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貝[浙江海洋學院, 浙江 舟山 316022]
冷峻的海島
——基于人性異化視角對《風暴眼》的解讀
⊙徐貝[浙江海洋學院, 浙江舟山316022]
本文旨在從人性異化的角度,通過分析《風暴眼》中的各種人際關(guān)系,剖析人與人之間的冷漠以及人與社會的疏離,揭示隱藏于表象下人性的黑暗與自私,從而希望人們在隔閡與疏離中去尋求人生的意義與真諦。
帕特里克·懷特 《風暴眼》 人性異化
帕特里克·懷特是著名的澳大利亞現(xiàn)代主義作家,他的寫作風格和藝術(shù)手段獨具一格,閃爍著自己的特色與個性。他的小說多篇幅浩瀚、用詞冷僻,擅長運用意識流的手法,把情節(jié)與人物的內(nèi)心世界糅合在一起,從而深刻地剖析人的靈魂。小說《風暴眼》的問世使懷特獲得197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這部小說用“史詩般的和擅長于刻畫人物心理的敘事藝術(shù),介紹一個新的大陸進入文學領(lǐng)域”。評論界認為該作品是“懷特二十五年中全部作品的大規(guī)模集中”“別具一格地把史詩的真實和詩歌的感情熔于一爐”。懷特以其獨特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為小說賦予了新的內(nèi)涵。他把小說的中心地點定在了悉尼的一座奢華別墅里。大農(nóng)場主遺孀伊麗莎白·亨特終日躺在雕花鑲銀的花梨木床上,渾渾噩噩。生活對她來說已經(jīng)變成綿綿的夢境。夢組成了她的生活。在縹緲綿長的夢境中,亨特太太的意識在過去與現(xiàn)在、夢境與現(xiàn)實中流轉(zhuǎn),恍惚回顧了自己庸碌、迷茫、歷經(jīng)風雨的滄桑一生。小說以病床為中心,情節(jié)如枝蔓般向四周鋪展開來,形形色色的人來往于亨特太太的病榻前,或關(guān)心地照顧,或虛偽地問候,或為了爭奪財產(chǎn)明爭暗斗、爾虞我詐。人性的自私、冷漠、異化在亨特太太的病床邊無限地暴露,人內(nèi)心世界的黑暗、孤獨、丑陋在人與人的交往中展露無遺。普遍存在的精神危機和情感缺失,使每個人成了冷峻的孤島,人與人之間隔著無邊的冷海。人們迷惘地不知如何向彼此真誠地表達自我、如何消除人與人之間冷漠的隔閡、如何去追求生活的真諦和人生的價值。這正是懷特在小說中一直試圖探索的主題——剖析隱藏于表象下人性的黑暗與丑陋,希望人們在隔閡、苦悶中去尋求人生的意義與真諦。
小說中伊麗莎白與亨特的結(jié)合并不是基于雙方纏綿悱惻的感情。在起初的那些歲月,亨特對伊麗莎白一往情深,而伊麗莎白卻因為“人生悲劇和被喚醒的肉欲的適應能力”與丈夫親密無間。隨后的日子,伊麗莎白就開始找各種理由刻意地疏遠回避他,把內(nèi)心禁錮在自己的世界中,不陪丈夫做他喜歡做的事,更不向他展露心扉。她的行為越來越乖戾、囂張,甚至遠離丈夫的農(nóng)場,帶著孩子移居悉尼。伊麗莎白抵擋不住丈夫給予她的奢華昂貴之物的誘惑,她迷戀熠熠生輝、如瀑布般垂下的珠寶首飾,陶醉于莫里頓大道用金錢堆砌起來的金碧輝煌的浮華房屋,然而她卻不能給她丈夫所期待的真摯愛情和溫暖體貼。亨特對于妻子的疏遠是悲痛的,但卻小心地埋藏自己的情感。他也不理解她,因為他認為“孤獨與絕望與他們心目中的漂亮的臉蛋及榮華富貴的生活是水火不容的”。長久的疏離讓伊麗莎白早已記不清他們之間的愛情,記不清丈夫臉上曾經(jīng)有過的快樂幸福。婚姻沉靜得如同一潭死水,夫妻之間隔閡得形同陌路。愛已經(jīng)被資本化,甚至可以用金錢來交換、衡量。直到丈夫的最后歲月,伊麗莎白才趕回庫杰里去照顧他。陌生的擁抱讓他們感受到彼此都需要對方撫慰自己孤獨寂寥的靈魂。但他們發(fā)現(xiàn)彼此是如此生疏,竟然如此缺乏了解。她首次在丈夫身上發(fā)現(xiàn)了從未了解的善良質(zhì)樸,相互之間有了微微的靈魂的共鳴。
