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奇,吳新明,老膺榮△,陳 延,古求知
(1.廣東省中醫(yī)院名醫(yī)工作室,廣州 510120;2.廣州中醫(yī)藥大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廣州 510405; 3.廣東省中醫(yī)院芳村分院,廣州 510370)
試論補土思想與汗吐下治法*
劉 奇1,2,吳新明1,老膺榮1△,陳 延3,古求知1
(1.廣東省中醫(yī)院名醫(yī)工作室,廣州 510120;2.廣州中醫(yī)藥大學博士后科研流動站,廣州 510405; 3.廣東省中醫(yī)院芳村分院,廣州 510370)
土生萬物而法天地,主宰機體氣機升降出入,補土理論為中醫(yī)臨床中重要的應用性理論。汗吐下三法為驅邪外出的治療方法,醫(yī)家在臨床運用此三法時補土思想蘊含其中,汗吐下三法可看成是補土思想在反治法中的運用,在運用汗法時應注意對中土的顧護;運用吐下法當適可而止,否則易傷胃氣,使中土受損。臨床基于此三法的運用,又可延伸出虛人汗法、倒倉法、奪食法。依理論源流來看,從《黃帝內經》(簡稱《內經》)理論到仲景學說,從“金元四大家”到明清醫(yī)家專著論述,無不體現(xiàn)出汗吐下與補土思想的緊密聯(lián)系。
汗吐下;補土;攻邪
中醫(yī)學補土思想肇始于《內經》,發(fā)展于張仲景,鼎盛于李東垣,及至明清時期便已得到廣泛的推廣和應用,其治療手段不拘泥于補法,而是注重與其他臟腑之間的聯(lián)系,旨在恢復中土的升降功能。汗吐下三法依據(jù)最早見于《素問·至真要大論》:“其在皮者,汗而發(fā)之”,“其高者,因而越之”,“其下者,引而竭之”。汗、吐、下法均為驅邪外出從而治愈疾病的方法,此三法雖以攻邪為主,實則補土理念暗含其中,可以理解為補土思想在反治法中的運用,此三法的運用前提以顧護中土為要。
1.1 汗法莫忘顧中土
《素問·評熱病論》言:“人之所以汗出者,皆生于谷,谷生于精。”汗血同源,在使用汗法的同時,應注意對中土的顧護,以防過汗耗傷氣血津液。張仲景在《傷寒論》太陽篇汗法之應用,尤其注意其中土是否虛羸、陰血津液是否充足。若汗源不資則禁開泄,故對于“咽、淋、瘡、衄、血、汗、寒”(《傷寒論》第83~89條)的情形,便不可徒用汗法,以防傷津動血、變證叢生。如桂枝湯在發(fā)汗解肌、調和營衛(wèi)的同時,尚須以姜、棗、草顧護中土,服藥須臾飲熱稀粥一升余,以助藥力,實為顧護中土之代表。
在《傷寒論》中通過汗出提示疾病向愈的條文較多。如小柴胡湯之“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甘草附子湯中的“初服得微汗則解”;柴胡桂枝干姜湯中的“汗出便愈”;“太陽病未解,脈陰陽俱停,必先振栗汗出而解。但陽脈微者,先汗出而解”。清·葉天士在《溫熱論》中闡釋溫病邪氣久在氣分,邪實而正氣未衰,正氣抗邪,從而“戰(zhàn)汗而解”[1],上述種種“汗出”均為氣機通暢、升降復常的表現(xiàn),而中土化源能夠化生氣血津液,在汗法導致疾病向愈的轉歸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2 虛人汗法
《素問·評熱病論》言:“邪之所湊,其氣必虛?!睂τ谔撊酥☆欁o中土以抗邪尤為重要。古方人參敗毒散適用于虛人外感,為扶正解表的代表方劑。臨證中虛人(老人、小兒、久病)多易外感,敗毒散中人參為君,既顧護中土又可托邪外出,以達“汗出而解”之目的。該方鼓舞中氣,表散邪滯,為虛人外感名方。故喻昌在《醫(yī)門法律·熱濕暑三氣門》中言:“昌鄙見三氣門中,惟此方為第一,以其功之著也?!敝赋鋈烁腥龤舛?,病而死,其氣互傳,乃至十百千萬……并批判了醫(yī)家一見外感輒去人參的孟浪:“方中所用皆辛平,更以人參大力者,負荷其正,驅逐其邪”。