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天波
(江蘇師范大學 傳媒與影視學院,江蘇 徐州 22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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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與政治: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研究
潘天波
(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江蘇徐州221009)
摘要:在中西文明中,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倚重口頭咨商文化,他們在“對話”中發(fā)現(xiàn)真理與傳播知識,并明顯呈現(xiàn)一種普遍的政治偏向。在政治關(guān)懷中,古代先哲著力把自己變成國家咨商的“對話者”,并賦予咨商活動嚴格的倫理規(guī)約與道德規(guī)范?;谡瘟龅闹袊糯鷩易缮滩粌H見證“對話”的理性精神與文化力量,還表現(xiàn)出“對話”擁有值得信賴的治國效力。在當代背景下,洞悉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有補于提升全球化國家及團體之間的政治對話水平與智慧,并增益于解決國際爭端以及抵制霸權(quán)與腐朽政治的侵襲。
關(guān)鍵詞: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對話;政治偏向
一、引論:被遺忘的“國家咨商”
在中西文明中,人們都不約而同地倚重口頭傳統(tǒng),并在“對話”中逐漸形成國家咨商文化?!渡袝穂1](P9~12)中早有“詢事考言”(《堯典》)與“詢于四岳”(《舜典》)的記載,堯舜之“詢”或許是中國古代最早的國家咨商活動。人類早期文明對咨商的敬畏反映出口語的力量。[2](P85)先秦《詩經(jīng)》與《論語》就是中國口頭傳統(tǒng)的文本體現(xiàn),古希臘史詩《伊利亞特》與《奧德賽》則是希臘口頭傳統(tǒng)最有力的見證。在咨商活動中,人類不僅在此發(fā)現(xiàn)了真理與知識,還獲得了親在、情感與原創(chuàng)體驗,甚或收獲了政治、自由與民主。
那么,何謂“咨商”?在語義層面,《爾雅》曰:“咨,謀也?!薄蹲髠鳌酚衷唬骸霸L問于善為咨,咨親為詢?!盵3](P506)《說文》又曰:“商,從外知內(nèi)也。”可見,古代咨商活動是人們尋求“從外知內(nèi)”的口頭咨詢傳統(tǒng)?!稌x書·孝友》載西晉名士劉殷告誡子孫曰:“宜上思召公咨商之義,下念鮑勛觸鱗之誅也?!盵4](P1381)說明“咨商”主要是指服侍君主的謀略性與服務(wù)性活動,并注重“對話”的技巧與方法,后逐漸成為一種國家備顧問(參謀)的幕僚“言官”活動,并延伸至社會諸領(lǐng)域的對話活動。
中國古代人們一直對國家咨商傳統(tǒng)十分倚重與敬畏。在春秋時期,孔子(前551~前479)的教育活動實則為思想咨商活動,即以對話為形式,旨在啟迪學習者思想為宗旨的咨商活動。在周代,有依據(jù)鄉(xiāng)里評論或輿論監(jiān)督的舉士咨商活動,即“鄉(xiāng)論”。如《禮記·王制》曰:“命鄉(xiāng)論秀士,升之司徒,曰選士?!盵5](P255)另外,《左傳·襄公三十一年》曰:“鄭人游于鄉(xiāng)校,以論執(zhí)政?!?《子產(chǎn)不毀鄉(xiāng)校》)。[6](P501)這里的“鄉(xiāng)校”是指相對集中的早期公眾咨政的活動場所,旨在征詢國家政事。至戰(zhàn)國時期,“辯士”或“策士”成為依附于諸侯的職業(yè)咨商者,這些游說于諸侯縱橫之士的咨商地位顯赫。同樣,在古希臘,約在公元前5至前4世紀之間,雅典社會也活躍一批職業(yè)“辯士”。他們的出現(xiàn)一方面是由于“伯羅奔尼撒戰(zhàn)爭”(前431~前404)之后,雅典公民大會的功能喪失,其政治空間出現(xiàn)了權(quán)力真空;另一方面,雅典執(zhí)政者迫于戰(zhàn)爭及公民爭取民主的恐慌。于是,雅典國家涌現(xiàn)善辯者(如普羅泰戈拉、希庇亞斯等)參與國家政治事務(wù)。中外早期口頭傳統(tǒng)見證古代咨商思想的政治偏向及其力量。
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有著豐富的歷史與理論。顯然,它不僅局限于西方正在興起的“哲學咨商”研究領(lǐng)域,也不限于決策咨詢或心理咨詢領(lǐng)域。任何忘卻或低估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活動研究的做法,顯然無益于中國傳統(tǒng)思想的深度開掘。本文擬將以中國古代“國家咨商”為研究對象,從宏觀上初步勾勒中國古代國家咨商的基本理論、歷史沿革、發(fā)展特征、對話程式及其口語力量,以期望更多學者去關(guān)注與研究被人遺忘的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
