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增民
(華中科技大學 歷史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4)
[秦漢文史研究]
韓非子君臣論新詮
夏增民
(華中科技大學 歷史研究所,湖北 武漢 430074)
韓非子在圍繞最高統(tǒng)治者的理論建構中,關注的并不是統(tǒng)治者本人的個人權力,他更多思考的是如何保證整個國家不至衰敗的問題,這就需要一個擁有較大專制權力的君主,而且君主必須具有一定的政治素質、執(zhí)政能力和人格魅力。與此同時,韓非子同樣也認為,作為君主的輔助者,人臣也須具備一定的政治態(tài)度和治理能力,如“公”“忠”“能”“樸”等,不過這些服從性的素質特征,明顯地反映出韓非子政治思想中君主在政治體系內的主體地位和人臣對君主的依從關系。
韓非子;君臣關系;政治思想史
從整體上說,韓非子的思想已經得到了比較充分的研究,很多結論幾近共識。然而這并不是說相關問題再也沒有探討的余地,就政治思想史的各個分支內容而言,似仍有深耕的必要,比如韓非子關于君臣關系的論題即是其一。君臣關系是政治思想史研究的重要對象,它關涉到的是政治實施理論和政治權術理論,[1]法家的“法”“術”“勢”三大命題,都與此大有關系。
韓非子的君臣論,在眾多通論性質的《中國政治思想史》著作中鮮有提及。①劉澤華所著《中國政治思想史(先秦卷)》(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中,在《韓非子政治思想》一節(jié)僅提及“君利中心說”與“勢、法、術與君主絕對專制主義”,并沒有專門論及君臣關系。較早專門論述韓非子君臣關系的是宋秀麗的《韓非論君臣關系》,文中指出,在韓非子理論中,君臣是一對不能分離的矛盾體,君
臣以利相結合;韓非君主理論的核心所在為防止政變——大臣篡位。[2]后來,陳琛作《〈韓非子〉之君臣關系淺論》,從君和臣的角色、君制臣、臣犯上、君臣和諧等五個方面比較了韓非子與管子、商鞅、荀子關于君臣關系的論述;他認為,韓非子所論述的君臣關系是:君“抱法”“處勢”“用術”,使臣依法行事,盡效其力,臣也要絕對忠君,無有二心,最終達到“君操其名,臣效其形,形名參同,上下和調”的效用。[3]而更為詳實的研究乃屬劉革強的學位論文《論韓非的君臣關系思想》,他從韓非子君臣關系思想的時代背景、思想基礎入手,討論了韓非子思想中以君主為核心,君主與臣民相對立的政治結構以及通過勢、術、法的有機結合達到政權的穩(wěn)固和國家富強的實現(xiàn)手段。[4]另外,高旭的《論韓非的君臣觀》[5]和劉珊珊的《從韓非的君臣觀中看〈韓非子〉的治吏思想》[6]也從不同的角度論及韓非子的君臣關系理論。
毋庸置疑,這些研究都豐富了我們對韓非子君臣關系的認識,然而論者多關注君臣關系本身的探討,對于韓非子所要求的君、臣應具備的職能權限、素質特征等卻少有論及,而這恰恰是君臣關系理論的前提和出發(fā)點之一。因此,筆者對《韓非子》重新進行文本分析,希望能進一步了解到韓非子對君臣關系論述的思維邏輯。
韓非子的政治價值觀,就是要充分保證君主的權力,君與國一體,由君尊而達到國家強大的目的。[7]正是基于此,韓非子把法、術、勢都當作是解決和協(xié)調君主與臣下關系問題的手段。除此之外,韓非子也在強調法、術、勢基礎上探討了君主與人臣的素質特征和行為規(guī)范。
韓非子認為治國不易,君主應該具備政治和思想上的獨有素質?!俄n非子·十過》列舉了君主的十種過錯,提醒為政者重視,即“一曰行小忠”,“二曰顧小利”,“三曰行僻自用,無禮諸侯”,“四曰不務聽治而好五音”,“五曰貪愎喜利”,“六曰耽于女樂,不顧國政”,“七曰離內遠游而忽于諫士”,“八曰過而不聽于忠臣,而獨行其意”,“九曰內不量力,外恃諸侯”,“十曰國小無禮,不用諫臣”。[8]59當然,如上文所言,這一切都可以用“法”“術”“勢”來破解。那么,除了立法、固勢以及那些必須掌握的繁密的術治原則,①韓非子總結了很多術治原則,比如虛靜、因循、參合刑名等等。參見柴永昌《韓非子“術論”及其淵源考辨》(陜西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論文),亦可參見賀培姍《試論韓非子思想中的“術”》(吉林大學2009年碩士論文)。君主還應該具備哪些素質呢?
