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 飛
(1.東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6;2.中共南京市委黨校 哲學與文化教研部,江蘇 南京 210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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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澤克對資本主義的批判
孟 飛1,2
(1.東南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 ,江蘇 南京 210096;2.中共南京市委黨校 哲學與文化教研部,江蘇 南京 210046)
齊澤克不斷演進了馬克思主義對資本主義運行方式的徹底批判,明白無誤的反資本主義姿態(tài)主要通過兩個相互關聯(lián)的方面來展現(xiàn):反對全球資本主義,拒絕正在流行的所謂資本主義永恒論。齊澤克斷言,這些謊言的共通之處是基于同一種幻想結構,而它們最終支持(或者傾向)資本主義。通過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剖析,齊澤克得出了資本主義必將土崩瓦解的結論。
齊澤克;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烏托邦
齊澤克的著作向來旗幟鮮明地反對資本主義,這一論點的矛頭直指當今知識界。許多左翼學者標榜批判現(xiàn)存的社會秩序,但又認為資本主義在全球范圍內是不可反對的。齊澤克認為這些邏輯荒謬可笑,他用哲學的眼光犀利地審視當代資本主義的種種丑惡表象,并試圖喚起左翼對資本主義的全面進攻。他認為,哲學雖然喪失了一些傳統(tǒng)角色,但是哲學的任務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緊迫——先驗質疑。哲學的時代退怯了嗎?恰恰相反!齊澤克特別重視對馬克思傳統(tǒng)的發(fā)掘和改造。正如伯曼所言:“馬克思主義的力量總是在于,它愿意從令人恐懼的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研究他們并且改造他們:拋棄這種首要得力量源泉將使馬克思主義空有其名?!盵1]156-157齊澤克的反資本主義圖式延續(xù)了馬克思主義批判理論的源流,但在路徑選擇方面卻邁出了新穎的步調。
毫無疑問,當代資本主義的現(xiàn)實發(fā)生了一系列重大的變化。戰(zhàn)后的幾十年被稱作“資本主義的大躍進”,相當多的高技術人才資源被整合進物質生產部門,資本主義生產力被大大激活了;凱恩斯革命在主要資本主義國家的泛化,客觀上使生產關系對社會化大生產進一步適應性調整;國家壟斷資本主義的“公共利益”[2]254形式緩解了結構矛盾的尖銳化。這些變化使得許多“福山式幻覺”迅速掙脫了戰(zhàn)爭的創(chuàng)傷性背景,豪言資本主義已經達到了一個新階段,輕易走出了馬克思主義批判的論域。
我們說,在資本主義進行了社會結構功能自我調整之后,左派學者確實遭遇了馬克思在自由資本主義時代所沒有料想到的事實①。那么,如何理解資本主義的當代發(fā)展?齊澤克試舉了“無摩擦資本主義”的例子。比爾·蓋茨描繪了賽博空間資本主義②意識形態(tài)之下的社會圖景:“關于徹底透明、虛幻的交換媒介的幻想,在其中,物質慣性的最后痕跡都消失了。”[3]196齊澤克認為,所謂“摩擦”不僅僅指的是維持一切交換程序的物質性阻礙,而是包括創(chuàng)傷性社會對抗、權力關系等等的實在界,它以一種病態(tài)扭曲給社會關系定了性。齊澤克特別提醒我們,要注意“賽博空間的自發(fā)意識形態(tài)”(賽博演化主義),很多人幼稚地認為,賽博空間構架依賴于作為一種自我演化的“自然”有機體的概念。不過齊澤克提出,在表象上,賽博空間為世界開放了可以無盡選擇的空間,但是其實質恰恰相反——一個囚禁的空間。