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源
摘 要:《文選序》是研究《文選》選文標準的重要文獻?!段倪x》的選文標準反映了作者及那個時代的文學思想與文學觀念。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文學從“混沌”中走出,文體劃分越來越細,蕭統(tǒng)從審美的角度選文,不選經(jīng)、史、子的文章。
關鍵詞:《文選序》 ?文學觀念 ? 審美
梁昭明太子蕭統(tǒng)編《文選》,又稱《昭明文選》,收錄了自先秦以來至梁的詩文辭賦,計分38類,共700余篇?!段倪x》是現(xiàn)存最早的詩文選集,收錄很多具有代表性的作家作品。在體裁和數(shù)量上都非常齊全,成為一部很有價值的文選本,對后世影響很大。當然,《文選》的成就不是蕭統(tǒng)一人的努力結果,它體現(xiàn)了當時一代人的文學觀。
一、文學自覺:從“混沌”中走出
魏晉南北朝是一個文學自覺的時代。文學從廣義的學術中分化出來,成為獨立的一門?!段倪x》明確了前人及同時代的文學理論家們關于什么是文學、文體分類及文學審美理論,并將這些加以實踐。在魏晉之前,關于什么是文學的問題還是比較模糊的,在《 辭?!分嘘P于什么是文學,有這樣的闡釋:① 社會意識形態(tài)之一。中外古代都曾把一切用文字書寫的書籍文獻統(tǒng)稱為文學?,F(xiàn)代專指用語言塑造形象以反映社會生活、表達作者思想感情的藝術,故又稱語言藝術。中國魏晉南北朝時期,曾將文學分為韻文與散文兩大類。②孔門四科之一?!?論語·先進》:文學,子游、子夏。邢疏:若文章博學,則有子游、子夏二人也。可見,中國古代關于文學的定義有別于今天。漢朝人所謂的文學指的是學術,尤其是儒學。南朝時,文學才有了獨立的地位,宋文帝立四學,文學與儒學,玄學,史學并立??梢姡膶W的概念是一個發(fā)展的過程,它從模糊的整體文化中分化出來,而且文學自身也在不斷向前發(fā)展。在《文選序》的第一段有精辟的論述:
式觀元始,眇覿玄風,冬穴夏巢之時,茹毛飲血之世。世質(zhì)民淳,斯文未作。逮乎伏羲氏之王天下也,始畫八卦,造書契,以代結繩之政,由是文籍生焉。 《易》曰:觀乎天文以察時變,觀乎人文以化成天下。文之時義遠矣哉。若夫椎輪為大輅之始,大輅寧有椎輪之質(zhì)?增冰為積水所成,積水曾微增冰之凜。何哉?蓋踵其事而增華,變其本而加厲。物既有之,文亦宜然,隨時變改,難可詳悉。
這一段寫了文學從無到有,由質(zhì)到華的過程。前人的文學可以指引后人,后人的文學在前人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文學像其他事物一樣,在形式上不斷趨于完美,正如大輅和增冰是由椎輪和積水不斷發(fā)展與積累而造就的。而且文學也像其他事物一樣,量的不斷積累,最后促成質(zhì)的變化,在此過程中人們首先會注意到事物的外在表象,它的華美形式要比它原始的形式更加具有可觀性,文學語言也是由粗糙到精致的一個發(fā)展過程。也是劉勰的《文心雕龍·時序》有異曲同工的描述:“時運交移,質(zhì)文代變”。在當時很多文人的論著中都有文學不斷發(fā)展進步這樣的觀點,曹丕的《典論·論文》、陸機的《文賦》、鐘嶸 《 詩品 》、沈約 《 宋書·謝靈運傳論》都有類似的論述。
二、文體之辨:文體在前人基礎上更加細分
曹丕在《典論·論文》中提出:“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睂⑽恼路譃樗目瓢四?。陸機的《文賦》又進一步將文體細分為十類:“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zhì),誄纏綿而悽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yōu)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雖區(qū)分之在茲,亦禁邪而制放。要辭達而理舉,故無取乎冗長。”陸機在曹丕的基礎上,將詩和賦分開,這是一大進步?!段男牡颀垺酚謱⑽捏w分為33類?!段倪x》對文體的分類多于前人和同時代的劉勰,關于《文選》對文體的分類,有三種說法:(一)37類說,尤袤刻本和《四部叢刊》影宋本目錄,缺少“移”、“難”二類:(二)38類說,根據(jù)胡克家《文選異考》。(三)39類說,據(jù)唐寫本《文選集注》、南宋陳八郎本五臣注《文選》、朝鮮刻本五臣注《文選》等。
《文選序》認為詩賦一脈相承?!段倪x》在收錄文章時的確將詩和賦分開,看作不同的文體收錄在不同卷中,但是蕭統(tǒng)并未割裂詩和賦的關系,在《文選序》第二段的開頭就論述了詩和賦的關系:“詩序云:時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至于今之作者,異乎古矣,今則全取賦名?!碑斎毁x也是一個“大”文體,蕭統(tǒng)沒有將賦籠統(tǒng)的一概而論,在序中又將賦有所區(qū)分:荀宋表之于前,賈馬繼之于末。自茲以降,源流寔繁。述邑居則有“憑虛”“亡是”之作,戒畋游則有《長楊》、《羽獵》之制。若其紀一事,詠一物,風云草木之興,魚蟲禽獸之流,推而廣之,不可勝載矣。”從這一段的描述中我們可以看出,蕭統(tǒng)的分類意識是非常進步的,他不但將文體分開,而且還將一種文體中的不同的類型歸類,并且在《文選》的目錄中也有明顯地體現(xiàn)。