二、中國古代國家咨商:種類、理論與偏向
根據(jù)對話范圍與目的之不同,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活動種類大致可分為心理咨商、(人生)哲學咨商、玄學(清談)咨商、(政策)決策咨商、政治(監(jiān)察)咨商、思想(教育)咨商,等等。這些咨商活動的明顯偏向是通過對話形式以人生哲學或國家政治等問題解決為己任,從而在思想分析視野下,訴求思想、制度及其文化之“善”。因此,在對話內(nèi)容上,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形式多樣。譬如有問“禮”咨商(如孔子問禮于老子)、問“策”咨商(如東周諸侯問策于辯士)、問“玄”咨商(魏晉名士的清談)、問“軍”咨商(如“隆中對”)、問“書”咨商(如館閣咨詢)、問“政”咨商(唐太宗問政于臣),等等。很明顯,其中政治與軍事是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最為關(guān)切的領(lǐng)域。在對話主體層面,從問政于“臣”、問禮于“賢”、問策于“士”、問軍于“師”等咨詢形式看,人主、臣子、軍師、知識分子是中國古代咨商主體。換言之,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權(quán)被壟斷在掌握國家機器的上層社會。
在理論形態(tài)看,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是一種信息咨詢的軟科學,它有獨特的對話程式、話語理論與哲學思想。舉例而言,心理咨商(或心理咨詢)如西漢枚乘《七發(fā)》中 “太子”(被診斷為心理疾病)與“吳客”(用“七件事”治療)之間的主客對話程式;人生哲學咨商如孔子《論語》之對話式咨商活動,它主要是針對人生、哲學、教育、國家等方面的問題,以對話方式給予啟示、教育與誘導,從而解除思想上的痼疾;玄學咨商如魏晉時期名士的對話活動,他們主客之間對話被稱為“雅談”;監(jiān)察咨商如秦代興起的諫議制度,通過諫言對話活動形式,從而決定國家施政綱領(lǐng);政治咨商如唐代的諫官組織通過諫規(guī)納言的對話方式,決定國家政治策略選擇;思想咨商是基于思想或教育層面的一種對話活動,旨在針對有痼疾的思想而展開的一種教育或思想關(guān)懷的社會實踐活動。
很明顯,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是一種偏于政治的比較松散的社會活動,但它明顯體現(xiàn)出對國家的政治關(guān)懷,并體現(xiàn)以下偏向:其一,國家咨商中對話的主體有嚴格的政治道德與思想品性規(guī)約。正如宋代司馬光(1019~1086)在《舉諫官札子》中指出:“凡擇言官,當以三事為先:第一不愛富貴,次則重惜名節(jié),次則曉知治體?!盵8](P268)其二,國家咨商活動很大程度上抑制了政治進程,迫使對話雙方有利于邁向民主,并屈從于對話時需要的彼此尊重以及倫理感情,從而去除各自思想上的痼疾。其三,國家咨商開辟了廣開言論的咨商空間,它為尋求真理提供了有效的承攬載體,這明顯表現(xiàn)為在心理、人生、文藝、政治、教育、哲學等廣闊的社會領(lǐng)域。譬如唐太宗與大臣們活躍的咨商活動昭示:倘若我們經(jīng)常置入咨商的語境中,那么獲取知識或真理的主動權(quán)永遠在“我們”這一方。換言之,中國古代咨商見證了口頭傳統(tǒng)的理性精神與文化力量。
三、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制度:歷史沿革與主要特點
國家咨商憑借對話力量包容了沖突、戰(zhàn)爭與分歧,反映出人們習慣于用咨商的辦法去解決政治問題的傳統(tǒng)與偏好。于是,國家咨詢活動就應運而生,它成為人們倚重的口頭傳統(tǒng),并在社會文明法則中發(fā)揮至關(guān)重要的作用??v觀歷史,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有過漫長的歷史發(fā)展軌跡,并在運行中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國國別性特征的咨商制度。
(一)東周諸子時期:國家咨商制度的發(fā)軔
在前諸子時期,(五帝)神話體系或(殷墟)天神系統(tǒng)決定遠古咨商活動的宗教性偏向十分明顯。但到了西周時期,人們對“天”的崇拜已然從殷商自然神跨越至倫理哲學的認知階段,原來以血緣為關(guān)系的龐大宗族等級制度發(fā)生動搖;在自然災害(祭祀不靈)、頻繁戰(zhàn)爭(生靈涂炭)、荒酒亂政(昏君奢靡)面前,周王室原有的“天命神學”也發(fā)生動搖。此時,中國社會開始走向東周諸子時代,中國思想已然突破殷周以來的宗教倫理思想,以“理性”取代“宗教”,也開始了中國古代咨商思想的發(fā)軔期。在主體層面,“士”(知識分子)是東周諸子咨商活動中的生力軍;在活動形式層面,諸如“巷談”“游說”“辯說”“鄉(xiāng)論”“游學”等是東周咨商活動的主要形式;在機構(gòu)設(shè)置上,“稷下學宮”是戰(zhàn)國時期齊國主要的政治學術(shù)咨商中心,抑或“咨商機構(gòu)”。從“鄉(xiāng)?!钡健梆⑾聦W宮”,顯示東周咨商活動已然從民間化活動向國家集體性活動轉(zhuǎn)型的趨勢,并明顯體現(xiàn)出對國家政治的倚重。