齊澤克說道,人們欣喜于賽博空間權力解構的烏托邦,卻陷入了最陰暗的反烏托邦,信息化的電腦世界嚴格且精確地操控著日常生活,猶如上帝的統(tǒng)治一般,“也就是比任何實際囚禁更加令人窒息的無限矛盾的手段”[3]193。馬克思《資本論》手稿中對“抽象成為統(tǒng)治”的著力書寫,“從根本上劃界了他的歷史現(xiàn)象學與精神現(xiàn)象學的異質性”[4]630。工業(yè)生產的物質機制直接物化了資本主義的統(tǒng)治關系,客觀的抽象以物的形式統(tǒng)治社會存在,似乎是公正的“無人統(tǒng)治”(漢娜·阿倫特語)的客觀支配。比照適用,賽博空間的自發(fā)意識形態(tài)也是同樣的:晚期資本主義社會條件中,賽博空間的物質性本身自動地產生了虛幻的“無摩擦”交換的抽象空間,其中“無形無象”的參與者的社會位置特殊性被抹去了。齊澤克認為,全球市場表現(xiàn)為一個巨大的自我調控的生命體系,以傳譯密碼等術語得以定義,這個有機體的繁盛其實不那么中立,而是與權力關系、政治決策粘合在一起的。比如,發(fā)達資本主義針對互聯(lián)網的國家審查制度在很大程度上由右翼民粹主義言論或市場自由主義所控制。這與鮑德里亞在《大眾:社會在媒介中的內爆》中的表達很相近:“在抽象中,我們才能發(fā)現(xiàn)社會體系的控制和權力?!盵5]216
從普遍意義上來說,“資本主義的歷史是一部占主導地位的思想—政治框架如何得以適應(和軟化)各種運動和要求的(破壞性鋒芒)的漫長歷史”[6]88。齊澤克從不認為資本主義就是全球的最終答案,也從不認為資本主義就是人類未來的命運。他站在馬克思主義的堅定立場,認為當今的社會有新的危機、新的緊張。這從來不是一個躺下去信仰馬克思主義的問題。關鍵在于,我們是不是已經接受當下的資本主義的秩序,并把它作為一個最終的現(xiàn)實?
齊澤克在其政治反抗規(guī)劃中一直延續(xù)著激進左翼的強硬態(tài)度,相比同時代的左翼作家,他更多地吸收了馬克思主義的原理和觀點。齊澤克認為左翼需要反對的不再是無所不在的集權控制,而是構架這個控制體系的機制——資本邏輯。他指認當今全球資本主義表面上呈現(xiàn)出對文化多元主義的親近,但終究是形式和內容上的自相違背。
在全球資本主義挺進的時代,霸權概念已經從軍事霸權、經濟霸權轉向了潤物無聲的文化霸權,似乎標準的“宗主國”和“殖民地”的對抗結構已經廢止。殖民如果是一種依賴與斗爭的關系,那么在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和對全球經濟社會發(fā)展核心領域的壟斷之后,以爭奪意識形態(tài)領導權為表征的資本主義“后殖民”狀況則標榜其在全球范圍推行普世價值和多元文化。不過齊澤克否決了這一點,他指出,人權和民族等等雖然被包含在資本主義多元文化主義的寬容政治之中,但這只是一種虛構(甚至是幻想)。 齊澤克的根本洞見是:“人權和民主都(只)允許特殊‘生活方式’在其特殊性中繁榮?!盵7]243
齊澤克認為,文化多元主義的虛假性掩藏在歐洲中心主義的狡計里。他們享有普遍性的特權:欣賞“地方性知識”(格爾茨語)其實是在貶低他們的次要地位,文化帝國主義肯定自己的優(yōu)越性而把少數(shù)派去中心化。正如伯明翰學派的喬治·拉倫所言:“以必勝的樂觀眼光看待歐洲自己的理性文化身份。將自己視為中心,歷史由此衍生,自己有權力把其他所有人歸類和劃分為邊緣?!盵8]297齊澤克用了一個有意思的比喻,即“土人”,他認為全球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理想形式是文化多元主義,于是在后殖民狀況下,被殖民者是某種“土人”,他們更值得去玩味和仔細研究。當今,少數(shù)發(fā)達國家所謂為邊緣群體權利做的斗爭難道不是很大程度上把他們當作瀕臨滅絕的物種嗎?比如以人權為借口干涉中東國家的民族國家進程,又如在非洲與專制統(tǒng)治者進行新殖民主義的開發(fā)合作,再如對中國的少數(shù)民族問題進行所謂“價值中立”的批評等等。類似這些“關切”就是薩義德《東方學》的轉譯,“東方主義者的東方是一個構建的贗品,通過東方,西方解釋、說明、論證了其自身的時代關注,并使之具體化?!盵9]20也就是說,如果殖民性代表了以東方的異域情調(可欺凌性)為參照的強大西方,那么后殖民的文化多元主義持存代表的就是以被強加的文化多元主義(不同文化生活世界的混血共存)為對立物表象形式的全球資本主義,它為當今世界前所未有的霸權化作證。齊澤克的原話是:“精英主義的多元文化主義者的自由主義虛假性存在于內容和形式之間的張力中?!盵7]248
