳奇作品中隨處可見,但與之相對的入世思想也絲毫不見遜色地得以表露,作者們一方面哀嘆現(xiàn)實的黑暗和命運的不公,高唱隱逸出世的調(diào)子;另一方面又毫不掩飾地描寫自己對凡塵俗世的留戀與熱愛、對功名富貴的追求與不舍。與唐代的詩歌相比,少了幾分治國平天下的豪情壯志,而更側(cè)重于表現(xiàn)對世俗名利的向往與對塵世享受的沉迷。這在一定程度上更為真實地反映出了中晚唐社會士人的矛盾心態(tài)。
二、唐傳奇中的入世思想
(一)俗世理想的構(gòu)建
前文指出,沈既濟的《枕中記》以盧生的入道結(jié)束,表現(xiàn)出作者對現(xiàn)實人生的失望和對功名富貴的摒棄。然而我們在文中亦不難發(fā)現(xiàn),作者一直在描繪自己心目中士人最高理想的圖景:娶五姓女、進士及第、位極人臣、子孫滿堂、世代榮耀、壽終正寢。盧生在黃粱一夢中可謂備極尊榮:“歸朝冊勛,恩禮極盛。轉(zhuǎn)吏部侍郎。三年,征為常侍。未幾,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與蕭中令嵩、裴侍中光庭同執(zhí)大政十余年,嘉謨密命,一日三接,獻替啟沃,號為賢相……生五子。曰儉、曰傳、曰位,曰倜,曰倚,皆有才器。儉進士登第,為考功員,傳為侍御史,位為太常丞,倜為萬年尉,倚最賢,年二十八,為左襄,其姻媾皆為望族。有孫十余人。兩竄荒徼,再登臺鉉,出入中外,徊翔臺閣,五十余年,崇盛赫奕?!昂筚n良田、甲第、佳人、名馬,不可勝數(shù)?!?[1] 528中國古代士人的最高理想全部實現(xiàn)了。不能否認,作者在為盧生編織美夢時,是將自己的夢想融入其中的,因而在寫作時也就不可避免地帶有欣羨和向往的態(tài)度。
唐德宗建中二年,宰相楊炎被貶崖州司馬,中途又被賜死;沈既濟因受其牽連被貶為處州司戶參軍。沈既濟寫作此文正是在他被貶官之后,因而有心灰意冷、萬事皆空之感。然而他雖然已經(jīng)親身經(jīng)歷了官場之險惡,卻并未真如自己所寫的那樣飄然而去,而是繼續(xù)于宦海的沉浮,并最后官終禮部員外郎。
同樣,在貞元十八年創(chuàng)作《南柯太守傳》時,李公佐大約還只是一介布衣或者官居下僚,因而心中郁憤不平之氣盡吐于文字,將功名富貴視為虛無。但他與沈既濟一般,也并沒有真正看破紅塵。在寫作《南柯太守傳》之后的元和年間,他仍然滯留官場,前后擔任淮南節(jié)度使從事、江南西道觀察使判官等職。因而,他在小說中為淳于棼構(gòu)建的美夢恐怕也有幾分是自己心中愿景的寫照:娶公主,守南柯郡,政績卓著,“王甚重之,賜食邑,錫爵位,居臺輔。……生有五男二女。男以門蔭授官,女亦聘于王族;榮耀顯赫,一時之盛,代莫比之” [1] 3913 。
夢境中的美好與夢醒之后現(xiàn)實的悲涼形成巨大的反差,因此作者在小說最后往往會將一切歸之于虛無,假托無意于功名富貴以求得自我安慰,并借以表現(xiàn)自己高潔不俗的情懷。然而這多半也只是一種無奈之舉,在他們心中,真正欣羨、向往的仍然是世俗的成功。這正如李劍國所說:“對功名富貴的否定只是一個脆弱的思想,一個情緒化的非理智的思想,現(xiàn)實中沒有真正的高蹈者,看破紅塵后還是要出來的做官的,要對自我否定再來否定的?!?[2] 64
(二)人間富貴的選擇
前文所述傳奇作品,無論作者做出了怎樣的人生選擇,他們在文字中所呈現(xiàn)的還是對俗世的否定、對官場的厭棄。而另外一些作品則如實表達了中晚唐社會文人的真實選擇:在人間富貴與仙家清凈之中,往往更傾向于前者。