(二)秦漢時期:國家咨商制度的發(fā)展
秦漢時期,國家咨詢活動發(fā)生較大變化。首先,在主體構(gòu)成上,東周時期的咨商主體“士”與“諸侯”,被“博士官”與“皇帝”取代;其次,在活動形式上,東周時期松散的非組織化的咨商活動被“諫議”“清議”等形式取代?!爸G議”是形成于秦代的國家政治咨商制度,“清議”是形成于東漢時期的人才選拔與輿論監(jiān)督制度;在機構(gòu)設(shè)置上,秦代國家設(shè)置御史大夫府(中央)與監(jiān)郡御史(地方)。漢代中央有增設(shè)丞相司直與司隸校尉,地方增設(shè)十三部刺史與二千石長吏,并出現(xiàn)國家層面的給事中、諫議大夫等“言官”,即有諫議權(quán)無行政權(quán)的諫官。另外,漢代國家設(shè)置以“尚書令”為首的“中朝官”(東漢為“尚書”)咨詢機構(gòu),其成員由皇帝直接選拔的進侍組成,為專門的國家決策咨商機構(gòu)。在教育咨詢上,漢代設(shè)置“太學”(后稱“國子學”,為官學)與“書館”(私塾)。就總體而論,秦漢時期國家咨商活動基本上是圍繞帝國政治為中心軸展開,各家諸子互相融合,促大統(tǒng)與適時事,形成我國咨商史上首度輝煌。
(三)魏晉時期:國家咨商制度的折變
魏晉時期,國家咨商活動在秦漢基礎(chǔ)上繼續(xù)發(fā)展,并發(fā)生某種程度的折變。首先,在哲學層面,魏晉時期玄學咨商興盛,“清談”成為名士主要的哲學咨商活動,“竹林名士”專談文學、哲學而不談國家政治;其次,在國家層面,魏晉時期國家將咨商機構(gòu)整合成尚書省(執(zhí)行部門)、中書省(指示或代皇帝草擬敕令部門)與門下省(進諫與聯(lián)絡(luò)部門)三個垂直機構(gòu);再次,南北朝時期出現(xiàn)侍從皇帝的專業(yè)咨商機構(gòu)——集書省,它主要以散騎常侍為主官,因此亦被稱為“散騎省”,掌管評議、諫言等事。魏晉社會“清談”的興起主要導源于魏晉社會政治的壓力及其玄學的昌盛。士人為了自身的地位與理想,他們選擇了適合政治“高壓”的文藝活動——“玄談”,這種文化選擇的根源大致有三:一是隨著大漢理想的破產(chǎn),戰(zhàn)爭對人性的泯滅,人們對漢人的大有情懷開始懷疑。此時“三玄”(《周易》《老子》與《莊子》)思想成為填補他們生命空間的替代物,“玄”或“虛無”成為名士生命中最為寶貴的“清言”美學。用“玄”取代“有”,反映出魏晉名士試圖用內(nèi)在空間解決不能實現(xiàn)的外在空間問題。倚重玄學問題就是表明名士對空間的忽視,抑或說忽視社會制度及其政治體系對自己的約束;二是漢代大一統(tǒng)國家政權(quán)砰然倒塌,士人的集體空間意識也因此轉(zhuǎn)向以個性為訴求的審美需求。《世說新語》之《傷逝》記載:“王戎喪兒萬子,山簡往省之,王悲不自勝,簡曰:‘孩抱中物,何至於此?’王曰:‘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喎溲?,更為之慟?!盵8](P339)王戎之“情之所鍾,正在我輩”就是魏晉士人個性自覺的寫照,反映士人對偏重時間的玄學十分青睞。因此,士人的個性情感偏向指向自己的內(nèi)部生命空間;三是清談之玄學并非是對社會政治咨商的拒絕,而是隨著權(quán)力爭斗以及政治氣氛的凝重,士人必須以忠于個體的哲學談話形式標榜自己的社會理想與身份,否則連自己的生命情感可能也因此受到威脅。抑或說,“清談”表明士人既不甘墮落與統(tǒng)治集團同流合污,又以“自清”的方式參與形而上的“政論”(或后人稱之的“空論”)咨商活動。
(四)唐宋時期:國家咨詢制度的中興
在唐朝,國家咨商制度趨于完善,并出現(xiàn)二度中興。在文化層面,唐代開明的政治與繁榮的經(jīng)濟使得國家咨商步入繁榮時期,唐代詩歌的興盛就是口語力量中興的反映。在成員層面,唐代有宰相、翰林學士(“內(nèi)相”)、中書舍人以及其他秘書咨詢官;在國家層面,唐太宗(約598~649)十分重視規(guī)諫納言的君臣咨商活動,這是中國早期的“諫議”制度走向高度成熟的標志;在組織層面,唐代諫官分屬門下省(設(shè)給事中)和中書省(設(shè)右諫議大夫)共擔進諫使命,并增設(shè)補闕和拾遺兩個諫官(掌管供其他諫官呈奏折時用的書匣),又在中央御史臺下創(chuàng)設(shè)臺院、殿院與察院,在地方設(shè)置十道(后增至十五道)監(jiān)察區(qū)(監(jiān)察網(wǎng))。到了宋代,在組織機構(gòu)上,國家設(shè)立諫院,這樣唐代的臺(官)、諫(官)趨于融合。宋朝諫官集于諫院(下設(shè)鼓院,負責管理諫書匣)之中,國家咨詢機構(gòu)分為中書省(主民事)、樞密院(主軍事),兩者置于禁中,由指示機構(gòu)變?yōu)閳?zhí)行機構(gòu)的門下省(政府的辦事機構(gòu))置于宮外。唐代《貞觀政要》(君臣問諫)與宋代《冊府元龜》(諫書匯編)均反映唐宋對國家咨商思想及其制度建設(shè)的普遍重視。