此方顧護中土,而使外邪不復留于胸中?!洱R氏醫(yī)案·人參敗毒散論》言:“此方之秘宜讀到極熟,悟到徹底,則發(fā)表之法,斯過半矣。[2]”該方發(fā)表之法便在于補土以驅邪外出?!端貑枴り庩枒蟠笳摗费浴吧浦握咧纹っ保瑢τ谄つw病變雖遷延日久,臨證仍可以汗法發(fā)之,如通過補中益氣而發(fā)汗,則為補土思想的特殊體現(xiàn)。丁光迪便以補中益氣湯加味治療氣虛血澀型蕁麻疹[3],此外還有宋連進、劉復興用溫補益氣法以發(fā)汗治療銀屑?。?],都是增加中土化源而治愈皮膚病的例證。
2.1 吐法不可傷胃氣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言:“其高者,因而越之”,為后世醫(yī)家臨證設立了津梁?!秱摗返墓系偕⒈銥橥路ǖ木唧w應用,因胸中實邪阻滯,胸膈不利,氣機上逆,可見胸中痞硬等癥,因其病位在上,且有上躍之勢,故用瓜蒂散因勢利導,但張仲景主張“以快吐為度而止”;宋·許叔微在《普濟本事方》中用稀涎散取吐治痰厥中風;后世醫(yī)家使用多種催吐方劑逐步擴大了吐法的臨床應用范圍[5]。但對于年老體弱、孕婦、產后、有出血傾向者應當慎用或禁用[6],且涌吐之劑不可長久使用,因吐法作用迅猛易傷胃氣,這些均是預防中土受損的具體表現(xiàn)。
張子和在《儒門事親》中則更加深入推廣吐法,“如引痰、漉涎、取涕、迫淚,凡上行者,皆吐法也”。張子和在應用此法時非常謹慎,先用小量繼而再用大量,中病即止。且對于性情暴躁者、信心不堅者、病情危重者、老弱者、吐癥者及各種血癥者,皆不可用[7]。李東垣在《內外傷辨惑論》中也提到:“若不至兩手尺脈絕無,不宜便用此藥(瓜蒂散),恐損元氣,令人胃氣不復?!笨梢娡路ㄈ粲弥卯?,便可扶助正氣,但若濫用吐法則適得其反,更傷胃氣,在臨床上應當權衡尺度,以防太過。
2.2 倒倉法
元代醫(yī)家朱丹溪創(chuàng)“倒倉法”,即用吐、下的方法使中土恢復其健運功能。朱丹溪認為,“經曰:腸胃為市。以其無物不有,而谷為最多,故謂之倉,若積谷之室也。倒者,傾去積舊而滌濯,使之潔凈也?!敝劣谥斓は暗箓}法”的運用,卻非急用攻伐,反以與食為先。其法以黃牡牛肥者一二十斤煮爛,以布濾出渣滓,取凈汁再入鍋中,文火熬成琥珀色飲之。每飲一鐘,少時又飲,如此者積數(shù)十鐘。并且讓病人在明快而不通風的屋內,視所出之物,可盡病根則止。此法亦補亦瀉,以吐下為用,補土為旨歸。
朱丹溪認為糟粕之余,停痰瘀血等病理產物的瘀滯,造成了“中宮不清,土德不和”,因此而導致癱瘓、勞瘵、鼓脹、癩疾等無名奇病。其病在上者,欲其吐多;病在下者,欲其利多;病在中者,欲其吐下俱多,全在活法,而為之緩急多寡也。朱丹溪選用黃牡牛,則是因為牛屬坤土,黃亦為土色,以順為德,坤土靜順備化而為功。其根本思想則是以驅邪外出的方法,使得中土氣機升降之功得以復常,雖為吐下之法,實為補土思想的巧妙運用。
3.1 下法亦須保胃氣
《素問·五藏別論》言:“六腑者,傳化物而不藏,故實而不能滿也?!背许樃瓪?,以通為用,是補土思想另一個側面的體現(xiàn)。張仲景擬方名為“三承氣湯”而不是“三瀉下湯”,其義旨在和胃氣、存津液,而不僅在攻下。故承氣類方雖屬下法,補土思想仍貫穿其中。
《金匱要略》中對于宿食在下的情形,應急投大承氣湯以防宿食停聚中土。張子和指出攻邪與扶正的關系即為“不補之中,真補存焉”。他認為“《內經》一書,惟以氣血通流為貴”。故對于胃腸結滯及打撲、損傷等情況均可選用下法[8]。其臨床治療手段為攻邪,實質落實在氣機調理。朱丹溪曾在《格致余論》中作“張子和攻擊注論”,他認為“陰易乏,陽易亢,攻擊宜詳審,正氣須保護”,對于“攻擊”之法,“必其人充實,稟質本壯乃可行也。否則邪去而正氣傷,小病必重,重病必死”。其立足點主要在于正氣自虛而邪客之,不同于張子和之正氣將虛而攻法除邪以保正氣,二者立論各有側重。