齊澤克發(fā)覺到,悖論早在150年前就被克爾凱郭爾提出了:容忍其實是極度的不容忍。友鄰就是充滿了創(chuàng)傷的實在界,伴隨實在界的闖入,困惑我們的中心議題是如何保持適度的距離以避免搔擾。愛你的友鄰即是“我憎惡他”的邏輯。齊澤克用某些慈善事業(yè)的偽善性作了佐證,“錢的作用就是,我付給你們錢,因此我們就不用再卷入其中了”[10]76-77。虛偽的全球化包含了太多的排斥成分,既得利益者以優(yōu)越的身份書寫“認識暴力”(斯皮瓦克語)或“符號暴力”(布爾迪厄語)的歷史。三好將夫的評價切中了要害:“(全球化)只不過是一個最大的排外戰(zhàn)略。話語恰恰以同樣的方式嚴格地按照話語者的興趣而共同展開?!盵11]20
所以,在對全球化虛偽表象進行了批判后,齊澤克要求的是根本的全球化。這種批評延續(xù)到他對一些左翼的直接論戰(zhàn)中,齊澤克不能接受當代左派所謂后現(xiàn)代多元文化主義的個性斗爭:同性戀者的權利、少數(shù)民族的需求、寬容政治、反對父權制的運動等等。齊澤克指出,所謂例外的階級*齊澤克對“例外的”階級的界定是:長期失業(yè)者、無家可歸者、少數(shù)民族?!@個恒久標志——表示了晚期資本主義的內在運作,資本主義的多元文化主義烏托邦*齊澤克認為這些烏托邦式的構想包括:自由進步人士反歧視、國家干涉、保守派自我照顧、家庭觀念回歸等等。認為對少數(shù)族裔、群體的壓迫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可以消弭,前資本主義和資本主義發(fā)展初期的癥狀可以治愈。齊澤克認為,這種烏托邦式的平等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它們在經濟斗爭的關鍵作用遭到的“壓制”而得以維持。各種追尋平等之鏈的政治與棄絕將資本主義當作一種全球經濟體系進行分析的做法息息相關,也就是將資本主義經濟關系和自由—民主政治模型默認為我們社會生活毋庸置疑的框架。左翼對資本主義的認知偏差而來的實踐性的后果,則是直接或偷偷放棄了反資本主義的社會目標,進而放棄了激進革命的馬克思主義解放理想。所謂后現(xiàn)代的多元文化斗爭實質上順應了全球資本主義自然化、永恒化的錯覺,所以一系列身份斗爭的平等之鏈在資本主義框架內注定從來無法完成。
齊澤克的評價是,承認一件事情,再試圖改變是無意義的,改變細微的地方,而不全面拆解系統(tǒng)也是無意義的。多元文化主義的動議遠離了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批判的路徑,而且,他們的政治策略直接導致了全球資本主義的蔓延,齊澤克要求在資本主義內部找到其土崩瓦解的邏輯入口和實踐可能性。在這里,齊澤克強調的是今天,我們需要從各個層面修復政治經濟批判。他認為馬克思主義不僅是一種經濟理論,對于馬克思而言,它意味著更多其他的方面。因為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指向的是社會生活的總體,這正是今天需要被修復的地方。
“在資本主義之下,不可能產生一種對生產的興趣,它同時不包含著對腐朽和破壞的興趣?!盵12]69詹姆遜在他著名的《后馬克思主義五條論綱》中指出,資本主義控制的空間“最終浸透著它在技術上能夠生產的過多的商品”[13]308。馬爾庫塞、弗洛姆、本·阿格爾剖析了發(fā)達資本主義工業(yè)社會中的“虛假需求”和“異化消費”現(xiàn)象,消費欲望使“資本主義新教倫理”崩塌。我們經??吹劫Y本主義消費—報廢動力學繪制的荒蕪圖景,比如在新一代蘋果移動電話產品推出后,人們毫不猶豫地將手中的“過時”貨扔進了垃圾堆。報廢動力學制造的數(shù)代人都無法用完的工業(yè)產品與消費主義所刺激起來的人的幻想相互勾結,似乎只要資本主義在巨大市場的體系中嚴格運作著,那么資本主義就是一架永不停歇的機器。標準的馬克思主義把資本主義視作一個具體的社會構成,但是齊澤克惋惜道:而從海德格爾到阿多諾,一些晚近的思想家“試圖把瘋狂的資本主義自我增長的生產力視作更加基本的超驗本體論原則的表現(xiàn)(‘權力欲’,‘工具理性’)”[14]13,后現(xiàn)代(后工業(yè))社會批判家提出了技術是社會變革動力源的理論路徑。齊澤克認為,從這樣的理論視角來審視資本主義的現(xiàn)當代發(fā)展,刻意回避了經典馬克思主義的生產關系問題式——經濟的迫切性、技術與社會關系的辯證法。他的立場是,今天對經濟社會分析的迫切任務仍然在于通過馬克思關于政治經濟學的批判來指認資本主義最終失敗的邏輯結果。