(五)明清時期:國家咨詢制度的鼎盛
明清咨詢改革力度很大,國家咨詢思想趨于總結(jié)性形態(tài)。首先,在制度層面,明代國家廢除了中書與丞相制度,設(shè)置殿閣大學士,后又設(shè)置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六科給事中)獨立監(jiān)察機構(gòu),負責國家輿情監(jiān)督;其次,在組織層面,國家罷諫院,改御史臺為都察院;在地方設(shè)置三重監(jiān)察網(wǎng),即十三道巡按御史、各省提刑按察司以及督撫。至清代,六科給事中歸屬都察院。在機構(gòu)層面,幕府制(幕主私人根據(jù)需要設(shè)置的輔佐機構(gòu))分布天下,規(guī)??涨?,另外,1907年清廷籌設(shè)“咨議局”,1909年在全國地方正式設(shè)置“咨議”機構(gòu)(即地方議會,一種民意選舉機構(gòu)),咨議局是我國古代咨商思想鼎盛時期的產(chǎn)物,它主要導源于明清時期國家為了鞏固封建統(tǒng)治與加強全國范圍內(nèi)的輿情監(jiān)督而設(shè)置。
四、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案例分析
咨商思想是我國古代思想的重要部分。依據(jù)不同時期國家政治的客觀現(xiàn)實,中國古代咨商思想在不同歷史時期的表現(xiàn)重點也有所不同,而且理論十分豐富。下文擬以先秦“君教”、秦漢道家、魏晉名士清談、唐代帝王問政、清代《圍爐夜話》等咨商活動為案例,初步闡釋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的一個側(cè)面。
(一)先秦“君教”咨商思想
在儒家看來,咨商是使臣最為重要的社會活動?!对娊?jīng)》曰:“皇皇者華,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我馬維駒,六轡如濡。載馳載驅(qū),周爰咨諏。我馬維騏,六轡如絲。載馳載驅(qū),周爰咨謀。我馬維駱,六轡沃若。載馳載驅(qū),周爰咨度。我馬維骃,六轡既均。載馳載驅(qū),周爰咨詢。”[9](P290~291)這首詩較全面地反映西周儒家“君教”咨商思想。首先,“咨詢”是“君教使臣”的一種公開的國家政治活動。從《皇皇者華》中征夫出使活動車馬威儀之盛,可以看出國家咨詢活動聲勢浩大;其次,咨商活動“必咨于周”,即咨商要周全?!秶Z·魯語下》曰:“《皇皇者華》,君教使臣曰:‘每懷靡及,諏、謀、度、詢,必咨于周?!?《叔孫穆子聘于晉》)[10](P65)說明,在咨商過程上,諏咨于日(選擇時間),謀咨于計(籌謀劃策),度咨于法(一定范圍內(nèi)的推測),詢咨于問(詢事考言),每個過程內(nèi)容詳細周到。另外《左傳》又曰:“訪問于善為咨,咨親為詢,咨禮為度,咨事為諏,咨難為謀?!盵11](P506)也就是說,“咨”的內(nèi)容各有側(cè)重,并說明西周咨商至少有咨親、咨禮、咨事、咨難等類型;復次,咨商賢達,要“每懷靡及”,即咨周善道要忠于使命,不辭勞苦而廣詢博問;最后,春秋時期,作為“士”(知識分子)的階層參與國家咨商活動,其行政化傾向明顯,即政治目的性強。他們的咨商話語權(quán)得益于自身及其思想學術(shù),并非國家層面所賦予的,具有很大的自由性(“行走于諸侯之間”)與民主性(“百家爭鳴”)。盡管孔子為“天下有道”而四處咨詢,雖然無功而返,但這種咨詢思想在“天下無道”的春秋末期,仍是具有劃時代的進步意義。
(二)秦漢道家咨商思想
秦漢時期是我國封建政權(quán)建立與發(fā)展時期,咨商活動基本圍繞國家政治而展開。在國家制度層面,“諫議”是這個時期的國家主要咨商制度;在咨商形式層面,劉備“三顧茅廬”邀請諸葛亮出山輔佐,著名的《隆中對》就是劉備與諸葛亮一次國家咨商活動。漢高祖的《求賢詔》以“詔書”的形式向群臣或下級咨詢國事;在思想層面,秦漢咨商以道家思想最為明顯,如呂不韋、淮南子等政治咨商思想。
在秦代,呂不韋在“說”“聽”“心”等多個層面,提出了很多寶貴的咨商語言思想。首先,從“說”的層面,呂不韋提出“直言”“言茍善”“慎言人”等“言說”咨商思想。所謂“直言”,即要求賢主如貴士一樣說話直截了當?!顿F直論·貴直》曰:“賢主所貴莫如士。所以貴士,為其直言也。言直則枉者見矣。人主之患,欲聞枉而惡直言?!盵12](P569)所謂“言茍善”,即咨商言語對“少主”有益?!断茸R覽·去宥》(2007:366)曰:“凡聽言以求善也,所言茍善,雖奮於取少主,何損?所言不善,雖不奮於取少主,何益?”同時,《離俗覽·舉難》(2007:481)曰:“凡聽於主,言人不可不慎?!奔慈酥餮匀艘斏?。其次,從“聽”的受眾層面,呂不韋提出“聽於無聲”“聞極言”“聽有用之言”與“虛言可以賞”等咨商思想。另外,呂氏在“天下之學者多辯”的社會語境中,赫然提出“去尤”“察傳”與“壹行”等咨商思想,這明顯是對“言利辭倒”的“辯士”之風的開戰(zhàn),并提出了“聞言必熟論”“言不足以斷小事”“所言茍善”“以驗其辭”等具有“唯物論”立場的信息咨商思想,更難能可貴的是,呂氏在反對“空言虛辭”或“淫學流說”之外,還提出“信立則虛言可以賞”的思想。在理論上,呂氏這種“兼儒法、合名法”的咨商思想預示秦代統(tǒng)一的社會在信息咨商上的整合需求,也預示呂氏思想即將為到來的“車同軌、書同文、行同倫”的秦代社會提供執(zhí)政借鑒;在實踐上,呂氏以其“商人”與“相邦”的立場,提出“聽有用之言”或“所言茍善”的功利主義咨商價值觀,也必然發(fā)出“言行相詭,不祥莫大焉”的思想感慨;在思想上,呂氏提出“反性命之情”與“緣物之情及人之情以為所聞”的主體論咨商思想,要求咨商主體不僅要緣物情與人情,還要反觀自己,并提出“習其心,習之於學問”之觀點,這種信息咨商主體論思想是自我心性的一種發(fā)現(xiàn),特別是對人主提出“聽於無聲”的道家咨商思想,對于緩和當時的社會矛盾有一定積極意義。
