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芳
(暨南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 廣州 5106 32)
影像修辭
——中國同性戀紀錄片的主流化表達
李云芳
(暨南大學 新聞與傳播學院,廣東 廣州 5106 32)
本研究對2000年以來國內同性戀紀錄片進行了梳理,分析同性戀紀錄片中運用的影像修辭。中國同性戀紀錄片在合法化生產中,表達逐漸主流化,研究著重探討該類紀錄片在主流化表達框架下交織的倫理悖論和對公共權益的建構。
同性戀;紀錄片;倫理;公共權益
長期以來,同性戀群體一直處于主流話語的表達圈外,有關同性戀的議題也往往蒙上一層隱秘色彩,游離于主流文化邊緣。
20世紀90年代起,一批華語同性戀電影開始走入公眾視野,《霸王別姬》《東宮西宮》《春光乍泄》等一系列同性戀題材電影相繼在國外獲得大獎,這不僅帶動同性戀題材電影熱度,也促使國人對同性戀的認知逐漸提高,越來越多的人不再視同性戀者為洪水猛獸。
盡管有一大批華語同性戀題材電影落地開花,但由于同性戀話題天然的敏感性和同性戀者在國內身處境遇的復雜性,同性戀題材紀錄片鮮少出現(xiàn)在大眾傳播語境。
進入新千年后,同性戀婚姻法開始在多個國家得到認可,加之多位政商名流、科技大佬、影視明星等公眾人物相繼“出柜”,使得同性戀者這個帶有隱蔽性的群體一次次暴露在公眾面前,大眾對同性戀者的態(tài)度愈趨開明。而互聯(lián)網(wǎng)的迅猛發(fā)展為同性戀議題的傳播拓寬了渠道,更多的社會人士開始關注同性戀這一群體,并催生一批優(yōu)秀的同性戀題材紀錄片。
在當代國內的特殊體制下,同性戀題材紀錄片不僅遭遇艱難的拍攝環(huán)境,還要面對嚴苛的作品送審制度。早前一批優(yōu)秀的華語同性戀電影雖然得到國外電影節(jié)的青睞,但卻仍然無法逃脫不能公映的命運,同性戀題材電影陷入“墻內開花墻外香”的尷尬境地。相較電影而言,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更受束縛。如何讓同性戀題材紀錄片在大眾傳播渠道上合法傳播,成為紀錄片導演迫切需要解決的一個問題。
(一)中國同性戀紀錄片
電影的誕生始于紀錄片的創(chuàng)作,但國內同性戀紀錄片卻是在同性戀電影的基礎上發(fā)展起來的。國內直接以同性戀紀錄片為研究對象的研究較少,韓燕君曾將同性戀紀錄片歸類為“邊緣類”紀錄片,并對其創(chuàng)作特征作出分析。[1]實際研究中,學者多將同性戀紀錄片置于同性戀電影其所屬的同性戀亞文化的大框架下,對同性戀影像加以解析。邊靜依據(jù)同性戀話語言說的時代社會氛圍和電影表現(xiàn)特點,將華語同性戀電影分為語塞與曖昧、走出衣柜、時尚元素三個時期。[2]也有學者指出,同性戀電影通過同性戀亞文化或其他帶有邊緣性的亞文化在倫理和審美接受上的特殊性,營造了一個在整體上具有自為的合法性以及“獨立個體”的文化意味的社會群落。[3]韓琛認為“第六代”電影的同性戀影像顯示了同性戀與公權力的互動關系,他們之間既彼此瓦解,也支持共存,對抗的激情與快感的政治聯(lián)合。[4]
(二)主流化表達
紀錄片承載著一國意識形態(tài),早期的同性戀影像,較多呈現(xiàn)同性戀群體隱秘情愛,同性戀者掙扎在道德與倫理的邊緣。隨著社會意識的不斷覺醒,同性戀亞文化已從早期的獵奇、揭隱逐漸轉變?yōu)閷ν詰僬呒捌渲苓吶巳荷鏍顟B(tài)和權益的關注。鏡像中的邊緣群體不僅包括同性戀者,還有眾多“同妻”,他們的權利表達意識越來越迫切。張勤耘認為都市類報紙應以責任意識踐行主流化轉型之路,主流化表達意味著回歸主流意識、傳播主流價值觀。[5]趙曦對新中國成立60周年中國紀錄片創(chuàng)作中主流價值功能作出探討,提出四種有效實現(xiàn)紀錄片主流表達方式:國家話語的民間表達、歷史話語的當下表達、政治話語的文化表達、民族話語的世界表達。[6]
(三)紀錄片中的修辭
