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

跟隨法國軍隊的足跡，從瑞士走到意大利去

從棕櫚婆娑、鮮花盛開的萊蒙湖畔穿過素有“瑞士的里維埃拉”之稱的蒙特勒，我們的汽車很快駛上了高速公路。煙波浩淼的萊蒙湖漸漸遠去，阿爾卑斯山脈在兩側(cè)收攏。

看著車窗外一片片的蘋果園和開始變黃的麥田，讓·保羅有些調(diào)侃地對我說：“我們已經(jīng)出了沃州，進入瓦萊州的地界了。再見了，我的家鄉(xiāng)。”瑞士人就是這樣。他們腦子里很少有“國家”的概念，和“瑞士人”相比，他們更樂意稱自己是“沃州人”、“日內(nèi)瓦人”、“瓦萊人”、“伯爾尼人”……對他們來說，自己出生的那個州才是真正的家鄉(xiāng)，而給予他們紅皮白十字護照的那個國家倒可有可無，只不過是在國際事務(wù)中才需要出面的一個符號罷了。

作為一個來自有兩千年中央集權(quán)制歷史的國家的人，起初我對瑞士人這種缺乏“愛國情操”的表現(xiàn)難以理解。其實，這是有很深的歷史淵源的。雖然瑞士有長達九百多年的歷史，但它一直以來都是一個松散的聯(lián)邦。歷史上，長期群雄并起，地方貴族為政，歐洲各列強你方下臺我登場;在現(xiàn)代，除了外交、軍隊和郵政由聯(lián)邦政府管理，其他方面各個州都是各自為政。有人說，瑞士這個國家就是由一群講法語又不愿當法國人、講德語又不愿當?shù)聡?、講意大利語又不愿當意大利人的人組成的。

讓·保羅就是這樣一個講法語但不愿當法國人的人。剛認識的時候，由于他的母語是法語，聊天時我的話題總有意無意地往法國方面靠攏，后來我發(fā)現(xiàn)他對法國并不“感冒”，他很干脆地告訴我，他跟法國沒有任何關(guān)系，不要總把那個國家和他聯(lián)系在一起。不過，今天他承認，我們要走的是一條從瑞士翻越大圣伯納山口到意大利去的路，完全是追隨當年法蘭西統(tǒng)帥拿破侖大軍的腳步。

跟隨法國軍隊的足跡，從瑞士走到意大利去，這趟旅行本身再好不過地說明了眼前這條阿爾卑斯山谷與法、瑞、意這三個國家的關(guān)系。

剛駛出瑞士南部城市馬爾蒂尼，就看到右手邊一個岔道口的牌子上標示著：由此去法國，霞慕尼。讓·保羅說，從那里往前開半小時就是法國，有公路直通法國勃朗峰著名的高山旅游勝地霞慕尼鎮(zhèn)。而我們則拐上了左側(cè)的公路，路牌上寫著：由此去意大利，大圣伯納山口。

阿爾卑斯最輝煌的一頁歷史

西面是阿爾卑斯山脈最高的勃朗峰峰群，東面是名氣不亞于勃朗峰的大貢班峰群，我們的車子就在它們所挾持的山谷里飛馳，可以說正穿行在阿爾卑斯的心臟地帶。兩側(cè)的大山時而展寬時而收攏，地勢明顯在逐漸升高，眼界也越來越開闊，森林逐漸被草坡代替，白雪皚皚的山峰在碧藍的天空下顯露出來，一路相隨。

經(jīng)過著名的大圣伯納山口公路隧道口，我們并沒有進去，而是拐上了翻越大圣伯納山口的小公路。這條近6公里長的穿山隧道于1964年開通，從大圣伯納山口下徑直穿過，節(jié)省了在盤山公路上行駛的時間。更重要的是，因大雪封山，原來山口每年只能開放三四個月，有了這條隧道，便可以全年通行。不過，作為旅行者，我們在意的不是效率，而是景觀。吸引我們的是頭頂上的大圣伯納山口，作為阿爾卑斯山最古老的山口，它有著數(shù)千年的歷史和無數(shù)傳奇，其中最著名的，可能就是兩百多年前拿破侖大軍的穿越。

離開隧道口以后，山勢變得陡峭，開始出現(xiàn)沒完沒了的“之”字形彎道。山口公路的起點豎著一塊路牌，上面沒有任何文字，只畫著當年法蘭西大軍翻越山口的素描，還有一頂黑色的拿破侖三角帽。

18世紀末，法蘭西和奧地利這歐洲兩大列強爭霸。1800年，奧地利的14萬大軍包圍了當時由法國人占領(lǐng)的意大利熱亞那城，年僅三十歲的法蘭西第一共和國首席執(zhí)政官波拿巴·拿破侖，率領(lǐng)4萬法軍和大量武器輜重，從海爾維亞共和國（位于現(xiàn)在的瑞士南部）翻越大圣伯納山口，去抄奧軍的后路，為熱亞那解圍。

