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運偉,薛晶潔
(信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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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時空的共鳴
——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田園詩歌相似點探索與研究
余運偉,薛晶潔
(信陽師范學院 外國語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文章通過對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與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陶淵明田園詩歌之共性分析,以期更好地理解他們的作品,更重要的是通過比較研究來揭示二人的田園詩創(chuàng)作對當今詩歌發(fā)展的啟示,借以為東西方文學與文化的交流作一有益的探索與嘗試。
華茲華斯;陶淵明;田園詩
華茲華斯(1770-1850)是英國文學中最偉大的詩人,作為湖畔派詩人代表,推崇自然之美而被世人銘記。東晉詩人陶淵明(352或365-427)被譽為中國文學田園詩的奠基人,其人品和詩作在中國文學中同樣被世人推崇。他們雖然生活時代不同、地域不同,卻都摯愛寧靜的田園生活,從自然之美中汲取靈感。兩位詩人的詩作在中英文化中影響深遠,為中西文化交流架起共通之橋。悠然自然之情、詩化自然之美、以相同的田園詩歌主題,呈現(xiàn)跨越時空的共鳴。中西方學者對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的研究都投以相當關注,然而,二者的比較研究,尤其是二人對田園詩的杰出貢獻,沒有引起足夠重視。本文通過比較兩位詩人的作品,來探討他們田園詩作跨越時空的共鳴。
田園詩取材于自然界的山水風光、鄉(xiāng)村田園的悠閑生活,表現(xiàn)詩人對山水美景的熱愛、田園生活的向往,有極高的藝術價值,給人帶來極大的審美享受。盡管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生活在迥然不同的時空,但他們都熱愛自然,享受幽靜的田園生活,對于東西方田園詩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對后世詩人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華茲華斯許多有影響的詩作都圍繞著相同的主題——自然之美,特別是湖畔之美,其典型代表《水仙花》《早春詩行》《丁登寺》等,抒發(fā)情感、質樸、美之愉悅。這些田園詩簡樸凝練、意象豐富,秉承了華茲華斯《抒情歌謠集》序言的信條:“詩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它源于寧靜的情感”,以平民的語言抒寫平民的事物、思想與感情,擯棄了當時人們所恪守的典雅、高貴的創(chuàng)作觀念。法國大革命及革命后的暴力給華茲華斯帶來強烈震撼,隨后他把熱情轉向質樸的生活,其田園詩創(chuàng)作也日臻成熟。除了描寫自然之美,也以普通人的生活事件和場景作為其詩歌主題。華茲華斯的田園詩作影響巨大,為后來詩人約翰·濟慈、珀西·比希·雪萊和喬治·戈登·拜倫開啟了田園詩創(chuàng)作之門。
無獨有偶,陶淵明在中國文學中的至高地位也源其幽美的田園詩。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田園詩,描寫鄉(xiāng)村生活和自然之美。其中,《歸園田居》《飲酒》《移居》等尤為著名。他的詩恬淡自然、樸實生動、意境高遠。其后的唐代詩歌,特別是風景田園詩,以及自宋以來的“簡樸”“自然”之詩風,都深受陶淵明田園詩的影響。這種豐富多彩的文化傳承成為人類的精神瑰寶,對后世作家?guī)砩钸h影響。
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盡管身處時代不同、地域不同,但兩位詩人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探索出了詩作的“形式和內容上的自然之風”,這一新的寫作方法,以及詩作呈現(xiàn)出的新特點,為田園詩的發(fā)展做出了巨大貢獻,奠定了他們田園詩的開創(chuàng)地位。
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生活在相隔遙遠的時空,文化背景不同。盡管如此,兩位詩人都是著名的田園詩的代表人物,在語言風格和詩歌主題方面有許多相同之處。
(一)回歸鄉(xiāng)村生活
兩位詩人都經歷了家庭之不幸、社會之動蕩、希望之破滅。這種不幸和動蕩使他們轉向鄉(xiāng)村,尋求安慰和寧靜。
華茲華斯出生在湖畔之濱。幸福的童年生活沒有持續(xù)多久,就成了孤兒。大學期間,他看不慣英格蘭的政治社會,對法國革命熱情很高?!八拇_是所有詩人中最革命的,這并不奇怪,他生活在大革命時代?!盵1]1789年巴士底獄被攻破之時,華茲華斯在詩作《序曲:1850》中對這一事件表現(xiàn)了極高的熱情:
Europe at that time was thrilled with joy,/France standing on the top of golden hours,/And human nature seeming born again.