1.1 持大體
《韓非子》中有《大體篇》?!按篌w”是韓非子從道家老子學派那里移借過來的概念,即是老子之“道”的發(fā)展。其云:“古之全大體者……不以智累心,不以私累己;寄治亂于法術,托是非于賞罰,屬輕重于權衡;不逆天理,不傷情性;不吹毛而求小疵,不洗垢而察難知;不引繩之外,不推繩之內;不急法之外,不緩法之內;守成理,因自然;禍福生乎道法而不出乎愛惡,榮辱之責在乎己,不在乎人。故至安之世,法如朝露,純樸不散;心無結怨,口無煩言?!庇纱丝梢?,“全大體”在于合乎“道”,能體“道”則能持大體,然后“因道全法”,由“道”生成整個社會運行的規(guī)則,并遵照執(zhí)行不失,天下則安定。所以《韓非子·大體》云:“因道全法,君子樂而大奸止。澹然閑靜,因天命,持大體。故使人無離法之罪,魚無失水之禍。如此,故天下少不可?!?/p>
其《大體》又云:“大人寄形于天地而萬物備,歷心于山海而國家富。上無忿怒之毒,下無伏怨之患,上下交撲,以道為舍。故長利積,大功立,名成于前,德垂于后,治之至也?!庇纱丝梢?,“以道為舍”是社會大治的前提。對于君主本人,則“以道正己”,屢自省視,以達到“道”對人主的行為規(guī)范和道德要求。比如《韓非子·觀行》即云:“古之人目短于自見,故以鏡觀面;智短于自知,故以道正己?!?/p>
1.2 善任勢
韓非子還提出,人主須“善任勢”,他說:“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為己視,使天下不得不為己聽。故身在深宮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內,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闇亂之道廢,而聰明之勢興也。故善任勢者國安,不知因其勢者國危?!盵8]101又說:“因可勢,求易道,故用力寡而功名立。”[8]198這就要求君主在掌握了社會運行的規(guī)律即“持大體”或曰“體道”之后,遵順其發(fā)展流變,化而用之。君主能體察“道”,而不為“道”所役,更應該是馭“道”而行。比如說,在談到君主的地位時,韓非子就說:“制在己曰重,不離位曰靜。重則能使輕,靜則能使躁。故曰:重為輕根,靜為躁君……無勢之謂輕,離位之謂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輕則失臣,躁則失君。主父之謂也。”[8]158他以輕、重、靜、躁等極類同于道家思想的概念闡釋了君主應該如何把持權力。
當然,不是隨便一個人都善于任勢的,這個人應
該十足的聰明,而且擁有獨立決策的能力。所以《韓非子·八經》說:“明主審公私之分,審利害之地,奸乃無所乘?!?/p>
君主有自己的素質要求,那么人臣應該具備怎樣的行為規(guī)范呢?如何才能在殘酷的政治斗爭中保全自己呢?從《韓非子》全書來看,人臣如果從以下五個方面做到完善,則會樹立一個良好的人臣形象。
2.1 公
法家自商鞅時代起,就奉行“尚公”的思想。[9]“公”,即對君主、國家利益的認同?!肮冶皠t忌直言,私行勝則少公功?!盵8]292韓非子既然認為法的精神之一即在于“公”,那在現(xiàn)實政治中,就號召人臣尊公室,避私利。而普通百姓,也盡量打造成“公民”。“古者世治之民,奉公法,廢私術,專意一行,具以待任?!盵8]36《韓非子·五蠹》云:“民之故計,皆就安利如辟危窮。今為之攻戰(zhàn),進則死于敵,退則死于誅則危矣。棄私家之事而必汗馬之勞,家困而上弗論則窮矣。窮危之所在也,民安得勿避。故事私門而完解舍,解舍完則遠戰(zhàn),遠戰(zhàn)則安。行貨賂而襲當涂者則求得,求得則私安,私安則利之所在,安得勿就?是以公民少而私人眾矣。”
2.2 忠
何為忠臣?順于君則為忠臣?!俄n非子》首篇《初見秦》劈頭即說:“不知而言,不智;知而不言,不忠。為人臣不忠,當死;言而不當,亦當死。”韓非子還說:“君之所以欲有賢臣者,國亂則治之,主卑則尊之……所謂忠臣不危其君……盡力守法,專心于事主者為忠臣。”[8]466-468又說:“有忠臣者,外無敵國之患,內無亂臣之憂,長安于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謂忠臣也?!盵8]106這與法家尊君的思想是保持一致的?!俄n非子·有度》云:“賢者之為人臣,北面委質,無有二心;朝廷不敢辭賤,軍旅不敢辭難;順上之為,從主之法,虛心以待令而無是非也。故有口不以私言,有目不以私視,而上盡制之?!?/p>