在漢代,《淮南子》確乎是一部道家咨商哲學。在政治咨商主體意識表現(xiàn)形式看,劉安的咨商思想的哲學根基是“無為之道”,咨商思想的主旨是基于國家立場之上,并以主體抑或人主為建構(gòu)核心的政治主體咨商論。因此,劉安主張道家式“一言”論,“去聲色”而反對“言行相?!保J為“至言不文”,真人“不揚其聲”,還主張“信言”與“誠言”,尤其是主張人主“言事者必究于法”與“行不言之教”等“主術(shù)”傳播思想。 劉安及其文人集團的咨商思想是依存于西漢“大一統(tǒng)”的時代語境,在“微言大義”中通過歷史敘事與神話敘事等多種方法釋放出以“主術(shù)”為中心的“無為”咨商思想,尤其是繼承了道家與法家“行不言之教”的咨商理念。換言之,劉安的咨商思想與無為政治之間不可分割,也顯示咨商與政治之間的界限不是非常明顯,甚或趨于“一言”。但無論如何,劉安所持有的咨商理論是先秦“大哲學”的產(chǎn)物,也是漢代“大文化”下所寄生的產(chǎn)物。在社會個體性,看似“無為言之”的背后,它的咨商思想邏輯被“政治集權(quán)”“神話虛擬”與“歷史話語”深深鉗制。漢代咨商思想對整個中國封建社會的發(fā)展具有重大牽引與原發(fā)作用,其咨商思想也同樣影響了整個中國咨商思想的發(fā)展。
(三)魏晉名士咨商思想
魏晉時期咨商思想主要圍繞“玄學”而展開,《世說新語》是這個時期咨商思想的代表作。就談話形式而言,“清談”相對于俗事之談而言的,但也類似于先秦儒家的哲學咨詢。在內(nèi)容與形式層面,“清談”之“清”至少包含三層含義:一是潔濁揚清的人物品藻(即“人”清),二是麗句清詞的個人美談(即“言”清),三是談名析理的抽象玄學(即“理”清);在對話程式與語言層面上,“清談”的內(nèi)在規(guī)定至少有如下幾點:其一,儒家的哲學咨商的對話程式不是很固定,也不刻意強調(diào)口才辭令。而清談?wù)軐W對話程式固定,以“勝理”為先,特別看重對話技巧與修辭。其二,哲學咨商在參與國家的主動性上要比“清談”明顯得多。儒家主要通過“對話”以宣傳自己的思想,以期教育與啟迪“受訪者”的倫理與道德朝向有利于自身與國家的層面上發(fā)展,而“清談”主要側(cè)重對個人風格與氣質(zhì)的欣賞,不言國事與民生,專談玄學。其三,先秦的哲學咨商目的在于啟迪與引導受話者的思想,而“清談”則以“辯力”為雄,它以呈現(xiàn)個人風格的自我審美感受為樂,以建構(gòu)自己的浮華的“學術(shù)話語”為目標。換言之,魏晉“清談”不同于先秦哲學咨商,它有自己的對話程式、語言風格與活動目的。
那么,作為清談?wù)軐W,《世說新語》的咨商程式又是什么呢?唐翼明先生在《魏晉清談》中援引《世說新語》之《文學》兩段對話,進而闡釋了“清談”的相關(guān)“術(shù)語”與“程序”:《文學》(1982:116)載:“何晏為吏部尚書,有位望,時談客盈坐,王弼未弱冠往見之。晏聞弼名,因條向者勝理語弼曰:‘此理仆以為極,可得復難不?’弼便作難,一坐人便以為屈,于是弼自為客主數(shù)番,皆一坐所不及。” 其二,《文學》(1982:139)又載:“殷中軍、孫安國、王、謝能言諸賢,悉在會稽王許。殷與孫共論易象妙于見形。孫語道合,意氣干云。一坐咸不安孫理,而辭不能屈。會稽王慨然嘆曰:‘使真長來,故應有以制彼。’既迎真長,孫意己不如。真長既至,先令孫自敘本理。孫粗說己語,亦覺殊不及向。劉便作二百許語,辭難簡切,孫理遂屈。一坐同時拊掌而笑,稱美良久?!睆倪@兩段文字來看,“清談”由“客主”圍成“一坐”(或稱“談坐”),“談客”均由“能言諸賢”(或稱“能言之流”“能言人”)構(gòu)成,有“兩人對談”“一主多客或一客多主”與“自為主客”(“秦客”與“東野主人”之間的對話)等多種形式,他們對話的程式大致如下:(1)“談端”,即由主方(或客方)“敘理”(或稱“唱理”)發(fā)起討論,即主家(或客家)提出議論主題,然后由客家(或主家)提出不同的見解。(2)“發(fā)難”,即客方“設(shè)疑難”(見《文學》30條)或“送一難”(見《文學》40條)。一難一答,稱之為“一番”(或“一交”),再難再答,謂之“二番”。(3)“辯答”,即主方“覆疏”?!段膶W》(38條)載:“許復執(zhí)王理,王執(zhí)許理,更相覆疏,王復屈?!边@里的“覆疏”,即“辯答”之意。辯答之辭,稱之為“談證”。(4)“游辭”,即主客方理已“屈”(或稱“勝理”),但還要強辯不已。《文學》(33條):“殷中軍嘗至劉尹所,清言良久,殷理小屈,游辭不已,劉亦不復答。”但一般而言,“清談”忌“強辭”,諱“游辭”。
