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蘭娜
(河北科技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18)
蘇童小說的死亡意識
閆蘭娜
(河北科技大學,河北 石家莊 050018)
蘇童的許多小說中充滿了死亡的氣息。蘇童筆下的死亡不僅喪失了悲壯性、崇高性,還喪失了主動選擇的自為感,死亡只是一種隨意而偶然的動作。這類死亡中的主角都是一些小人物,蘇童把這類人的死亡寫得很平淡,對死亡作出仿真式地記錄。在對死亡的描述中,蘇童寫得最細致、最凄婉的莫過于女性的死。在這些女性身上,蘇童寄托了對現(xiàn)世僅有的留戀和美好的溫情。對蘇童筆下的死亡現(xiàn)象進行歸納,發(fā)現(xiàn)蘇童筆下的死亡主要有兩個特點:死亡是沒有價值的;死亡是源于對現(xiàn)實的反叛或者說是逃離。
蘇童;小說;生存;死亡意識
蘇童是當代作家中的優(yōu)秀者之一,幾乎成了“先鋒小說”的代名詞。在蘇童的小說中,“死亡”是一個出現(xiàn)頻率相當高的詞匯,他的許多小說中充滿了死亡的氣息。死亡的氣息遍布于蘇童小說文本的各個角落,不經(jīng)意間,它便朝讀者撲面而來。
蘇童改寫了傳統(tǒng)文學中死亡的可怕性與悲劇性,他將死亡作為人類靈魂與肉身的最后歸宿。在蘇童那里,死亡帶給人的是一種“奇異的寧靜和安詳”。死亡是對現(xiàn)實的徹底遺棄,是拒絕現(xiàn)實的最激烈、最有效的手段。對蘇童小說中某些極度不幸的人物來說,徹底地擺脫現(xiàn)實的丑惡,也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在蘇童筆下,死亡已經(jīng)不是被動性的承受,而是一種主動性的選擇。
主動選擇死亡的人對現(xiàn)實有著極端的厭惡感。這種厭惡使他們強烈地想告別現(xiàn)實中的一切。而死亡是一種最終極、最簡捷、最具有主體自動性的動作。在那些無法承受生存痛苦的人看來,死亡是一種美麗的、誘人的東西。人在死亡的過程中,反倒產(chǎn)生了一種欣悅與輕松,這種感覺同日常生活的沉重形成鮮明對比;也許只有此時,這些苦難的人才會真正體會到靈魂飛升的感覺。當他們飛身一躍,既而高高飄蕩時,他們完成了對此在的徹底棄絕,直至最后投入大地的懷抱。死亡已經(jīng)變成對現(xiàn)實的優(yōu)美告別。蘇童把死亡變成一種主動而美麗的選擇。
與上述主動的死亡不同,蘇童還集中處理了另一類型的死亡。這類死亡不僅喪失了悲壯性、崇高性,甚至喪失了主動選擇的自為感,死亡只是一種隨意而偶然的動作。這類死亡中的主角都是一些小人物,他們并沒有主動選擇死亡,而是在日常的生活中偶然與死亡相遇。他們的死亡沒有價值,沒有意義,更沒有形而上的悲壯感與崇高感。例如,《園藝》中的孔先生在夜間偶然被殺,《城北地帶》中的李修業(yè)在上班途中被卡車吞沒。這些人的生活沒有任何驚人之處,他們只是一個個平常的小人物,過著平常的生活,而且對自己的生活沒有任何不滿與反抗,在死亡來臨之前,他們一如既往按著自己的軌道生活著。意外的、偶然的事故把他們推向死亡的邊緣,而且引發(fā)事故的原因是那么微乎其微:孔先生的死緣于夫妻間一場爭吵,李修業(yè)的死是因為一輛破舊的自行車。
蘇童把這類人的死亡寫得很平淡,他沒有像余華那樣把玩、欣賞死亡,而是對死亡作出仿真式地記錄。這種更普遍的死亡是人生命的一個關節(jié)點,人物走到死亡時蘇童便完成了自己的敘述意圖。這樣的死亡不悲壯、不崇高,它就是如此不測地隨時可能出現(xiàn)在生活之中。蘇童把死亡做了日?;奶幚?。他去掉了加在死亡身上的種種渲染,使死亡返回到人的日常生活中。海德格爾表述過這樣的意思:“此在人的最大的最本己的可能性是死亡,但死亡對現(xiàn)存的人來說又是不確定的,死亡這把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在人頭上,伴隨著人的一生,它隨時可能落下?!保?]也許偶然性、無價值性正是死亡的本質之一。