西方論者的觀點是資本主義擴張邏輯不可能無所不包,它必定遇到某種外在的限制,齊澤克卻從不指望資本的一些外在限制,他認為:“資本主義有一種不可思議的能力,能夠把災難變成一種新型的進入。資本主義能把每一個限制它發(fā)展的外在因素轉變成新資本主義者投資的一個挑戰(zhàn)。”[10]160盡管當代資本主義較之維多利亞時代已經發(fā)生了許多重大變化,資本主義通過自身結構性調整表現(xiàn)出了極強的適應性,但是這并不意味著資本主義過去便已存在,也將永遠存在下去。因此,齊澤克堅持的是,資本主義是存在自身界限的,資本主義發(fā)展到今天所帶來的對抗將從內部摧毀它自身。馬克思和恩格斯創(chuàng)立的歷史唯物主義的一條基本原理是,資本主義并非永恒之物,有其具體的、歷史的形成和界限?!拔覀兊膶煹倪z囑”明確了當代資本主義發(fā)展必然造成社會內部的對抗性結構,這是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使然。
《資本論》中,馬克思提出,如果說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是發(fā)展物質生產力并且創(chuàng)造同這種生產力相適應的世界市場的歷史手段,那么,它同時也表現(xiàn)出其自身的矛盾性,即解放生產力和它所固有的雇傭勞動關系之間的矛盾。齊澤克認為,我們必須銘記馬克思在《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中的偉大論述,資本主義的唯一界限是資本主義本身,能夠毀滅資本主義的東西也是資本本身,它必須從內部爆炸。這個命題的當代表述是:“資本主義國家的新殖民政策(不僅是地理上的,還包括文化上、精神上的殖民主義),及其對非反照實體的最終反對領域的腐蝕過程——當資本主義再也不能從其物質世界中汲取滋養(yǎng)時,這種非反照性實體改以內爆的方式滅亡?!盵8]417
但值得學者深入思考的問題是,“甚至在《資本論》的啟示錄式的第三十二章中,也找不到關于資本主義立即滅亡的預言”[15]101。左派輕言資本主義將成為“混亂帝國”(薩米爾·阿明語)和“失控的世界”(安東尼·吉登斯語)為時尚早。雖然如此,齊澤克羅列了近期的一些跡象表明資本主義的“內爆”有發(fā)生的可能性甚至在現(xiàn)實性上都展現(xiàn)出來。齊澤克主要分析了以下四種資本主義可能的限制:生態(tài)災難的潛在威脅、“知識產權”、新科技發(fā)展的社會倫理意義,以及新的種族隔離制度。其中齊澤克認為,“知識產權”最為荒謬,最為揭示資本主義的腐朽機理。[10]161他認為數(shù)字化工業(yè)的核心矛盾就在于怎樣維持(私有)財產的形式,然而資本主義的私有化歸根結底就是追求利潤的邏輯。新的國際貿易協(xié)定等所表現(xiàn)出來的現(xiàn)象都是把財產概念引入到顯著的辯證矛盾之中,一方面,比如隨著生物基因公司對基因的壟斷,我們將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身體、我們的基因竟然已經被他人獲得和占有;另一方面,在跨國公司的運作過程中,大公司輕易通過自身實力吞并發(fā)展良好且潛力巨大的小公司,其實是為了抑制小公司的研究和科技發(fā)展,來保護自己的利益。
