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婧儀
(西南大學 新聞傳媒學院,重慶 400715)
凝視他者下的主體性確立
——對《追風箏的人》中阿米爾的拉康式解讀
張婧儀
(西南大學新聞傳媒學院,重慶400715)
本文以馬克·福斯特執(zhí)導的電影,改編自卡勒德·胡賽尼同名小說的《追風箏的人》為例,運用拉康的鏡像理論,探討主人公阿米爾置身于阿富汗與美國的雙重時代背景的“大他者”中,受父親、哈桑等“小他者”的環(huán)繞和影響下的自我意識塑造過程。分析他如何在凝視中完成自我認同建構(gòu),在“他者”之鏡中成長,最終實現(xiàn)其對社會現(xiàn)實和整個人生的真正理解。
鏡像理論;他者;凝視;《追風箏的人》
《追風箏的人》是一部有關(guān)背叛與救贖的影片,也是主人公阿米爾在面對自身的愧疚、祖國的動亂、父親的離世和哈桑的死亡后的“創(chuàng)傷性回歸”。[1]所謂“創(chuàng)傷性的回歸”,是指被社會—符號秩序從現(xiàn)實表層抹除的否定性存在,即對背叛哈桑、背離祖國的愧疚以幽靈般的方式回返并宣示它們的權(quán)利,它們闖入現(xiàn)實,它們的爆發(fā)破壞了日常生活的平衡。在影片中則體現(xiàn)為阿米爾義無反顧地闖入了內(nèi)戰(zhàn)中的阿富汗,與在瘋狂暴戾的塔利班惡政下浸淫多年的頭目阿塞夫殊死搏斗,終于解救出了哈桑的兒子,他的侄子——索拉博。至此,主人公阿米爾一直處于凝視的實在界狀態(tài)終于結(jié)束,完成了自我的確認與建構(gòu)。
拉康的鏡像理論認為,處在6~18個月的嬰兒在鏡子中認出自己的影像,是依賴于母親對他的指認;是嬰兒產(chǎn)生自我初步認識的“鏡像階段”。但其實此時嬰兒已經(jīng)運行了雙重誤認,第一重即他把鏡中像指認為“那”;在“小他者”母親的干涉下,第二重便是他又將“那”稱作“我”,把鏡中像的自己當成了真實。于是,在這里,弗洛伊德式的自戀也被徹底地反轉(zhuǎn)了過來——拉康說,自戀其實是戀他。需要強調(diào)的是,“鏡子”在拉康那里只是一個喻指,真正的景象關(guān)系投射到現(xiàn)實生活中則體現(xiàn)為心理意義上的鏡像投射,是“我”的欲望的溢出,是“我”以自身或他人形象為鏡所看到的理想自我的形象。正如拉康所言:“我們只要將鏡像階段理解為一種認可即可。”人類自我意識的確立與他者聯(lián)系在一起,是在他者的干預下,將他者內(nèi)化的過程。拉康將他者做了區(qū)分,即“小他者”(用a表示,最初鏡子中自己虛幻的影像和父母、家庭、身邊的朋友對自己的點滴影響)和“大他者”(用A表示,常涉及時代背景、社會需求、制度等大的社會環(huán)境)。
影片中,童年時溫和、善良、愛好寫作的阿米爾在“小他者”父親的眼里是一個懦弱無能的膽小鬼,在哈桑眼中則是最好的伙伴和最忠誠的對象。同時受到“大他者”的阿富汗普什圖與哈扎拉尖銳種族歧視的影響,他一方面深陷父親對哈桑的喜愛和對自己的不認同的痛苦中;一方面又不自覺地認同哈桑的伙伴身份和歧視他的哈扎拉人血統(tǒng),阿米爾不斷地通過各種方式觀察哈桑、觀察父親和觀察彼時的阿富汗社會環(huán)境,在影片中以“寫故事的人”的身份生活。他被這些“他者”吸引,卻又無法成為真正的“他者”,達到“他者”期待的評價。如此求而不得的痛苦和折磨,就如同古希臘神話中因無法觸碰自己的倒影而身死化為水仙花的納格索斯一樣,所能產(chǎn)生的唯一結(jié)果就是毀滅其中之一,即讓“他者去死”。