紀錄片以真實生活為創(chuàng)作素材,表現(xiàn)的是真人真事,這與虛構的電影劇情有很大區(qū)別。在表現(xiàn)手法上,紀錄片更注重紀實表達,而非炫技。包鵬程等學者提出紀錄片涉及畫面、聲音的“語義”和“語法”修辭。[7]楊旦修等學者主張將敘事和修辭放在一起分析能夠使紀錄片更好地達到真實傳達生活的目的和體現(xiàn)紀錄片創(chuàng)作者的意圖。[8]還有的學者認為紀錄片的深度需要最大限度地調度修辭,并將修辭手法歸為本體修辭、積極修辭、超常規(guī)修辭三類。[9]中國同性戀題材紀錄片產生于敏感曖昧的傳播語境下,擅長利用隱喻、象征等超常規(guī)影像修辭。
(一)倫理悖論的交織
一直以來,同性戀被視為一種精神疾病,不少同性戀者也認為自己是變態(tài)的、不正常的。直到2001年,《中國精神障礙分類與診斷標準》第三版才將同性戀從精神疾病名單中剔除。同性戀的去病化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同性戀群體背負的心理壓力和社會壓力,但在現(xiàn)實生活中,同性戀還面臨來自傳統(tǒng)倫理道德的質疑。
同20世紀90年代華語同性戀題材電影對同性戀群體的先鋒探索式表達不同,中國同性戀紀錄片中,同性戀者身份意識逐漸覺醒,導演有意對這種覺醒意識進行推動。從先鋒探索到主流化表達,同性戀者形象歷經轉變。紀錄片里多數(shù)同性戀者渴望尋找可以相伴終身的同性愛人,因此,不得不反抗異性愛占主導的整個社會倫理體系,個人價值體系與社會倫理體系不斷發(fā)生碰撞?!稅矍橥尽分械摹鞍屠栊〗恪笔且粋€敢愛敢恨的“同志”。他出生在20世紀30年代,在抗拒與接受同性戀身份中掙扎多年。同時,他是一名教師,深受傳統(tǒng)文化影響,在自我認知和自我認同的過程中,不得不對抗之前的整個道德倫理體系。他也是一個人人稱贊的孝子,卻不顧其母的勸阻和外界的眼光,為了追求真愛而一次次違背“倫?!?。警察是執(zhí)法者,是整個倫理體系的捍衛(wèi)者,卻試圖引誘他表露同性戀身份?!恫屎绨槲倚摹放臄z了來自北京、上海、廈門、福建、廣州、南寧6個城市的“同志”母親如何用自己的愛最終接受兒女的同性性取向,從親情倫理的角度消解了社會對同性愛的敵意。《渴望陽光》則以師生情代入,首先表現(xiàn)了艾滋病干預專家張北川對其老師秦士德的尊敬,秦士德行醫(yī)多年,救死扶傷、德高望重。在其同性戀身份曝光后,秦士德受到排擠,遭到停職處理,期間張北川一直不斷替老師奔走呼號,并最終轉向同性戀研究。
在追求同性愛的過程中,同性戀者還是很難收獲愛情。同性戀者在忠誠和背叛愛情間游走,個人情感體系與社會倫理體系不斷發(fā)生碰撞。一方面,他們表現(xiàn)出對愛情的忠貞?!逗凶印放臄z的是一對女同性戀的生活,她們同居一室,進行著簡單的對話。無論她們所處的密閉環(huán)境還是她們的內心世界,都像是一個密閉的盒子。導演英未未通過鏡頭將盒子打開,將她們詩意化的情感與生命狀態(tài)一一呈現(xiàn)。此時,在不觸及盒子之外的體制下,她們的情感與社會達成臨時妥協(xié)。另一方面,同性戀的愛情觀容易受到現(xiàn)實的影響而產生偏差。《夜景》中的羊羊對好斌一見鐘情,后來意外發(fā)現(xiàn)好斌是一個性服務工作者,由此羊羊對愛情感到絕望,并放縱自己?!兑咕啊方衣读穗[藏在同性戀群體中的男性性服務工作者生存現(xiàn)象,他們處于道德倫理線的低點。導演從反面著手刻畫同性愛,拋出社會對男性性服務工作者的質疑,片中交織著男性性服務工作者、專家等人對社會是否應鼓勵男性性服務的看法和觀點?!度嗣嫣一ā穭t從夢想、守候方面展現(xiàn)同性戀群體中反串演員的人生。片中47歲的莎姐是演出隊中年齡最大的演員,早已不再年輕的他努力守著自己的那一角舞臺,通過艱苦的練習,他仍能做出劈叉等高難度的舞蹈動作。他與男友一路走來,相濡以沫,彼此扶持。影片以人面桃花作隱喻,臺上,他們“笑靨如花”,臺下,反串演員行走在社會邊緣,兩者相比,反諷效果強烈。
同性戀題材紀錄片在主流化表達的過程中,試圖從倫理的角度為同性戀議題披上合法的外衣,從情感上消除社會對同性戀的不適,讓觀眾從心理上與同性戀者產生共鳴。
(二)公共權益的構建
同性戀題材紀錄片不僅在倫理情感上進行了大面積的表現(xiàn),也將視角更多地投向同性戀群體的權益上。同性戀是一種不容忽視的社會現(xiàn)象,紀錄片在展現(xiàn)同性戀群體的生存現(xiàn)狀時,往往基于社會責任,將其置于宏大的公共議題之下,對整個公共權利運行系統(tǒng)提出警示,呼吁公權力機構乃至整個社會的幫扶。