魏晉“清談”咨商內(nèi)容關(guān)涉言與意、本與末、自然與名教、有與無等老莊周易哲學命題,其談話的咨商程式基本按照“談坐”席位分主客方,通過雙方“對話”與“問難”,并相互辯解,各抒歧異。在語言傳達方面,《世說新語·言語》蘊含豐富的哲學咨商“對話”方法;就語言傳達技巧而言,“對話”是一種主客體雙向溝通活動,極富藝術(shù)智慧與技術(shù)性。總之,《世說新語》的文本敘事方式以“玄學思想”為研究對象,采用“對話”的形式解決發(fā)難人的“思想問題”,這種對話形式被稱之為哲學式的“清談”或“玄談”;在語言層面,《世說新語》之“清言”或“玄言”再現(xiàn)了魏晉人的哲學對話場景,亦復現(xiàn)了魏晉“清談”咨商模式、語言風格及其技巧。一般而言,“所謂 ‘魏晉清談’,指的是魏晉時代的貴族知識分子,以探討人生,社會、宇宙的哲理為主要內(nèi)容,以講究修辭與技巧的談?wù)f論辯為基本方式而進行的一種學術(shù)社交活動”。[13](P30)可見,“清談”是魏晉玄士清議論辯之風,也是魏晉玄士對哲學(玄學)問題進行析理問難的一種咨商文化。
(四)唐太宗政治咨詢思想
從對話視角看,《貞觀政要》是一部記載唐初社會的政治咨商學。唐太宗與大臣魏徵等人的政治“咨商”不僅能誘引君臣的政治“思想分析”,規(guī)范并解決君臣為政的“思想癥疾”,還能在“臨床”意義上為國家治理提供一套相對完整的咨商思想。因此,《貞觀政要》既能昭示中國儒家哲學的深廣的“人文關(guān)懷”,又能反映作為政治咨商主體的“對話”智慧與規(guī)范。
“兼聽廣納”是唐太宗輿情咨商的基本立場,“廣開言路”是唐初輿情咨商的基本政策。輿情是人主知曉國家發(fā)展之通道。作為人主,太宗十分重視傾聽天下,廣納聽途,保持輿情暢通,并營造輿情環(huán)境,聽取臣子直言。那么,他如何做到全國上下輿情咨商的暢通呢?首先,唐太宗認為,輿情關(guān)涉國家興衰,輿情不暢而不知時政得失,這樣耳目就必然被邪諂者所蒙蔽。[14](P20)其次,“兼聽納下”是保障“下情必得上通”的關(guān)鍵。再次,太宗主張營造輿情咨商環(huán)境,做到輿情咨商內(nèi)外暢通。最后,唐太宗為了保持輿情咨商暢通,他主張“極言無隱”(《政體》)或“直言無隱”(《任賢》),即人主要做到納忠言,直言勸諫。因此,他“虛己外求,披迷內(nèi)省”,并提醒君臣都有“用言”與“進言”的咨商重任,同時,主張“若有是非,直言無隱”,以確保人主準確知曉社會輿情,從而 “開直言之路”(《君臣鑒戒》)達到“任賢致治”。
(五)清代“夜話”咨詢思想
清代儒學咨詢理論呈現(xiàn)總結(jié)性發(fā)展態(tài)勢?!秶鸂t夜話》系清代學者王永彬(1792~1869)撰寫的一部儒家通俗文學品評著作,作者虛擬冬夜圍爐與友人談?wù)撐乃囍拢瑫痴撊寮摇鞍采砹I(yè)”“修身齊家”之語。在咨商視角,《圍爐夜話》對我國古代咨商語言觀的一次概括性總結(jié)。
首先,咨商之“言”應該堅持的三種態(tài)度:歷史觀、實踐觀與倫理觀。其一,咨商之“言”取之于“史”,即“記圣言”?!秶鸂t夜話》曰:“多記先圣格言,胸中方有主宰?!盵15](P61)其二,咨商之“言”在“行”中見證,即“能行”?!秶鸂t夜話》(2000:66~67)曰:“世所相信,在能行,不在能言?!逼淙?,咨商之“言”在“理”中效驗,即“揆諸理”?!秶鸂t夜話》曰:“言不可盡信,必揆諸理?!?/p>
其次,從咨商的主與客(受話者)視角看,王氏從以下三個視角總結(jié):其一,在咨商之“評”的層面,王氏主張“戒言他人長短”。《圍爐夜話》曰:“崔子玉《座右銘》曰:毋道人之短,毋說己之長,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慎言節(jié)飲食,知足勝不祥,行之茍有恒,久久自芬芳?!弊髡咭脰|漢崔瑗座右銘,指出“慎言節(jié)飲食”。同時,王氏主張咨商之言“勿尖刻”與“少矯飾”。另外,王氏主張“多說切直言”與“勿甘語與激語”。其二,在咨商之“聽”的層面,王氏主張“聽平常話”?!秶鸂t夜話》(2000:2~3)曰:“穩(wěn)當話,卻是平常話,所以聽穩(wěn)當話者不多?!逼淙谧缮讨罢f”的層面,要做到“慎言”“謹言”,“勿言”?!秶鸂t夜話》(2000:98)曰:“齊家先修身,言行不可不慎。”
最后,王氏從咨商主體出發(fā),將咨商活動劃分為有差別的五類人,即神人、圣人、賢人、眾人、小人,他們的咨商之“言”特征或基本要求分別是言微、言簡、言明、言多、言妄。
五、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對話”的力量
加拿大學者哈德雷·伊尼斯(Harold Innis)指出:“柏拉圖試圖用蘇格拉底對話的形式,來拯救希臘文化的殘余。”[16](P81)說明,以“對話”為載體的咨商思想力量是巨大的,這種力量明顯表現(xiàn)于中國古代國家咨商之中。