(一)“小他者”——主體對父親、哈桑等的鏡像誤認
影片中最為直接地體現(xiàn)出讓“他者去死”的阿米爾的選擇是面對追到他放飛的風箏的哈桑被普什圖人阿塞夫奸污的時候,他選擇了默默旁觀,沉默地凝視和遠遠地避開。或許情感上他很愿意接受哈桑作為他朋友的身份認同,但是父親對哈桑的勇敢的贊許和對他懦弱以及喜愛寫作的不予認同令他痛苦;再者,同為普什圖人的少年們對哈扎拉人哈桑的蔑視與肆意欺辱讓彼時懦弱的阿米爾無力施救反而暗自竊喜;最重要的是他無法面對被自己牽連而受到阿塞夫奸污的哈桑,以及被自己用偷竊手表陷害卻仍為自己開脫的哈?!麩o法成為能夠付出對等感情與忠誠的朋友哈桑,長久的凝視之后終于做出的第一次背叛便是對追到風箏大賽的風箏的哈桑被欺辱時的視而不見;第二次則是體現(xiàn)在他將自己昂貴的手表放在哈桑衣物之下對哈桑進行誣陷;第三次則是和父親一起逃離阿富汗,對深陷戰(zhàn)爭災難中的哈桑一家的無視,并且在之后二十余年的時間對哈桑的不聞不問。因此,主體的背叛與“他者”的忠誠形成了鮮明對比,阿米爾選擇了背叛的同時也“殺死”了自己的鏡像,而當他被告知哈桑才是真正繼承了父親勇敢、奉獻、堅韌、執(zhí)著的優(yōu)秀品質(zhì)的時候,他才終于意識到自己與“他者”之間的關(guān)系,繼而選擇了救贖,達到了主體的成長。
與另外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小他者”父親之間,阿米爾的自我確認也經(jīng)歷了漫長的過程。童年時不參與街巷爭斗的他在父親眼里就是不折不扣的弱者形象;追風箏大賽的時候,父親的注意力往往都在哈桑身上,認為只有哈桑擁有父親認可的勇敢、機智和擔當精神。于是,得不到父親認可的阿米爾,在男權(quán)至上的阿富汗父權(quán)社會是不被承認和尊重的,求而不得的他便以另外的方式去背叛這一“小他者”,即用父親最為不齒的方式偷竊了哈?!白凤L箏大賽”冠軍的榮譽,以及采用誣陷的方式竊取哈桑在父親心中的信任。彼時的阿米爾尚未擺脫父親對他的權(quán)威性影響,于是為了得到父親的認同他可以付出任何代價。比如坐視哈桑被奸污,用哈桑追來的風箏作為自己的戰(zhàn)利品。等到他終于從心中剝離對父親的癡迷與追尋時,他已在美國大學畢業(yè),經(jīng)歷過戰(zhàn)亂與多年異國文化,而后勇敢地對父親表達出,不愿當醫(yī)生,要當作家。至此,阿米爾面對“小他者”的矛盾與求而不得化解,他也認識到了父親與自己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與對立,獲得了又一份獨立主體的自我認知。
(二)“大他者”——宗教、民族、階級、戰(zhàn)爭的不可抗拒
童年時的阿米爾生活在自由和平的阿富汗,雖然普什圖人視哈扎拉人為奴仆,他仍舊愿把哈桑當做自己最親近的朋友,同他一起放飛和追逐風箏。但是阿塞夫的多番挑釁與侮辱令阿米爾困惑,無法確知理想自我是否應該同哈桑交好;尤其是在阿米爾的生日宴會上,同為普什圖“上流階級”的人交好握手,而年幼的哈桑穿梭在觥籌交錯的階級之中提供杯盞,哈桑的無處安放與格格不入也正是阿米爾心中的“大他者”與“小他者”影響的相互矛盾。但是大的社會環(huán)境、龐雜的社會力量總是會有力地逼迫主體服從,“大他者”不是通過“小他者”的一言一行對主體產(chǎn)生影響,使主體癡迷、誤讀,它(A)總是用強大的社會背景驅(qū)動著整個社會中的人不自覺地服從命令,盡可能地保全自己。在國家社會階級宗教等大的民族矛盾出現(xiàn)時,阿米爾與父親的隔閡、對哈桑的背叛與救贖都顯得格外渺小與不可控制。