三、文學之辨:區(qū)分文學與非文學
《文選》在中國文學史上的貢獻之一就是收錄文學作品多而全,它的另一貢獻是收錄文學作品的標準。清人阮元對《文選》選文有過精辟的闡述:“昭明《選序》,體例甚明。后人讀之,苦不加意。《選序》之法,于經(jīng)、史、子三家不甄錄,為其‘立意‘紀事為本,非‘沈思‘翰藻之比也。”《文選》在對文章分類的過程中已經(jīng)有了經(jīng)、史、子、集的這樣分類的意識,可見,蕭統(tǒng)的文獻分類意識是非常進步的。
《文選》是收錄先梁及同時代的文學作品,很多人會疑問,為什么沒有選《詩經(jīng)》,它是中國詩歌的源頭,后人的詩歌也大多受它影響,《詩經(jīng)》中的很多詩歌文學性非常強。這在序言中有解釋:“若夫姬公之籍,孔父之書,與日月俱懸,鬼神爭奧,孝敬之準式,人倫之師友,豈可重以芟夷,加之翦截?”眾所周知,《詩經(jīng)》是儒家經(jīng)典,在文獻劃分中被分到經(jīng)類。序言中說,孔子的書,與日月爭光,其他經(jīng)典也是一樣,作者不敢枉加裁剪,讓經(jīng)典還是保持經(jīng)典的原貌。當然,這是一方面原因,此外,《詩經(jīng)》已經(jīng)是一部完整的詩歌集了,沒有必要再從中甄選。故此,《文選》不選“經(jīng)”。
“老莊之作,管孟之流,蓋以立意為宗,不以能文為本,今之所撰,又以略諸?!边@段話是《文選》不選“子”部的理由,諸子百家的文章,寫作目的都是立意,并非“為文”。當然,這是蕭統(tǒng)的文學主張,也是那個時代普遍認同的。因為文學從大的文化中分立出來,必然與諸子之文分開界限。也是從魏晉開始,以立言為主的文章不再是文學了。后人在編文學史的時候把諸子的文章看作是“文”,是因為先秦文史哲不分,諸子的作品在那個時代比其他的文章更接近文。
“若賢人之美辭,忠臣抗直,謀夫之話,辯士之端, 冰釋泉涌,金相玉振……若斯之流,又以繁博,雖傳之簡牘,而事異篇章。今之所集,亦所不取?!边@段是《文選》不選“史”的原因。從賢人之美辭可以看出,蕭統(tǒng)對史的語言藝術還是肯定的,蕭統(tǒng)之前的《史記》、《漢書》語言優(yōu)美,故事性強,但是也只有一部《史記》、一部《漢書》。大部分史書都是記錄事情,文學性不強,并且繁博,不能單獨成文,故不選“史”。在文學選集中不選經(jīng)、史、子,這也體現(xiàn)了蕭統(tǒng)的眼光和膽魄,他的做法也獲得了后世的認可。而果斷地將經(jīng)、史、子剔除于文學作品范圍之外,也為后世選文提供了標桿和參考,有積極意義。
四、審美之辨:文學是審美意識形態(tài)
今天我們定義文學,說它是審美意識形態(tài),《文選》雖然沒有這么精確的定義,但是已經(jīng)意識到文學的審美性了。審美是文學之所以是文學的根本特性。文學必須滿足“入目之娛”、“悅目之玩”的條件。換言之文學必須是“美”的文章,讀起來不枯燥,能讓讀者有愉悅的精神享受?!段膶W序》主張在文章的形式上做到綺麗,綺麗也是魏晉時期文人的追求?!读簳の膶W傳》描寫了當時為文的風氣:“初太宗在藩,雅好文章士。時肩吾與東海徐搞、吳郡陸杲、彭城劉遵、劉孝儀、儀弟孝威,同被賞接。及居東宮,又開文德省,置學士,肩吾子信、竺離子陵、吳郡張長公、北地傅玄、東海鮑至等充其選。齊永明中,文士王融、謝眺、忱約、文章始用四聲,以為新變。至是轉(zhuǎn)拘聲韻,彌尚麗靡,復逾于往時?!?/p>
當然,蕭統(tǒng)并不是只在乎文章的綺麗這樣的形式美,同樣,內(nèi)在的思想也很重要:“詩者,蓋志之所容也,情動于中而形于言。關雎麟趾,正始之道著;桑間濮上,亡國之音表。故風雅之道,粲然可觀。自炎漢中葉,厥涂漸異,退傅有在鄒之作,降將著河梁之篇,四言五言,區(qū)以別矣。有少則三字,多則九言,各體互興,分鑣并驅(qū)。”情、形并重,這是進步,正所謂文質(zhì)彬彬。而且蕭統(tǒng)對于詩體沒有拘泥于一種,三字、四言、五言、九字都可以是詩,這樣各體互興,相互促進。此外,在重視創(chuàng)新的同時,蕭統(tǒng)沒有忘記繼承優(yōu)秀的傳統(tǒng)——“風雅之道”還是要學習的。很多人將齊梁浮靡輕艷的詩風歸咎于蕭統(tǒng)是不公平的,蕭統(tǒng)及那個時代的理論家們的確強調(diào)綺麗,那是因為文學剛剛從大文化中分離出來,要彰顯自己的特性。文學在藝術性上要有“綺麗”;在思想性上要有“風雅”。他自己也描述了理想中的文學作品:“麗而不浮,典而不野,文質(zhì)彬彬,有君子之致?!?/p>
從以上論述我們可以看出,《文選序》像是一面鏡子,折射出了蕭統(tǒng)及時人的文學思想。
參考文獻
[1] 蕭統(tǒng).文選[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
[2] 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 劉熙載.藝概[M].北京:中華書局,2009.
[4] 岡村繁.文選之研究[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