要做到忠,就要反對朋黨?!芭簏h相和,臣下得欲,則人主孤;群臣公舉,下不相和,則人主明?!盵8]292正如以前所述,臣下結黨營私,必定損害君權。
2.3 能
韓非子雖名不尚賢,但為了提高行政能力和效率,人臣非得具有一定的知識和能力不可。然而,何為能者?他主要從是人臣對政務的態(tài)度上講的。《韓非子·說疑》云:“夙興夜寐,單身賤體,竦心白意,明刑辟、治官職以事其君,進善言、通道法而不敢矜其善,有成功、立事而不敢伐其勞;不難破家以便國,殺身以安主,以其主為高天泰山之尊,而以其身為壑谷鬴洧之卑;主有明名廣譽于國,而身不難受壑谷鬴洧之卑。如此臣者,雖當昏亂之主尚可致功,況于顯明之主乎?此謂霸王之佐也?!?/p>
另外,“術”當然由人主所掌握,但人臣為了更好地為人主服務,也需要掌握部分的“術”?!俄n非子·奸劫弒臣》云:“有術者之為人臣也,得效度數(shù)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國者也。是以度數(shù)之言得效于前,則賞罰必用于后矣?!币虼丝?,“術”也是能臣所備的手段。
2.4 樸
同樣,“樸”也是由商鞅先提出來,而被韓非子所進一步發(fā)揚的?!皹恪保嗍菍ζ胀癖姷囊?。但是具有“樸”的質素的民眾,卻被當時社會作負面評價,被稱為“失計之民”“樸陋之民”“寡能之民”“愚戇之民”“怯懾之民”“讇讒之民”。韓非子把這種現(xiàn)象叫做“六反”,并認為此“六民”恰恰是一個強國所需要的。他說:“赴險殉誠,死節(jié)之民,而世少之曰失計之民也;寡聞從令,全法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樸陋之民也。力作而食,生利之民也,而世少之曰寡能之民也,嘉厚純粹,整谷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愚戇之民也。重命畏事,尊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怯懾之民也。挫賊遏奸,明上之民也,而世少之曰讇讒之民也。此六民者,世之所毀也。奸偽無益之民六,而世譽之如彼;耕戰(zhàn)有益之民六,而世毀之如此。此之謂‘六反’。布衣循私利而譽之,世主聽虛聲而禮之,禮之所在,利必加焉。百姓循私害而訾之,世主壅于俗而賤之,賤之所在,害必加焉。故名賞在乎私惡當罪之民,而毀害在乎公善宜賞之士,索國之富強,不可得也?!痹凇对幨埂分?,韓非子也有類似的論述,其云:“惇慤純信,用心怯言,則謂之窶。守法固、聽令審,則謂之愚。敬上畏罪,則謂之怯。言時節(jié),行中適,則謂之不肖。無二心私學,聽吏從教者,則謂之陋。”在韓非子眼中,一個國家的民眾都能做到以上諸點,其君必尊,其民必使,其國必強。
韓非子既然把“君尊”作為自己的核心政治價值觀,而他所極力主張的“術治”,其對象自不待言即是各級政府官吏,那么如何處理君臣關系,也是他重點考察的內容。
首先,韓非子認為,君臣之間并不像儒家想象的
那樣,存在著溫良恭儉讓的關系,而是有著天然的矛盾和斗爭。他借傳說中黃帝的話說:“上下一日百戰(zhàn)”,“君臣異心。君以計畜臣,臣以計事君。君臣之交,計也。害身而利國,臣弗為也;害國而利臣,君不為也。臣之情,害身無利;君之情,害國無親。君臣也者,以計合者也。至夫臨難必死,盡智竭力,為法為之。故先王明賞以勸之,嚴刑以威之。賞刑明則民盡死,民盡死則兵強主尊。刑賞不察則民無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則兵弱主卑。故先王賢佐盡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審,先王知之矣?!盵8]128-129
正因為君臣之間存在著利益差異,所以臣下總是謀劃自己的私利,這就構成國家經常處于危難的境地,“君臣之利異,故人臣莫忠,故臣利立而主利滅。是以奸臣者,召敵兵以內除,舉外事以眩主,茍成其私利,不顧國患”。[8]241
