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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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人文挽歌
——評話劇劇本《知己》
王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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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啟宏的話劇劇本《知己》,是近年來的一部力作,廣獲好評,影響廣泛。本文從人物獨特、主題深刻、語言突破三大理論層面,對該劇作進(jìn)行了全面系統(tǒng)、深入細(xì)致地分析與評論。力求對該劇作提出自己獨到見解,并從中對當(dāng)下我國話劇乃至整個戲劇創(chuàng)作,提供理性思考與實踐參考的雙重價值。
知己;人物;主題;語言
郭啟宏先生創(chuàng)作的話劇劇本《知己》(載《劇本》2010年第11期),是近年來的一部力作,該劇經(jīng)北京人藝隆重推出,火爆熱演,好評如潮。臺北京劇團(tuán)與上海京劇院,分別根據(jù)該劇本改編成京劇《知己》《金縷曲》,并同時參加2014年第七屆全國京劇藝術(shù)節(jié)演出,雙雙獲獎。因此,認(rèn)真分析、研究、評價該劇作,對于我國當(dāng)下的話劇乃至整個戲劇創(chuàng)作,既具有重要的理論思考價值,又有重要的實踐參考意義。
《知己》的第一大成功之處,是人物獨特。人物形象塑造是戲劇創(chuàng)作的“最高任務(wù)”,因為人物是戲劇的中心?!坝猩Φ膭”竞蜎]有生命力的劇本之間的差別,就在于前者是人物支配著情節(jié),而后者是情節(jié)支配著人物?!盵1]
《知己》正是以獨特的人物形象為中心,在支配著戲劇情節(jié)的發(fā)展,同時又在戲劇情節(jié)的進(jìn)行中,凸顯了人物豐富復(fù)雜的情感,做到了“情節(jié)”與“情結(jié)”的合二為一。該劇作以顧貞觀舍身營救自己的好友、被流放到寧古塔的吳兆騫為核心情節(jié),而以這一戲劇情節(jié),塑造出不同凡響、獨特的諸多人物形象。
首先是顧貞觀的形象,他是該劇作“一號”人物。他出場的第一句話就是:“讀書人里頭也有不迷戀科舉的?!苯又?,使以詠茶壺詩對宰相明珠的大管家安圖進(jìn)行了嘲諷:“腰圓腹扁土砂包,才上火爐氣便豪。小物不堪成大器,兩三杯水作波濤!”既表現(xiàn)出文人的才氣,又張揚(yáng)了文人的骨氣。他蔑視權(quán)貴,可為了救知己,他不得不屈尊到明珠府中當(dāng)了一名教書匠。他在相府一待就是10年。顧貞觀本來不會喝酒,為救吳兆騫,竟喝得大醉;為了吳兆騫,顧貞觀屈膝長跪,在地上硬是跪出兩個坑。可是,當(dāng)他苦等的吳兆騫回來后竟然變成了一個屈膝拍馬、猥瑣側(cè)足的奴才時,顧貞觀仍然設(shè)身處地為吳著想,認(rèn)為他的這些變化是寧古塔的流放生活造成的。顧貞觀采取了寬容理解的姿態(tài),他的廣闊胸懷令人敬佩。這是一個正直、高潔、能屈能伸、有情有義的文人形象,令人敬慕,令人感動,令人振奮。
其次是吳兆騫的形象,這是另類文人的典型形象。他屬于“文人賣心”“文人無行”之類。這一形象一方面與顧貞觀的正直高潔形成鮮明的對比;另一方面又與自身流放前的形象形成鮮明對比。流放之前他狂傲,多才;流放赦歸之后卻變成一個卑躬屈節(jié)的奴才,成了一條十足的“哈巴狗”。這一形象誠如作者所言,“可能引起人們的某種反思?!?/p>
