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健

深入文本，理性解讀——由范進(jìn)、孔乙己、菲利普夫婦、夏洛克想到

○鄭 健

人教版初中語文九年級教材選入的《范進(jìn)中舉》《孔乙己》《我的叔叔于勒》《威尼斯商人》這幾篇作品，只有《威尼斯商人》是2000年后入選，其他幾篇近30年來教材改了多次，但都雷打不動，一直延用至今?？梢娝鼈兪墙?jīng)典中的經(jīng)典，幾乎家喻戶曉。其中的人物更是讓人津津樂道拍手叫好。

然而只要你細(xì)細(xì)品味，恐怕還會有不同的感悟，只是一直存在迷信權(quán)威而人云亦云的現(xiàn)象。

下面試以這幾篇文章中的人物為例，談幾點不成熟的看法，歡迎大家批評指正。

1.說說范進(jìn)。多年以來，我們教學(xué)的側(cè)重點始終集中在范進(jìn)喜極發(fā)瘋的場面上，如果不這樣教就不能緊扣文章的主題也是整個《儒林外史》的主題，即：諷刺和批判封建科舉制度及封建禮教對讀書人的毒害。換句話說：不嘲笑范進(jìn)的發(fā)瘋，就不足以把握住主題思想。這樣看來，對文本的解讀往往先入為主，教師圍繞教參來教，學(xué)生順著教師的引導(dǎo)去領(lǐng)會，千人一口，千口一詞。幾十年來總是老生常談。

記得有人曾說過，一千個讀者心中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難道范進(jìn)真的面目可憎、可鄙可笑嗎？中舉前，他受盡屈辱，饑寒交迫遭人白眼，三四十歲才有了老婆。文中胡屠戶說自己女兒“自從進(jìn)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來，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由此推斷他晚婚還差點打了光棍，因為范進(jìn)中舉時已五十幾歲，十幾年前他正是大齡青年，幸虧胡屠戶“小女在家里長到三十多歲”正好能配上范進(jìn)。假如范進(jìn)終生沒有中舉，他要么終生受窮受氣，要么餓死病死，要么被別人的唾沫淹死，但他絕不會坑蒙拐騙去偷去搶做損人利己違法亂紀(jì)的事，他沒有這樣的膽量和智商。中舉后他成了人上人，這是他畢生追求的夢想，這個夢想由官方提倡，在中國存在了1300多年，有多少人有過這種夢想，數(shù)字必然驚人，可惜沒辦法統(tǒng)計。當(dāng)然追求夢想沒有錯，如果有錯那就是時代的錯，何況他們也懂得“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如果以時代的局限性來苛求他們，那么悲劇也是時代和社會的悲劇。吳敬梓也曾堅持過這樣的夢想，只是他比范進(jìn)清醒了一些，如果他早年科舉順利，恐怕我們就看不到《儒林外史》，看不到范進(jìn)的執(zhí)著和遭人批判。當(dāng)然，吳敬梓對范進(jìn)也有同情之處，因為他一生窮困潦倒，生活的艱辛和人情的冷暖與范進(jìn)有同病相憐之處，否則他寫不出范進(jìn)中舉前的困囧。至于中舉后的范進(jìn)是怎樣一個官，一千個讀者有一千種想法。最起碼他不是膽大臉厚心狠手辣，況且他也出身于底層，老百姓的艱難他理應(yīng)體恤。

因此，范進(jìn)這個人很難讓人笑起來，而他的老丈人胡屠戶才是使作者和讀者忍俊不禁的對象。

2.說說孔乙己?？滓壹汉头哆M(jìn)有共同之處：他們都執(zhí)著于功名，都被科舉制度折騰得又苦又慘，窮困潦倒，被人冷嘲熱諷。不同之處在于：范進(jìn)有母有妻室，最終54歲僥幸中了秀才又中了舉人；而孔乙己孤家寡人光棍一條，之乎者也一輩子連半個秀才都沒撈到，還經(jīng)常挨打，被人打折了腿，仍不忘喝酒，在笑聲中出場又在笑聲中消失。他的一生實在凄涼悲慘。

有人說他固守舊夢，脫離現(xiàn)實，逐步在墮落中走向死亡。固守舊夢脫離現(xiàn)實的確不錯，這僅僅是內(nèi)因，但社會因素不可忽略。有些人內(nèi)心強大，可以通過自我調(diào)節(jié)，最終能戰(zhàn)勝自己面對現(xiàn)實；而有些人生性脆弱，對他人和社會的依賴較強，如果受到關(guān)愛，他就能自信自立自強，缺乏關(guān)愛他就會對社會和他人失去信心，很容易被社會淘汰。

