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上空的儒勒·凡爾納先生

寶丁

一般認為最早空襲柏林的是英國空軍，時間是1940年8月25日;蘇聯(lián)空軍首度空襲柏林是在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1941年8月;美國人則要等到加入歐戰(zhàn)后才于1942年開始轟炸柏林。而歷史的真相是，在二戰(zhàn)中第一個飛臨柏林上空投彈的飛機，來自法國。這是一個頗為令人驚奇的事實。而更令人驚奇的是，參與那次空襲的，就只有1架法國飛機！

法國重轟的氣象飛行

二戰(zhàn)德國空軍最為人詬病的一點是缺少戰(zhàn)略轟炸機，而其對手法國空軍則不然，那就是法爾芒（另譯法爾曼）四發(fā)重型轟炸機。作為法國航空制造業(yè)的先驅(qū)之一，法爾芒公司在1932年推出了F.220型原型機，其后幾年又不斷改變機身細部而制造出F.221、F.222、F.223等正式量產(chǎn)型，這些飛機共同構成了在兩次世界大戰(zhàn)之間裝備法軍的最大號的飛機家族。

一般認為最早空襲柏林的是英國空軍，時間是1940年8月25日;蘇聯(lián)空軍首度空襲柏林是在蘇德戰(zhàn)爭爆發(fā)后的1941年8月;美國人則要等到加入歐戰(zhàn)后才于1942年開始轟炸柏林。而歷史的真相是，在二戰(zhàn)中第一個飛臨柏林上空投彈的飛機，來自法國。這是一個頗為令人驚奇的事實。而更令人驚奇的是，參與那次空襲的，就只有1架法國飛機！

法爾芒飛機在二戰(zhàn)中的最初表現(xiàn)，是發(fā)揮其續(xù)航力長的特性，執(zhí)行茫茫大洋上空的搜索任務;而其使用者并非它們的所有者法國空軍，卻是法國海軍。

德國入侵波蘭導致英法兩國對德宣戰(zhàn)后，法國海軍部鑒于手頭執(zhí)行海空偵搜的手段不足，經(jīng)過協(xié)商從法國空軍那里借調(diào)來2架法爾芒F.222。海軍正急需用這些飛機在南大西洋執(zhí)行遠程巡航，主要目的是搜索活動在那里的德國袖珍戰(zhàn)列艦“海軍上將斯佩伯爵”號和“舍爾海軍上將”號，這兩艘敵艦正在威脅著同盟國的海上航線。

地勤正在為“儒勒·凡爾納”做著出擊準備。

1939年10月8日，這2架法爾芒飛機從波爾多出發(fā)，展開向南的航程。順帶一提，波爾多的機場是當時法國唯一一處能夠滿足滿載狀態(tài)下的法爾芒重轟起降的機場，這里的主跑道長度為1 200米。

經(jīng)過16小時的不間斷飛行，2架F.222飛抵法國在西非的殖民地、塞內(nèi)加爾的首都達喀爾，在那里補充燃料和檢修。從達喀爾出發(fā)的第二段航程是飛越南大西洋的飛行，法爾芒飛機歷時14.5小時航程順利飛抵巴西。此后兩機便以巴西為基地，對洋面之上的敵蹤展開搜索飛行;當然，由于巴西是中立國，法爾芒飛機對外宣稱的任務乃是“氣象飛行”。

2架F.222在“氣象飛行”中一無所獲，在11月初奉召回國。不過其中1架在從達喀爾起飛時失事而毀，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機上的5人機組全部幸免于難。

就在F.222遠赴南大西洋的這個10月，也即法國和德國處于所謂“靜坐戰(zhàn)爭”的特殊時期，以一位名叫戴利埃爾的少校為首的幾名法國海軍軍官提出了一份議案，要求使用性能更佳的法爾芒F.223去執(zhí)行“特種任務”。

戴利埃爾是法國頗為知名的飛行員，戰(zhàn)前曾多次駕駛法爾芒郵政機完成過泛大西洋飛行，法國對德宣戰(zhàn)后，他以預備役軍人身份被緊急征召入伍。他所提出的“特種任務”，就是要以重型轟炸機對德國境內(nèi)的目標做戰(zhàn)略打擊。