此外,作品中其他人物形象也都是個性鮮明的,例如納蘭性德的重義正直、徐乾學(xué)的博學(xué)多才、明珠的老謀深算、安圖的豪橫陰險、云姬的清純正直,如此等等,不勝枚舉。甚至連沒有名姓的二解差,也刻畫得入木三分。
可以說,郭啟宏對劇中人物的刻畫,的確已經(jīng)“滲透到他靈魂的最后一條皺紋。”[2]寫出了人物思想感情的豐富性、復(fù)雜性、獨特性。
《知己》的第二大成功之處,是主題深刻。主題是作品的靈魂,也是整部劇的亮點、支點,更是整部作品的輻射中心和作品虛構(gòu)的制約點。
《知己》的劇作者以獨特的視角與見識,通過顧貞觀營救吳兆騫的戲劇情節(jié)與顧、吳二人的形象塑造,既歌頌了封建社會正直文人的高潔、重情、重義的美好人性與崇高人格,又鞭撻了人性的異化與扭曲。
人性的異化,是一個十分深刻而又新銳的問題。吳兆騫由正直、狂傲的文人變?yōu)殁?、卑微、趨炎附勢、溜須拍馬、出賣靈魂和良心的文人,就是典型的人性異化。而這種異化的根本原因,在于中國封建社會的“體制”,即“一堵名為‘體制’的高墻?!盵3]有了這種“體制”,便有了科舉制度,有了文字獄,有了吳兆騫的被流放,有了“把人變成牛羊,變成鷹犬”的寧古塔,有了吳兆騫的謅媚、傾軋、猥瑣、自輕自賤。97年前魯迅先生的小說《狂人日記》,揭露了中國封建社會“吃人”的本質(zhì);《知己》則以吳兆騫人性的異化,揭露出中國封建社會“毀人”的本質(zhì)。
當(dāng)然,《知己》的主題遠(yuǎn)不止批判揭露,而是張揚(yáng)了中國文人的舒己救人、伸張正義、九死不悔的“脊梁”精神與“飛蛾”精神。71年前,魯迅在《中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一文中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
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盵4]顧貞觀精神就是脊梁精神,他“羨慕那撲火的飛蛾,就是死了,也活得輝煌!”他的“飛蛾精神”可以感天動地、光耀千古!
可以說,《知己》主題的深刻性,已經(jīng)達(dá)到發(fā)人深思、動人心魄的藝術(shù)高度,這也正是它最大的亮點與看點。
《知己》的第三大成功之處,是語言突破。話劇是語言的藝術(shù),“話”者,語言之謂也?!吨骸氛Z言的突破,也就是語言的創(chuàng)新,表現(xiàn)在以下幾個層面。
(一)古今一體,雅俗共賞
作為描寫清代文人的歷史劇,語言不古不可,全用現(xiàn)代語言,就不成其為歷史劇,也會失真。而全用清代古語,又不適于現(xiàn)代人觀賞。與此同時,該劇作又是描寫大文人的話劇,非雅不可,因為文人與雅士是同義語。但一味文雅,也同樣不便于現(xiàn)代人觀賞。因此,作者運(yùn)用古今一體、雅俗共賞之手法,在語言上進(jìn)行大膽突破,并獲得理想的戲劇效果。例如顧貞觀的臺詞:“是呀,世間萬物誰個不為活著?蜘珠結(jié)網(wǎng),蚯蚓松土,為了活著;缸里釣魚擺尾,架上鸚鵡學(xué)舌,為了活著;密匝匝螞蟻搬家,亂紛紛蒼蠅爭血,也是為了活著;滿世界蜂忙蝶亂,牛奔馬走,狗跳雞飛,哪一樣不為活著?(突然變色)可人生在世,只是為了活著?人,萬物之靈長,億萬斯年修煉的形骸,天地間無與倫比的精靈,只是為了活著?(慘笑)讀書人懸梁刺股、鑿壁囊螢、博古通今、學(xué)究天人,只是為了活著?……”真是精彩致極!把人物內(nèi)心深處對人生的哲理思考,行諸筆端,吐諸于口,真是不吐不快,大快人心!