小說中的孔乙己，沒有看到有誰會去關(guān)愛他，他卻知道關(guān)愛小伙計和小朋友，而別人卻做不到。這正是孔乙己被摧殘被淹沒的社會原因。在大家眼里，他就是弱者、失敗者、受人取笑者、可有可無者，他是死是活，是病是殘，跟大家沒有任何關(guān)系，要說有，只是還欠掌柜的酒錢；再就是或許真偷了丁舉人家的東西，或許就沒有偷，如果丁家真看他不順眼，想置他于死地又何患無辭呢？“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腿?！闭乒褚娏嗣?，不是關(guān)心憐憫，而是取笑“你又偷東西了！”“取笑？要是不偷，怎么會打折腿？”

由此觀之，孔乙己在他們眼里就和動物差不多，這樣的社會殺人于無形。

3.說說菲利普夫婦。菲利普夫婦遇見弟弟于勒卻不敢相認(rèn)，歷來被人詬病，說表現(xiàn)了資本主義社會人與人之間赤祼祼的金錢關(guān)系。這種說法早該退出歷史舞臺了。先不說對錯，只說這樣的事情在哪個社會哪個時代哪個國家都會有。

菲利普夫婦不敢認(rèn)于勒從道義上確實說不過去。但是他們的苦衷我們應(yīng)該理解。

首先，從經(jīng)濟(jì)上來說，他們不是有錢人家，這是必須面對的實事。小說一開頭就用兩段介紹了他們的家境：五口之家三個孩子，父親一人掙錢，經(jīng)常很晚才回來，掙的錢剛剛夠生活。母親料理家務(wù)，拮據(jù)的生活讓她倍感痛苦。一切都要精打細(xì)算，樣樣都要節(jié)省，有人請客不敢答應(yīng)，常買減價的東西和拍賣的底貨；姐姐的長袍是自己做的，買十五個銅子一米的花邊，要在價錢上計較半天。這樣的日子他們過怕了，自然不希望再多一份負(fù)擔(dān)。況且于勒曾經(jīng)占用并揮霍了哥哥應(yīng)得的財產(chǎn)，給困難的家庭帶來不幸。

其次，從情感上來說，他們不認(rèn)于勒是沒有一個心理準(zhǔn)備。他們總認(rèn)為于勒發(fā)了財，不但能賠償占用了他們的那一份，而且還會幫他們一把。這在他們心里已成定勢。而于勒的突然出現(xiàn)不但令他們不知所措，更讓他們感覺受了很大的欺騙。他們盼星星盼月亮，結(jié)果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這讓他們想不通，一時不能接受。如果于勒不寫那兩封信，船上相遇或許是另一種驚喜和溫馨。

再次，從承受壓力方面來說，這么多年緊緊巴巴的過日子，而且還能承受來自弟弟的強行揮霍，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F(xiàn)在于勒的出現(xiàn)讓他們一肚子苦水一下子決了堤，舊恨新怨一起發(fā)作，這已是很克制的宣泄方式了。

另外，考慮到女兒的婚事。窮人家庭，女兒找對象都是問題，大女兒28歲，二女兒26歲，誰不希望找個條件稍微好的?，F(xiàn)在二女兒的婚事剛定，怎能因為于勒的出現(xiàn)而壞了婚事？

總之，想想菲利普一家的難處，他們不敢在船上與于勒相認(rèn)，的確有他們的難言之隱。于勒令人同情，他哥嫂一家更不容易。

4.說說夏洛克。教材節(jié)選的是《威尼斯商人》第四幕第一場，法庭審案。這是這出戲最精彩的部分，人們會被鮑西亞的機智能干所折服，對夏洛克的雞飛蛋打拍手稱贊，然而大家只看到了一個層面，另外一面且看下面的解讀。

首先，夏洛克為什么要這樣做？

夏洛克是猶太人，猶太人善于經(jīng)商。不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夏洛克放高利貸在當(dāng)時合法?？墒前矕|尼奧和他唱對臺戲，給人借錢不收利息，這是破壞行規(guī)，而且還侮辱過夏洛克。加上猶太人一直都受基督徒的迫害，他受到的傷害太深，整個猶太民族都傷害深重。夏洛克說：“我不能舉什么理由，也不愿舉什么理由，除了因為我對于安東尼奧抱著久積的仇恨和深刻的反感，所以才會向他進(jìn)行這一場對于我自己并沒有好處的訴訟?！?/p>