在《韓非子·說疑》中,他列舉了各種人臣對人主造成的危險。第一是“不令之民”,這一類人不聽從人主指揮,而且不能為人主所用,他們“見利不喜,上雖厚賞無以勸之;臨難不恐,上雖嚴刑無以威之”。第二是“勝君之民”,這一類人在能力、道德乃至在權勢上超過了人主,從而爭得了更多民眾的擁護,他們“疾爭強諫以勝其君。言聽事行,則如師徒之勢;一言而不聽,一事則不行,則陵其主以語,待之以其身,雖死家破,要領不屬,手足異處,不難為也”。第三是禍亂之民,這一類人“朋黨比周以事其君,隱正道而行私曲,上逼君,下亂治,援外以撓內、親下以謀上,不難為也”。第四是諂諛之臣,這一類人“思小利而忘法義,進則揜蔽賢良以陰闇其主,退則撓亂百官而為禍難;皆輔其君,共其欲,茍得一說于主,雖破國殺眾,不難為也”。
除此之外,韓非子還指出,“人臣有五奸”,“五奸”具體是指“有侈用財貨賂以取譽者,有務慶賞賜予以移眾者,有務朋黨狥智尊士以擅逞者,有務解免赦罪獄以事威者,有務奉下直曲、怪言、偉服、瑰稱以眩民耳目者”。[8]409
當然,人臣對君主權威造成的潛在損害,也有君主自身的原因,比如君主“不明于用臣”,“無數(shù)以度臣”等等,韓非子說:“小之名卑地削,大之國亡身死,不明于用臣也。無數(shù)以度其臣者,必以其眾人之口斷之。眾之所譽,從而悅之;眾之所非,從而憎之。故為人臣者,破家殘賥,內構黨與、外接巷族以為譽,從陰約結以相固也,虛相與爵祿以相勸也。”[8]405-406
又比如“人主有五壅”,即“臣閉其主曰壅,臣制財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義曰壅,臣得樹人曰壅。臣閉其主則主失位,臣制財利則主失德,臣擅行令則主失制,臣得行義則主失名,臣得樹人則主失黨。此人主之所以獨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8]29
解決的辦法是要用“法”和“術”來克服。“下匿其私,用試其上;上操度量,以割其下。故度量之立,主之寶也;黨與之具,臣之寶也?!盵8]51如此,上述“五奸”問題就會得到有效的治理?!叭ゴ宋逭撸瑒t譟詐之人不敢北面談立;文言多,實行寡而不當法者,不敢誣情以談說。是以群臣居則修身,動則任力,非上之令不敢擅作疾言誣事,此圣王之所以牧臣下也。”[8]409
另外,不得不提的是,韓非子從人性計利的角度上提出“君臣交易”的主張,而這似乎正是韓非子提出“君臣不兩立”思想的初衷。正是因為強調“不兩立”,才為兩者的合作奠定基礎?!安粌闪⒌年P系不是人與人之間唯一的關系。韓非子看到,人與人之間可以有互利的關系。”[10]當然,這種上與下的交易,其前提是君主的勢尊?!俄n非子·詭使》說:“圣人之所以為治道者三:一曰利,二曰威,三曰名。夫利者所以得民也;威者所以行令也;名者上下之所同道也。非此三者,雖有不急矣。今利非無有也而民不化,上威非不存也而下不聽從,官非無法也而治不當名。三者非不存也,而世一治一亂者何也?夫上之所貴與其所以為治相反也?!逼渲?,“威”即刑罰,“名”即價值觀的一致,而“利”即是以實際的現(xiàn)實利益使人臣為自己服務。
韓非子指出“臣主之利與相異”,異在何處?“主利在有能而任官,臣利在無能而得事;主利在有勞而爵祿,臣利在無功而富貴;主利在豪杰使能,臣利在朋黨用私。是以國地削而私家富,主上卑而大臣重。故主失勢而臣得國,主更稱蕃臣,而相室剖符。此人臣之所以譎主便私也?!盵8]84主利與臣利的差異是使人主時刻保持尊崇地位存在極大的必要性。君主要使人臣甘心為自己竭誠盡力,不得不“設民所欲以求其功”,主動建立君臣間的交易關系。韓非子說:“設民所欲以求其功,故為爵祿以勸之;設民所惡以禁其奸,故為刑罰以威之。慶賞信而刑罰必,故君舉功于臣,而奸不用于上……且臣盡死力以與君市,君垂爵祿以與臣市。君臣之際,非父子之親也,計數(shù)之所出也。君有道,則臣盡力而奸不生;無道,則臣上塞主明而下成私?!盵8]352因此,“上所以陳良田大宅,設爵祿,所以易民死命也”。[8]459韓非子所主張的刑賞
相當與公平,正是基于這個考慮。其理想目標是:“明主之治國也,適其時事以致財物,論其稅賦以均貧富,厚其爵祿以盡賢能,重其刑罰以禁奸邪,使民以力得富,以事致貴,以過受罪,以功致賞而不念慈惠之賜,此帝王之政也。”[8]423然后,就會取得良好的社會治理效果,“人主以一國目視,故視莫明焉;以一國耳聽,故聽莫聰焉”。[8]399