在對死亡的描述中,蘇童寫得最細致、最凄婉的莫過于一組女性的死,如梅珊、美琪、涵麗、錦紅等一群美麗女性的死。這些女性有著迷人的外表、凄婉的身世和溫柔的感情;她們大都生活在一個封閉、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中,宛如開放在一片廢墟上的花朵,炫目、迷人、鮮艷異常,但卻注定得不到溫柔的呵護,只能在疾風驟雨中凋落醉人的芬芳。
在這些女性身上,蘇童寄托了對現(xiàn)世僅有的留戀和美好的溫情。在蘇童無情地展示人生的糜爛、無奈和陰郁氛圍后,這些女性仿佛是世上微弱的光亮。但這光亮是如此地罕見和微弱,它被逼得無枝可依,最終只有隱去了它的美質,毀滅了人對此的寄望。蘇童對此傾注了那么濃重的嘆息與哀婉,這些女性的死是對現(xiàn)實的最有力質詢。
蘇童小說中死亡的重復出現(xiàn),不斷提醒和提及,是要說明什么呢?在蘇童的隨筆集《紙上的美女·回答王雪瑛的十四個問題》中雖然有簡單地提及,但終令人難以滿意。筆者對蘇童筆下的死亡現(xiàn)象進行了簡單歸納,發(fā)現(xiàn)蘇童筆下的死亡主要有以下兩個特點。
第一個特點,死亡是沒有價值的。蘇童筆下的死亡很少有英雄人物的轟轟烈烈就義的崇高之死。在蘇童的筆下,讀者往往看到的死亡是沒有價值的死,甚至死亡往往是一種偶然的結果。在蘇童的筆下,小人物往往活得平常,死得蹊蹺,他們幾乎都死于非命,死得莫名其妙,死得毫無價值,如《一個禮拜天的早晨》中的李先生為了追回兩毛錢、《灰呢絨鴨舌帽》中的老柯為了追一只鴨舌帽。蘇童小說中的人物多是小人物,所謂小人物的主要特征是他們關心柴米油鹽勝過政治、藝術和新聞,他們不考慮生活的意義而只關心怎么生活下去。“我需要說明是死亡是另一個巨大的文學主題,它可以覆蓋所有的小說空間,并不只對小人物產(chǎn)生特殊的意義,生命無常是一種常識,但對于生命的形態(tài)我們永遠有話可說,可以說出許多小說來?!保?]這樣看來,蘇童筆下小人物死亡的價值性,是自我內(nèi)向性的價值,不具有多大的社會意義。在蘇童的筆下,讀者多少都能感覺到這一明顯的特點。
第二個特點,死亡是源于對現(xiàn)實的反叛或者說是逃離。在蘇童的筆下,死亡往往是具有多種異化的方式的逃避和人生負價值的體現(xiàn)。蘇童筆下的逃亡,人物莫名其妙地失蹤,可以看作是死亡意識的另一意義層面上的表現(xiàn)和存在方式。例如在《離婚指南》中,楊泊的意識深處或無意識里,隱約透露出人格極度焦慮的因由。離婚的風波如一場夢,他苦苦地在環(huán)境中沖撞,卻仍然未能實現(xiàn)對環(huán)境和自我的逃避。楊泊內(nèi)心卑弱,但又不甘心,于是有驚世駭俗之舉,不過似乎從未勝過。他所經(jīng)歷的事總是虎頭蛇尾,好沖撞卻無真正的執(zhí)著;并且,楊泊困惑而茫然。他極力掩飾成為旁人眼中的變態(tài),擺脫不去自我的困擾,于是更加百無聊賴。在環(huán)境面前,他更加孤立,直到最后的出走。透過表象,讀者似乎可以看出,楊泊的分裂變態(tài)是作者對傳統(tǒng)小市民世俗文化的厭倦與憂傷,也是對人的現(xiàn)實境遇和文化命運的憂傷。
人的生命從一開始便無可挽回地走向死亡。蘇童向讀者展示的這幅死亡圖畫看來是夠陰暗、夠恐怖了。但按照存在主義哲學的解釋,人只有真正領會和懂得死,才真正領會和珍惜生。畏死使人能夠反省生存,獲得生命的動力。死亡為生命帶來了極限或邊界,死亡與生命堅實而不可離異地交織在一起。對死亡意識的關照,有助于人們對生命的重新塑造?!罢驗橛辛怂劳鲆庾R的駭人提醒,人的生命才獲得了一種吁求超越的可能性?!保?]蘇童打破了傳統(tǒng)文學對死亡意識的遮蔽,使死亡昭顯出來。只有通過死亡意識震醒靈魂后,人才可能通過有限的生命獲得內(nèi)在而純正的高度。
[1]解志熙.生的執(zhí)著[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7:224.
[2]蘇童.紙上的美女[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203.
[3](德)雅斯貝而斯.存在與超越[M].余靈靈,徐信華.譯.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1998:92.
(責任編輯:邢香菊)
2016-09-10
閆蘭娜,河北科技大學文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