和平年代的阿富汗,作為異教徒,隸屬低等社會階級的哈桑被普什圖人肆意欺凌;作為父權(quán)社會影響下的阿米爾,也從來不敢對父親的任何觀點與評價作出置喙。
蘇聯(lián)入侵后的阿富汗,曾經(jīng)反對甚至公開批判過神學士的父親也只能倉皇逃離。路途上,父親仍舊為了弱小挺身而出,無視己身與全車避難者的安危,雖有魯莽的嫌疑,但在運氣的庇佑下仍舊平安。此時的主體業(yè)已主動地開始提出與父親相悖的觀點,二人的他者鏡像此時都有了不同程度上的自我確認。
安家于美國加州的阿米爾在不同故土的生活環(huán)境中完成了大學學業(yè),確立了自己的職業(yè)目標。面對父親想讓他當醫(yī)生的欲望,他第一次明確反駁“你明知道我要寫作”、“我不想當醫(yī)生”,正是因為社會環(huán)境的巨大變化,父親在身份落差無法適從的時刻,阿米爾被迫在一處陌生的環(huán)境中成長學習,因為自身鏡像的不太明確反而在自我確認的成長中更加契合新的社會環(huán)境。原本在阿富汗完成自我確認與主體建構(gòu)的父親卻在新一重的“大他者”中重新陷入了鏡像誤讀,也由此可見“大他者”的不可抗力與特殊影響。
父親去世后,阿米爾成了有名的作家,可以舉辦自己的簽售會。此時的他在父親和美國社會環(huán)境中獲得了自我確認,然而隱藏在他鏡像認知深處的哈桑與阿富汗仍舊是他無法消減和明確的所在。于是,拉辛汗在深陷內(nèi)戰(zhàn)的阿富汗給阿米爾打來電話,看望重病的拉辛汗成為主體阿米爾回歸最初自我確認的理由。巴基斯坦民謠的背景音樂中,阿米爾終于回歸,開始解讀和確認他最原始的自我。這種戰(zhàn)爭下滿目蕭條的社會背景,塔利班暴政下人人自危的生活空間的“大他者”與舊金山和平的現(xiàn)代化環(huán)境相比,才能對阿米爾的更深一層的自我確認產(chǎn)生推動作用,使他完成真正的自我確立。
鏡像階段之后,作為“想象界”的主體阿米爾進入社會結(jié)構(gòu),在阿富汗與美國的雙重社會環(huán)境的語言結(jié)構(gòu)中生長發(fā)育,進入象征界,由此產(chǎn)生了很大程度上的自我確認。但是最終的自我確認卻要通過一種創(chuàng)傷性回歸進入實在界,而實在界的出現(xiàn)并非以物質(zhì)實體的形式,只能是主體接受象征性閹割之后的創(chuàng)傷性回返。
主體阿米爾在影片中的創(chuàng)傷性回返開始于他得知哈桑是父親強奸阿里的妻子所得的孩子,此時他在成長過程中對于哈桑的嫉恨與父親認可的求而不得有了解釋,他也能夠明晰鏡像“他者”與自我的區(qū)別,不再戀他。這種創(chuàng)傷性在他進入阿富汗真正見識到殘酷暴戾的塔利班政權(quán)的時候達到峰值,而他也決定進入阿富汗,解救被塔利班頭目帶走的哈桑之子——索拉博。
此時,阿米爾終于決心從一個無法確認自我的游離的主體,甚至是自以為是客體、是鏡像、是他者的主體進入到了真正的實在界。在進入阿富汗喀布爾,他們曾經(jīng)的故鄉(xiāng)的時候,他對租車的司機說:“我在自己的國家感覺像個游客。”司機則回答:“你一直像游客,只是感覺不出來?!贝_實,自阿米爾的童年至今,他一直是處于旁觀者的身份,同他的興趣愛好職業(yè)規(guī)劃——寫故事一樣,他默默地在一旁注視,心念深遠,卻從不參與。無論是放風箏時候他在哈桑身邊注視,還是哈桑受辱使他在圍欄后注視;抑或者同父親離開喀布爾的時候,也從不參與任何爭端,只是默默地在一旁觀看,因為總是不被認可,便不去參與。