(歐洲此時歡樂無比,/法國矗立在金色時光之巔,/人性仿佛重生。)
然而,大革命最終被鎮(zhèn)壓,華茲華斯厭倦了動蕩的社會和生活,回到英國湖畔,在大自然的撫慰中找回身心的安寧?!八褜Ψ▏蟾锩臒崆檗D向了文學革命,為了拯救人的心靈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詩歌思想?!盵2]鄉(xiāng)村之美最終成為他詩歌的永恒主題。
陶淵明出生于沒落的貴族家庭,7歲時父親去世,與母親相依為命。然而,受傳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接受忠君報國的教育,謀求政治理想。在經歷了近十年的政治生涯之后,陶淵明深諳官場腐敗,急需新的事物凈化心靈。41歲時卸任彭澤令,回歸故里。他在《歸園田居》中這樣描寫其悵然的政治經歷:
“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既自以為心為形役,奚惆悵而獨悲!悟已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實迷途而未遠,覺今是而昨非?!?/p>
盡管鄉(xiāng)村物資匱乏,村民的誠實和質樸使他愉悅。自此之后,陶淵明以自然為摯友,自樂于耕作、讀書和飲酒。
華茲華斯和陶淵明都經歷了現(xiàn)實和理想不可調和的沖突,嚴酷的現(xiàn)實使抱負受挫,然而理想?yún)s使他們重獲新生。某種程度而言,幻滅的理想成就了他們的田園詩?;貧w鄉(xiāng)村生活,華茲華斯和陶淵明遁入自然之寧靜,并付諸于詩歌創(chuàng)作。
(二)詩歌語言
讀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的田園詩,引人入勝的既有靜謐的田園生活,也有質樸的語言,他們都采用普通人的淳樸語言來寫詩。
華茲華斯認為詩人應當選擇底層人的生活,使用他們的語言,因為“他們經常與物質精華交流,并從中創(chuàng)造出最好的語言”。[3]他抨擊十八世紀詩人所謂典雅高貴之詩語。在他看來,平民缺少商業(yè)社會的虛榮和做作,他們的語言更接近自然,更易采納和理解。因此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他自始至終都采用樸實無華的語言。在《不朽頌》這篇長而復雜的詩中,他希望緊握自然之榮耀,這一點只有少年能夠欣賞。這首詩即便寓意深刻,華茲華斯卻用自然質樸的語言加以表述。在詩的最后部分他這樣寫道:
“Thanks to the human heart by which we live,/Thanks to its tenderness,its joys,and fears,/To me the meanest flower that blows can give,/Thoughts that do often lie too deep for tear.”