我們應該看到,齊澤克對資本主義內在限制的批評是卓有成效的。不過,我們必須承認齊澤克所用到的分析方法并不是科學的馬克思主義理論,雖然齊澤克一再要求“回到馬克思”,但是他卻在很多著述中直接批評了馬克思理論的不完善性。 比如,在資本主義垂而不死的問題上,他批評馬克思的理論低估了資本主義對經濟危機的自我修復能力等等。但是他的所謂批評其實都是對馬克思主義的誤讀,僅用看待經濟危機的論點來說,跟齊澤克盲目祟拜經濟危機的社會調節(jié)作用不同,馬克思著重分析了經濟危機產生的深層原因在于資本本身的限制,同時也沒有否定經濟危機所具有的短期調節(jié)功能。另外,齊澤克自己的理論建構是相當模糊的,一方面偏離了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原則,一方面是與拉康主義的精神分析方法走得太近。最終他自己在接受專訪時也坦言,由于今天資本主義的全球化,我們必須提出如何重新思考政治經濟批判的問題,而這是一個偉大的任務:我還沒有看到任何答案。
齊澤克的確給我們了巨大的鼓舞與啟發(fā),他試圖在宏觀層面重新構建一個全球資本主義時代的左派反資本主義規(guī)劃。齊澤克在分析了當今資本主義現(xiàn)實和左翼需要面對的重大問題后指出,我們確實是在大量地“反資本主義”,但卻只停留在道德層面上。比如,媒體對工人被剝削狀況的控訴,比如證券公司如何掏空了勞動人民的血汗等等。所有這些都是說教式的批評而已,這是不夠的。齊澤克對資本主義制度的全面攻擊的邏輯結果應該是徹底推翻資本主義制度,找到能夠成功替代現(xiàn)行資本主義模式的社會政治制度,對資本主義的批判與政治行動的熱情相結合要求把左翼政治斗爭理論付諸于實踐。在為《意識形態(tài)的崇高客體》所撰寫的序言中,拉克勞肯定了齊澤克的誠意:在后馬克思主義時代,他試圖尋找建設民主社會主義政治工程的通路。就這方面的努力來說,齊澤克近年的著作越來越關注對左翼政治的梳理、反省和規(guī)劃。
齊澤克認為,馬克思主義對政治經濟——對商品的盲目崇拜等評論的基本觀點是,資本的仕紳化掩藏了建立它的必然的政治暴力,經濟占有某種元先驗的社會地位,為那些在第一層面上看上去與經濟無關的現(xiàn)象提供了生成母體。所以,要探究資本主義經濟的全球結構緯度是如何進行的,就必須進行總體的、大量的反資本主義革命。齊澤克并非建議取消所有具體的批判實踐,而是強調延續(xù)馬克思主義批判效用的同時,必須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審視資本主義持存的原因,必須以革命者的姿態(tài)回歸到共產主義的預設——對既有系統(tǒng)的一個不妥協(xié)的激進變革。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觀和革命形勢觀即是,不解決那個體現(xiàn)為社會整體中的對抗物的基本問題,某一特定問題也不可能解決。可以看出,齊澤克不遺余力地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批判理論進行重構,這是完成他左翼政治規(guī)劃的重要組成部分。另一方面,以經濟為基礎的批判路徑,與他反資本主義的大量革命主張產生了聯(lián)誼關系——不解決全部問題就不能解決某一特定問題。但是由于沒有具體的步驟可循,宏大的政治理想不免流于烏托邦性,那么齊澤克的呼號在可操作性上就值得懷疑了。羅伯特·S·波因頓在《享受你的齊澤克》中認為,激動人心的齊澤克不是藥方。正如對上述對齊澤克的批評所言,缺乏實際行動綱領的激進抵抗仍然是知識分子的智識操練。不過我以為,與其把這種烏托邦性當成他的某種局限,不如說,如果左翼還有什么是絕對不能放棄的話:即烏托邦。列斐伏爾的觀點是,比起以往任何時候更甚,沒有任何思想中不存在烏托邦。而布洛赫的“希望哲學”干脆是烏托邦本體的。
在政治的洪流中英勇斗爭如果泯滅了烏托邦情結,那么連我們行動的借口不也被阻止了嗎?齊澤克認為,烏托邦與一個從真實社會抽象出的、不可能的理想社會毫無關系?!?它)構筑的是一個‘無空間的空間’,一個位于現(xiàn)存的范圍(即:在現(xiàn)存的社會性宇宙之中顯得‘可能’的范圍)之外的社會空間?!疄跬邪睢藨B(tài)是改變可能之事的坐標的姿態(tài)”[16]144。亦是當在“可能”的范圍之內繼續(xù)行事已不復可能的時候,某種我們?yōu)榱松娑煌迫肫溟g的事物,這與左翼解放政治的迫切愿望是息息相關的。