而且,由君主控制人臣的富貴之途,利出一孔,實現(xiàn)民為我所用。“使人不衣不食而不饑不寒,又不惡死,則無事上之意。意欲不宰于君,則不可使也。今生殺之柄在大臣,而主令得行者,未嘗有也。虎豹必不用其爪牙,而與鼷鼠同威;萬金之家必不用其富厚,而與監(jiān)門同資。有土之君,說人不能利,惡人不能害,索人欲畏重己,不可得也?!盵8]429
君主必須讓所有人都知悉,“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祿,不得無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祿,服上之名,焉得不服?”[8]317“治強生于法,弱亂生于阿,君明于此,則正賞罰而非仁下也;爵祿生于功,誅罰生于罪,臣明于此,則盡死力而非忠君也。君通于不仁,臣通于不忠,則可以王矣?!盵8]330這樣,“明主者,推功而爵祿,稱能而官事,所舉者必有賢,所用者必有能;賢能之士進,則私門之請止矣”。[8]470
最后,“霸王者,人主之大利也。人主挾大利以聽治,故其任官者當能,其賞罰無私。使士民明焉,盡力致死,則功伐可立而爵祿可致,爵祿致而富貴之業(yè)成矣”。同時,“富貴者,人臣之大利也。人臣挾大利以從事,故其行危至死,其力盡而不望”。[8]417
韓非子主張“君尊”,即維持君臣上下秩序的穩(wěn)定,防止君主大權旁落,因此不惜以“術”緣“法”。他進一步區(qū)別了“貴臣”和“重臣”的區(qū)別,“明主之國,有貴臣,無重臣。貴臣者,爵尊而官大也;重臣者,言聽而力多者也。明主之國,遷官襲級,官爵受功,故有貴臣;言不度行,而有偽必誅,故無重臣也”。[8]430而在另一場合,他又提出防止大臣太貴。無論如如何,他是極力主張防止臣下威脅到君權的完整性的。他指出:“人主之所以身危國亡者,大臣太貴,左右太威也。所謂貴者,無法而擅行,操國柄而便私者也。所謂威者,擅權勢而輕重者也。此二者,不可不察也。夫馬之所以能任重引車致遠道者,以筋力也。萬乘之主、千乘之君所以制天下而征諸侯者,以其威勢也。威勢者,人主之筋力也。今大臣得威,左右擅勢,是人主失力;人主失力而能有國者,千無一人。虎豹之所以能勝人執(zhí)百獸者,以其爪牙也;當使虎豹失其爪牙,則人必制之矣。今勢重者,人主之爪牙也,君人而失其爪牙,虎豹之類也?!盵8]469-470所以他主張不“逆上下之位”,不失“人臣之禮”,“為人臣者,君有過則諫,諫不聽則輕爵祿以待之,此人臣之禮義也”。反之,則是行“大逆之術”。人主不察,則是有“失君道”。[8]355
因此,明于君臣之“分”,是重要的政治要求,是正常的政治秩序?!俺贾髦?,分也。臣能奪君者,以得相踦也。故非其分而取者,眾之所奪也;辭其分而取者,民之所予也?!盵8]382正如《韓非子·有度》所說:“刑重則不敢以貴易賤;法審則上尊而不侵。上尊而不侵則主強,而守要,故先王貴之而傳之。人主釋法用私,則上下不別矣?!?/p>
“分”,則是保持君臣秩序不變,上下各司其職,不做越權的事?!胺蛭镎哂兴耍恼哂兴?,各處其宜,故上下無為……上下易用,國故不治。”[8]44-45天下大治不是人主一人之事,而君臣共同的努力,“凡五霸所以能成功名于天下者,必君臣俱有力焉”。[8]364
在處理君臣關系的問題上,人主需做到“明”,人主對秩序的穩(wěn)定負有主要的責任?!俺贾以p,在君所行也。君明而嚴則群臣忠,君懦而闇則群臣詐。知微之謂明,無赦之謂嚴。”[8]283
綜上所述,韓非子眼中的君主不僅僅是通過暴力的手段,運用權勢和權術來維護和加強統(tǒng)治的基礎,他還是一個認識了“道”、掌握了“道”,并善于將“道”化為己用的人,即所謂“持大體”,“善任勢”。這就把“天”的權力人間化并賦予到了君主身上,把君主統(tǒng)治的合法性單純地從對“天”“天意”的敬畏轉化為對“君主”個人的敬畏。這其實是韓非子對君主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每一個統(tǒng)治者的君位都不應該簡單從父兄那里程序化地繼承,然后“尸位素餐”,而是必須具有一定的政治素質、執(zhí)政能力,甚至是人格魅力。在這方面,服膺韓非子學說的秦始皇可稱是典范,他平時處理政務,“以衡石量書,日夜有呈,不中呈,不得休息”;[11]258統(tǒng)一以后,又五次巡行郡縣,最后病故于道上。