(感謝我們賴以生存的人類心靈,/感謝它的溫柔、歡樂與憂懼,/對于我,最卑微的野花也能喚起,/那淚水不及的最深處的思緒。)
他用簡樸自然的語言,描述自己的心情:“溫柔”“歡樂”“憂懼”“最卑微的野花”。借助于這些普通詞匯和載體,我們可以感知他那顆偉大的心和深深的憂傷。
陶淵明生活在魏晉時期,當時盛行玄學詩和賦。賦和玄學詩語詞雕飾,修辭考究,流行于上流社會知識階層。為避開這種時尚、接近普通人,陶淵明用樸素的語言創(chuàng)作詩歌。他認為人之自由精神,應在自然和諧的生活中自由生長和擴展。陶淵明堅持用質樸的語言寫詩,開啟了古典詩歌的新紀元。他的《歸園田居》(其一)中語言無任何雕飾:
“……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
“這首詩物象平常,語言無華?!盵4]其意象雖易辨,意象和實物之詩句卻難分。因為詩既是詩人的心聲,也是鄉(xiāng)村生活的寫照。“狗吠”“荷鋤”“深巷”等使生活和藝術融為一體,質樸之美躍然而出。無需雕琢,僅借常用的名詞、動詞和幾個形容詞就展現(xiàn)了其豐富經歷。這首詩表達了陶淵明與自然的和諧,以及回歸自然之喜悅。他在大自然面前如同羈鳥重獲自由,[5]在經歷三十年為官生活之后,迫不及待地欣賞鄉(xiāng)村的美景。
這種詩歌革命在中西方文學發(fā)展中貢獻巨大,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的詩歌語言在中西文學史中都產生了極大的影響。
(三)田園詩主題
華茲華斯和陶淵明的相同點還包括詩歌主題:兩位詩人的詩都描寫自然之美,都看重鄉(xiāng)村生活。
1.自然之美。崇尚自然是華茲華斯詩歌思想的核心,“其大多數(shù)田園詩都描寫自然和鄉(xiāng)村生活事件”。[6]英格蘭北部的湖畔是他的家鄉(xiāng),那里湖泊連片、水仙連綿、白浪、藍天,他愛無止境。無論走到哪里,他絕不會忘記故鄉(xiāng),這里是他孩提的夢幻和一生的精神伊甸園。他喜歡傾聽這里自然的呼喚,喜歡與各種生物交流,以獲取內心的安慰。
《我好似一朵流云獨自漫游》這首詩無疑是一個好的例子,從中可以看到自然美。詩人漫游在山丘、谷地,猛然發(fā)現(xiàn)湖畔大片的水仙花,隨風嬉舞、波蕩:
“When all at once I saw a crowd,/A host of golden daffodils.”
(突然我看見一大片鮮花/是金色的水仙遍地開放)。
起初讀者看到的是“一簇”水仙,詩人筆鋒一轉,“重又整理思緒,看到了‘一片’”。[7]作者繼而突顯金色,鮮活的水仙頓現(xiàn)。華茲華斯繼續(xù)描寫水仙:“它們密集象銀河的星星/像群星在閃爍一片晶瑩?!弊髡哒宫F(xiàn)了湖光蕩漾,水仙綻放的美景。詩人成功地把自己的孤獨比作幸福、有活力的水仙。水仙花是自然的象征,給詩人快樂和安慰。對華茲華斯而言,大自然使他重振精神,帶給他幸福和美好的記憶,使他孤寂時得到安慰。
與華茲華斯一樣,陶淵明也愛花,尤其是菊花和鳥。他在《飲酒》(其七)里描寫菊花: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泛此忘憂物,遠我遺世情。一觴雖獨盡,杯盡壺自傾。日入群動息,歸鳥趨林鳴。嘯傲東軒下,聊復得此生?!?/p>
這首詩描寫飲酒和賞菊的休閑心情。菊花是陶淵明詩歌的常見意象,代表高貴的感情和令人敬佩的品格,菊花獨傲寒霜,百花凋零后獨自綻放;詩中也描寫眾鳥歸巢,或自由飛翔,棲息云霧山峰。這些詩句動中有靜,在寧靜的黃昏,眾鳥歸巢的場景更形象幽美,[8]詩展現(xiàn)了詩人熱愛自然美景的喜悅之情。
2.看重鄉(xiāng)村生活。華茲華斯和陶淵明都以自然詩來贊美自然,更為重要的是,兩位詩人都看重鄉(xiāng)村生活,同情鄉(xiāng)村平民,這些也是他們田園詩的共同主題。
華茲華斯認為,真正的詩人能夠找到表達真感情的唯一地方,在“謙卑的鄉(xiāng)下……僅于此處,心靈的激情才能重生沃土”。在這種狀態(tài)下,“人之激情與自然的魅力和永恒融為一體”。[9]他認為,湖畔地區(qū)的居民有別于英格蘭他處,他們“謙卑質樸”,未被腐化。
《孤獨的割麥女》這首詩的主題就是勾勒平民生活的代表。華茲華斯用這首詩贊美接近自然的人們。以下詩行選自這首詩:
“Behold her,single in the field,/Yon solitary Highland Lass/Reaping and singing by herself;/Stop here,or gently pass!/Alone she cuts and binds the grain,/And sings a melancholy strain;/O listen! For the vale profound/Is overflowing with the sound.”