5月的大圣伯納山口，大量積雪尚未融化，法軍攜帶著火炮和重武器登山，困難重重。拿破侖把軍隊分成小組，武器也拆分成六七十磅的小件，便于攜帶。士兵們用滾木墊在炮車下面，用騾子拉著通過冰雪山路，騾子累趴下了，就人推肩扛。拿破侖許諾給予奮勇向前的士兵和民工以免稅的獎勵，并讓軍樂隊一路高奏軍樂，鼓舞士氣。法軍排成單列，沿著羊腸小道登山，整整用了4天，大部隊才通過山口。拿破侖身先士卒，在大圣伯納山口的意大利一側(cè)，厚厚的積雪掩埋了山路，他帶著士兵們一起，坐在雪地上，像滑滑梯一樣沖下山去。

據(jù)山下駐守的奧軍記載，當他們的指揮官看到數(shù)萬全副武裝的法國軍隊從天而降時，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在后繼的著名的蒙特伯羅戰(zhàn)役中，拿破侖率領(lǐng)的法軍大勝奧軍。這一戰(zhàn)役成為拿破侖一生中最驕傲的一戰(zhàn)，大圣伯納山口也從此寫入了阿爾卑斯最輝煌的一頁歷史。

從傳奇明星到游客的寵兒

今非昔比，在優(yōu)質(zhì)的盤山公路上行駛，再難體會到當年拿破侖大軍沿著羊腸小道負重攀登的艱難。這條公路如今成為摩托車兜風的最佳線路之一，不斷有三三兩兩的摩托車呼嘯而過，騎手們經(jīng)過連續(xù)的“之”字形彎道時并不減速，為了克服離心力，他們的坐騎傾斜著幾乎躺在地上，忽一下向左，忽一下向右，看得人心驚肉跳。

行駛了一個多小時，路邊出現(xiàn)一座灰色的三層老石屋，讓·保羅說山口到了。石屋前，一群游人圍著兩只圣伯納犬，它們有著壯碩的身材和緞子一樣的皮毛，脖子上掛著一個印有十字架的木頭小酒桶，老老實實地蹲在那里，憨憨地吐著舌頭，任憑人們不停拍照。

圣伯納犬是阿爾卑斯山最感人的傳奇。

大圣伯納山口自古就是阿爾卑斯山脈南北兩側(cè)交通的重要通道，但是只有羊腸小道可通過，而且每年大部分時間大雪封山，冒險翻越山口的人經(jīng)常會迷路，還可能遇到雪崩。11世紀初，一位來自馬松的伯爾納修道士在山口修建了一座簡陋的修道院和一座小驛站。修道院的修士們經(jīng)常要去營救山中遇險的人，每次出門，他們都要帶上自己豢養(yǎng)的圣伯納犬。這種犬是阿爾卑斯山高海拔地區(qū)特有的獒犬，體形高大，外形與藏獒有些像，但性情溫順，很少攻擊人。憑借強壯的身體和馴順的秉性，圣伯納犬為修道士們在深深的積雪上開路，尋找被雪崩掩埋的人，把他們拖拽出來。暴風雪過后，修道士也會把圣伯納犬放出來，在它們脖子上掛一個裝滿白蘭地的小酒桶，讓它們在山口四周巡視，遇到迷路的人，小酒桶里的酒可以讓他暫時暖暖凍僵的身子，等待救援。

經(jīng)由往來大圣伯納山口的人們的口口相傳，以及17世紀意大利畫家的相關(guān)油畫作品，圣伯納犬的美名不僅傳遍歐洲，還傳到了世界其他地區(qū)，包括中國，我小時候就讀過圣伯納犬的故事，沒想到今天能來到大圣伯納山口，親手撫摸一下這些忠誠的雪地衛(wèi)士。

不過，今天看到的這兩只大狗有些無精打采，旁邊看護著它們的修道士也有些不耐煩，一遍又一遍地回答著游客的問題：“沒有啦，沒有啦，修道院已經(jīng)不再養(yǎng)這些狗了。萬一有人遇險，來救援的是直升飛機帶來的專業(yè)救援人員，人們已經(jīng)不再需要脖子上掛著小酒桶的圣伯納犬了?！?/p>

其實，圣伯納犬已經(jīng)有兩百多年沒有再現(xiàn)它們的傳奇了。1790年到1810年，拿破侖的軍隊共有二十萬人次越過大圣伯納山口，無一人傷亡。從那時起，圣伯納犬就已經(jīng)是一個純粹的傳奇象征了。與此同時，修道院里的修道士人數(shù)在不斷減少，年紀也越來越大，他們感到無力再照顧這些體形巨大的獒犬。終于，2004年，大圣伯納山口修道院在當?shù)貓蠹埳峡橇艘粍t拍賣啟示，為這些六百多年前阿爾卑斯山的傳奇明星尋找收養(yǎng)者。

