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來說,人變成熟的一個標志是,對自己成為什么樣的人有了自以為清醒的固有認識,比如,在2015年和2016年交叉的剎那,人們希望自己能夠變得更開心、變得更健康、更有錢或者有更多人愛,但基礎(chǔ)沒變,工作、生活甚至物理狀態(tài)都不會有太大變化,尤其是不會想自己變成一棵樹。前幾天,一位老師分享了她學生寫的一句詩,孩子就許了這個愿望:“我想變成一棵樹/我開心時,開花/我不開心時,落葉?!奔让?,又浪漫,還有禪意。這小詩很快在網(wǎng)上傳播起來,有人開始仿寫,比如:“我想變成一個ATM機/我開心時,吐錢/我不開心時,吞卡”,有點小機靈,但成人色彩太重,味道差了很多。
這有點像馮唐翻譯的那幾首泰戈爾的詩。馮唐譯詩成了2015年結(jié)束時最熱鬧的文壇事件,在他的翻譯中,印度詩人泰戈爾的一些詩作呈現(xiàn)出了荷爾蒙淋漓、欲望腫脹的氣質(zhì),比如人們傳播很廣的:“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開褲襠/綿長如舌吻/纖細如詩行”;“有了綠草/大地變得挺騷”;“人間同時擁有/海的靜寂/地的肉欲/天的神曲”……作為一個四級都沒過的人,實在不了解托福滿分者的翻譯精神,但對照英文原詩,馮唐顯然加進很多自認為更適合當下時代特征的用詞,就像成人用ATM機替換掉孩子眼中的大樹一樣。讀起來確實有點小幽默,但是不真誠。加上很多人并不喜歡馮唐的風格、處事方法,于是這本7月就已經(jīng)出版的詩集和出版社重金請來的譯者馮唐,在年底成了眾矢之的,出版社后來慌不迭地決定把詩集下架召回——官方的解釋是“組織專家團隊對譯本中的內(nèi)容進行認真評估審議后再做出后續(xù)的決定”。真是如此,倒也不存在“馮唐的出版自由”問題,出版社愿意承擔損失,召回修訂后重新出版,也并無不可。若有其他原因,另當別論。
12月30日,內(nèi)蒙古錫林浩特市夜空中出現(xiàn)罕見的“光柱”景象。建筑物的照明燈光被反射成一道道色彩斑斕的光柱,把城市夜空點綴得如夢如幻,使人如同置身于童話中
說起來要感謝包括泰戈爾在內(nèi)的幾本盜版詩集,我年輕時也讀過幾首詩,其中有些現(xiàn)在還記得,不久前,就想起幾句來:“這兒很少刮風/一年只刮兩次/一次刮半年/這兒刮的風很小/連一片秋葉也吹不下來/這兒沒有樹……”這首詩講的是人們在一片荒蕪、環(huán)境惡劣的土地上建造城市的故事。多年后,讓我想起它來的,也是一座城市——天津。天津市氣象局在預(yù)報元旦前后的空氣質(zhì)量時說:本周有兩次霧霾,一次兩天半,一次四天。當時我就笑噴了,后來琢磨琢磨,又感到悲哀。前面那首“刮風詩”,名字叫《這兒》,最后一句是“蓋了樓/種了樹/樹長得很高很粗/現(xiàn)在/我們的孩子生活在一座城市里”,沒想到,多年后,這首詩有了續(xù)集——我們的孩子生活在一座城市里/這兒一周只有兩次霧霾……
哲人說,我們要詩意地棲居——他一定沒想到,竟然會遇到這種詩意。我們把一座城市建造起來,結(jié)果卻再也容不下那些孩子。2015年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一對在北京生活的夫妻終于決定搬離這座霧霾深重的城市,他們要帶著孩子回廈門去上學:“北京的霧霾太嚴重了,生病都一直好不了,為了孩子的健康,不打算在北京繼續(xù)待下去了?!边@不是因為霧霾離開的第一對夫妻,也不會是最后一對。有媒體人把這個消息發(fā)在微博,引來一片贊同,更多的人是欽佩他們的果斷和勇敢——當然,也有人提醒他們,千萬別把北京的房子賣掉,你懂的。
雖然選擇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意識到了同一個問題:我們的城市,越來越不適合人的生活,馬路越來越寬,但人們走路的環(huán)境卻越來越差,更好的路面都讓給汽車了。城市里樓越來越高,我們和外界接觸越來越少,大部分時候,都被限制在盒子般的房子里,平時的生活,就是從一個盒子到另一個盒子。孩子更慘,過早過上與世隔絕的生活,現(xiàn)在更有霧霾阻擊,都不能保證每天出門,猶如獄中囚徒,只能期盼偶有天高氣爽的日子,出去放風。那個可愛的孩子,想要變成一棵樹,可千萬別落在城市里,我曾眼睜睜看著樓前一大片綠色,被電鉆鋼鋸砍倒,那里要建高樓,建商場,建起一座座新盒子。泰戈爾詩里寫:“神對于那些大帝國會感到厭惡,卻決不會厭惡那些小小的花朵?!笨墒?,我們似乎不信神已經(jīng)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