其次，安東尼奧他們真的光鮮完美嗎？

先聽夏洛克說：“你們買了許多奴隸，把他們當(dāng)作驢狗騾馬一樣看待，叫他們做種種卑賤的工作?！薄拔矣幸粋€女兒，我寧愿她嫁給強盜的子孫，不愿她嫁給一個基督徒?！毕穆蹇藶槭裁匆@樣說呢？因為在他眼里基督徒真不如強盜。就讓基督徒自己說吧，“我有一個妻子，我可以發(fā)誓我是愛她的；可是我希望她馬上歸天，好去求告上帝改變這惡狗一樣的猶太人的心。”口口聲聲說愛妻子，卻要把她做為籌碼犧牲掉，換回朋友的生命?！跋ＭR上歸天，”為何不希望自己歸天，葛萊西安諾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自私狠毒之極。巴薩尼奧也一樣。這樣的人真有愛情和友誼嗎？口是心非，不一定可靠。

這樣的人值得愛嗎？看來真得重新考慮一番。他倆連結(jié)婚戒指都能作為答謝物送給別人。他們的妻子真有眼光。就是這個葛萊西安諾，他自始至終出口成臟，專挑最惡毒的話攻擊別人。

公爵貌似莊嚴(yán)慈悲，實則一開始就站在安東尼奧一邊，說夏洛克是“心如鐵石”“不懂得憐憫，沒有一絲慈悲心的不近人情的惡漢?！彼推渌麕兹俗尓q太人同情安東尼奧，慈悲憐憫一些，可是他們同情過猶太人嗎？他們都不慈悲，猶太人越慈悲他們越覺得猶太人好欺負(fù)。最后假慈悲，說饒恕了夏洛克的死罪，分明是占了便宜還賣乖。相當(dāng)于要了夏洛克的命，讓他一無所有，還逼他改信基督。

鮑西婭假冒律師運用手中權(quán)力偏袒安東尼奧。她知道夏洛克不會松口，故意設(shè)陷阱和圈套，然后置之死地而后快。開始時讓猶太人讓步，他真讓步時卻又寸步不讓?？梢哉f最狠莫過鮑西婭。

第三，法律的公正公平何在？

文中一再強調(diào)：“按照威尼斯的法律，控訴可以成立?！薄凹s上所訂定的懲罰，對于法律條文的含義并無抵觸?！笨墒蔷瓦@樣一場十拿九穩(wěn)、穩(wěn)操勝券的贏官司，卻出乎意料一敗涂地。原因何在？

1.法律是基督徒的法律。誰都知道，契約符合法律，具有法律效力。契約上以割肉作擔(dān)保，就相當(dāng)于以生命做抵押，周瑜打黃蓋，愿打愿挨。法律不但不保護(hù)你，而且必須執(zhí)行?？墒酋U西婭假扮律師首先就破壞了法律的公正無私和純潔。又在替自己人審案子更加荒唐。不執(zhí)行契約反而倒打一耙，以本身就傾向于基督徒的所謂法律壓住了猶太人這個異邦人、異教徒，讓他不知所措，有理成了無理。這個法律是基督徒的法律，猶太人蒙在鼓里，天真幼稚地相信法律，注定成為受害者，被法律愚弄。

2.猶太人勢單力孤又毫無知覺?；酵饺硕鄤荼娗彝媾ㄕ?，欺騙并傷害了猶太人。這既是法律問題，又是宗教和力量的問題。不可能有公平和公正。

這樣看來《威尼斯商人》的主題“歌頌仁愛、友誼、愛情”恐怕要大打折扣。人們只看到了安東尼奧一伙光鮮的一面，卻忽視他們的偽善、狡詐、惡毒；只注意了夏洛克冷酷、偏執(zhí)，卻不知他背后的辛酸和他們民族的屈辱。有人說夏洛克是守財奴、吝嗇鬼。請看：夏洛克如果愛財，他就寧要錢不要肉；如果愛財，他會把財看得比命更重要，當(dāng)一無所有，他還要命干啥？他完全可以照約辦事，要了安東尼奧的肉，自己再去抵命?？伤麤]有這樣做。

由以上人物的分析可知，對文本的解讀，尤其是文學(xué)作品中有爭議的人物，應(yīng)深入文本，站在不同角度，盡量理性地去解讀，不可隨波逐流、隨聲附和。

（鄭健 寧夏吳忠 鹽池縣第一中學(xué) 751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