直到他成家立業(yè),成了有名的作家,還深受這種影響,不寫阿富汗不寫美國,寫科幻小說,仿佛他只是過客,無論對自己還是對他人。用拉康的鏡像理論深究,最終還是主體阿米爾對于“他者”的癡迷和求而不得,他在選擇了背叛之后仍舊無法釋懷。再以納克索斯無法接受倒影的觸不可及喻指,采用自殺這種讓其中之一死去的極端方式并不能得到最終的解決。于是,阿米爾必須選擇救贖,深入實在界,從象征界中脫離,不再矛盾于自我與他者之間的關(guān)系,不再將他者的凝視置換成自己的旁觀,這種決定的契機便是索拉博的遇險。
而此前的他,處在一種被置換的“凝視”的狀態(tài)?!澳暋笔抢涤脕砻枋鲆环N被觀看狀態(tài)下的主體性焦慮狀態(tài)的電影批評理論,分為兩種,一種是眼睛,一種是凝視,作為客體a(即“小他者”)的凝視。在電影分析中,凝視既可用作觀眾的凝視,也可用于鏡頭甚至電影人物的凝視。它與實在界的顯現(xiàn)密不可分,正是因為有了“小他者”的凝視,實在界才被察覺。
解救索拉博的過程是阿米爾獨自一人親身參與的,面對創(chuàng)傷,孤立無援的他只能親自與曾經(jīng)的惡少如今的塔利班頭目阿塞夫殊死搏斗,再通過索拉博消失后不懈的尋找獲得了來自索拉博的第一份主體所意識到的“小他者”的凝視,也正是有了被解救出的索拉博對主體阿米爾的凝視,他才終于完成了真正的自我建構(gòu)。
完成自我確認的阿米爾繼續(xù)他的寫作,完成對自我理想狀態(tài)的確認。面對岳父——曾經(jīng)的普什圖將軍對有哈扎拉血統(tǒng)的索拉博的質(zhì)疑與輕視直言真相,說明勇敢、負有責任的父親也有過錯,是與他獨立個體的認知;面對索拉博說出,“我什么都愿意為你做”,相當于對哈桑曾經(jīng)說過的“為你,千千萬萬遍”的回饋,證明他終于完成了曾經(jīng)背叛的救贖,也確認了哈桑作為“小他者”與自身的相互獨立。曾經(jīng)求而不得,讓“他者”去死的阿米爾也經(jīng)歷了漫長的鏡像階段與實在界“凝視”的考驗,最終終于實現(xiàn)了自我的確認和自我形象的完整建構(gòu)。
[1]劉明明.拉康的凝視理論與個體的主體性建構(gòu)——以婁燁電影《推拿》為例[J].衡水學院學報,2015,17(6):124-128.
[2]王田.論《了不起的蓋茨比》電影中凝視的意義[J].電影評介,2014(5):45-47.
[3]曾景婷.“鏡像理論”關(guān)照下影像維度的他者認同與自我重構(gòu)[J].長春工業(yè)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9):99-101.
[4]崔露什.從拉康的鏡像理論看電影及其他媒介影像的鏡子功能[J].社會科學論壇,2009(2):136-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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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4-8883(2016)15-0178-02
張婧儀(1996—),女,山西臨汾人,西南大學新聞傳媒學院2013級廣播電視編導專業(yè)本科在讀,研究方向:廣播電視編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