晚唐文人盧肇創(chuàng)作的小說集《逸史》中有數(shù)篇文字均體現(xiàn)了這樣一種思想傾向。
唐宰相李林甫,二十歲時遇一道士,稱李林甫乃五百年來不遇之仙才,已列仙籍,合白日升天。若不愿成仙,亦可以選擇做人間二十年宰相。而李林甫想的卻是:“二十年宰相,重權(quán)在己,安可以白日升天易之乎?” [1] 129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可見他重視、追求的是世俗中的功名富貴,并且認為這是神仙所不能企及的。
唐代另外幾位宰相在面臨同樣的問題時,也不約而同地做出了同樣的選擇。齊映應進士舉,正遇雨未食,傍徨無措,遇一老人邀其至家,設酒饌款待。當被問到愿作宰相抑或白日上升,齊映思量一番,最終仍是選擇了宰相。
盧杞未發(fā)達之前,窮居洛陽,被麻婆引至天上水晶宮,得見太陰夫人。盧杞面臨三個選擇:“常留此宮,壽與天畢;次為地仙,常居人間,時得至此;下為中國宰相?!?[1] 401盧杞最初對太陰夫人頗有向往之意,便選擇留居此處。但當太陰夫人奏表,上帝使者前來垂詢,亟須定奪之時,盧杞卻躊躇不言、反復權(quán)衡,最終大呼:“人間宰相!”
白日升天、壽與天齊的神仙生活,在他們心目中居然還不及人間宰相榮華富貴的誘惑,甚至連仙女的垂青與挽留都不能動搖他們毅然決然地選擇俗世中的功名利祿。李虞與楊棱游華山,時二人尚未做官,俱有棲隱之志。偶經(jīng)洞穴得入世外仙境,但當被問到:“此可隱逸,頗能住否?” [1] 267李楊二人卻面露為難之色,最終返回人間,進入仕途,流離坎坷而終。
作者在文中對這種選擇自然給予了否定批判,然而這些作品卻也反映出那個時代中廣大士子的真實心聲。這種看重俗世富貴的態(tài)度與其他時代的作品大相徑庭,充滿了時代特色,雖然顯得鄙俗,卻沒有過多的矯情與虛偽,在熱切的渴慕與追求中顯示出唐人對世俗生活的熱情,而這種熱情又是雖遭遇現(xiàn)實種種挫折亦難以消解的。
唐傳奇中對出世思想與入世思想都有較多的描寫,在這些看似矛盾的表達中,為后世讀者呈現(xiàn)出唐代政治與社會的現(xiàn)實:官場的傾軋、科舉的黑暗、朝廷的腐敗、用人制度的不公。凡此種種都是造成唐代士人出世思想形成的因素。而與此同時,唐人向往功名富貴的熱情、追求塵世生活的熱切、對于生命本身的熱愛又使得他們在嚴苛的現(xiàn)實面前雖屢經(jīng)挫折,卻能夠始終保持積極的入世心態(tài)。唐代文人往往在詩文中書寫出世思想,一吐抑郁之氣;轉(zhuǎn)而又在現(xiàn)實中繼續(xù)努力尋找建功立業(yè)的機會,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抱負。因而這一組看似矛盾的思想,其實卻正是唐人心態(tài)的真實表現(xiàn),它們互為補充,在困難坎坷之時為文人提供理想方面的慰藉和解脫,在現(xiàn)實層面又激勵士子重新振作奮發(fā),不以消極避世的情緒虛度一生。這種思想的獨特性既是唐代文人精神的映射,同時體現(xiàn)在唐傳奇中,也構(gòu)成了唐代傳奇文瑰麗多姿、幻設奇絕的風格色彩。
參考文獻:
[1]李昉.太平廣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1.
[2]李劍國.唐五代志怪傳奇敘錄(上冊)[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3.
(責任編輯:陳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