這個建議嚇壞了當局，他們正滿足于“靜坐戰(zhàn)爭”的這種宣而不戰(zhàn)狀態(tài)，根本不想以這樣的縱深打擊去刺激德國人。于是戴利埃爾的提議被擱置，正式理由是法爾芒F.223剛剛裝備部隊，實戰(zhàn)尚需時日。

法爾芒進襲德國

就實際情況來看，高層的解釋也并非全是托詞。當時，法軍手里只有3架法爾芒F.223可用，這些剛出廠的嶄新飛機還沒有全部完成必要的武裝配備。3架F.223都以19世紀的法國文化名人命名，分別是“儒勒·凡爾納”、“卡米爾·弗拉馬利翁”、“厄爾班·勒維里耶”。而到1940年底時，只有以寫下《海底兩萬里》等作品的著名科幻作家凡爾納先生為名的那架飛機配備完整，做好了出擊準備。

從1939年到1940年的那個冬天，精力旺盛的戴利埃爾少校繼續(xù)提出了多種使用法爾芒飛機實施遠襲的設想。設想之一是用這種飛機在芬蘭和瑞典之間的波的尼亞灣投放水雷，以此來破壞德國的鐵礦石海上運輸。

這個方案至少打動了法國海軍部，于是經(jīng)過協(xié)商，法國空軍又將這3架F.223“借”給海軍使用，但是對“弗拉馬利翁”和“勒維里耶”的改裝直到德軍入侵法國時都沒能完成，“儒勒·凡爾納”由是成為法軍唯一一架投入作戰(zhàn)的法爾芒F.223飛機。

“凡爾納先生”理所當然地由戴利埃爾出任機長，他挑選了自己的機組，好幾位是戰(zhàn)前隨他一起執(zhí)行過郵政飛行的預備役軍人。不過直到1940年5月11日，也即德軍入侵西線的第二天，戴利埃爾才終于第一次接到了執(zhí)行空襲的命令。

這天黃昏時分，戴利埃爾親自駕駛“儒勒·凡爾納”從位于布雷斯特南面的野戰(zhàn)機場出發(fā)，飛往德國邊境城市亞琛。由于野戰(zhàn)機場條件有限，不允許法爾芒飛機滿載起飛，因此此行所攜炸彈數(shù)量有限。戴利埃爾先是在亞琛火車站附近投下幾枚炸彈，返程時又向馬斯特里赫特的橋梁投了彈，不過對兩地破壞的評估都是：“輕微?！?/p>

13～14日夜里，“凡爾納先生”再度升空。這次它向位于須耳德河口的沃爾謝倫島上的公路投了彈，當時法國第7集團軍一部在深入荷蘭后被切斷在那里，戴利埃爾打擊的乃是德軍后勤縱隊。

接下來兩次出擊分別在16～17日夜和20～21日夜，目標都是亞琛附近的鐵路。前一次平淡無奇，后一次則相當危險。這次出擊由奎格內(nèi)擔當飛行員，當晚夜色明亮，德軍防空部隊嚴陣以待，當“凡爾納先生”在400米高度上沿著鐵路線飛向亞琛火車站時，突然被一排探照燈光籠罩，接著襲來猛烈的炮火。

由于其時這架F.223碩大的機身未施戰(zhàn)時涂裝而保留著銀白色的機殼，在強光下顯得分外醒目。奎格內(nèi)在猛烈的規(guī)避中降到“屋頂高度”，在投完炸彈后才拉起離場，頗令人意外的是，如此劇烈的對空火力只在機身上造成兩個彈洞而已。

值得一提的是，20～21日夜的這次空襲有一位第三方見證者，他就是美國哥倫比亞廣播公司駐德國記者威廉·L·夏伊勒。這個后來寫出了《第三帝國的興亡》的美國人當時正在亞琛，他在1940年5月21日的日記里記錄道：“轟炸機便飛臨亞琛上空……各種口徑的高射炮幾乎是不停地射擊。你不時會感到炸彈的沖擊波并聽到爆炸聲……你可以聽到大型轟炸機的轟鳴聲，有時也可聽到德國夜間戰(zhàn)斗機的嗡嗡聲……”

孤襲柏林

在執(zhí)行著這些邊境空襲的期間，戴利埃爾提出了他最具抱負的計劃：空襲柏林！但即便當時法軍正在全線潰敗，法國政府仍然嚴厲禁止這樣做，原因很簡單，害怕招致對巴黎的類似的報復。海軍部給戴利埃爾的答案是：一則，空襲柏林不符合同盟國當時的既定戰(zhàn)略部署;二則，海軍部不想在這樣的縱深空襲中冒失去戴利埃爾這樣杰出人才的風險。