伊麗莎白一生陷在無愛的婚姻中,而與兒女之間,她也沒有多少親情與溫暖可以期盼。她的一雙兒女多蘿茜和巴茲爾,從小在母親的潛移默化中變得自私自利,不愿意付出,只知道索取。在多蘿茜的眼中,自己的母親是個心狠手辣、奴役父親的人,她甚至克制著自己,不愿意想起自己的母親。巴茲爾從小和父親交流得很少,而對于母親,也是陌生疏遠的。在亨特病入膏肓的日子里,多蘿茜和巴茲爾并沒有來探望他,只是寫來了兩封讓人心寒的虛情假意的信。在亨特太太躺在病榻上的時候里,多蘿茜和巴茲爾才各自心懷鬼胎地回來,一心盤算著如何攫取母親的財產(chǎn)?!鞍推潬?多蘿茜=一對姐弟=藏匿在空氣悶濁的伊麗莎白索爾克爾德巢穴深處的獵手”。亨特太太心中如明鏡般知曉兒女回來的真正目的?!澳泔w來——是為了看著我死——或者,如果我死不了,就向我要錢。巴茲爾也一樣?!闭嫦嘤袝r候比謊言更殘酷無情。亨特太太的話句句屬實,直指姐弟倆冰冷的內(nèi)心。這對姐弟親自前來的真正企圖就是得到一大筆可觀的遺產(chǎn)。他們密謀將母親送到慈善機構(gòu),將她置于死地。甚至在他們得到母親去世的消息時,巴茲爾表現(xiàn)的不是憂傷,而是懷疑;多蘿茜也只是擺出一副悲哀相,沒有失去親人撕心裂肺的痛苦,有的只是內(nèi)心暗暗的竊喜和對母親遺產(chǎn)的覬覦。姐弟之間為了共同的利益,相互勾結(jié),相互利用。親人之間鉤心斗角,互相算計;家庭成員之間處于一種不正常的狀態(tài),冷漠無情,疏遠敵視。人性由于物質(zhì)的腐蝕而異化、泯滅。
在金錢至上、物欲橫流的現(xiàn)代社會,真摯的情感變成了人與人之間的奢望。在這種特殊的社會中,曾經(jīng)懷揣夢想、渴求溫暖的人都只能是異化的失落者。姐姐多蘿茜曾經(jīng)希望借助于婚姻,遠離母親的束縛,擺脫從小養(yǎng)成的澳大利亞習氣。弟弟巴茲爾具有演戲的天賦,期待在舞臺上找到成功和自我。姐弟倆各自的婚姻并不幸福美滿。他們從小耳濡目染,沒有從母親那里學會如何去愛。姐姐生來就不對生活和他人抱有幻想,為了逃離母親,她遠嫁法國;她從來沒有愛過她的丈夫,陶醉的只是他的氣質(zhì)、他的頭銜。交流障礙和互不欣賞讓這段婚姻最終土崩瓦解。弟弟與西拉因為共同的夢想結(jié)合,而隨著西拉靈感的消逝而分開。在巴茲爾結(jié)束第一段婚姻后,他和伊尼德的結(jié)合也找不到多少令人信服的原因。他們幾乎沒有共同點,也沒有共同語言,暫時的不離婚變成了永久的拖延。他們的內(nèi)心深處是孤獨的空虛的。他們與周圍的環(huán)境逐漸失去締結(jié)的紐帶,失去了依賴感、安全感,剩下的唯有孤獨、寂寥。在亨特太太彌留之際,他們才為了共同的利益勾結(jié)在一起,不擇手段地將自己的金錢與物質(zhì)利益最大化。在他們一起回庫杰里的時候,姐弟倆竟然在父母的臥榻上赤身裸體,相互撫摸,發(fā)生了亂倫關(guān)系。他們長久地生活在冰冷、孤獨、缺少愛的自我世界里,沒有他人的慰藉,沒有愛人的關(guān)懷,不知道自己的歸屬,不清楚自我的身份。他們極度渴求他人的認可和理解,希望與他人發(fā)生關(guān)聯(lián),讓和煦的陽光照進自己孤獨、絕望的生活,“他們倆在床上擠在一塊兒,身上蓋著破爛的毯子,他們在竭力想象先前希望得到的那種溫暖”。