圣伯納犬被拍賣的消息，在當?shù)?、歐洲乃至美國的媒體上引起不小的轟動，愛狗人士擔心，這些一直被視為瑞士象征的明星狗找不到合適的安身之處。幸好，馬爾蒂尼的一個基金會欣然接納了這些圣伯納犬，為它們提供了很好的生活條件?；饡€與圣伯納修道院達成協(xié)議，每年夏季山口開放期間，把兩只漂亮的圣伯納犬送上山，讓它們繼續(xù)為地區(qū)旅游業(yè)做貢獻。

朝圣之路，飛越千年

作為瑞士著名的旅游勝地，大圣伯納山口比我想象中更美。多年來，我至少走過二十幾個阿爾卑斯山口，有的游人如織，有的荒無人煙，大圣伯納山口兼有交通要道和旅游景點的功能，其豐厚的人文、歷史背景也是其他山口少有的，它的存在，讓阿爾卑斯山壯麗的自然美景有了更豐富的內(nèi)涵。

雖然圣伯納犬已經(jīng)失去往日神勇，變成旅游偶像，但大圣伯納山口兩側(cè)的凱爾特十字架和中世紀修士的塑像，依然提醒著人們，兩千年來這條朝圣之路所見證過的滄桑歷史。

公元前25年，羅馬帝國皇帝奧古斯都占領(lǐng)了大圣伯納山口的南部，為了繼續(xù)向北面被高盧人占領(lǐng)的地區(qū)擴張，古羅馬的軍隊修路、搭橋，建屯、駐軍，如今山口兩側(cè)留有大量古羅馬帝國的遺跡。

中世紀時，海拔2469米的大圣伯納山口，是來自歐洲北部的信徒可以翻越阿爾卑斯天塹去羅馬朝圣的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山口之一。即使現(xiàn)在，這里每年也只有夏季的三四個月能夠通行，其余時間里都是大雪封山，冬天積雪可深達十米，幾乎與世隔絕。站在已經(jīng)被歲月磨蝕得失去棱角的凱爾特十字架下，望著耀眼的阿爾卑斯雪峰，遙想當年那些虔誠的朝圣者們歷盡艱辛、一步一步翻越山口的情景，我的眼前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出在東方的雪域高原上，那些至今還磕著長頭去拉薩朝圣的藏族同胞，信仰的力量讓人們不畏艱險，向著心中的圣地跋涉。

那條被稱為“法蘭西小道”的中世紀朝圣之路，如今仍舊蜿蜒在大圣伯納山口的山坡上。一座圣伯納修士的銅像高高矗立在山口裸露的巨石上，他身穿中世紀修道士的長袍，一手握著手杖，另一只手臂為翻越山口的人指示著前進的方向。

站在山口光禿禿的山石上，俯看意大利一側(cè)的圣伯納山谷，可以看到，在修道士銅像的指引下行走的，不再是衣衫襤縷的朝圣信徒，而是一輛輛最新款的轎車和摩托車，它們沿著陡峭的山坡上數(shù)不清的“之”字形彎道急速下降。遠方，圣伯納公路隧道穿出大山后，以一道長長的防雪崩路廊與翻山公路匯合，漸漸消失在綠色的樹林和草坡之間。在隧道和公路消失的地方，是另一條阿爾卑斯山著名的大山谷──瓦萊達奧斯塔山谷的起點，谷中藏有一座古羅馬皇帝奧古斯都修建并以他命名的古城、幾十座從中世紀以來修建的古堡和要塞，以及無數(shù)歐洲歷史遺跡。當年拿破侖大軍正是沿著這條山谷走向熱亞那城，大敗奧地利軍隊，為三年后登基稱帝奠定了基礎(chǔ)。

Tips

翻越大圣伯納山口推薦路線

▇ 如果從瑞士一側(cè)翻越大圣伯納山口，最近的城市是馬爾蒂尼。這里是瑞士、法國和意大利三國的三岔路口?？春孟蚰先t. Bernard Pass的路牌，到山口約行駛一個小時。

▇ 在路過Toules水庫大壩后進入一條三公里長的防雪崩長廊。在長廊的盡頭，向左可進入大圣伯納山口穿山隧道。因為穿山隧道從山口下面的山腹中穿過，不能看到山口的景色，因此要在進入穿山隧道以前從防雪崩長廊的右側(cè)出口駛上山口盤山公路。

▇ 沿盤山公路約二十多分鐘就可以到達大圣伯納山口。首先看到的是圣伯納修道院。修道院對游人開放，里面有一個展覽室介紹大圣伯納山口的歷史。

▇ 在山口上有一個小湖。瑞士和意大利的邊界就在小湖的南端。從那里下山，約一小時后到達意大利的奧斯塔市。

▇ 大圣伯納山口在冬季因大雪封山，山口公路每年只在6月到9月才開放。如果只在山口短暫停留，只需半天時間就可以了。但是如果希望在山口上四處游覽或者徒步，可以在修道院旅館住宿。它是山口上的唯一旅館。標間每人每晚約150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