韓非子是從國家治理的角度來分析君主的基本素質和職能的,他關注的并不是君主本身和君主的個人權力,而是如何保證整個國家在國與國的競爭中不至衰敗的問題。不過,要達到這個目標,在韓非
子看來,非保障君主權力不可??偫ㄆ饋?,其思想的邏輯進路即是尊君、集權而強國。[7]
先秦法家有一個共同的統(tǒng)治策略,那就是君主要善于化群臣之智為自己之智,化群臣之力為自己之力,韓非子也不例外。這就要求為人臣者須具備一定的政治態(tài)度和行政能力,正如上文所言,韓非子主張人臣須“公”“忠”“能”“樸”,這些素質特征基本上都是服從性的:“公”“忠”尤指對君主的忠誠,而“樸”則是指在君主面前人臣的自甘退讓和表現(xiàn)出來的人格駑鈍,“能”當然是人臣“貨與帝王家”的資本。由此可見,韓非子政治思想中君主在政治體系中占有主體地位。這樣看來,韓非子所主張的君臣之間的“交易”關系和“君尊臣卑”政治秩序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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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ew Explanation of the Doctrine of Emperor and His Followers by Han Feizi
XIA Zengmin
(Research Institute of History,Huazhong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Wuhan 430074,Hubei,China)
In theoretical construction of the supreme ruler,Han Feizi focused on how to avoid the whole country’s decline instead of the personal power of the ruler,which required an autocratic monarch who must have a certain political quality,ruling ability and personality charm.At the same time, Han Feizi also believed that as the assistant of the monarch,ministers must also have a certain political attitude and governance capacity,such as the“public-orientedness”,“l(fā)oyalty to the monarch”,“ability”and“submissiveness”.However,these obedience quality characteristics manifested the dominant position of the sovereign and the submissive relationship of ministers to the monarch in the political system.
Han Feizi;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onarch and his followers;the history of political ideology
K231
A
1672-2914(2016)05-0001-06
2016-07-28
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專項資金(2016AA012)。
夏增民(1972—),男,河北曲陽縣人,華中科技大學歷史研究所副教授,歷史學博士,研究方向為秦漢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