在中國先秦,口頭傳統(tǒng)能有效阻止發(fā)生在諸侯國之間的戰(zhàn)爭,“游說”與“辯論”成為國家的一種咨商職業(yè)。在“禮崩樂壞”的東周時期,隨著“戰(zhàn)國七雄”的紛爭以及士階層的日益壯大,他們各自為了維護所依附的統(tǒng)治集團的階層利益,因此,士階層的職業(yè)性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由原來以教育或著書立說為己任,發(fā)展成一種游說好辯的策士。策士一方面可以憑此而順利“入仕”,并參與國家政治事務(wù),實現(xiàn)自己的政治理想;另一方面也為自己的依附政治集團而服務(wù),尤其是控制與鞏固他們自己的集團政治及其利益。在一定程度上,西周以來的國家對“鄉(xiāng)論”或“辯說”等口語力量的倚重,也昭示咨商活動對于拯救書面系統(tǒng)匱乏下的松懈政治是有幫助的。換言之,以“對話”為系統(tǒng)的咨商文明缺乏嚴密的書面邏輯,但它也加速了東周社會走向分裂或統(tǒng)一的發(fā)展進程。
到了東漢時期,“鄉(xiāng)論”被“清議”取代,《后漢紀·桓帝紀下》(卷22)記載:“(清議)上議執(zhí)政,下議卿士。”[17](P624)它是一種憑借社會輿論而選拔人才的形式?!稌x書·衛(wèi)瓘傳》記載:“鄉(xiāng)邑清議,不拘爵位,褒貶所加,足為勸勵,猶有鄉(xiāng)論余風?!盵18](P609)清議名士的“危言深論”主要是針對當時皇室腐朽以及社會動蕩現(xiàn)象,而采取的一種國家立場上的咨商形式,它的主題一般為政治社會批判與人物臧否。在價值層面,“清議選士”制度在“反腐”與“維穩(wěn)”上具有一定的積極作用。
在魏晉時期,它由于受到“九品中正制”的遏制而逐漸走向式微,但其咨商形式被“清談”取代而延續(xù),但其形式與功能發(fā)生質(zhì)的變化。由此觀之,“清談”是東周“巷談”或“鄉(xiāng)議”口頭傳統(tǒng)在魏晉時期的新形式,也是承續(xù)春秋戰(zhàn)國時期辯士文化以及漢代“清議”之風的產(chǎn)物。魏晉“清談”不僅緩和了當時緊張的社會矛盾,還為玄士在高壓政治空氣中指明了出路。
在唐代,唐太宗與魏徵等大臣的“對話”成功地造就“貞觀之治”。政治咨商不僅表現(xiàn)為唐太宗的政治興趣,還表現(xiàn)為唐代知識分子的倚重。抑或說,政治咨商為唐代的文化活動提供了自由的表現(xiàn)空間與社會語境?!疤圃姟本褪强陬^傳統(tǒng)在唐代咨商土壤上生成起來的一朵奇葩,同樣,政治咨商的有效作用在唐代散文中也表露無遺。當然,唐代政治咨商的更大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造就了繁榮的大唐帝國。
明清時期,我們古代咨商思想出現(xiàn)總結(jié)形態(tài),這不僅表現(xiàn)在國家咨商倫理建設(shè)層面,還表現(xiàn)在國家咨商機構(gòu)“咨議局”的設(shè)置上?!吨J議局章程并選舉章程》規(guī)定:“旨于京師設(shè)立資政院,以樹議院基礎(chǔ),但各省也有采取輿論之所俾其,指陳通省利病、籌計地方治安,并為資政院儲才。”[19](P1)可見,清代咨議局是一個具有地方議會形式的國家咨商機構(gòu),旨在鞏固封建統(tǒng)治地位。
六、結(jié)論與討論: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的當代延伸
在闡釋中發(fā)現(xiàn),作為基于政治立場上的國家咨商不僅見證中國古代“對話”理性精神與文化力量,還表現(xiàn)出咨商“對話”是值得信賴與敬畏的治國效力。從東周“鄉(xiāng)論”,到東漢“清議”,發(fā)展至魏晉時期的“清談”,再到清代的“咨議”,我們發(fā)現(xiàn)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的一個發(fā)展軌跡是:其一,中國古代國家咨商不僅是國家政治活動的延伸,還是國家機器發(fā)展的必然產(chǎn)物。在發(fā)生背景上看,“鄉(xiāng)論”是西周基層選舉輿論監(jiān)督的組織形式,而東漢“清議”保留“鄉(xiāng)論”的功能,魏晉“清談”逐漸成為一種名士明哲保身的一種對話智慧,唐代君臣咨詢與清代國家咨議局制度的建立均是國家機器發(fā)展的產(chǎn)物;其二,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在空間范圍上從民間基礎(chǔ)組織逐漸擴展到國家政治組織空間。“鄉(xiāng)論”是鄉(xiāng)間里的議論形式,“清議”是東漢全國范圍內(nèi)的輿論監(jiān)督形式,“清談”是魏晉士人社交文化活動領(lǐng)域里的一種集體文化現(xiàn)象,唐代君臣咨詢與清代國家咨議局已然發(fā)展成為國家層面的對話;其三,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在不同時期有不同功能?!班l(xiāng)論”旨在對鄉(xiāng)里選舉的輿論監(jiān)督;“清議”是對國家選拔人才的輿論監(jiān)督;“清談”是魏晉明哲保身的玄士對人物品藻與社會批判的社會輿論;唐代君臣咨詢是國家君主治國的策略;咨議局是清代國家設(shè)立的民意機構(gòu);其四,中國古代國家咨商內(nèi)容主要是政治。在內(nèi)容上,“鄉(xiāng)論”是鄉(xiāng)大夫考核評論秀士日常操行之語,“清議”是“品核公卿,裁量執(zhí)政”之國家政治問題,而“清談”關(guān)涉人生、宇宙與社會的哲理之辭,君臣咨詢與咨議局是國家政治治理之內(nèi)容;其五,在中國古代國家咨商中,士大夫始終參與其中,并與君王、咨詢秘書官等形成一個咨詢權(quán)與管理權(quán)分立的相互制衡形態(tài),這是中國君主專制權(quán)力的必然產(chǎn)物。