(二)豐富多彩,百花薈萃
《知己》中有名有姓的人物16個,每個人物的語言都達(dá)到了個性化、人物化、性格化。顧貞觀的語言正氣凜然;吳兆騫的語言流放前傲氣十足,流放后又奴氣十足;徐乾學(xué)的語言學(xué)問深厚;明珠的語言狡黠豪氣與奴氣合二而一——豪奴氣;云姬的語言溫柔纖弱……所有人物的語言無不個性鮮明。
(三)諸體皆備,詞采飛揚(yáng)
《知己》的語言,融詩、詞、文、聯(lián)、快板等各種文體為一爐,凸顯了劇作者深厚的文學(xué)功底與語言功力,達(dá)到了詞采飛揚(yáng)之境。
最為人們稱道的,是對顧貞觀的詞作《金縷曲》二首的全篇巧妙引用?!督鹂|曲》作為書信體的詞作,不僅形式上為顧貞觀所獨創(chuàng),而且在情感上也是真情之作,它與漢代李陵的《與蘇武詩》、晉代向秀的《思舊賦》并稱“古往今來,普天下只有3篇真文字。”而顧貞觀諷刺安圖的七言古詩、吳兆騫詠骰子的五言古詩:“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自從遭點染,拋擲到如今!”也寓意多重。顧貞觀論茶道、明珠關(guān)于“舉”字的高談闊論、徐乾學(xué)關(guān)于蒼耳的引經(jīng)據(jù)典……無一不精彩致極!老小孩的幾段快板,更是點睛之筆,徒然生色:“哎!哎!讀書人,最不濟(jì),八股文,爛如泥。國家求才行科舉,誰知變作上天梯。三句承題,兩句破題,擺尾搖頭,便說是圣賢子弟。不曉得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漢祖、唐宗,是哪朝皇帝,案上放高頭講章,店里賣新科利器,讀得來背高肩膀低,讀得來尿頻頭發(fā)稀,就教他蒙上一官半職,也算是——百姓倒霉、朝廷晦氣!”真可謂一篇諷刺科舉制度的妙文。
(四)方言土語,凸顯京味
《知己》還運(yùn)用了老北京的許多方言土語,凸顯作品的京味風(fēng)格,既適于北京人藝搬演,又表現(xiàn)出“京派”戲劇的地域風(fēng)格。例如老小孩的“蓮花落”:“……六月三伏大熱天;什剎海邊好賞蓮,男男女女人不斷,聽完了大鼓書,再聽那什不閑。哩格啷,哩格啷!逛河沿,果子攤兒全,西瓜香瓜杠口甜,冰鎮(zhèn)的酸梅湯,打冰盞,買了把子蓮蓬,轉(zhuǎn)回家園。……”其他如“德行”、“這主兒”、“頭號”、“爺們兒露怯”、“筋骨囊”、“花虎不拉、白屎殼螂——各色”、“是人都稱爺,無我不孫子”、“敢情”、“甭跟我來哩格啷”、“齊活兒”……真可謂京腔京味,地域語言令人如見其人。
可以說,《知己》語言的突破性,是全方位、系列化、深層次的,也是有目共睹、有口皆碑的。
綜上所述,《知己》的成功,以人物獨特、主題深刻、語言突破為三大力點與亮點,而這三者又三位一體、三維互動、相輔相成、相得益彰。該劇不僅是一曲文人挽歌,還呈現(xiàn)了人性的復(fù)雜,很難說顧和吳,誰對誰錯。毫無疑問,擁有文人傲骨的顧貞觀代表著“士”的忠信仁義和執(zhí)著。而茍延殘喘于惡劣逆境,“活下來就是真理”的吳兆騫則代表著生活中更實用的做派。世界是運(yùn)動的世界。環(huán)境會變,人也會變。當(dāng)知己變成異己時,不再苛求對方依然遵循當(dāng)初的人生哲學(xué),才是真正的化解——這一悲壯之舉,確實需要非常的眼光與肚量。
[1]威廉·阿契爾.劇作法[A].大連市藝術(shù)研究所劇作理論研究組編.劇作藝術(shù)論[C].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0,373.
[2]易卜生.性格的首要性[A].外國現(xiàn)代劇作家論劇作[C].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199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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