(看,一個孤獨的高原姑娘,/在遠遠的田野間收割,/一邊割一邊獨自歌唱,/請你站住.或者俏悄走過!/她獨自把麥子割了又捆,/唱出無限悲涼的歌聲,/屏息聽吧!深廣的谷地/已被歌聲漲滿而漫溢!)
這首簡短的抒情詩,描寫收獲季節(jié),一個孤獨的割麥女在田野里一邊割麥、捆麥,一邊唱歌。在華茲華斯看來,割麥女的歌唱實際上是召喚人們回歸自然,放飛個人自由。不僅如此,對割麥女的描寫也反映了鄉(xiāng)村居民的貧窮和生活艱辛,展現(xiàn)了詩人關心窮人的情懷。在動人的旋律中,孤獨的割麥女和壯美的自然交織一起,詩人的想象力隨之沸騰,因此決心把香姑割麥的流動時刻鑄就在永恒的田園詩畫中。[10]
在遙遠的東方,陶淵明與之呼應。陶淵明在《歸園田居》五首、《移居》等詩篇中描繪了鄉(xiāng)村生活。這些詩刻畫普通的鄉(xiāng)村人物和細膩的感情。在《歸園田居》(其一)里,陶淵明展現(xiàn)了這樣的畫面:“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边@些普通的意象在鄉(xiāng)村隨處可見,給人永恒、寧靜的美感。在《歸園田居》(其二)里,陶淵明有以下詩行:“時復墟曲中,披草共來往;相見無雜言,但道桑麻長”,用來描述村民交往隨和,以及其勞作的辛苦?!兑凭印分兴€描述他與朋友讀書賞文的情景:“鄰曲時時來,抗言談在昔; 奇文共欣賞,疑義相與析”。他的大多數(shù)詩都基于個人經歷和情感,因此,我們能夠對詩人個人和他的田園詩產生共鳴。
總之,華茲華斯和陶淵明在詩歌主題方面共通:都描寫鄉(xiāng)村之美,看重鄉(xiāng)村生活。在他們的田園詩里,主人公是貧窮的底層人,他們生活簡樸、快樂,享受生活的美。
陶淵明和華茲華斯這兩位中西田園詩人展示了很多相似之處。他們都摯愛鄉(xiāng)村生活,都用樸素清新,自然流暢的語言創(chuàng)作田園詩。兩位詩人把自然作為田園詩的共同主題,通過回歸自然,接觸鄉(xiāng)村人民,他們意識到天真純樸的重要性。他們在田園詩里竭力表現(xiàn)自然帶給人們的最真誠的情感和內心的撫慰。我們生活在現(xiàn)代社會,很有必要重新思考我們和自然的關系,找到我們在自然中的恰當位置。因為自然對人而言,是人們形體和心靈的共同家園,我們應該珍愛。兩位詩人都采用淳樸自然的語言,來表達強烈的感情。這種“淳樸”的語言,值得我們學習。
陶淵明和華茲華斯雖時代不同,所處迥異,兩位詩人在田園詩創(chuàng)作中卻呈現(xiàn)諸多相似之處,跨越時空,交相輝映,為中西文化交往搭起了隱形的文化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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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Selincourt,E.ed.The Poetical Works of William Wordsworth[M].Chicago:The Henneberry Company,1952(2).
[10]蘇煜.英國詩歌賞析[M].北京:新華出版社,2006.
責任編輯:思 動
Echo of Time and Space Crossing——Similaties in the Poetry of Wordsworth and Tao Yuanming
YU Yun-wei,XUE Jing-jie
(Xinyang Normal University,Xinyang 464000,China)
By comparing the British romantic poet Wordsworth and Chinese idyllist Tao Yuanming,their works can be better understood. It also attempts to make an enlightenment for China’s poetry. This is an exploration of the western and eastern poetry and culture.
Wordsworth;Tao Yuanming;pastoral poetry
2016-01-25
2016年度信陽市哲學社會科學規(guī)劃項目,項目編號:2016JY065。
余運偉(1965-),女,河南信陽人,副教授,碩士,主要從事認知語言學和語言教學研究。
1004—5856(2016)10—0104—04
I207.22
A
10.3969/j.issn.1004-5856.2016.10.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