目前,同性戀是僅次于吸毒人群的艾滋病第二大高發(fā)人群。解決艾滋病問題,關注人最基本的人身健康權,就不得不提同性戀?!犊释柟狻芬詮埍贝ǖ睦蠋煛厥康碌目部澜洑v為引,揭示了同性戀不受認可的現(xiàn)狀,同性戀者的人身權利得不到保障。張北川以此為同性戀群體做了一系列努力,出版理論專著《同性愛》,通過發(fā)行《朋友通信》雜志對同性戀進行艾滋病預防教育?!兑陨拿x》則直接從艾滋病的角度切入同性戀群體,提出男同性戀間的不安全性行為極易導致艾滋病感染。男同性戀人群已經成為中國艾滋病流行和下一步施行行為干預的重點人群,通過植入危機意識警示大眾關注同性戀群體?!吨袊滩嶄洝畱佟吠瑯右矊⑼詰僦糜诎滩】蚣芟逻M行闡述,片子以既是艾滋病感染者也是同性戀者的陽光的故事為開端,敘述其感染艾滋病是與男友的不安全性行為造成的,再由艾滋病專家解釋艾滋病與同性戀間的關聯(lián),為同性戀群體的艾滋病干預提供合理、合法的名目。相比之下,紀錄片《志同志》則在理論層面展現(xiàn)了中國同性戀30年以來的發(fā)展。片子受訪人有社會學家李銀河,導演張元、崔子恩,醫(yī)生張北川、秦士德等一大批知名人士或公益人士。片子從學術出版、性學研究、立法、性別政治、艾滋病干預等角度關注同性戀群體的權益。
不少同性戀者在追求同性愛的過程中,迫于社會壓力而選擇與異性結婚。同性戀的婚姻不僅讓同性戀者自身感到痛苦,也給“同妻”“同夫”帶來了悲劇。《以生命的名義》中采訪了一位大連的“同妻”,曝光了“同妻”的悲慘生活,探尋同性戀婚姻悲劇的根源?!独渑松尥颉分械膹埨蚝托∪~也分別是無數(shù)不幸“同妻”“同夫”中的一員。《走讀大中華——拿什么拯救“同妻”》對“同妻”的遭遇寄予同情,并從立法角度思考中國同性婚姻。紀錄片通過分析同性戀者妻子角色,呈現(xiàn)了大量有關“同妻”的傷痕敘事。
除了艾滋病、同性婚姻議題外,臺灣紀錄片《T婆工廠》以移工運動為背景,記錄了7對“女同”伴侶參與勞資抗爭的過程。臺灣移工政策中不得自由選擇及轉換雇主的規(guī)定,使得長久生活在一起的“同志”伴侶面臨分離?!禩婆工廠》將同性戀個人情感與社會運動宏大敘事結合,更突出“T婆”的心酸,與底層人物在大時代下的抗爭勇氣。而《拯救同志——電擊診療》中講述了中國首例“同性戀矯正案”始末,阿言和小振由于自我認知錯位,誤以為同性戀是一種疾病,加上社會部分醫(yī)護人士錯誤認知和牟利行徑,在同性戀去病化10多年后,阿言和小振為了治療“同性戀病癥”被實施電擊診療。最終小振向法院提起了公訴,維護自己的尊嚴和權益。
無論是艾滋病、同性婚姻、社會運動還是案件訴訟,同性戀題材紀錄片通過設置這些公共議題,從關注同性戀的合法權益,擴展到關注同性戀親人的權利,再推廣到整個社會公共權益體系構建,將同性戀話語修飾到一個主流化——合理、合法的語境。
同性戀題材紀錄片發(fā)展至今,在風格和類型方面愈趨多元化。從最初一部分獨立紀錄片率先對同性戀題材試水,進行先鋒探索到如今的主流化表達,同性戀題材紀錄片不斷發(fā)展。隨著社會對同性戀群體的包容度和關注度不斷提升,同性戀的生存權益逐漸出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傳播語境。同性戀題材紀錄片不單是同性戀亞文化中的一部分,也是促成社會公共權益構建的重要推力。同性戀題材紀錄片在主流化表達中傳播主流聲音,弘揚主流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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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張勤耘.以責任意識踐行主流化轉型之路[J].中國記者,2009(11):2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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