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宇
梅花狼王
◎王新宇
我經(jīng)常聽老人講高家坳的故事,高家坳有個老獵,老獵有一個兒子叫小栓。老獵憑借著一支百發(fā)百中的獵槍,維持兩個人的生計。
這一天,老獵又背上獵槍,沖著高家坳老山凹大雪窩子扎了進去。
老山凹里,一溜新踩過的腳印吸引了老獵,這腳印就像一串寒冬里孤獨而飽含生命韌力的梅花,寂靜地開在白雪里,漫長地刺破雪窩深處,一只母狼舔著小狼,出現(xiàn)在“梅花”盡頭。
老獵舉起的黑通通的槍口,吞沒整個母狼的全部身形。老獵扣動扳機,母狼應(yīng)聲倒地。老獵跑過去,瞄準(zhǔn)的槍口吞沒了這只小狼。這是一只美麗的小狼,老獵見過的最美的狼。勻稱的三角形耳朵,寬闊的額頭中間點綴一個梅花樣的頭穴,斜上翹起的眼角中間一條淺白的紋短劍般懸滑鼻吻。仇視地看著那黑通通的槍口,眼角里的兇光比那西北風(fēng)還凜冽,憤怒的齜牙里冒出冰冷的寒氣,嚎叫聲淹沒了整個老山凹的風(fēng)雪,淹沒了老獵。
老獵扣動扳機,朝天鳴響一槍,子彈刺破了小狼的叫聲,也打穿了老山凹凍結(jié)的空氣,老獵拖著大狼走了,老山凹里只留下獵槍的回響和小狼的哀嚎……
七年后。
老獵戴著狼皮帽子,背起獵槍,拉著八歲的小栓,又一次扎進老山凹的大雪窩子。遠(yuǎn)遠(yuǎn)的一串腳印吸引了老獵。長長的步幅,規(guī)律均勻,大碗口粗細(xì)的腳印,比成年男子腳印小不了幾圈,每個腳趾甲鋒利地劃破雪痂,看著腳印就能想象,它的身形矯健,蹄疾如飛,扎實的身軀踏入雪里,又利落得絕不“拖泥帶雪”,如子彈打入空氣般透徹,每一次蹄爪抖落的風(fēng)雪里,開出一朵朵美麗的五瓣梅花,這一定就是人們傳說的梅花狼王,老獵一直追殺的梅花狼王。
每次走進老山凹,老獵都會想起七年前那次獵殺。此時看見這如同七年前雪窩里一樣孤獨的“梅花”,老獵有些猶豫。“爹,快追呀!”在小栓的攛掇下,老獵還是追了上去。在梅花串的盡頭,果然有一只體格健碩的狼。老獵一只孤獨的眼卻怎么都瞄不準(zhǔn),幾次把步槍抬起、又放下,放下、再抬起,打了一輩子的獵,從來沒這般不爽快?!暗?,快打呀!”在小栓的嘟囔下,老獵終于扣動了扳機。就在老獵扣動扳機的一剎那,狼王機敏地跑掉了,這是老獵第一次失手,還是在小栓面前失手。
但是,狼王沒有反向逃脫,而迎著老獵疾奔過來。老獵也較著勁地不顧一切,朝著狼王跑去,眼看著兩下是挨著邊的近。老獵再次舉起槍,正正好,一個趔趄,連人帶槍栽到了陷阱里。任憑老獵拼命掙扎,在一人多高的雪坑里卻怎么也爬不上來。
抬眼看時,狼王已然站在陷坑邊,鋒利的眼看著老獵。老獵在狼王寒冷的目光里看去:勻稱的三角形耳朵,寬闊的額頭中間點綴一個梅花樣的頭穴,斜上翹起的眼角中間一條淺白的紋短劍般懸滑鼻吻。壯實的大腿,粗細(xì)不啻于成人,拖得長長的尾巴打掃著地上的雪,豐滿的皮毛白得如雪般純凈,滑得油里發(fā)亮。不錯,這就是他七年前見過的、放過的那只小狼,那只他見過的最美的狼。
小栓看著狼王,堆在地上,嚇得號啕大哭。
“小栓,快跳下來,快跳呀!”“小栓,跳下來,快呀”!老獵掙扎著吼著,無濟于事。
看著小栓,老獵狼狽地掙扎著幾近脫力,卻依舊被死死地困在陷阱里,呼喊聲已經(jīng)沙啞,喊聲震落了老山凹掛在樹上多年的積雪,卻叫不動堆在地上的小栓。抖盡渾身解數(shù)后依舊徒勞,老獵沉默了,平靜了,抓緊獵槍只待和狼王作最后的對決。那一刻,老山凹出奇地靜,是躁動的縫隙里塞進去的靜,靜得有些神秘,靜得能聽見雪落雪化的聲音,神秘得不知道這雪里埋了多少老山凹的陳年往事。
狼王似乎看透了老獵的敵意,仰天一聲悲鳴,低下梅花頭穴的腦袋,扭過身子,蹄子帶落的一堆雪打了老獵一個滿臉,老獵擦開雪的時候,狼王已結(jié)實地趴在地上,尾巴盡可能多地搭進了陷阱里。
老獵抓著狼王的尾巴,腳踩著獵槍爬了上來。
狼王叼著老獵的狼皮帽子,向老山凹大雪窩深處跑去,在每一次蹄爪抖落的風(fēng)雪里,開出一朵朵美麗的五瓣梅花。
望著老山凹深處的方向,老獵拉著小栓跪在地上,結(jié)結(jié)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從此,高家坳再也沒有聽見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