然而到了6月4日，空襲柏林就不僅符合“既定戰(zhàn)略部署”，而且一下子成了迫在眉睫的急務。原因同樣很簡單：德國空軍這一天第一次空襲了巴黎地區(qū)。戴利埃爾立即被告知：禁令現(xiàn)在解除，他可以放手一搏了。戴利埃爾抱出大堆的柏林照片和地圖，表示自己早就準備好了。

前面說過，3架法爾芒F.223當中只有“儒勒·凡爾納”具備作戰(zhàn)條件，空襲亞琛是如此，進襲柏林同樣要由它充當孤膽英雄。為了遠襲柏林，“儒勒·凡爾納”需要備足油彈，因此其駐地改到機場硬件符合條件的波爾多。相應的，戴利埃爾的計劃是在海上飛行以避免過早暴露行蹤。

6月7日15時，“凡爾納先生”起飛了，最初的航段是飛行在英吉利海峽上空。在此過程中，這架飛機好幾次被英國和法國軍艦當成目標來瞄準，所幸這些炮擊的精度都很糟糕。

按照領航員保羅·科麥特少尉的回憶：“在北海上空，我很遠就辯識出了敘爾特島，這樣就可以避開島上的高射炮火力。飛抵基爾以北的波羅的海海岸過程順利，但是上陸后就變得有些困難，這時已經(jīng)天黑，飛行高度600米，風力6級，隨著云層增多，確認地面標識物比較困難。不過出現(xiàn)在遠處的密集的探照燈束指引著我，這是明白無誤的，那里就是德國人的首都?！?/p>

一如計劃的那樣，“凡爾納先生”以約1 500米的高度飛越柏林，為的是防止受到攔阻氣球的干擾。由于接到明令禁止向住宅密集區(qū)投彈，戴利埃爾把投彈區(qū)鎖定為柏林西郊，那里分布著好幾座工廠。

在柏林上空，這架法國重轟并不急于投彈，它在城市上空飛了好幾個來回，意圖是讓德國人覺得來者是一群飛機而不是一架。之后，在向西郊投下了所攜帶的投彈8枚250千克和80枚10千克炸彈后，這架F.223開始返航。直到那時，德軍才意識到存在著這樣一個夜襲者，高射炮部隊開始開火，自然打不中“凡爾納先生”。

返航采取直飛航線，徑直飛越萊茵河，于8日破曉時分降到巴黎附近的奧利。“凡爾納先生”在空中飛行了13.5小時，著地時油箱幾乎已經(jīng)全空。

完成了孤襲柏林的任務后，戴利埃爾和他的法爾芒飛機轉調(diào)馬賽西北，迎戰(zhàn)在6月10日對法國宣戰(zhàn)的意大利?！胺矤柤{先生”先是在14日空襲威尼斯，投彈8枚，據(jù)稱摧毀了一處油罐;繼而在16日夜襲利沃諾;最后在18日飛臨羅馬上空，不過沒有扔下炸彈，而是扔下了反戰(zhàn)傳單。

4天后，法國宣布投降?！叭謇铡し矤柤{”由是留下法國空軍史上的一段記錄：成為戰(zhàn)時唯一一架飛臨過兩個軸心國首都的飛機。但是為免資敵，機組成員很快就將這架飛機付之一炬。在那之后，戴利埃爾向維希法國效忠，成為駐達喀爾法國海軍航空兵部隊的指揮官，1942年在一次飛行中于塞拉利昂空域被英軍擊落身亡。

二戰(zhàn)結束后，法國方面翻閱卷宗，試圖找出法爾芒孤襲柏林的破壞效果，最終只得出一點模糊的結論，稱“可能擊中了一處工廠”。不過從德國方面更加明確的記錄來看，當晚所投的炸彈基本上都扔到了空地里。

或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也或許是因為戴利埃爾并不光彩的后半生，這次由他策劃和實施的對第三帝國心臟的第一次空襲就此很少被人提起。然而，1940年6月7日夜里的這一擊，是同盟國對柏林漫長空襲的先聲，而且時值法軍兵敗如山倒的時刻，其所代表的法蘭西抵抗精神，著實不該被遺忘。

責任編輯：王鑫邦