洞悉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思想有補于提升全球化國家之間的政治對話水平與智慧,并增益于解決國際爭端以及抵制霸權(quán)與腐朽政治的侵襲,并至少讓我們認識到:(1)在對話的形式上,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活動在今天的表現(xiàn)形式已然發(fā)生新的變化。今天的“調(diào)研”或“訪問”是古代“咨商”的一種延伸;今天的國家政治“協(xié)商”制度,也就是古代國家“咨商”制度的新形式;古代“問政”于民的咨商做法與今天的“微博問政”在功能上是趨同的;(2)中國古代國家咨商權(quán)與國家管理權(quán)是分立的,靈活自由的咨商活動不僅是復活民主與文化的一支力量,還是抵制霸權(quán)與腐朽政治的一把利劍;(3)中國古代咨商活動顯示,它不僅是解決國家之間爭端的最有效方式,還是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標尺;(4)古代國家咨商如何成為一門“學”,它將是我們研究中國古代思想的一個艱巨任務(wù)。我們相信:“國家咨商學”必將成為未來一門值得青睞的軟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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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官〕
Dialogue and Politics: Study of State Counseling Thought in Ancient China
PAN Tian-bo
(School, Film and Television,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009, Jiangsu, China)
Abstract:In both Chinese and Western civilization, people invariably relied on verbal counseling culture.In the “dialogue”, they discovered the truth and spread knowledge, showing a common political bias as well. With political concern,the ancient sages acted themselves asstateconsultative “interlocutor”, and gave the activities strict code of ethics and moral standards. The state politically-biased counseling of ancient China not only witnessed the rational spirit of “dialogue” and cultural strength, but also possessed trustworthy effect in governing the country.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globalization today, research of ancient Chinese state counseling thought helps to enhance political dialogue level and wisdom between countries and organizations, settle international disputes and resist hegemony and the invasion of corrupt politics.
Key words:ancient China;state counseling; dialogue; political bias
中圖分類號:K0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6-723X(2016)03-0116-08
作者簡介:潘天波(1969-),男,安徽無為人,江蘇師范大學傳媒與影視學院副教授,博士,碩士生導師,主要從事美學、設(shè)計學與媒介文化研究。
基金項目:全國高校古籍整理研究項目《中國古代漆藝史料輯注》(1439);江蘇師范大學“153”人才引進工程科研支持項目(13XWR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