正是對烏托邦解放政治的構想導向了齊澤克理論的激進性。齊澤克質問:“如果一切都有代價補償?shù)脑?,那為什么我們不干脆等到最后,要上帝為他拙劣的?chuàng)造從而導致了我們這么多的痛苦而給我們補償呢?也許,如果上帝已經犧牲了他的兒子——基督做了補償?shù)脑?,那又怎么辦呢?”[10]140我們認為現(xiàn)在已經足夠激進,齊澤克卻認為我們不夠激進。比較兩個理論的激進程度不是以達到了某個切實目標為衡量準則的,而是有沒有打破現(xiàn)在的思考世界的方式。齊澤克在這一點上與馬克思是相近的,他指出,任何譴責政治宏大敘事的企圖都犯有極權主義的罪行,因為這樣的譴責發(fā)揮了阻礙真正社會變革的作用,違背了馬克思的真實立場。馬克思的理論是激進的,因為當人們都在形而上學地討論世界,他卻放棄了“自我理解”,轉向“自我改造”[17]60。而齊澤克也是激進的,因為在后革命氛圍中,如果不能扭轉對這個世界的錯誤解釋,任何馬克思主義的激進動議都是無法實現(xiàn)的,齊澤克就是在為大眾引入新的顛覆觀念。
格林·戴里對于齊澤克有這樣的評價:“在后現(xiàn)代文化盛行、陳腐和老生常談占統(tǒng)治地位的環(huán)境下,齊澤克卻代表了哲學上的一場致命災難,或者,采用一種更現(xiàn)代的比喻,他的哲學思想就像是一種計算機病毒,目的就是要摧毀全球自由資本主義那種賴以生存的、表面看上去很舒適、溫暖的母體。齊澤克繼承了笛卡爾的傳統(tǒng),使我們對社會現(xiàn)實中的很多固有預設產生了懷疑,但這只不過是個起點……”[10]1這個評價無疑是準確的,在齊澤克理論景觀中的神游只不過帶我們來到了起點,因為左翼政治還有更多、更大量的工作需要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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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陶有浩)
Zizek’s Criticism on Capitalism
MENG Fei1,2
(1.SchoolofPhilosophy&Culture,NanjingMunicipalPartySchool,Nanjing210046,China;2.SchoolofMarxism,SoutheastUniversity,Nanjing210096,China)
Zizek’s work fulfills one of the primary goals of Marxist theory, that is, to criticize the workings of capitalism. We recognize Zizek's patently anti-capitalist stance is mainly about two relative parts: anti-global capitalism and rejection of the current emphasis on undead capitalism. Zizek claims that both deceits remain caught in the same fantasy framework and thereby ultimately supports (or tacit embrace)capitalism. Via Marxist political-economic analysis, he finally comes to a conclusion: the destruction of capitalism.
Zizek; capitalism; Marxism; Utopia
2016-05-13
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59批面上資助項目(2016M591751)、江蘇省社科應用研究精品工程外語類重點資助項目“齊澤克文藝批評的哲學原質”(15JSYW-01)階段成果
孟 飛(1983-),男,江蘇南京人,中共南京市委黨校哲學與文化教研部講師,博士。
G61
A
1674-2273(2016)04-006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