情欲是人的本能自然屬性之一,受到社會中相關(guān)的道德觀念、情感規(guī)范的約束和控制。失控的情欲必然導致人性的異化。伊麗莎白·亨特的婚姻是平淡無趣的。為了滿足肉體的需要和沖動、釋放自己的欲望,她與情人們逢場作戲,壓抑著的激情如火山般爆發(fā)出來。她與情人們的感情不是愛情,只是互相滿足。她的周圍沒有可以傾訴衷腸的人,沒有人真正地了解她心底的孤獨和落寞。從物質(zhì)上來講,伊麗莎白·亨特獲得了成功。盡管出身貧寒,但她卻漂亮聰慧,憑借婚姻,享盡榮華。她在悉尼有漂亮的別墅、豪華的衣櫥、流光溢彩的珠寶,但是在豐裕的物質(zhì)生活中,她的精神世界是空虛、無助的,“生活曾授予她過分的權(quán)利和榮耀,可這權(quán)利和榮耀有多大,她承受的孤獨與寂寞也就有多大”。孤獨如同觸摸不到的冷空氣,縈繞在她的身邊,滲入她的內(nèi)心,讓她窒息。她渴望釋放,渴望交流,渴望理解,渴望與人進入彼此的生活,填補自己孤寂的心。然而,世態(tài)炎涼,人性冷漠,盡管亨特太太物質(zhì)財富富足,精神世界卻極其空洞;她可悲地只有珠寶可以炫耀,孤獨最終伴隨了亨特太太的一生。
在一切以金錢為衡量標準,以追求物質(zhì)享受、賺取最大利益為目標的社會中,人們被異化了?!叭伺c人之間的關(guān)系已失去了那種坦率的、符合人性的特征,而是滲透著互相利用、互相操縱的精神”。在物欲橫流的世界中,精神理想的失敗和淪喪使人與人之間的關(guān)系日趨冷漠,人與社會開始疏離,人與人之間產(chǎn)生隔膜。伊麗莎白·亨特在病榻上的最后時光里思索著生與死、精神與肉體、外在世界與內(nèi)心世界的關(guān)系。在追求物質(zhì)財富最大化的一生中,她漸漸迷失自我。生活的混亂與空虛讓她逐漸異化,成為對世俗生活、繁華世界貪得無厭的追求者。臨終的日子,她以一種近似復制的模式每天渴求著滿足自己空虛、無助的靈魂,卻發(fā)現(xiàn)世態(tài)炎涼、銅臭遮天。她目睹了為了爭奪財產(chǎn)泯滅的人性,體會了毫無親情、溫暖可言的家庭關(guān)系。人們希望在彼此間找到有意義的聯(lián)系,借助于人與人之間的聯(lián)系感受到心理的慰藉與安撫,卻發(fā)現(xiàn)徒勞無功。異化的人際關(guān)系最終造成了伊麗莎白·亨特最后在便桶上孤寂、凄涼地死去。由于欲望的不可滿足性,死亡驅(qū)力使主體欲回歸至平靜狀態(tài),甚至最終消逝,從而不再為欲望而斗爭。對于伊麗莎白·亨特來說,死亡是她生命的終結(jié),也是她欲望的彼岸。亨特太太在等待死亡的日子中找到了自我,也否定了自我;她在荒涼孤寂的墓地里遠離了冰冷、敵視、丑陋的異化社會。
[1]阿圖·倫德維斯特.風暴眼·授獎辭[M].桂林:漓江出版社,1986.
[2]美國作家論文學[M].劉保瑞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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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艾瑞克·弗洛姆.逃避自由[M].陳學明譯.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
[5]黃漢平.拉康與后現(xiàn)代文化批評[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
[6]黃源深,彭青龍.澳大利亞文學簡史[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作者:徐貝,浙江海洋學院本科生。
編輯:張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