明末清初吳又可認為,瘟疫的病機要點為邪氣內郁,滯而不通。故治療強調“疫邪首尾以通行為治”,如其運用大承氣湯,即“得大承氣一行,所謂一竅通,諸竅皆通,大關通而百關皆通也”。吳又可認為“殊不知無邪不病,邪氣去,正氣得通”,但他也強調“大凡客邪貴乎早逐,乘人氣血未亂,肌肉未消,津液未耗,病人不至危殆,投劑不至掣肘,愈后亦易平復”。葉天士在《溫熱論》及《臨證指南醫(yī)案》中均有很多關于下法的論述,也強調對于“高年下焦陰弱……面白脈小,不可峻攻”,“形質瘦怯,不可純攻”,“產后大虛,不敢推蕩”?!端貑枴ち?jié)藏象論》言:“脾胃大腸小腸三焦膀胱者,倉廩之本……通于土氣”,葉天士言“六腑為病,以通為補”。觀吳又可、葉天士遣方用法,補土之醫(yī)理躍然紙上。
3.2 奪食法
中醫(yī)擅長用下法治療狂證?!端貑枴げ∧苷摗氛撌隽恕瓣栘省辈〉闹委?,其臨床表現(xiàn)為“怒狂”,指突受刺激過度,陽氣郁而上逆而出現(xiàn)善怒發(fā)狂的病證[9]。在《素問·陽明脈解》同樣論述到陽明為病的癥狀表現(xiàn):“病甚則棄衣而走,登高而歌,或至不食數(shù)日,逾垣上屋,所上之處,皆非其素所能也”,這些都是中土實熱壅滯導致陽明無以降順,其治療手段為“奪其食即已”。
至于“奪其食”歷代醫(yī)家多有爭議,但大體認為治療應“節(jié)去其食”“減其食”“禁勿令食”,甚至是“蕩滌腸胃”等法[10],“奪其食”即可看成是恢復機體氣機升降出入的具體應用,脾胃居中,全身氣機之斡旋全在中土,通過“奪其食”之法使中焦得通,其病易愈。
以上“虛人汗法”“倒倉法”“奪食”諸法,看似路數(shù)迥異,實則均著眼于給邪出路,邪去正安,調和中土。只要辨治準確,施用有度,確能收到腑氣通和、中宮得清、諸病悉瘥的效果。土居中央,生萬物而法天地,具有坤順之德,主宰升降出入?!端貑枴り庩杽e論》言:“陽加于陰謂之汗”,汗法運用得當,可振奮機體陽氣,使得少火氣壯;土為金之母,顧護中土,使肺之宣發(fā)、肅降得以順常,故汗法也是心火、肺金與脾土內在聯(lián)系的體現(xiàn);土分陰陽,陰土為己,陽土為戊,己升戊降方使得一氣周流全身。吐法與下法恰恰順應了兩土升清降濁之勢,聽邪自去則中宮得和。汗法重在調理內外出入,吐下兩法重在調理上下升降,三者可以相互為用,達到“盡愈諸疾”之功[11]。雖不言脾土而斡旋中土,以瀉為補,補土思想蘊含其中。人以水谷為本,得一分胃氣,便有一線生機[12]。《素問·至真要大論》云:“謹察陰陽所在而調之,以平為期,正者正治,反者反治?!辟鮿t補益之,盛壯則攻伐之,法無定法,變通趨時,意在“陰陽自和”。汗吐下之運用旨在“挽狂瀾于既倒”,祛邪而不傷正。對三法的應用威而不猛,動而守宗,實乃顧護中土,長養(yǎng)中土,利用中土生化之妙法,堪為后世之宗,旨在告知世人應根據(jù)病邪性質選用相應的攻邪方法。補土尚中的思想貫穿于古今醫(yī)家的眾多診療實踐中,故當前學界同仁不應忽視汗吐下等攻邪之法,這對于中土氣機斡旋具有重要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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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省科學技術廳——廣東省中醫(yī)藥科學院聯(lián)合科研專項(2012A032500015);廣東省科技計劃項目(2013B032500005)
劉 奇(1983-),男,遼寧盤錦人,在站博士后,從事補土派學術傳承的臨床與研究。
△通訊作者:老膺榮(1971-),男,廣州人,主任醫(yī)師,醫(yī)學博士,碩士研究生導師,從事名老中醫(yī)及中醫(yī)學術流派的傳承與研究,Tel:13682221103,E-mail:laoyingrong@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